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守璧没有下马,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不必细思量,也知必是刚在乌金山上经了一场恶战。
“安将军。”
宗申强作镇定,“末将正在里头给将军准备饭食。”
安守璧冷哼一声,径直闯进了伙房里头。厚重油腻的门帘被他用剑挑开,焦枯的味道传出来,宗申一惊,知道是锅糊了。
但还不等他说什么,安守璧已将锅盖挑了起来,一脸嫌弃地看向宗申:“你打算毒死我们?”
贴过锅盖的剑尖有些发烫,不等宗申反应过来,那剑尖就已贴在了他的脖颈上。
“你小子……”
安守璧微微俯下身,他居高临下看着宗申的脸,欣赏着他眼中那一点惊恐与慌乱。
“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放下过与谢无忧的旧情?”
“将军何出此言。”宗申强作镇定,他尝试着伸手去拨安守璧的剑,但安守璧纹丝不动。
“我、末将……”
宗申知道自己百口莫辩。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总不可能是谢无忧在攻上乌金山之前,特意去把他掳了回来。
宗申咽了口唾沫,“将军,要不您先喝点水?”
“水便罢了。”
安守璧忽地收回剑,“我只是想知道,你还与谢无忧说过什么?”
江元此刻也站在了安守璧身边,他看向宗申,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信任与嘲弄,“这种事情向来是坦白从宽的。”
“不如你早点说……否则,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兄弟。”
江元铲了一把土来,盖灭了灶膛里的火,悠悠看向宗申,“如果不是你,乌金山上的计划怎的会被泄露出去?”
“咱们这一仗败了?”宗申脸色煞白。
他是给谢无忧报了个信儿,但这消息也仅仅是够他给自己留条后路。
更多的消息他并没有告诉谢无忧,可谢无忧怎么能赢了呢?
无论是人数,还是计划,他都可以肯定谢无忧这边并不如安守璧周全。
“不仅败了。”
安守璧冷笑着,“我还受了伤。”
他脱去铠甲,宗申这才注意到他左肩上有个大血洞,包扎的很粗糙,显而易见是慌乱中随手一包。
要败成什么样子,才能匆忙到连给主将包扎都如此粗糙呢?
宗申不敢开口问,偏江元把前因后果都给他讲了一遍。
谢无忧她们是在子丑交接之时上的乌金山。
营帐本也不打算回了,于是弃下锅碗瓢盆,做好了一鼓作气、直接打入玄戈城的准备。
与韩睿的汇合远比她们想象的要顺利许多,大约也是金手指在作弊,谢无忧凭着她的方向感,直接寻到了正在松林里绕着的韩睿。
有一处的松林明显被火烧过,韩睿挑起干草,果见地下有个大坑,坑底遍布尖刀,刀尖俱是向上竖着。这会儿万籁俱寂,她们为着不出声音,不仅光着脚走在山路上,且连呼吸也不敢太重。
皆都死死憋着,放匀长了再把那口气给吐出来。
“就在前头了。”
韩睿笃定。
前头有一点光闪过,只是很快又被淹没在了黑暗之中。
“刚才那光的地方,必然是新的埋伏。”
韩睿看向谢无忧道,“我在平江待的时间不长,但这样的路上他们会做怎样的埋伏,心里还是有些底的。将军若信得过我,咱们就分两翼包抄过去……”
话未说完,谢无忧抬手打断道,“就按你说的办。”
……最先惊醒戍卫军守卫的是一块石子。
彼时他正在营帐前酣睡,可不知是哪里来的石子,径就蹦在了他脚边。
初时他还没当回事,等再有几粒石子蹦过来后,他猛地睁开眼,忽然想起自己现在是在乌金山上。
——那必然是谢家军打过来了。
他起身,还来不及吹响脖子上的哨铃,便被一支箭射倒在地。
安守璧等人尚在沉睡之中,他们本就留了二十万去对付刘思明,如今以为在乌金山上设了伏,便是要打过来,也需要一段时间,行动绝不该如此迅捷。
谁都没有料到她们会就这么快的赶过来。
自然也更料不到,韩睿竟在他营帐外放了一把火……
安守璧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跑出来的,他虽在慌乱中斩杀了不少人,但涣散的军心依旧难抵谢家军的早有预谋。
一人勇、两人勇,都比不得人家人人都揣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无畏。
他们撤的很是狼狈,下了山看见谢无忧她们的营帐,便怀了满肚子的怨气冲了进来,没想到竟在这里瞧见了老熟人宗申。
安守璧一声冷笑,低眼一瞥自己左肩的血洞,又上下打量着宗申,“听说你和那谢无忧……曾是老相好?”
宗申面上一红,“将军这话……不过是略微亲近些。”
“今儿再去趟乌金山。”安守璧低下头,用剑挑起宗申的下巴,“就说我死了,把这消息告诉谢无忧。”
“将军,此事恐怕不妥。”
江元有些担心,“这好端端的,哪有人诅咒自己要死的道理?”
“兵不厌诈。”
安守璧并不看江元,只是对宗申道,“你可记清楚了,就说我们在他的营帐中做了什么,到了晚些时候我肩伤复发,没熬过去,一时半刻这便没了命。”
宗申不知道安守璧打的什么注意,眼下为了保命,一一应下。
“滚吧。”安守璧抽回剑,冷声道,“今日事成,便算你将功补过了。”
-
谢无忧也没想到安守璧果真打算在乌金山设伏,但最没想到的,这伏竟还未设好,便被她们打下了山。
“是你在帮我们吗?”
谢无忧低声。
江若知道她是在问自己,便笑着摇了摇头,“谢将军,这世间万事都起自于心,境由心生,境随心转,心生天地,万事万物都在你起心动念里。”
“归根结底,不是旁人,还在你一人。”
这番话是江若照着屏幕念的,要说意思,她也是模模糊糊一知半解的样子。不过,这话是念给谢无忧听的,她自己懂不懂无所谓,谢无忧懂了就行。
但显然谢无忧也与她一样,一知半解,半信半疑。
于是两人就没再多的话了。
近日来谢无忧与她不再亲近,不再如最初那样事事咨询于她,更多时候是在自己拿主意,江若自己也察觉得到,失落之余也有些欣慰。
毕竟是大女主,事事都靠旁人,要把金手指开到最大才能成功,那还算什么大女主呢?坚韧、隐忍、努力、平等、智慧、善良、尊敬……永远向上,永不屈服。
这才是她心中的大女主该有的样子。
谢无忧很快就决定,即刻启程,往玄戈城的方向去。
安守璧受了伤,韩睿的剑上淬了慢性毒,这事就连她们军中也并非人尽皆知,更何况戍卫军呢?安守璧能否挺过今夜都是问题,到时候戍卫军中自乱,哪还有余力顾及于她。
没想到到了夜里,她们刚抵玄戈城下的时候,果真接到了宗申快马来报:安守璧身亡了。
说实话,这事儿换个人来说,谢无忧说不定还会信,可她们刚坑了宗申一次,宗申便又报来了第二个消息。
谢无忧一回味,便知安守璧此举的用意在于使诈,同时还能借自己的手杀了宗申。
可安守璧定没料到,他今夜真的会死。
谢无忧依旧只叫宗申去帐里休息,全然不提其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天色微暮,韩睿风尘仆仆的挑开门帘,展颜一笑,“将军,说好了。”
“怎么?”
谢无忧也笑了笑,“瞧你笑的一脸皱纹,莫非是比咱们想得还顺利吗?”
“周天子昏庸,罔顾伦常……”韩睿坐下喝了一大口水,匆匆道,“末将只与他说了周王室里的事儿,就说有个湘美人,仿佛是先帝在集上瞧见,便将人带回宫中去,还封她原先的夫君当了个洗马,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他心中本就有疑虑,否则怎么家中男丁身亡,妻女落罪,反倒他还好好守在后城门上?原也想过的,只是身边无人敢说这些,末将今日一语,无非是帮他下下决心罢了。”
韩睿挑眉,“将军明智,泰州城约法三章;乌金山攻势突然又剑尖淬毒;如今来了一计攻心为上。将军虽是一介女流,却也能统帅三军……要末将来说,将军这容人、用人的气量,都要比刘思明、安守璧强上许多,便有一日问鼎天下,末将也丝毫不觉得奇怪。”
“夸张了。”
谢无忧却并不因韩睿的夸赞而骄傲,她笑道,“统兵打仗,我不如你与许颂;粮草分发安置,我不如乔吱吱;御心,我不如阿蛮;何况还有江若相助……我之所以能有今日,无非是能将你们收在麾下。”
“我所能用者,只有一颗真心。”
“江若?”
韩睿惊奇道,“这是谁,军中竟从未见过。”
“我也未曾见过她。”谢无忧垂下眼帘,“但我知道,她是世间女子智慧与力量的化身,有她在的地方,总有公道在。”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