“强渡达阗江?”
韩睿皱眉,看向谢无忧,满脸都写着不明白这位将军这么做是要干什么,“你们不是要进玄戈城吗?应该顺着山道出了三江,抢在安守璧返程之前,与刘思明汇合,攻入玄戈城,这样才能有些胜算。”
“今夜与你细说。”
谢无忧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土,“走吧,先带你去与几位将军认识认识。”
韩睿却梗起了脖子,“那你要让我当什么?我可不做火头兵。”
“总共就二十万人,你觉得你能做什么?”谢无忧含笑,“不然把我将军这位置让给你?”
“那倒不必。”
韩睿还当真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事儿的可能性,他严肃道,“你这边兵有些杂,我怕是统帅不得,但在你帐下当个将军还是没有问题的。”
“那是自然。”
谢无忧满口应着,“不会低于许颂和阿蛮就是了。”
谢将军有两大书令,而阿蛮勉强算个军师,韩睿隐隐约约也听过这几个人的名字。如此安排,倒也算是有诚意。
于是韩睿点了点头,“那我们去见见将军们吧。”
对于谢无忧的安排,许颂与阿蛮一向是没有意义的。阿蛮对谢无忧有天生的亲近与信任感,而许颂则是因为自己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当年她从戍卫军投到谢家军来,若非谢无忧力排众议,将她安排在了书令的位置上,只怕自己如今也是个混不出头的小兵小卒。
谢无忧看人一向很准。
就是新阳军有几个在那起哄,他们与刘思明那边联系密切,自然已经知晓了韩睿不敌丁副将,又连夜逃出平江的事情。
“用这样一个懦夫当将军,嗤。”
“可不是?他连丁副将都不如,以后可要统领咱们!”
“我才不跟他,什么东西!如今阿猫阿狗都能当将军了?”
“这可不由你们自己做主。”
“那我就去找谢将军,看她究竟是要那个韩睿,还是要咱们这几万人!”
“算了吧,军令大如山,何况也未必就会统领咱们呢?”
“你是打算背叛刘将军了吗?”
“如今哪还有刘将军,咱们不都归了陛下?”
“你也是个懦夫……”
这些不愉快的声音并没有影响到谢无忧与韩睿,他们一前一后离开营帐,维持秩序的任务就这么留给了许颂与阿蛮。
许颂正色道:“好了,军令如山,不可违抗,若有不服,来与我单挑!”
渡江行动是在寅时开始的。
此时潮落风定,相对和谐的外部环境会使渡江行动顺利许多,谢无忧卜了一卦,得坤为地,是吉兆。
她与韩睿叮嘱了几句,便将二十万人分了十支小队,要分别从四条桥上过去。这桥年久了,且又是前人粗粗搭的几条板子,她们虽做了加固,但踏上去还是晃晃悠悠,稍一低头便觉要坠入深渊之中了。
“怕不怕?”
谢无忧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赵丹。
赵丹年纪是军中最小的,此次却再次请缨,要领一支队伍渡江。
赵丹摇了摇头。
“你知不知道这次渡江意味着什么?”谢无忧又问。
昨天夜里,与韩睿阐述了渡江之事后,她便定下了十支队伍的领头人,并将他们叫去营帐,又细细琢磨了一会儿,方才把这事的细节处也敲定了下来。
赵丹道:“知道。”
接着他挠了挠头,“但好像也不是太知道……昨天晚上说的,睡了一觉,这会儿有些不记得。”
-
达阗江后,就是东山。
从东山绕去泰州,再从泰州过一条河,就绕到玄戈城后了。
谢无忧还记得玄戈城后门的守将叫陈瑜,这陈瑜家中父兄被周天子所杀,就连妻女也押入宫中沦落为奴籍。
说来也怪,就连陈瑜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犯了什么事儿,明明全家覆灭,却还只留他一人守在玄戈城的后城门上。
要不就都杀了,要不就给个明白,如此稀里糊涂的,可偏偏他又是个爱刨根问底的人。
真是叫人难受。
心里憋得慌,就只能借酒消愁。
上行下效,陈瑜作为守将如此,他手底下的兵卒们更是懒懒散散,没有半点尽职尽责的模样。
陈瑜连自己都活不明白,还哪有心思与精力去搭理他们?
于是便也随他们去了。
“我们绕到玄戈城后边,如此进城损耗少些。”谢无忧道,“虽渡江困难,但过去了就会轻松许多。”
“泰州太守仿佛叫吴典。”
韩睿补充了一句,“这人并不好相与,且也颇有几分孤勇之气,到时候恐怕泰州还有一场恶战,如此,咱们的损耗并不会比汇合之后正面进攻少多少。”
“泰州无兵,不过是几个府卫,便是将全城百姓都算上,也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谢无忧并不担心这个,“他吴典再孤勇,难不成还能以一敌万?”
似乎也有道理。
吴典总是不如安守璧难对付一些。
前几支过达阗江的时候,动作都很缓慢。谢无忧站在下边儿,仰起脖子看着江上的桥,就仿佛是几条铁锁连接了两处山头,她们明明察觉不到风,可那桥就是不住摇动着。
兵卒们半趴在木板上,匍匐着往前挪动。
打头的是许颂和阿蛮她们,这二人行进还算稳妥,只把下边的谢无忧看得出了一身冷汗,总担心有人头晕眼花抱不住,一时就从那桥上栽下来。
如此,前八支都陆陆续续地过去了,江面平静得很,因而队伍没出什么大差错,也没发生什么意外。
仿佛上天也在垂怜。
谢无忧定一定神,对韩睿招呼道:“走,咱们殿后。”
这桥在底下看着,就已足够惊心动魄了。然而当真的攀在上头时,那点惊心动魄根本不足以形容此刻的感受。
桥是晃动着的,幅度并不算太大,却叫他们格外提心吊胆。
谢无忧带头上了桥,她俯着身子,牢牢抓住木板,往身后瞥了一眼。
她所带这支多是新阳军,起初心中还有些打鼓,生怕他们在桥上做出什么事儿来。但好在,上了这桥,人人都恨自己只长了一双胳膊一双腿,连抱木板都嫌不够,哪里还分得出心去做其他事情?
再往左侧一看,韩睿远比她想得要镇定。
他速度不急不缓,却每一步都稳重而踏实,显然他那一支要比自己这支行得快些。
谢无忧稍微停了停,她不好离队伍太远,就怕他们离自己远了会心慌。
这一停不要紧,她只是顿在那里微微抬起了眼睛,余光里便见有什么冲着自己飞过来了。
脚下是深渊。
恰是此时,流水倾泻,那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再次响了起来。
谢无忧下意识要躲,一时却又不知该躲去哪里,只得牢牢抓紧木板,凭着水花贴着自己脸颊与鬓发擦过去。
那是道白光。
在水波令人眼花缭乱的白光里,这道白光显得格外尖锐且凌厉。
她抬胳膊就要去挡,忽又念起今日为着过江方便,并没有穿戴盔甲,贸然去挡,反而更会伤着自己。
“咻”的一声,那道白光从她耳轮上空过去了。
如果她猜得不错,那该是一枚箭头。
六棱形的边儿,即便有水波汹涌,她也还是嗅出了那白光里的血腥味。
——是枚用过的箭头。
嗯……应该还有马厩的味道。
虽然她很不愿意承认,但眼下看着,的确还是有人打算冒一冒险,在桥上做些什么手脚的。
可偏偏她又不能调转身子用正眼去瞧,只得一眼又一眼用余光扫着。
可放冷箭那人大约也没想过谢无忧能躲开这出其不意的一箭,如今见她起了戒备心,反而便不再有其他动作了。
如今她身后依旧只有缓慢过桥的兵卒们。
左边韩睿正一心过桥,并没有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
谢无忧暗自一咬牙,心道这事不能再拖了。
这还只是过个达阗江,那若是正面对上吴典、对上安守璧,只消他们许诺扶持刘思明,他们岂不是会把自己碎尸万段拿去邀功?
主意已定,谢无忧忽然晃了晃铁索。
她只需轻轻一晃,风便借着她的心思,将铁索吹起极高。
这一下子来得突然,有几人不慎,甚至都来不及出声一喊,便被风与水塞满了嗓子,纷纷从桥上掉了下去。
谢无忧冷眼看着,当中一人,腰上确实有白光一闪。
紧接着,他腰上的东西一松,比他更快的没入了达阗江翻涌的白浪里。
刚刚放完冷箭,怕被她发现,自然要藏好藏严实。这么一刹那的功夫里,他必定是抓不牢木板的。
瞧,要一个人的性命多简单,都不必大张旗鼓,也没人知道她的动作,就如此简单的将那些人的死定义为了天灾。
殊不知,这世上天灾,大半是人祸所致。
谢无忧喝了一声:“后边的,手上抓紧了,别再掉下去喂了鱼!”
白浪澎湃,卷着她的声音,传到了后边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就说太早了她肯定能发现。”
平安往后别着头,看向团圆,“咱们到快下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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