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城天黑的很早,亮的却异常晚。等到天蒙蒙亮时,已是辰时了。
如若是在简府,简珊该铁打不动的练了两个时辰的琴了。
简珊掀开被子,轻声下床,推开窗户,静静看着窗外的景象。
房间外是片梅花林,看着约莫有十来株。除开角落边上那颗小小的,其他的梅树都是大片大片伸展着枝丫。
此时也正是梅花绽开的时节,院中残雪尚未被清理,梅树上的花苞与朵儿多为白色和粉色,算不得艳丽,倒是与那残雪配成了独特的意境。
等到她关上窗时,天已经大亮了。
府中依旧十分的寂静。简珊倒是知道,池翊与青奴都该醒了。可万万没有她自己去找主人家的道理,便在床边小榻处,坐着读书。
这个时间是简珊最清醒的时刻,她向来也不嗜睡,在床上待到此时才起,已经足够她养好精神了。
手上虽翻着话本,简珊的心却不在上面。虽只有短短几日,可她已经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变化了。
她有些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
这不像她。
她不禁想起了昨晚那个梦。
简珊在梦中,看见了池翊。
池翊依旧是那一身墨色长袍,头上的玉冠换了个款式。近身时有淡淡的药草香,待到...他拥她入怀时,那药草味浓郁的直接将她团团围住。且她陷身其中,丝毫生不起挣脱的意识。
简珊什么都要记不清了,唯独记得...池翊拥住她。
倒不是闺阁女子的娇羞作怪,她只觉命运仿若在那一瞬间悄悄地降临了。
她生而讨厌命运的安排,前十六年被困于其中的牢笼,如今却是被命运的糖衣裹挟住了心。
不知何时,简珊已经坐到了铜镜前。
昨日脸上的血印,今天已经只剩红痕了。池翊虽短暂的气了两下,在后来却还是派青奴送来了消痕的药膏。
那药膏涂上,有一股和艾草相似的淡淡雅香。效果也是极好,一晚上便褪去了大半。
她看着铜镜中的人,依旧一副温婉模样,却又好像哪里不同了。她轻轻摸着自己的脸,到红痕处时,停了下来,随即皱起眉头。
“这算不算,话本子中的容貌有损?”
简珊嘀咕一声,还未等她思绪发散,便听见了一阵敲门声。
“稍等。”
她原以为是青奴,快出口的话,却在打开门的瞬间止住。
门外是池翊。
反应过来后,简珊几乎是下意识的关上了门。清醒瞬间变质,脸颊从边角染上些异常的潮红,倒是像极了那些小话本里见心上人的反应。
“心上人?”
简珊稍稍变质的清醒,在这一刻彻底复苏了。
她眸子里夹杂了些特别的情绪,整个人仿佛冷下来了一般。心到底还是未静,但门现在这么一直闭着,属实也怪异,稍稍整理了番,也便打开了门。
池翊看着眼前的门,开了又闭,闭了又开,轻轻笑了一声,倒是也没说什么。
他是来唤简珊出发的,佛寺不算近,过去差不多便要到午时了。
车上有青奴准备好的早膳,虽仓促了些,但也是考虑到简珊的身体。到了佛寺,便能食斋食了,滋味也算不错。
*
去往佛寺的路上,人并不算少。一路上都能看见商铺,来往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大部分路程在闹市,虽不是赶集的日子,街上人还是挺多。
天气也算作美,虽是冬日,稍稍裹上一层衣服,家底好些的人家带个披风,基本上便不会被冻着。
路程虽不短,驾车的人技术却极为娴熟。没等到众人的不耐发酵,便已经到了佛寺。
远看佛寺,处于深山重重树影之下。待到了佛寺跟前,却发现佛寺并不在山中。哪怕是距离最近的山,也还有十来里的路程。
寺中香火极旺,同条路上的人都是来佛寺上香的。大家有说有笑,气氛极为融洽,有着简珊没有体会过的世俗趣味。
“这倒不同于谷中”,简珊见状,暗自想道。
*
谷中,大家唯一的信奉--圣女。
圣女的住处,在那高高的乌蒙山顶深处的圣殿。
高处清冷,那儿常年都会蔓上一层薄薄的雪。
*
“请。”
待到简珊一众人踏入佛寺时,已有小和尚在一旁候着了。只见小和尚对池翊行了个出家人的礼,便在前面带起了路。
池翊和简珊在前面走着,青奴见状悄悄退下。
“先生,敢问年几何。”
简珊悄悄问起了话,声音倒是不大不小,让池翊避也避不得。
“洽弱冠。”池翊倒也没有避的意思。
“家中可有婚配?”简珊问的倒是直白,先不说池翊,前面的小和尚都不禁身形动了动。
池翊属实沉默了一番,眼皮止不住跳了跳,到底是无奈答了句。
“无”
简珊看着池翊红透的耳朵,一时间只觉得,有趣极了。全然不想,自己在池翊眼中的形象,已经崩了再崩。
说也奇怪,这些年,简珊早已习惯了在人前伪装好自己。偏偏在面对池翊时,带了些真性子。
像是石雕猛地被摔出了一条裂缝,里面的自我正在慢慢苏醒。
简珊没太在意自己的异常,只是继续说着想说的话。
“父亲总想让我许配人家,认为这样才符合规矩;母亲虽不赞同父亲的想法,却也还是什么都没说;哥哥倒是不想让我这么快嫁人,却在父亲那说不上太多的话。先生,倘若我病治好了,我是不是隔年便会被父亲嫁出去?”
她说的很快,语气倒是没什么波澜,情愿与否也一字不提。
池翊转身,看向简珊,只见她低着头,整个身上都写满了“不愿”二字。
“简珊,抬头。”池翊轻柔的说着,语气却不容辩驳。
心思早已动了的简珊,思绪的翻涌被迫停下,看着池翊叫住了前面的小和尚,示意小和尚先离开。
而后,走到她的面前,在她有些受不住想要退后时,他止下脚步。
然后,叮当一下敲在了她额头。
“想什么呢,真以为你这病这么好治呀。现在就连在下,都没有十成把握,今天带你来这,便是来问问这里的方丈,有没有什么好的法子。”
还没等简珊反应过来,池翊又笑着说:“还隔年就嫁出去,就是你隔年想嫁出去,在下都不会放你走的。在下手上,怎么能有没治彻底的病人。想不治便不治?这不成道理。小姐这边,在下一算,起码也得打上三四年。”
简珊帮着池翊稍稍精简了一番:“别想。”
稍稍缓了会,她听见池翊继续说道:“等过些日子,你便开始随学医。这几年要治你,简家可是什么都没给在下呢。你这病弱的模样,在下这几年,小半心思定要花在你身上。你也总得给我些报酬,以后有些人家的小病小痛,便由你代在下去。”
她从未见池翊说过这么多话。
这些天来,他们时常一日都说不上一两句话。他突然一下子说了这么多,简珊整个人都楞住了。
可惜,简小姐嘴比脑子要快些。
“可是先生,你不是行医从不收取报酬吗?”
她话脱口而出的那一刻,直觉前方气压低了下去。
果然,一个措手不及,额头上又被重重敲了一下。
“先生,很疼!”是真的很疼,她感觉自己脑门上都要多出红印了。
“你还知道疼,昨日脸上怎的不疼了?”
简珊只觉得她仿佛一下子打开了池翊的新世界,他的任督二脉通了,话一下子变多了起来。
“也...变刻薄了。”她暗暗想。
见池翊重新提起昨日脸上的事。她只得赶忙转过话题,上前一步,拉住了池翊的袖子。
“先生,今日不是去拜见方丈么,我们快去吧...我也还算有些药理底子,先生放心,我一定好好学。那屋子里面的医书,我可已经看完一本多了呢。”
语气之中带了些娇,听的人心中软软的。
池翊见状,眼中的笑柔和了些,十六岁的姑娘,这样子才正常嘛。
就是,好久未说过这么多话了。不过他说的也话也都是事实。
简珊的病,确是难治。
虽有那药泉日日养着,却治标不治本。到底不是长久之道,怕是还得另寻出路。今天来方丈这,便是想寻一寻那几味药材的下落。
特别是其中两味,最近的记载已经是五十年前了,怕是难寻到。即使是简家,也没有打探到一点消息,这样的药材,这个世间真的还存在吗?
倘若不存在了,他又怎么医治好眼前的小姑娘呢。
池翊的眉头又不自觉的皱了起来,这几天他皱的眉头,怕是比过往十几年还多。
“简小姐,前面便是方丈的住处了,随在下进去后,少言语。”他脸色凝重的对简珊道。
“知道了,先生。”
简珊从池翊的神情上也看出了,怕是接下来的交谈并不会容易,随即乖巧地点了点头。
推开门那一刹那,池翊脸上的表情又变作了常态。
“方丈。”他点了点头,算是问候。停了会,无视方丈冷漠的神情,继续说道。
“这便是在下之前,提过的小姑娘。在下如今能想到的药方,差了几味药,怕是难寻到。方丈能否看在在下的面上,给这位小姑娘诊上一诊。”
“池翊,之前在回信中,老衲便与你明说了,这人我是不会医的。”方丈轻轻拨着佛珠,在
池翊开始说话那一刻停了下来。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重,简珊不明所以。
“方丈,你曾也是四处行医的人,当知在下的意思。小姑娘从出生起便饱受病痛折磨,倘若得不到医治...”
后面的话,池翊没有来得及继续说。
方丈听到一半便打断了。“池翊,老衲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倘若有什么别的事情,老衲很乐意帮助小友。但这位小姐,是简家的人,那便没有商量的余地,小友请回吧。”
说完便打开了门,一副送客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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