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珊接过池翊手中的糖,苦着脸,小口小口喝完了药,随即立刻将糖塞入口中。
一时间,两颊鼓得像只刚刚偷吃饱的小仓鼠,让人看着,只觉得可爱极了。
简珊盯着池翊稍稍和缓下来的脸,思考着刚刚哪里不太对,到底触到了池翊心里哪条线。
两颗糖,就这样圆圆鼓鼓分布在脸颊两边,简珊缓缓低下头,脸上几乎没有表情。
她心里暗暗想着:“这动作真蠢,话本上看来的东西果真信不得。糖还未化开,顶着腮帮子,脸颊估计鼓得像小球了。”
想到这,简珊越发面无表情,心中更是生出一丝懊悔。
她原意是在池翊面前表现得不那么温吞沉默,可现在这鼓着腮帮子的脸,还比不上在简家温温婉婉的模样呢。
想是这么想着,简珊面上却是面无表情。
心中思绪丝毫没有耽误脚上的事情,跟在池翊后面,走进了前面的药房。
只见那药房,位于院子一角。单从外面看,看不出来房间的大小。
药房前方还有一块面积不小的田地,上面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草药,一看便是被人每天精心打理的。
简珊虽不能像寻常医者般都识得,但是大部分,还是都知晓的。有些出乎意料,她细细看着,发现这里大多是些寻常草药。
倒不如简珊想的那般会充满“暴殄天物”的气息。
所谓久病成医,简珊自娘胎中带出来的病,前前后后与医者打了十几年交道。十几年来喝的药,怕是比寻常人一生还多了。因此,草药、药材这些,也就识了个大致了。
还未等简珊思绪转过来,池翊已经打开了药房的门,里面的景象更是让她吃了一惊。
倒不是多特殊,就是太普通了,和平常人家房间大同小异。
倘若不是房间外歪歪扭扭挂着的牌子,进来空气中浓郁的药草香,简珊倒要真的认为,这就是普通的内室了。
之所以是内室而不是书房,是因为在房间正中摆放着张架子床。
见后面的简珊许久没有说过话了,池翊一时间倒是觉得不大适应了。
虽前两天简珊极为沉默,但这两天,话还算多了起来。突然这么久不发一言,且眼神直溜溜的盯着前方的床。
池翊不禁也转过了视线,那床他记得,就是青奴早些年随意放在房间里的,怎的就吸引了她的注意。
池翊怎么会知道,简珊在心中给床安排了十八种奇妙的来源与特殊的用途。
经过刚刚的药池事件,简珊开始怀疑在池翊府中接触到的每个事物,总想着会不会暗藏玄机。
倒也怪不得她好奇,生在简府,吃穿住用都是一顶一的好。旁人眼中的各种新奇物件,也只是她平日里随意打发时间的玩物。
但好巧不巧,池翊府中,总有些她没想到的事情。
等简珊收回眼神,池翊已经去了屏风后面。
她倒也不急,不慌不忙跟了上去,只见此时他手中已经拿着四五种药材了。
简珊定睛一看,三四味是她日常服用的,她基本上能够叫得出名字。唯有一味,是她从未见过的。
她倒也不好奇,只是安静看着池翊。
屋子里有一处特意隔出来,用来捣药的地方,池翊正在将其中两三味,按照顺序研磨成粉。
她用手撑起头,默默的看着,又想起了从前无意中听府中的丫鬟提起。
“稍复杂些的,墨仙派给谷中人的药,都是亲自研好的。每每稍有闲暇,墨仙总是在研药、捣药、制药,仿佛不需要休息一般。这样的人儿,做什么都如风景一般...”
药房中,窗户虽没有开着,却总是能透进来丝丝缕缕的风,温柔搅动着空气中浓郁的药香。
不知是否因为池翊正在研药的缘故,简珊只觉得入鼻的药草沁香,较平时更为浓郁了些。仿佛要顺着风涌动的方向,将人团团围住,让人挣脱不得,且甘愿沉溺其中。
简珊默默睁开了双眸,这句话在她心中来的无缘由。
“当真,如风景一般。”
又是待上半刻钟,见池翊并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她便去了一旁,寻了本从前看过,还稍有印象的医书,缓缓着页。
看着池翊眼中,只觉得那蓝色的襦裙配着白纱,可真是不错。
不知是衣裙衬美人,还是美人缀衣裙。他虽对世俗中的男女情爱,属实没有兴趣,却是从不吝啬对美的赞誉的。
美人美在骨,简珊虽长了温婉的脸,藏于骨子中的美却极为明艳肆意。
像寻求时机疯狂生长的花骨朵,含苞待放却又气势汹汹。
只是简珊贯有着副端庄姿态,那华貌,向来被掩上几分。
而今却恍若一夜露珠凝重叩开了花骨朵的心弦,瓣瓣花正准备绽开最娇艳的年华。
*
时间过得还算快,待到简珊迷迷糊糊翻阅完半本书时,池翊已经停下了研药的动作。
此时,窗户纸上映着佝偻的影子,池翊望过去,原来是青奴正在窗外点亮晕黄的油烛。
他稍稍收拾后,径直走到简珊身旁,只见简珊已然睡熟了。
望着她身上单薄的衣裳,原先好看的襦裙,在他这的印象大打折扣。他默默拿过一旁的披风,仔细给简珊盖上,出门时轻轻关好了房门。
房门关山的一瞬间,原先在熟睡的简珊睁开了双眼。
她摸了摸盖在身上的厚实的披风,只觉得自己被满满的药草香包围。细细闻着,她眉头一皱,心中一动。
她原先在这样的环境中即使再疲倦也不会睡过去的。
可她刚刚睡着了。
这香味应该是有催眠的效用。
虽算不上熟睡,却也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了。她向来睡得浅,有细微声响便会醒过来,即使在熟睡中,也保留着几分清醒。
这是她那两年养成的习惯。
可刚刚直到池翊走近她,她才被惊醒。
明明周围没有人,简珊却是低头掩饰着脸上耐人寻味的表情,像一只狡黠的狐狸发现了梦寐以求的猎物,又像是雷雨天的乌云遮住了皎洁的月光。
她索性就放任了思维,闭上眼,任这药香侵入身体,蔓延,流淌,交融。
*
这边池翊关好门,便看见了早在一旁候着的青奴。
青奴依旧是恭敬地伏着头,很久以前,在池翊的记忆中,青奴就是这般模样了。
从他来到府中的第一天起,青奴便在这了。
那时还是他的师傅领着他来的。
初见青奴时,青奴还未像如今这般沉默。虽也是少言寡语,却偶尔还是会慈祥的给他讲讲外面有趣的传闻。
最初青奴称呼他为“小主人”,称呼他的师父为“主人”。
后来师父走了,青奴口中对他的称呼,也就变为了“主人”。
他常年在外游历,在这府邸中的时间,有几年甚至还没在乌蒙谷中长。
这些年府邸一直是青奴管着,偌大的府中常常就青奴一人。
他前几年见青奴实在孤单,便让青奴从自家家族中认个双亲逝去的小姑娘。说是亲缘关系,也算是日常陪伴着青奴。
人是青奴自己去认的,名为青画。
每年他回府时,青奴都会将青画送去佛寺。
虽没有明说原因,池翊却是知道,到底是怕打搅到他。
他倒是没什么所谓,但也不必指出来,这些年下来,也就成为了一种默契。
算来青画也该和简珊一个年纪了。
池翊未回头,径直向前走到了亭中,而后坐了下来。
青奴见状,斟了杯茶放置在他面前。
院子里依旧只有风声。池翊年年回来,大多数时间其实都是这样,整个府邸常常只有冬天鸟雀掠过的声音与夏日聒噪的蝉鸣。
可这一刻,池翊突然觉得,府邸是有些静过了头。
简珊怕是不大适应的。
又想到今天简珊从药池出来时踉跄的步伐,他品了口茶,对青奴吩咐道:“明日去佛寺。”
池翊没说哪个佛寺,也没有提青画一句。
青奴却是明白了,低头应了声“是”。
退下去准备明日行程的物品时,苍老的眼中落下了阴云,眼神中带了丝愁。
他不知道主人是何盘算,但是青画回来,只怕会徒生事端。
*
析城天暗的早,虽还只是傍晚,天色几乎是全黑了。倘若不是府中处处挂满了灯笼,怕是伸手难见五指。
池翊依旧在不紧不慢地喝着茶,这两天简珊的病看着好了不少,但是内里却是越发危机重重。等到风暴骤起,怕是会将这丫头折腾的不轻。
彻底医治简珊,连他都只有五成把握,不知无原方丈那...
待到他喝完一杯茶,已经又是一刻钟后了。抬头看看天色,已经是不见一丝光了。
想起药房中熟睡的简珊,池翊唤来了青奴。
青奴领命,转身走向药房的方向,在外面唤醒了简珊。
许久没有睡熟过的简珊,不想竟在这个小榻上安稳睡了个把时辰。
她眼睛一转,仔细看着身下的小榻,眸子带着丝认真之色。
这小榻能换去她房中吗?挺好睡的。
实在是想法有些荒谬,她连忙摇了摇头,嘴角带了些笑意。
之后收拾一番,便随青奴去了厅房。
到时,桌上已经摆好膳食了,却只放了简珊一人的碗筷。
简珊看向青奴,心中莫名的失望,脸上的表情也忘了掩饰。
青奴见状,忙解释道:“主人的膳食,奴已经送至主人房间了,这边由奴服侍小姐。”
她并未再说什么,安静的用起了盘中的食物。
青奴看着眼前的姑娘,她吃的很慢,用细嚼慢咽形容毫不为过,脸上未施脂粉,仪静体闲,一举一动尽显着从容。
倒是和先生相配,也好,到时候见了,也能断了青画的念想。
简珊倒是不知何时她成为了别人断人念想的工具,但是若是知道是断了某个人对先生的念想,她想她定是极为乐意的。
待她用完膳,青奴呈上漱口茶。简珊轻漱了漱,盖好杯盖后,轻放入了一旁的木盘。
看着青奴端下去,即刻反身回来,步于她身后,隔一个半人左右的距离。
看了两眼,心中知个大概,她便不再回头了。
青奴应该一直在她后面一尺左右的地方。
此时夜色已经稍深了,廊中一排灯笼齐齐亮着。析城的夜晚是没有星星的,天气稍复杂些时,连月光的影都见不着。
“小姐,明日需去佛寺,随先生一同。”青奴嘶哑的声音在后面响起,简珊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有何需要我准备的吗?”简珊礼仪上自然半分不会差。
“奴只是告知小姐,没什么需要小姐自己准备的。”说罢,青奴便离开了。
简珊这时才发现,已经到了房门处。
明日去佛寺,怕是还是为了她的病情。
想到这,她许久没有变化的表情,又是柔和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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