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凶做什么。”
宗申站定,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谢无忧手中的短锏。
这东西是谢无忧亲自去打的,彼时打了一对,一条给了他,一条则自己留着。
宗申本以为,以谢无忧的性子,连无忧剑也说丢就丢,这条短锏一定也早就被毁尸灭迹了。今儿晚上见着,下意识就觉得谢无忧其实也是个念旧情的人。
于是他道:“是有安守璧的消息,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与你通个气。”
“好不容易?”谢无忧一嗤,“我还以为你在戍卫军待的挺好。安守璧怎么了?”
“人生能当一次俘虏,也是死而无憾了。”宗申避重就轻道,“那个江元用兵狡猾,我实在是敌他不过……”
“安守璧怎么了?”谢无忧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他也来这边了。”宗申笑了一声,只是这笑有些苦相,“你们想的都一样,不在正面缠斗,先入玄戈城。”
心里的猜测是落了地,可谢无忧不觉又把心提了起来,“可在乌金山设了伏?”
“自然。”宗申看了谢无忧一眼,“平江设伏只是幌子,放出消息去,好叫你们把主要兵力留在那头,但他还是冲着这边来的。”
谢无忧此刻无心关怀其他,她忙追问道,“乌金山设伏是谁亲领,共带了多少人?”
“这个我不太清楚。”宗申再次强调道,“我就是个俘虏,哪有机会探听到这么多的事情,这些都已是我的极限了。”
“那我还真要谢谢你。”
谢无忧一忖,如今她又是两难的境地了,虽说知道安守璧大概率就在乌金山上——毕竟韩睿去了,这事可做不得假。但似乎是因她重生,这一世很多事情都变化有些大。
就好比上一世这个时候,安守璧该在平江才对。
如今知道安守璧也在这边,却又不知他究竟在何处,领了多少兵……这事更是叫人烦躁。
“你要回去,还是留着?”
谢无忧想了一会儿,抬头却瞧见宗申还在自己面前站着,她兀自问了一声,问完了却又觉得不对劲,“你是怎么出来的?”
“自然是……”宗申觑着谢无忧的神色,忐忑道,“自然是留在你这里。”
“罢了。”谢无忧撩开帘子,去喊几位将领出来商议,“宗申说安守璧也到这边了,只是不知是在乌金山上设伏,还是打算趁着咱们上乌金山时从后偷袭。”
她看了一眼宗申,又看向几人,“诸位觉得可信吗?”
几人一出营帐就瞧见了宗申,原先碍着谢无忧的面子,还不好开口说什么。如今谢无忧先开了口,阿蛮便笑问道:“可是那边容不下你,又回来与我们叙旧了?”
许颂也笑了一声,“别是来叫我们送人头的吧……好拿我们几个去立一功,日后不管在玄戈城,还是在戍卫军中,都能捞个头子当当吧。”
赵丹年纪小,不好直说什么,就跟着笑了笑。且他还格外注意,笑的时候别开头,做出捂着嘴干咳的动作。
“该信还是要信。”
笑完了,还是许颂先正色道,“宗书令是从哪边来的?”
宗申指了个方向,笑的“我已是被俘之人,再称书令,怕不合适了……安守璧就在那头扎了营,但我与他们一向是分开的,因而他们有什么具体行动,我也不大清楚。”
几人围在一起商量了几句,还是谢无忧对宗申道,“既如此,你就在这儿留着。”
宗申应了一声,刚要问自己该去哪待着,便见谢无忧将几个将领带到一旁,低声说了几句话。
他刚抬起脚,又想起自己如今正是不被信任的时候,再有什么出格的动作,岂不是更要被谢无忧误会?于是就这么站在了原地。
谢无忧与几人商议定了,刚转身要走,却见宗申还在那站着。
她一愣,指了指营帐的门,“怎么不进去?”
接着她道,“难为你大晚上的来给我们报信,进去歇一歇睡一会吧,我让他们别叫醒你。”
-
宗申这一觉睡得很安稳。
准确的说,自打去了戍卫军,他几乎没有一天睡得安稳过。
江元倒也罢了,虽不算太过于待见他,倒也没怎么为难过。可主将安守璧却是个主意多的,他刚进戍卫军没几天,安守璧就借着训练的名义,每夜不叫他急训个两三次都定不下心来。
他在谢家军没上过战场,谢无忧也愿意偏袒他,因而一直养尊处优的,哪里过得惯这样的日子?
在谢无忧的营帐里,真是他这段时间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次。
宗申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他懒懒散散地坐起来,顺手取过一杯茶来漱了漱口,然后抱着被子出了一会儿神。
这营帐里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从摆设到气味,都透着一股熟稔又安心的感觉。
这一觉他睡得很舒服,没有那些叫人胆战心惊的哨声,也没有从四方向他挤压来的噩梦。
他坐了一会儿,扬声道,“无忧——”
四周静悄悄的,一点人声都没有。宗申抿了一口茶,又坐了一会儿,四周却始终安静到连一些细微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宗申觉出不对来,他一把掀开被子,顺手抓了件衣裳披好,匆匆就撩开帘子又喊了一声:“无忧——”
依旧是唯有风声回应。
宗申有些慌,他回营帐穿好衣裳,这才绕着营地走了一圈。
没有人。
到处都没有人。
宗申急急走到另外一顶帐篷前,在门外喊了几:“有人吗?”
得不到回应,他便一把掀开帘子。
床板上被子还没有收起来,宗申探手进去,没有一点余温。
接着他又绕进伙房,锅碗瓢盆随意扔了一地,灶台上还有一点蹭了灰的米饭。
宗申用手一试,已然冰凉了。
这是……全都走了,如今只叫他一个人留在营帐中吗?
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看这似乎没有动过的样子,大概他昨夜一来,谢无忧他们就商量着撤离的事情了。
撤离……撤去了乌金山?
宗申陷入了情绪的漩涡中,他忽而有些恨,恨谢无忧的不告而别,一时却又有些迷茫,如今这偌大的营帐里只留他一个人,他又该如何,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要追去乌金山吗?
可偏偏心底又莫名涌上来一阵大男子主义,凭什么去追?明明他不顾性命安危前来报信,谢无忧不感谢他便罢了,却还要他上赶着?
宗申皱着眉,有些茫然地在营地里转了几圈。
转过第三圈后,他决定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吃个饭再说,总不能一直饿着肚子,没准儿谢无忧她们晚点就回来了。
即便是要质问,也该精神饱满的去质问才是。
他如是想着,便又转回到了伙房里。
这边虽然锅碗瓢盆都乱丢着,但看起来,米面倒还是有的,想来谢无忧她们只是匆忙离开,怎么也还是要回来的。
宗申没做过饭,他只是依样画葫芦的将米和水放在了一个盆里,又在灶上点开火,将盆架在了锅上。
柴火在外边放了一夜,这会儿有些湿,他点了几次都没点着,就看见青烟一阵阵儿的从灶膛里往外冒。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心里有些委屈,又有些焦躁,就这么束手无措着消磨时间。
在灶台旁站了好一会儿,宗申才打算再次试试。
好在他虽没干过这些活儿,但为人也还算聪明,要点着灶火只是会费些力气和时间,终究也还是点的着的。
盖好锅盖,听见锅中的水开始冒泡,看着白雾渐渐向上升腾起来,宗申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打算再给自己做个菜吃。
他四下里打量了一番,最后把目光定格在案板前的两根黄瓜上。
拍黄瓜。
这要放以前,他看都不会看一眼的菜,也太粗糙低劣了。可如今,他似乎也只做得出这一道拍黄瓜。
他壮了壮胆子,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拎起刀,又将案板打扫干净,翘着手指捏起黄瓜,扔进水里洗了洗,这才捞起来打算去切。
切菜这活儿,看别人似乎轻松得很,然而宗申一上手才知道自己以往竟是大错特错了。
宗申将黄瓜摆好,却怎么也固定不住,狠下心来去切,又总担心会切到自己的手指。
他顿了顿,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要做的是拍黄瓜。
于是干笑了一声,现在又开始庆幸幸亏这营帐里没有别人了,不然岂不是又要沦为别人的笑料?
接着他的笑容在一刹那间愣住,这地……这地似乎在颤抖。
他想要跑,双腿却似乎被钉住了一样,怎么也迈不开。
然后有马嘶鸣。
是谢无忧她们回来了?
宗申丢下刀,刀锋滑过手指,他鼻端即刻便蔓开了一股血腥味。
他此刻也顾不得这许多,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前,撩开帘子,心中百转千回了无数次、想要倾诉想要抱怨的话,都在触及门外那人后咽回到了肚子里。
门外那人一身银盔,盔甲上还沾染着新鲜的血迹。
宗申有些畏惧,他缩了缩脖子,“安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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