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开始钓鱼的第九十一天:
夏荪美……
那必然是误会了啊。
从她的角度来看,寒江雪这个事那真是从出生到长大,处处都透着邪乎和诡异。
首先,寒夫人在生完龙凤胎之后,就被大夫铁口直断过这辈子很难再有儿女缘。全雍畿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因为当初有人上赶着给寒起塞小妾,还用了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被寒起在御前提出过要正面单挑,对方至今都是心有余悸。京中从此也再没人敢在寒起面前提起类似的话题。
试问,在这种情况下,寒江雪是怎么被寒夫人怀上的?真就是奇迹只发生在寒家呗?
当年寒夫人怀寒江雪的消息传出时,京中就有过风言风语。因为正好寒夫人才从边关回来,时间节点有很微妙。
有说这孩子是寒夫人顶不住子嗣压力,从外面抱回来的;也有说是寒起在边关玩出了“人”命,寒夫人为了给寒起遮羞,只能认了的;当然,还有说什么寒江雪其实是战友遗孤,寒家决定当亲子抚养的……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真相到底如何,至今成谜。
寒家给出的官方答案是,神医张时正好去了边关,给寒夫人调理过来的。本来只是想调理身子的,谁也没想到能再次怀孕。寒夫人因此才回的京安胎。
神医的技术就是这么厉害!
但就夏荪美这种搞情报工作、天生疑神疑鬼的性格,肯定是不太信寒家的说辞的,因为太简单,也太巧合了。她觉得这背后肯定有事,又不是大家猜的那些。仔细一想,可不就和楚国长公主的遗孤给对上了嘛。
楚国长公主若在临终前托孤,唯一能信任的,也只可能是自己的奶娘一家。
公主和皇子对奶娘的信任,往往是非常离谱的。
其次,如果寒江雪的身世真的没有问题,那他为什么一出生,就被寒老夫人带回了老家?还一去就是五六年。谁家婆婆这么带走刚出生的孩子,儿媳妇不和老婆婆打起来的?但寒夫人又是怎么样的表现呢——全程坚强得不得了,完全没看出来半分不舍,也没有对婆婆的任何怨怼。
这种情绪,能是一个当娘的该有的?寒夫人再怎么贤惠,也没有这么贤惠的啊。
夏荪美怀疑,寒家特意藏起寒江雪,是因为寒江雪其实是条龙。小孩子小时候化形是不稳定的,有可能一笑一哭就变了,这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瞒过京中众人眼睛的。唯一的做法只有带孩子远走,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童年。
等在老家练习好了,性子定了,再把寒江雪接来京城。
然后,就是夏荪美去寒家的老家江左调查到的了,那里根本就没有一户姓寒的狮子。这让夏荪美笃定,江左不是寒武侯的老家。他们指不定是去了哪里,又去干了什么。
她还是那个怀疑,寒家带寒江雪去做特训了。
至于为什么要特意说一个错误的老家,有可能就是为了在别人调查的时候增加难度。
最后,也就是最重要的,这是夏荪美在回京之后,联系前因后果才给琢磨出来的——先帝对寒江雪的态度。
就不说什么临终送遗诏了,只寒江雪当年五六岁回京,先帝直接就给封了个“虚衔”便能看出来。这个称号开天辟地独一份,几乎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他虽然什么都没有做,但老子就是要给他发钱。称号是有点浅白的,但先帝的起名水平众所周知,他就喜欢直白款。
那么问题也就来了,先帝凭什么一上来就给一个孩子这样的称号呢?不说寒家何德何能,寒武侯确实厉害,但寒江雪上头还有一兄一姐呢,就这么跳过了?真的合适吗?
后面先帝对寒江雪的多方照顾,更是不胜枚数。
外面还有可能不太了解,但他们这些天子身边的禁军可是太清楚了。寒江雪被特许进入圣泉,与先帝时常通信,连是鞍山上的那个庄子,都是先帝用朱笔直接写的寒江雪的名字……如果这都不能体现先帝对寒江雪的偏爱,那夏荪美就实在是不知道什么是偏爱了。
总而言之,不管寒江雪怎么说,哪怕他真的在时隔两年后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窍了,来和夏荪美赌咒发誓自己不是先帝的外孙,夏荪美也是不会信的。
她表面“是是是”地被说服,心里却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存在任何其他可能,这就是真相。
寒江雪就是楚国长公主的孩子。
而夏荪美不管是横向对比还是纵向对比,她是支持寒江雪这个先帝的外孙登基的。当然,如果寒江雪不愿意,夏荪美也会尊重他的选择。
因为……
夏荪美和他娘(或者爹)都曾受过楚国长公主的恩惠。夏荪美的娘也是男变女,差点没保住自己的财产,直至长公主出了面。夏荪美当年还是个孩子,因为男女不定的未来,被不少人否定。若没有楚国长公主,她能不能从军都在两说之间。
那真的是一位非常开明的公主,不看门第,不论性别,只要你有能力,她就会去给先帝建议。
可惜,好人不长命,楚国长公主年纪轻轻便离开了人世,死后还要环绕着那些不算光彩的名声。夏家母女俩没有来得及报恩,就失去了他们的恩人。
但幸好老天有眼,送来了恩人的孩子。
夏荪美掐指一算,寒江雪的岁数往上再倒腾个十个月,差不多就卡在楚国长公主和离前后的那段岁月。
寒江雪实在是说不通夏荪美,只能等以后再找机会证明自己真是他爹娘的亲生孩子。和楚国长公主没有关系。
寒江雪从夏荪美的小院出来,还没有走出地锦卫总署的大门,就……
看到了两只长颈鹿在打架。
真.长颈鹿,浑身长着豹纹,脖颈贼长的那种长颈鹿。两鹿并排站在总署大院门前的门楼旁,脖子上都拴着一根麻绳。脸上的表情一看就还没有服气,已经被逮起来了,还在试图和对方骂骂咧咧,然后就……打了起来。
说真的,以前寒江雪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长颈鹿该怎么打架。
就,它们其实和霸王龙一样,都面临着一个尴尬的小问题,当身体其他部位过分高大时,小胳膊小腿的就不太好用了。这要怎么打架呢?互相咬彼此的耳朵?
然后,两位长颈鹿,就给寒江雪表演了一下,用脖子打架。
鹿头微微一低,使用下半的脖颈发力,猛地把自己整个鹿的上半脖颈和头都朝着对方甩过去,就宛如自己是一根长鞭。正正好,打在对方的脖颈或者鹿头上。对面也不是个吃亏的主,立刻鹿鹿生威的把脖颈甩了回去。
两鹿就这样你给我一脖子,我给你一脖子的打了起来,脑浆子都快要给晃匀了的那种。直至它们缠绕在了一起,像蛇一样,或者交错的弹簧,彼此牵制,谁也动不了了。
寒江雪:谁看到这,能不说一声牛逼?
然后它们就开始对对方吐口水了,围观群众惨遭牵连。
寒江雪倒是不怕,因为就在他的身后,很及时的撑起了一把油纸伞,由夏荪美亲自给撑着。
夏荪美身后的副手吓得没着没落的,恨不能自己变成一把伞,飞到寒江雪和夏荪美的头顶,同时解放两个人的双手。
地锦卫的其他侍卫也匆匆而来,一边朝上峰夏荪美告罪,一边解决问题,对两头长颈鹿威胁道:“你们怎么回事?我们把你们拴在这里,是希望你们夫夫能够冷静一下,不是给你们打架充分发挥的舞台。要是再继续打,我们可就不管你们光不光着屁股、有没有衣服,都要强制你们变回人形了!”
这个威胁非常有用,两头长颈鹿立刻消停了下去,变回了再老实不过的良民。
寒江雪则只注意到了“夫夫”这个词,在大启断袖成婚也是合法的,真就是封建和开明杂糅,乱七八糟的。
这一回不用谁来提醒寒江雪,他基本在一开始就已经猜出这两俩长颈鹿是人了。主要是在这个时节,在这个地方,骤然出现两头长颈鹿,怎么想都不可能是真实的动物。
当然,也是因为经过两年的不懈努力,寒江雪又积攒起了一些分辨人和动物的其他评判标准。
寒江雪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为什么在一开始——他爹不愿意相信他失忆的时候——他去逛白玉院,他爹会那么生气。因为哪怕知道他分辨不出来人和动物,经过十几年的努力后,他多多少少还是会积攒一些生活常识和评判标准。他爹根本不信他分辨不出白玉院到底是干什么的。
经验主义害死人啊。
***
第二天,向小园带着《吃喝玩乐》里一个最近比较受欢迎的连载话本,敲响了寒家的大门。他也是很辛苦,马上就要科举了,还要替朋友操心这个。
“真的,给自己放几天假期吧。”寒江雪一边rua猫,一边反向劝向小园,“工作是做不完的,而身体是你自己的。”
“是是是,”向小园还是那么敷衍,把即将刊登的话本摊在寒江雪面前,“等你看完这个,你要是还能说出我这么做不对,我就敬你是条汉子。”
那个男性向的话本叫《农家子的崛起》,就是之前寒江雪还和闻嘉泽他们讨论过的那本。男主先是带领全家脱贫致富,搬入城里,然后作者赶着时下的热门话题,开始安排男主参加科举,但因为男主人在西北,西北有战事,话本里便波澜再起。
如今故事就这么继续发展了起来,解救男主于危难的,果然是闻嘉泽身边的小跟班猜到的江王。
当然,在话本里没有明确的写出江王,但处处都在这么暗示。
这位江王要带着龙孙上京,不仅为人仗义,还乐善好施,中间还上了一套价值观,很是装逼感慨了一番什么战争对百姓的危害。
寒江雪看到这里,其实就已经有点不开心了,这是在映射什么?他二姐和闻嘲风不该去打仗?若没有他们,真任由钱将军肆意妄为,指不定要出多大的乱子。
但更麻烦的其实还在后面。
由江王的感慨,引出了一位香消玉损的公主,公主还有个遗腹子,在偷偷生下孩子后,公主就去世了。被公主身边某个心怀叵测、擅长挑起战争的小人,偷去养在了身边,对外说是自己的儿子,却把公主的孩子以捧杀的方式,培养成了一个拿不出手的纨绔。
“你猜他在映射谁?”
寒.拿不出手.纨绔.江雪:“……”就好气啊,但偏偏他真的是个纨绔。
“这作者知道这个杂志的老板是我吗?”寒江雪差点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就是因为知道,才故意来这么连载的啊。”向小园可太了解这些人的手段了,“你封了他,他立刻开个新杂志,不仅能和你打擂台,抢你的受众和生意,还能诉说自己在你手下时被迫害的种种;你不封他,那就是你也默认了这件事,再借他之口说出真相。”
寒江雪:“!!!”艹,好特么阴毒。两头都给堵上了,不管怎么选,这场舆论战都已经先一步掉入了对方精心设计的陷阱。
“不对啊,你也知道公主的事?”
“有智商的人都会怀疑吧?”向小园实话实话,“我小时候主动和你打招呼,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龙啊。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突然对你示好?因为我是个圣人?”
向小园和寒江雪后来的关系,是真友谊。
但一开始向小园确实是无利不起早的,哪怕他当年只有几岁大。
第92章 开始钓鱼的第九十二天:
“你打算怎么办?”向小园问寒江雪。
寒江雪其实一时间也没什么特别好的主意,长远来看,他肯定是不怕打这种舆论战的,他在现代经历的花活会被古代少?但问题就是眼下这件事,是有时效性的,在对方已经抢占先机,铺垫许久,有了一定读者基础的情况下,一切为零的他们就有些被动了。
哪怕寒江雪现在就编个故事发出去,从传播速度和群众基础上来说,都肯定是不如对方占优的。古代的信息传播很慢,对方抢跑,就很麻烦。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寒江雪一边看着稿件,一边问好友。
“压一期。”向小园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只能先拖一下,“以科考为由,我们下期出个科考专题,不连载过于娱乐化的东西。”
压一期,对方也不好闹,毕竟是科举这样举国关注的大事,你闹就是你不懂事了。
一个普普通通的话本,不会想比科考更重要吧?
若对方真的这么不懂事,那他们完全就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搞死对方了。
但不管怎么说,只一期科考主题,就给了他们前后十几天的缓和期。寒江雪的杂志是按照大启十天为一休沐的规矩来的,十天出一期。
“下下期,我们还可以搞个有奖的状元预测榜单。”寒江雪跟着向小园的思路走了起来。“给你心爱的文人爱豆打call”,不管是在哪个年代,这种有竞争性的投票榜,都会吸引到一定量的关注和好事者。
当大家都在讨论榜单的时候,一个话本能够引起的风浪,也就不足为据了。
到了第三期,差不多就是放榜的时候了,放榜之后紧跟着的就是殿试。他们只要整得花哨一点,拖对方一两个月不成问题。
而这一两个月,就足够寒江雪借着自己的杂志推出一堆新话本了。
“我们本来就有打算推出一个纯话本连载的杂志。”向小园拿出了他和寒江雪早就在商量的企划。
《吃喝玩乐》越来越受欢迎,也就导致了投稿越来越多,哪怕他们一再增加杂志的厚度,也还是解决不了版面有限的问题,有很多向小园都觉得很不错的稿子,却因为没有地方,而成了一个遗憾。毕竟话本都是长篇幅的,很占地方。
寒江雪当时就提出了杂志可以开始分AB版,当然,他给向小园说的是甲乙版。一个休沐前发,一个休沐后发,一个专注吃喝玩乐的安利,一个专注话本和新闻。
把功能分开,再一次扩大受众群体,提高流量。
只是因为向小园当时快要参加科考了,他们这个计划才搁浅到了今天。
“这不是上天都在帮我们吗?”向小园合掌而庆,“前几天去四一寺,我还问佛祖,我的事业问题。解签的大师傅说,就在最近,我当时还觉得这师傅有问题,我最近马上就要去考试了,怎么可能来得及搞事业?结果……”
四一寺是真的灵啊。
寒江雪点点头,非常赞同:“这一两个月,足够让话本版打响名气,各种作品一起连载,我倒是要看看它还能有多少话语权。”
稀释,一直是公关的最佳手段之一。
一碗水放在沙漠里,那必然是珍贵的,可若把这一碗水放在大海里……谁还能知道它在哪里呢?
两人一番商量之后,就抓紧时间去各干各的了。寒江雪本来不想让向小园继续操心这个,希望好友能专注科举,他虽然咸鱼,但关键时刻还是会努力一下的。但是向小园却表示:“这种科举预测榜,我必须当第一!”
寒江雪:“???”你还记得这只是转移别人注意力的障眼法吗?
很显然,不管是不是障眼法,向小园的top癌都有点严重,他现在整个人都像是打了鸡血,非常积极地投身进了斗争的海洋里,谁都别想劝住他。
寒江雪长叹,这样的向小园考状元真的没有问题吗?
事实证明,是没有的,学霸永远是学霸,不会因为这一两天就有所改变。
当然,这些是后话了,如今还停留在寒江雪眼下的问题上。对付这种事,寒江雪还有一个传统大招——
告家长。
嗯,有什么是不能找家长帮忙的呢?
寒江雪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却也不会盲目自信,尤其这事还涉及了楚国长公主,他们一家的恩人,他爹肯定知道得比他更多、更全面。而且,对方既然敢拿楚国长公主当筏子,就要做好承受他爹怒火的准备。
寒起看完原稿之后,却不见生气,反而喜上眉梢:“天哪,这是哪路的活菩萨?你们为什么要阻止他?让他写!让他快点写!”
寒江雪:“哈?”你儿子都要变成别人儿子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高兴啊?
不会,我……
寒起这才想起来有些事,他一直没和儿子说。没说也不是故意的,是儿子失忆前全家就已经说过一遍了,但谁能想到他失忆了呢?寒武侯一开始是真的没想起来,后来又觉得说不说吧,等他娘子回来,儿子也就知道了。
但如今看来是必须得解释了,不然容易家变。
“你知道你阿娘和你阿奶去干什么了吗?”寒起为了安抚儿子受惊的小表情,特意给他剥了个橙子,皮薄水多特别甜,黄澄澄,亮晶晶。是寒起的一个旧部在老家自己种的,每年都会给不少战友送,寒起这个老上峰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寒江雪一边吃橙子,一边给出自己的猜测:“楚国长公主不会当年真的留下过孩子吧?她们去找孩子了?”
“差不多。”寒武侯叹了口气,自己也开始吃橙子,孩子太聪明就很没意思。
楚国长公主当年私下里有几个面首,不是面首的情人也有不少。并不是酸儒一直在歌颂并赞扬的所谓贤惠温柔的传统女性,虽然她对外表现出来的形象是这个样子。
当时大启的情况真的不算好,内忧外患,搞的先帝焦头烂额,楚国长公主实在是不想再给先帝添麻烦,不然她都不会这样费心去遮掩。在楚国长公主看来,她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问题,都是你情我愿的,她可没有欺骗谁,在一起之前就说的清清楚楚,她永远不可能只有一个情人。男人可以这样,女人为什么不可以?
陈驸马的牛马操作,打了楚国长公主一个措手不及,两人虽然和离了,但各种责难却几乎都朝着楚国长公主袭来。每天参她的折子就像是雪花一样。
寒起当时在边关打仗嘛,也没办法回京。
只有寒老夫人每天上门宽慰,甚至后来她直接就住在了公主府,日日夜夜地陪着这个她爱若女儿的小姑娘。就寒老夫人说,她的长公主是很坚强的,并不怕别人的指指点点,只是不想他们一直找她父皇的麻烦。
那个时候淑妃娘娘已经去世,楚国长公主仅剩下的亲人就只有先帝和寒老夫人这个乳母,她不想他们再受到伤害。
“公主的孩子是谁的,我真的不知道。”寒起当时在打仗嘛,他知道公主出事,都已经是她和离之后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拜托当时本在边关的寒夫人,带着龙凤胎回京,代他多关照长公主,“我只知道这孩子在秘密被生下来时,公主就决定送他远走,不能留下。应该是外表体征有异。”
“蛮族。”寒江雪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这个答案,大启当时正在和蛮族开战,被人传得生性放荡的长公主又生下了和蛮族的私生子,这样的舆论哗然可想而知。
“我有过类似的猜测,但不应该啊。”寒起是了解楚国长公主的,在两国交战的情况下,她哪怕只是为了避嫌,也不会惹这种麻烦,“你祖母也没和我说,但我还是愿意相信这背后肯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故事或者苦衷的。”
寒江雪点点头,世界上的巧合事多了去了,长公主的故事指不定是怎么样的,他们这些生者在不知道具体情况的时候,也没有办法猜测太多。
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孩子有问题,不能露面,只能送走。
但这个世界是没有不透风的墙的,楚国长公主疑似生了个孩子的消息,还是走漏了,当时心怀鬼胎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而就在这差不多的时间前后,寒夫人生下了寒江雪。
“你是你娘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你可不能想混账事,让你娘伤心。”寒起对寒江雪耳提面命。
“我也不想给长公主当儿子啊。”长公主很高贵,是他们家的恩人,但这些都不足以让寒江雪想成为她的儿子啊。他只想当他爹娘的孩子。要不是他爹之前说话大喘气,他都不会有那么一瞬的怀疑好吗?
总之,公主生下孩子之后就去了,寒老夫人哭得肝肠寸断,却又必须得坚强起来,完成公主的遗愿。
——送她的孩子出京,在外面健康平安地长大。
寒夫人就提起出来,既然已经有人怀疑,那不如就多带几个孩子,分头出京,她就不信对方能够兵分多少路的都跟着。最引人注意的一环,由寒老夫人和寒江雪来冒险,当时本就有人怀疑寒夫人的孩子其实是长公主的,正好借来一用。
“你祖母就这么在护送下,带着你回了老家。”
寒江雪恍然,原来是为了给长公主的孩子打掩护啊,那他是愿意的,这是他们一家的恩人。报恩的事,没想到他一出生就做了:“一直待在老家也是因为这个吗?”
寒起的表情没控制住,露出了一个“没想到也有你寒江雪猜错的时候”的表情。
寒江雪立刻懂了:“长公主的孩子也在老家!”
虚而实之,实而虚之。
以寒家整体的做事风格来说,这种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思路,是他们家能干得出来的事情。而且,孩子刚出事,本就容易生病,寒老夫人自然是会觉得带在自己身边最安全。所以,寒江雪小时候才被老夫人拘在身边没有出门。
因为家里根本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两个差不多大的小童。谁也不露面,就容易被混淆。而且小孩子嘴不严,很容易就被套话,或者说出去什么,自然不能放出去。
寒起摸了摸儿子的头:“真是辛苦你啦,你都不知道你小时候有多乖。”
被拘着不能出门,却一声都没有抱怨过。
反而让寒老夫人心疼得不行,这也是她如此偏爱寒江雪的原因,总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孩子。偏偏这孩子还每天傻乐呵得不得了。
等寒江雪和长公主的孩子长到五六岁的时候,分别的时间也就到了。
寒起当年秘密去接儿子,就是为了先护送长公主的孩子去长公主已经为他安排好的住处,等妥善的和长公主给孩子留下的人都交接好了,寒起这才回了江左,护送老娘和儿子前往京城。
寒江雪的虚衔就是这么来的,是寒老夫人觉得对不起寒江雪,力排众议,让寒起厚着脸皮去和先帝求的。
先帝不明所以,却是个好皇帝,手下的大将一辈子兢兢业业,如今只是想给小儿子求个未来保障,他自然是大笔一挥就满足了。
“可我不觉得委屈啊。”寒江雪哭笑不得,早知道是因为这个,他当年就应该和祖母说清楚,他这个人可宅了,在家里当咸鱼怎么会不喜欢呢?
寒起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儿子,揉了揉他的脑袋:“你不觉得委屈,你阿奶替你委屈啊。”
这都是大人之间的恩情,怎么想都不该让孩子来承担,只是当时情况特殊,又有乱七八糟的各方势力,情急无奈之下,才只能出此下策。寒江雪懂事,但寒家的大人却不会觉得本该如此。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本就想着要恢复长公主儿子该有的一切。”
“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名正言顺。”
“这就有人送来了枕头,可不是活菩萨吗?”
寒起简直要大笑三声,给“恩公”立个长生排位了。天哪,他们一家最近这几年是怎么了?干什么都感觉是顺风顺水,顺理成章。真是老天保佑!
1114对寒江雪实话实说:【我当初要是找你爹当宿主,我估计我现在的情绪能量槽,早就被他的敌人气满了。】
寒江雪:【???】
1114长叹了好大一声,总结道:【在气人这方面,你不行啊。】
寒江雪:……那还真是对不起了啊。
第93章 开始钓鱼的第九十三天:
寒武侯的运气一向是全家最好的,在他身上发生这样一个峰回路转,寒江雪倒是不算太意外,只是有一处地方不太理解:“所以,阿娘她们其实是知道公主的孩子在哪里的,对吧?那既然知道,为什么要出门两年这么久?”
大启到底有多大?接个人需要这么长时间的吗?路再不怎么好走,也不至于走两年吧。
寒起摇摇头,这个他就不太清楚了。事关重大,寒夫人在信里没有说太多的细节:“我只知道中间好像出了什么差错,阿念——就是公主的儿子——人已经不在南方了,他上次来信时还在的。你娘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留下的线索,追去了西北。”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偏偏西北就在这个关头发生了战事。
战争中的颠沛流离可想而知,古代又通讯不够发达,找人真的很费劲儿。
寒江雪点点头,到底发生了什么,看来只能等他娘她们回来再说了,重点是:“那她们现在找到了吗?人没事吧?”
“算是……吧?”寒起其实也不太能确定。西北战事加上他娘子的谨慎,他其实并不比寒江雪多知道多少,他掌握的信息都是过去的老黄历,新增的新闻只有闻念好像成婚了,还有了一个孩子。
幸好寒老夫人为了仪式感,带上了闻念小时候用过的紫色襁褓,说不定正好能继续给他的孩子用。
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在说过找到了那个闻念一家落脚村子后,通信就断了。
***
寒夫人肯定是接到人了啊。
只不过,她接到的并不是楚国长公主的儿子闻念,而是楚国长公主的孙子。她们到了那个建立在山谷低洼之处的偏僻村子时,就只得到了一座孤零零的坟头,和一个在村里被到处转手、吃百家饭糊口,差点没饿死的孩子。
那孩子才一岁多一点大,看上去却还不如几个月的婴儿重。
面黄肌瘦,头发稀疏。
寒夫人从里正的妻子怀里接过孩子,把他抱在自己臂弯里时,差点以为自己抱的是一团云,或者一张纸,实在是太过单薄了。
里正的老妻一脸愧疚的看向寒夫人,为她们没有照顾好孩子。西北之前一直在打仗,谁家也不容易。哪怕这是个男孩,也没有人愿意抱回家养,只是你家凑一口、我家凑一口地拉扯着这个头上长角的孩子,慢慢长到了一岁多。
寒夫人倒是没有特别生气,好歹村里人没有饿死他,还是艰难地让他活了下来。
不只是孩子吃不饱,看里正两口子单薄消瘦的身形也能看出来,大人也是吃不饱的。
孩子小时候人兽不稳定,但像这孩子这样不稳定到,每天都保持着鹿角的半兽状态,还是很少见的。
“我们都没见过这孩子的原型,只能从他的角里判断,是头鹿。”里正如是说,他也是一把年纪了,拄着拐杖,很努力想要讲好官话,却总是带着乡音,“孩子他娘产后大出血,去得匆忙,连个全名也没留下。我们只知道她相公的名字里带着个念字,就念娘、念娘的叫着。孩子的爹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再没有回来。”
里正的老妻见缝插针的说了一句:“能确定鹿孩是你们要找的亲戚家的孩子可太好了,你们来的真是太及时了。”
村里的人从没见过龙,看见头部顶出来的一点点茸角,便以为孩子是头鹿。
寒夫人心疼地抱着楚国长公主的孙子,听到他微弱如小猫叫的哭声,眼泪都差点下来了,当下就决定了孩子的名字:“他叫希声,大音希声的希声的。”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指最大最优美乃至于没有办法听到的声音。
闻希声如饥似渴地喝着米汤,他长期吃不到太好的东西,如今都没有办法喂太多,生怕坏了肠胃。这还是有丰富逃难经验的寒老夫人说的,长期饥饿的人如果突然暴饮暴食一顿大鱼大肉,死亡的概率是很高的。她当年就见过不少。
闻念去了哪里,寒夫人和寒老夫人也无从知道,里正话里话外,他是抛妻弃子地跑了。但寒老夫人却不相信,虽然与闻念分别多年,但寒老夫人是了解闻念的。
他和他的阿娘一样,是个心软的好孩子。
况且,闻念并不缺钱,不管是长公主给他留下的,还是寒家每年给的,都足够他衣食无忧地活好几辈子。谁也不知道闻念到底遇到了什么,又怎么会突然有了一个无媒无聘的妻子,对方还就这样去世了。
但只看这似鹿的龙角就能明白,这一定是闻念的儿子。
“他和阿念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阿念要比他更胖、更壮。”寒老夫人怜爱的轻抚着孩子的脸庞,就像是回到了当年。她一人拉扯寒江雪和闻念两个小朋友,闻念比寒江雪大一点,睡觉时却总要握着弟弟的手才能安静。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寒老夫人从没有这么伤心过,明明她每年都会和闻念通很多封信,也会时常派人去探望,送些东西和礼物。怎么会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在她即将接他回京的时候,发生这么大的变故。
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找到闻念本人,是不会得知了。
寒老夫人只希望能快点把消息传给儿子,让他尽快开始找人,这一次她和寒夫人是真的已经无能为力了。
而她们眼下,还是一桩更要命的事情——怎么能带着闻希声离开这个地方。他们所在的村子叫王家村,是个既偏僻又贫穷的小村子。村里几乎都只剩下了年事已高的老人和懵懂无知的孩子,能逃的青壮力不是跑了就是去投军了,肉眼可见地看不到这个村子的未来。
就是这样一个村子,还要屋漏偏逢连夜雨,遇到了附近山上的马匪的威胁。不是抢钱抢粮,是抢孩子。
那些马匪把孩子掠去也不是为了养育,而是为了把他们献祭给沙神。
西北除了战事以外,便是缺水。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了个缺德的神婆,和马匪勾结在了一起,非要说他们不下雨是沙神震怒,需要献祭童男童女。
无父无母的闻希声,一开始没有被献祭出去,只是因为他太小了,神婆当时的要求是五六岁的童男童女。每个月就要献祭一对,直至找不出五六岁的孩子,这才把年龄的限制往上下的范围拓宽了一些。年纪很大的里正也打不过马匪,报官更是无用,只能想尽办法地藏孩子来和马匪周旋。
附近也不是只有王家村一个村落,就这样勉勉强强躲了一段时间,但最终还是被发现了。
再过五天,闻希声就要被献祭了。
寒老妇人和寒夫人出来时带了不少人手,但要是和盘踞了好几个山头的马匪一比,就实在是有些不够看。
她们进来时,这个小村子从外表上看,也看不出多大的危险。
哪里想到是早就被马匪标记,只许进不许出了呢?
寒老夫人很果断,连夜就想让寒夫人带着孩子走,她带着一部分人和钱留下吸引马匪的注意力:“你还年轻,希声是公主殿下唯一的血脉,你们一定要离开。我来之前就打听过,老二的驻军离我们其实很近,你们去找老二,再派兵来救我。”
至于到时候能救出来的是寒老夫人本人,还是一具尸体,就不好说了。寒老夫人也不愿意让寒夫人往这方面想。
“娘,这怎么行呢?”
“那你难道要让我一个老胳膊老腿、根本跑不动的人,带着孩子跑吗?”到时候只会全军覆没,这个分散注意力的计划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就在这个危急关头,闻嘲风的归京路队,“顺路”路过了王家村。
蹲在山头瞭望的马匪小弟看到,第一反应就是,完了完了,那个以剿匪起家的女将军,这是眼瞅着仗快打完了,就要返回头来收拾“内务”了。他赶紧着扛旗回去报告老大,风紧,扯呼。
一开始看到马队奔驰而来,寒老夫人差点眼睛一黑的绝望了,竟然连跑都不给跑了吗?
没想到来的却是自己人。
无夷王说是路过,别人自然也不敢说怎么想都不像是需要从这里借道路过的样子啊,唯有寒夫人问了一句:“您带了多少人?”
闻嘲风心说,大概是回京造反也够了的规格吧,嘴上说的却是:“足够保夫人和老夫人一路安全。”
“能借我点人手吗?”寒夫人把在这附近为祸的马匪的事说了一遍。
现在是他们人数大优,且是正规军队,寒夫人不仅不打算跑了,还想让这些马匪为他们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我辈义不容辞。”虽然闻嘲风归心似箭,但这种借着封建迷信残害人的事他也不可能坐视不管,至少寒江雪一定会希望他管的,“就让我们请这位神婆,亲自去问问她的沙神,为什么送了这么多孩子过去,至今还没有降雨吧。”
***
与此同时的京城,虽然寒武侯希望能尽快渲染公主孩子的事,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怎么被话本诋毁,但寒江雪还是觉得这样不行。
公主孩子的事需要宣传,他爹的形象也不能被泼脏水,于是他和向小园的杂志增刊计划还是进行了开来。
在向小园踏入考场的那一天,“谁是今年的新科状元”的投票活动已经火热启动了。
而在《农家子的崛起》正常连载更新的同时,另外一本以楚国长公主为原型的话本《城》也已经开始连载。名字是寒江雪定的,还引用了一句现代已经用烂了,但古人大概会觉得很值得推敲的话——婚姻就像是一座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
寒江雪提供的现代比较常见但古代不常见的梗,向小园捉刀写的大纲,然后他们一起找了向小园推荐的一个文笔很好、急需钱的文人写的稿件。
大家谁也没有署名,只是附上了这么一个故事,目的就是和《农家子》打擂台。
不仅如此,寒江雪还紧急联系了雍畿及周边地区有名的戏班、说书先生,以及说相声的团体,把《城》作为蓝本,让他们演绎了起来。
要论在古代的传播度,明显还是这些更快更有基础。
毕竟识字的人还是少数。
效果十分明显,向小园还没有从考场的小隔间里出来呢,楚国长公主的前驸马,已经吵着闹着要见寒江雪了。嗯,不出意外,这个傻逼也以为寒江雪是楚国长公主的孩子,而又因为怀孕时间的微妙,让他自我感觉良好地觉得,他就是孩子的亲爹。
楚国长公主不公布孩子的存在,完全就是为了报复他。
但不管如何,他都是孩子的亲爹!
寒江雪正愁不知道该怎么给1114证明,在气人这一块,他也没有那么差劲儿,对方就自己主动送上了门。
寒江雪在行动之前,特意去问了一下他爹:“我可以暂时性地借用一下公主儿子的名头吗?很快就把帽子摘下来的那种。”
寒武侯一头雾水:“你要干嘛啊?”
“去气死一个傻逼。”
寒起秒懂,立刻来劲儿了:“哦哦,需要我送你去吗?陈晟被圈禁的地方比较偏,毕竟他已经和公主和离,不能算是宗室了。咱们家又找人活动了一下关系,把圈禁他的地方特意选在了一个冬冷夏热的好地方。你大概找不到。”
于是,每个季度都会提前养精蓄锐,准备好和寒起大战三百回合的前驸马陈晟,就迎来了对方一家很不讲武德的加时赛。
陈晟:“!!!”词还没准备好呢!
寒江雪倒是还算讲规矩,人没到,信先至,算是打过了招呼。
陈晟看着寒江雪送来的信,又再一次抖了起来,非要炫耀给所有的侍卫看,这些人往日里是怎么对他的?他都一一给他们记着呢!等他儿子来了,他一定要让他好好地处置这些人!他冷哼了一声,对来送信的侍卫道:“我儿子!”
侍卫眼观鼻鼻观心,没有给任何反应。
儿子的信很短,只有薄薄的一张纸,写着几行字:
最近过得还好吗?
还在选择当一个人渣吗?
依旧在怨天尤人、自命不凡吗?
陛下让你吃饱饭了吗?
知道你过得不好,我也就放心了。
陈晟:“……”
这回侍卫有反应了,当下就很不客气地笑出了声:“您儿子可真孝顺。”
第94章 开始钓鱼的第九十四天:
寒江雪拿着特许进入的圣旨,走进了圈禁陈晟将近二十年的院子。对方头发花白,邋里邋遢,已经很难再看出当年蟾宫折桂时的风姿,只剩下了一把好似骷髅的皮包骨头,宛如旧日时光中迟迟不肯散去的亡灵。
他穿着布满油污打着补丁的青黑色长袍,披头散发,闲坐在庭院里。
这里常年有侍卫轮值看守,却不会有人来伺候。
陈晟什么都要靠自己,而很显然地,他对照顾自己这事并不精心,唯一的努力就是在院子里种了一点青菜。如今正好是春天,刚刚下了种子,能够看到土地翻新的样子。
面对寒江雪带人骤然出现,陈晟全无准备,但心中还是有了那么一点猜测。眼前这个金尊玉贵、正在拿下巴看人的小公子,很大概率就是他手上这封“孝”书的主人,传闻中被寒家养大的楚国长公主的私生子。也就是他的儿子。
不管寒江雪是不是,陈晟都打定主意要把这个儿子认下,就当他吃吃亏好了。他在心里如是想。
想完,陈晟的眼中就出现了晶莹的泪水,说来就来,堪比舞台上的戏子。
“我儿……”
“掌嘴。”寒江雪可不像寒武侯那样,只能隔墙对骂,他走了大公主的关系,得到了皇帝闻云幛的特许,带人近到了陈晟眼前。随时可以进行物理攻击。
寒江雪带的也不是别人,正是这些年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兔子侍女与梵。两年前她因为大公主在场,而一时大意,让大皇子钻了空子,把寒江雪一并给绑架了。与梵为此愧疚了许久,发誓和自己姐妹自此会寸步不离地守在寒江雪的身边,不管他要去见谁。如今便是如此。
与梵这种练家子,扇人那必然不同凡响。
都没怎么用力,就直接给陈晟打蒙了,他捂着脸,震惊的看向寒江雪。哪有说扇就扇的道理?一般不都要威胁一下吗?
寒江雪却懒得走这种流程,打人就打人,虚张声势地威胁有什么意思?
“现在,让我们重新来过。我是寒江雪,听说你想见我?”
这一回陈晟再不敢张嘴随便喊儿子了,毕竟与梵就站在旁边兔视眈眈,单薄但有力的手掌随时都能再次狠狠的扇下来。为了保住自己岌岌可危的后槽牙,陈晟很识时务者的跳过了称谓问题。囔囔道:“您和长公主长得可真像。”
寒江雪没忍住,嗤笑出声,他要是能和楚国长公主长得像,那才是见了鬼呢:“我再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陈晟却像是突然激动了起来,张牙舞爪,铁骨铮铮:“不管你让我说多少次,你都是公主和我的骨肉!”
啪。
毫不犹豫的脆响之后,与梵再次精准的给了陈晟一巴掌。
这一回陈晟的嘴角直接见了血,他疼得张不开嘴。但脸上的表情却明显是一副誓死不屈的样子,就好像他在为这世间唯一的真理而奋斗。
寒江雪都要佩服他了,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反复作死,能屈能伸。
“别误会,我没有不承认长公主和我的关系。”寒江雪坐到了侍卫搬来的太师椅上,半倚着,懒洋洋地看向陈晟,“只是不承认你而已。你以为你是谁啊?你配当小爷的父亲吗?你这种肮脏的血脉,说出去都会污了小爷的耳朵。”
寒江雪尽可能地模仿着那些过分注重血脉的封建残余的语气,仿佛他们和别人有生殖隔离,用明晃晃的不屑刺激着陈晟。
就寒江雪的分析,对于陈晟来说,他这辈子最大的痛点之一,大概就是他的出身。
如果他真的是陈财主的儿子,说不定他都不会有那么多的骚操作。可惜,他不是。
而果不其然的,寒江雪的话一出,陈晟就再一次起了挣扎之心,比任何一次都要激烈。但再激烈又能怎么样呢?他被与梵眼疾手快地堵住了嘴,连话都说不出来。
寒江雪一个眼神过去,与梵就反缚住了对方的双手,把他压到了寒江雪的眼前。
寒江雪在对方耳边轻声低语:“听好了,小爷来,就是想警告你,管好你自己的嘴巴。小爷的亲娘可以是寒夫人,可以是长公主。但小爷的爹绝对不能是你。明白吗?若你再不识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寒江雪这话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你陈晟让我丢人了,哪怕知道你是我亲爹,我也不会认。
对于任何一个父亲来说,这都是一种再羞辱不过的嫌弃。
陈晟也表现出了受伤、痛苦到愤怒等复杂的情绪,他没有再开口,眼神里的意思却是他实实在在被伤到了。
可1114却表示:【好奇怪啊,情绪能量槽竟然没什么动静。】
寒江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对陈晟道:“今天就到这里吧,希望你能好自为之。”说完,与梵就把陈晟扔了出去,追着寒江雪一起离开了这里。
出门之后,还能听到陈晟绝望的哀嚎,就好像他受到了什么不可承受之痛。
1114:【依旧没有情绪,你们人类真的好奇怪哦。】
【能有情绪才有鬼呢。他能中气十足地和我爹对骂十几年,怎么可能会被我的三言两语就伤到?】寒江雪倒是不算特别意外。
【可你都那样羞辱他了欸。】
【可能性有两种,要么他就是这么没脸没皮,要么就是我的那些否认,根本羞辱不到他。】寒江雪来之前也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反馈,本来是想打持久战的,却临时决定偃旗息鼓,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些更值得深究的东西。
1114表示转不过弯来:【你发现了什么啊?】
【还记得我失忆的原因吗?】虽然这事已经过去了许久,不管是寒家还是闻嘲风,都查不到更多的信息,只能认定为是先帝遗诏的问题,【当时大皇子透露出了一个信息,我也是事后才反应过来。他们并不确定遗诏是不是在我手上。只有大皇子觉得我是军师,提议不能杀了我,但另外的人不这么觉得。】
1114脑袋顶上的灯泡终于亮了起来:【所以他们杀你,是其他原因。和遗诏关系不大。】
【对,两年前,我死活想不明白,我身上除了遗诏以外,还存在什么值得被忌惮的。是我无意中撞破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吗?】不知道为什么,寒江雪对于这个秘密的猜测,有着非常强烈的认同感,就是死活想不起来,【如今看来,我身上还有疑似长公主私生子的问题。】
1114懂了,之前寒江雪就和它说过,他怀疑紫阳道人的目的是杀光所有的龙。帮助大皇子继位,也是为了更方便地完成这个愿望。
不管是渭水血案,还是后面的种种布置,针对的都是龙嗣,直接杀,或者挑起龙族内斗。
皇位只是对方在实现目标的过程中,顺便得到的东西。对方明显是对闻氏龙族有着很强烈的仇恨。而怀有这种仇恨的人……
说实话,挺多的。
被闻时推翻的上古幻想种,被闻氏打的再没有办法站起来的“友邻”蛮族,以及其他种种可能。皇帝在掌握天下大权的同时,也是一个非常拉仇恨值的位置,任何一个没有做到尽善尽美的角落,都有可能滋生仇恨的种子。
天灾人祸,你皇帝赈灾不及时,害死了我的家人,你该死;
贪官污吏横行,你皇帝发现得不及时,害死了我的家人,你该死;
乃至是家人真的是坏人,你皇帝处死了他们,你也该死。
寒江雪甚至觉得闻云幛都可以出本书,就叫《刺杀皇帝的一千种理由》,或者《总有那么几个人想弄死朕》。
这种对皇帝的仇恨,很容易上升到对集体龙族的仇恨。
1114这部分都懂了,但它不懂的是:【这和陈晟有什么关系呢?】
【我也不知道啊,】在来之前,寒江雪也没想到陈晟一个被圈禁起来的人,能够参与到这种事情里,但如今看来陈晟还蹦跶得很欢嘛,【说不定陈晟会成为我们无心插柳的最大切入口。】
陈晟表里不一的表现,就足够寒江雪对他多投入几分关注了。
与此同时,寒江雪还不忘继续维持着自己愚不可及的纨绔形象,时不时地给陈晟写几封信送过去,让陈晟相信他就是这么愚蠢。
当然,也是顺便骂骂人。
都是寒江雪骂过他寒老爷子的老词,有不少是他在现代网络上学来的,类似于“你不如在家里多摆点没用的东西,这样你就不是最没用的了”;“听说你偶感风寒,我立刻给你联系了殡葬一条龙的服务,怎么样,孝顺吧?”;“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讨人厌啊”;“我和神明画过押,赌你孤儿没有家”、“你这后半辈子就是大鹅的叫声——该啊”诸如此类。
被骂多了,陈晟也日积月累给1114贡献了不少能量值。
然后很快地,就到了科举放榜的日子,向小园一边和寒江雪说着他不紧张,一边差点拽断了寒江雪的袖子。
“你要是真的想去看,咱们就大大方方的去,在家里等算什么呢?”寒江雪受邀前往向府,陪着好友放松心情。但很显然向小园放不下,寒江雪倒是很自在,和在自己家也差不多,甚至有闲心给闻嘲风写信。
闻嘲风马上就要到雍畿了,这是寒江雪打算给闻嘲风写的最后一封信。
里面只有四个字:陌上花开。
“你懂什么,我要是去看了,还怎么能显示出我的宠辱不惊?”向小园可太“宠辱不惊”了,差点惊的上了树,“历史书上会怎么写我?谁家状元郎亲自去看榜的?”
“你哪怕得第一,也只能当会元。状元得殿试。”寒江雪最近为了好友,很是补了不少科举常识。
“什么叫哪怕?我必须得第一!”这是他连中大三元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解元、会元、状元!
“是是是,三元郎,咱们能别转了吗?”转的汉江头晕,他一边给自己的信吹干墨迹,一边道,“我爹都已经给你抽过签了,你肯定是今年的会元,安心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运气一向超好的。”
向小园很想吼,你就是这么安慰人的吗?但……他竟真的诡异地被安慰到了。
因为众所周知,寒武侯的运气确实好得没话说。
***
而就在同一天,两队声势浩大的队伍,从不同的官道上,一同踏过了雍畿远郊的界碑。最近的驿站前,上了年纪的驿丞佝偻着身子,急得团团转,都快想要把他背上的壳给变出来了:“怎么办,怎么办,这要怎么安排。”
一边是江王,一边是无夷王,他哪个都得罪不起啊。
可驿站只有这么大,这么多人根本住不下。
如果他有罪,大启的律法会制裁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折磨龟?
第95章 开始钓鱼的第九十五天:
就在向小园成为大启又一年的新晋会元,而广宴好友的当晚,只喝果酒还喝醉了的寒江雪,在回到家后就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他小时候。
是比他之前梦到的“他爹去江左接他回京”还要更早一些的小时候。
彼时的寒江雪大概只有三四岁大,年幼,稚嫩,穿着一身毛茸茸的白色大氅,像个白玉团似的。他吭哧吭哧的拖着一个小板凳,从长廊的这头走过,再拉下台阶,终于艰难地坐到了家中匠人的身前。
一双小肉手撑着下巴,眼睛眨巴眨巴,然后便一转不转的看着匠人的一双巧手,用削薄的竹篾,编物成形,化腐朽为神奇。
紧接着,便有另外一个幼童的声音,在寒江雪耳边响起:“你在看什么?”
寒江雪回身,正看到穿着和自己相似的小伙伴,由远及近的跑来。不用问也能想到,这便是楚国长公主的儿子闻念了。
大概是因为在梦中的缘故,寒江雪不管怎么努力,都看不清闻念的脸,只能模糊的判断对方应该和自己差不多高,或者比他高那么一点点。
他听到梦中的自己说:“是念念啊,我在看郑嬢嬢做滚灯。”
寒家在老家江左的宅邸里,也养有不少的家仆,其中手艺最好的一个匠人,便是来自火锅之都的郑嬢嬢。寒江雪这时才想起,一直到他离开江左前的玩具,都是郑嬢嬢给他做的。有活灵活现的小木人,有根据寒江雪的“想象”而做出来的小火车,还有今晚梦中正在做的滚灯。
滚灯就是字面的意思,可以在地上滚动而烛火不灭的异形灯。
是南方地区的一种艺术形式。
寒老夫人给两个孩子请回来一个表演班,只看她们演过一次灯舞之后,寒江雪就惦记上了跳舞小姐姐手上的灯。他对这种没有见过的新奇玩意,总是毫无抵抗力。缠着郑嬢嬢给她编,如今嬢嬢总算学会了。
郑嬢嬢一边编,一边轻声念:“掷烛腾空稳,推球滚地轻。(范成大)”
“我让嬢嬢做了两个,你一个,我一个。”梦中的寒小雪说着,便给闻小念递上了一把绸缎带,两指宽,一扎长,五颜六色的,泛着珠光,“一会儿我们系在灯上,你喜欢哪个颜色?”
闻小念却反问:“你想做什么颜色呢?”
“我想系个蓝色和紫色的。”寒江雪从小到大的审美都非常一致,只喜欢这种冷色调,“或者加一点点银色和绿色也可以。”
闻念想了一下:“那我弄个红色和黄色的吧,我们区分开。”
“你可以弄个彩色的。”寒江雪积极地和小伙伴建议。
“好哦。”
然后,梦里的画面突然一转,没了郑嬢嬢,也没了小伙伴。
只有年幼的寒江雪拿着滚灯,站在冬日的庭院之中,他正在小心翼翼地靠近着一只有点像是小猫,但绝对不可能是黑猫的生物。
那小猫一动不动地趴在凭栏上,根本就没有打算动,任由寒江雪做贼似的靠近。
然后,不出意外的,寒江雪一把抱住了小猫,一边rua着小猫的下巴,一边飞快地往回跑,嘴里还在大声地喊着:“阿奶,阿奶,你快看,看我捡到了什么。这小猫一点也不怕我!”
头上有两个不算特别明显凸起的角的“小猫”,一脸无语的表情,生动得不得了。
那个时候不算年迈,甚至可以说是正当年的寒老夫人,正从门里出来,看见寒江雪快要把小猫抱断气的方式,自己也险些背过气去。“哎哟,哎哟,我的祖宗,可不能这么抱。”寒老夫人蹲下身,弯腰从寒江雪手上接过小猫,一边给小猫顺气,一边哭笑不得的对寒江雪道,“这哪里是小猫,这是念念啊。”
寒小雪:“哇,它竟然和念念一个名字!”
寒老夫人:“……”
闻念:“……”
“我们要不要换一个呀?念念不喜欢和别人一样,上次我们做滚灯就是,他喜欢独一无二的。”寒江雪积极建议祖母,可以说是非常的替小伙伴着想了,至少他自己这么觉得的,“趁着念念不知道,我们赶紧给小猫换个名字吧。”
寒老夫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最终也只能怜爱地摸了摸寒江雪的头:“我们江江的心,总是格外地好。”
就是人,傻了点。
然后……
寒江雪的梦就醒了。
他在床上猛地坐起,第一反应就是从枕头下抽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朝着帷幔之外刺了过去。却反被黑暗中的影子握住了手腕,以一个不会弄伤他但又不容置疑的力度,反推了回来。不仅没收了凶器,还被对方给压制在了床上。
寒江雪自然是还想反抗的,他会惊醒,就是警惕地意识到床前出现了别的呼吸。直至,他听到了一道既陌生又熟悉的笑声,在他的耳边响起:“你想谋杀亲夫吗?”
这声音是如此地好听,又是如此地特别。
寒江雪一脸惊喜,立刻便听了出来,再顾不上其他:“嘲风?!”
黑暗中,闻嘲风终于从帷幔之后,露出了熟悉的面容,与两年前几乎没什么差别,代表了健康的黑色长发,略显阴柔的气质,以及美到惊人的面容。他欺身而上,在寒江雪的耳边描摹:“陌上花开,嗯?”
寒江雪“咳”了一声,他还以为闻嘲风不懂。
理论上来说,闻嘲风确实不懂,毕竟这个世界没有吴越王,也没有他写给归宁的王妃的信。但这个世界有寒二啊,她在军中看寒江雪和闻嘲风写信写得飞起,也难免动心,想要给郑青鸾写信,那种不太正经的信。
她不会写,只能问弟弟。
寒二平日里写信的风格就像是她的性格,直来直往,有一说一,哪怕是她自己读起来,都感觉有点太干巴巴的了,一点不像是该写给爱人的信。
寒江雪给了他二姐一些建议,当然只是建议,他明确地在信里告诉她不可以照抄的,因为……他还要用呢。
寒江雪这辈子全部的才艺,都用来给闻嘲风写信了。
寒二并不知道她弟暗搓搓的在干什么大事,某次闲聊时,就把弟弟给卖了个干净:“你说老三从哪里看到的这么多的冷门酸词?什么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想让他娘子赶紧着回来,就直说呗,非要扯路上的花开了干嘛啊?腻不腻歪?天哪,他不会和老大一样,都要投身文学了吧?求求了,我宁可他当一辈子的咸鱼。”
寒大和寒二的双生子竞争,是从还在寒夫人的肚子里就开始的,比吸收营养的速度,比谁先出生,比谁先走路,总之,什么都能成为他们比赛的一环。
自然也就包括了比弟弟更爱谁。
等把弟弟逼得快要哭了,两人这才收手,换成了比弟弟长大之后更像谁。
寒大理所当然地觉得,弟弟肯定像他,和他一起学文、当官,在史书上留下一桩美谈。寒二则表示,她弟肯定随她啊,打虎亲姐弟,上阵姐弟兵。
结果,他们最后却只等来了一条咸鱼。
寒江雪是文不成武不就,谁也不像。寒二为此难受了好久,但如今想来,这样总好过老三去跟着老大学当一个酸儒。她真的很不喜欢这些文人的一些表达形式,就好像离了之乎者也,他们就不会好好说话似的。
总之,闻嘲风就这样知道了这个梗。
在看到寒江雪送到驿站的信时,闻嘲风就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欲望。本来他是能忍到跟着大部队一起回京后,再见寒江雪的。
可是看到这四个字、这四个字……
他必须得来问个清楚。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闻嘲风这两年,对寒江雪的思念只增不减,闭上眼睛,几乎都是对方笑起来明媚又灿烂的样子。他们在梦中已不知道相会了多少回。但闻嘲风还是既怕做梦梦到寒江雪,又怕做梦梦不到。梦到了,醒来后会很难受,梦不到,在梦里就会很难受。
跟着寒二的军队离开雍畿前,闻嘲风还在庆幸,自己没有和寒江雪捅破那层窗户纸,不然一个人的煎熬就要变成两个人的。
可是,随着分别的时间越来越长,闻嘲风也就越来越后悔,他应该说出来的,万一他最后连说的机会都没有了呢?
这两年闻嘲风几乎就是在这种反复的互相折磨里,一点点熬过来的,整个人的精神都要被蚕食殆尽。唯一的盼头就是寒江雪的来信。不管是和他分享生活里的种种,还是随信寄的各种奇怪的小礼物,乃至是那些意味不明的诗词,都会让闻嘲风欢喜异常。
本来闻嘲风没觉得那些诗有什么的,只觉得是寒江雪突发奇想的新奇玩意。
直至那让他魂牵梦绕的最后一封。
闻嘲风当下便决定要连夜飞回京城,潜入寒家。他想找寒江雪问个清楚,那些诗是不是都有后一句,以及,后一句是什么。
一句“可缓缓归矣”,他还可以勉强说服自己,只是朋友之间的玩笑,你叫我娘子,我就当你的夫君。
但如果那些诗、那些诗都是……
寒江雪看着闻嘲风的眼睛里透着狡黠,他摆脱了闻嘲风的束缚,反手搭在了对方白皙的颈后,吐出暧昧又温热的气息。反问闻嘲风:“那你觉得它们都是什么意思呢?”
当然是希望它们都和最后一封信是一个意思!
闻嘲风的眼睛都要红了,他真的已经极尽克制,就像他刚刚在床前看到熟睡的寒江雪时,心中的打算那样,悬崖勒马,不去打扰。但……闻嘲风的喉头微微滚动,唇瓣干涩,声音沙哑,搂着寒江雪的腰都是有些颤抖的:“寒江雪,人非圣贤,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寒江雪却偏要得寸进尺,他微微仰头,在闻嘲风的耳边道:“为什么要忍呢?”
第96章 开始钓鱼的第九十六天:
本就近在咫尺的薄唇,激烈地拥吻在了一起。既是两年未见的思念,亦是胸中情感的倾斜,最重要的是一种未曾言说、但彼此会懂的渴求。
寒江雪仰头看着此时此刻的闻嘲风,莫名的想起了一句诗,性若白玉烧犹冷*。
对寒江雪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致命诱惑。
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喜欢呢?寒江雪在揽住闻嘲风的时候,在心里想到,大概就是很俗套的在即将分别的那一刻吧。
两年前。
寒江雪随同皇帝闻云幛的圣驾,一起去城外送别了自己的二姐和闻嘲风,看着大军开拔,亲人远走。西风不仅吹起了闻嘲风猎猎的披风,也给寒江雪吹来了其他像碎片一样的回忆,他记起来了与过去有关的一些分别的片段。
他从老家离开,他送阿爹再上战场,他与向小园分别,以及兄姊踌躇满志地踏上征途。
每一个画面里,寒江雪的心情都是不一样的。有不舍,有祝福,有对未来的拳拳期待,但却没有任何一个分别的时刻,会有他目送闻嘲风的离开时,那么让他难受。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就像是寒江雪身上不知名的地方被拉开了一道口子。初时,他甚至都不觉得这叫难受,只是有些怅然若失,想着他竟然真的和嘲风分开了啊;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伤口不仅没有愈合,反而在夜深人静时疼得更加明显,他这才逐步开始觉醒……
再后来,在某个瞬间,他习惯性地对着空气喊了一声“嘲风”,却发现无人回应,在低头的瞬间才明白,原来被拉开了一个大口子的,是我的心啊。
冷风呼呼地往里面灌,疼得他整个人都已经麻木了。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寒江雪发现了,从一开始他对待闻嘲风的态度,就是如此的与众不同。他不会标记任何一条鱼为他的鱼,他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去相信一个陌生人告诉他的他们之前是很好的笔友,他更不会这么全无保留地去和一个人腻歪在一起,甚至还希望能够无时无刻。
寒江雪曾以为这是友谊,但仔细对比一下就会发现,明显不是。
他想起了与向小园的第一次分别,向小园要随赴任的父亲一起前往南方,寒江雪在码头挥手送走了向家的大船。
看着站在船头眺望的向小园,寒江雪的心中也是有不舍和难过的。
但他的心不会像是被拉开了一道口子。
因为寒江雪始终觉得,人生就是如此,每个人都是每个人生命的过客,注定了只会陪对方走过一段,然后就要说再见了。他早已经习惯了分离,并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不管是朋友还是家人的离开,他都会为此感到难受,却也只会难受一段时间,因为他知道,他们的离去都是一种对他们来说更好的选择。向小园的父亲会步步高升,阿爹是为了边关的百姓不再流离失所,阿兄阿姐会展开自己的人生,他们都有光明而又美好的未来。
乃至是闻嘲风,他去打仗,既能平定大启的内乱,又能为自己树立威信,为日后登基铺路。
这本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可寒江雪却没有办法用“分别对对方更好”来说服自己接受,他甚至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他想跟上离去的军队,他想一直和闻嘲风在一起。他知道这很不现实,也很任性,并且是不对的,所以他忍了下来。
可是,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了一件事,人生无不散之筵席。今天他跟不上闻嘲风,下一次呢?当闻嘲风当了皇帝,或者当闻嘲风娶了妻子……
就在那个刹那,某些早就该在寒江雪脑海中闪烁的火花,变得明亮又显眼了起来。
他不想闻嘲风和任何一个人结婚。
除非那个人是他自己。
寒江雪从未有过这么既幼稚又充满占有欲的想法,因为他从未真正地喜欢过谁,想要恋爱的那种喜欢。
直至他遇到了闻嘲风。
在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喜欢闻嘲风的时候,寒江雪有一种恍然的“果然如此”,如果他和闻嘲风之间的感觉还不能叫爱情,那他这辈子大概只能当个性冷淡了。
然后,寒江雪就积极行动了起来,他从不会等待,也不会让自己遗憾。
“我问了我爹。”寒江雪对闻嘲风道,“他真的不是一个多么会保守秘密的狮子,什么都告诉我了。”
寒江雪本来只是想问他爹能不能接受断袖的,哪里想到会挖到这么大的秘密。
在知道闻嘲风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闻嘲风之后,寒江雪反而不急了,毕竟闻嘲风当时正身处战场,而寒江雪这种骨子里比较传统又老派的纯爱战士,总觉得告白得当着对方的面、郑重其事地说。至于没有见面之前,就先……
暗搓搓的在信里面说吧。
“那些诗果然有后半句。”闻嘲风在稍稍解了相思渴之后,心却变得更加火烧火燎,在寒江雪的这件事上,他永远是不会觉得满足的。他只会想要更多。
“当然有。”寒江雪用手抚上闻嘲风的后背,一笔一画写着诗词。
他的手指就像是自带术法,走过之处,无不在挑起烈焰,有一种又酸又麻的感觉在闻嘲风的四肢里百骸蔓延,一如寒江雪就像是藏着一钩子的眼睛,让他沦陷。
寒江雪笑着问:“你想先知道哪个?”
闻嘲风的记忆从没有这么好过,随着寒江雪的话一出,他的脑海里就排队浮现出了这些年一封又一封,接连收到来自寒江雪的信。最早出现诗词的一封,是他离开雍畿不久,还没有走出关外,寒江雪在信里说“今晚,我不关心人类”。
当初在收到信时,闻嘲风对寒江雪的思念已经彻底把他的脑子淹没了,他根本注意不到太多细枝末节。如今才想起来问,人类是什么?
寒江雪笑出了声,没有回答闻嘲风的问题,而是边写边吟,补全了那首诗:“今晚,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只想你。
那是他们第一次分别那么久的时间,寒江雪才朦朦胧胧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意,他还不是特别地会使用这些表达了另外一层意思的诗,刚刚写完谜面,就把谜底自问自答在了信纸上,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闻嘲风知道,我很想你,只想你。
彻夜难眠,辗转反侧。
一如他在信的开头写的,一别数日,今尤耿耿。虽然分别了只有短短几天,我却一直到了今天都在思念,满心满眼的都是你。
闻嘲风轻轻的吻了一下寒江雪的额头,压着声音道:“我也很想你。”每一分,每一秒,在我生命里的每一刻。连关外的风沙吹过时在天空留下的痕迹,都能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你,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然后,下一句便是:“十一月中旬,情暖如春*。”
“明明指的是爱情。”寒江雪一边在闻嘲风的背部写下,一边在他的耳边小声道出。我把你的喜欢,小心翼翼地藏在了这样那样的字里行间。
闻嘲风差点没克制住,他的吻重重的落在了寒江雪的眼角。
是爱情啊。
也只可能是爱情。
“我也喜欢你,喜欢了好久、好久。”
当时他在关外,正带着队伍赢下了人生中的第一场大捷,对手主动送人头,本是想要埋伏他们,却被闻嘲风料到,反一手给围剿得干干净净。
寒江雪在信里问他,有没有觉得害怕,见血吐了都是正常的,哪怕是他爹也有这样的第一次。
闻嘲风很想告诉寒江雪,不,我一点也害怕,因为那并不是我第一次杀人。他当时有的只有胜利后的喜悦与激动,他向所有人证明了他可以,他不只是大家印象里的病秧子,他足以给大启带来和平与稳定。
但是在看到寒江雪的信后,他却突然很希望在他第一次不得不杀人时,寒江雪就在他的身边。
他会抱着他,抚过他颤抖的手,他会对他说:“不要怕。”
如果可以,没有人想要杀人,哪怕是性格暴戾如闻嘲风。但他不杀人,那个摸进来的刺客就会杀了他。
他保护了自己,却依旧心有余悸。
他是那么地害怕,却没有办法对任何一个人诉说,因为他不能把他的弱点暴露在人前,当时宫中的情况波谲云诡,他一旦示弱,就只能等着被闻到血腥味的群鲨吞噬。
但幸好老天待他还算公平,在很多年后,让他遇到了寒江雪。
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寒江雪的安慰仍然对他有效。而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不仅收获了第一次大捷,也收获了他苦心等待的爱情。
“我曾踏月而来,只因你在山中。”
“这首诗的原词里倒是没有后一句,有的只是一个引申含义的魔改。”寒江雪也是看他的秘书发的朋友圈才知道的,那个时候秘书先生刚刚开始谈恋爱,本就小资矫情的人,变得更加矫情了起来。每天生拼硬凑着表达对女友的爱,宛如一个吃不饱饭的诗人。
这位诗人的很多大作还不是他自己的创意,都来自前人的智慧,或者是从网上哪里看到的句子。
他告诉寒江雪说,这句“我曾踏月而来”的意思就是说:“我所奔赴的方向,是有你的远方。”
当时寒江雪与闻嘲风已经分别了不知道有多久,寒江雪做梦都想前往西北。
闻嘲风终于再控制不住,又一次狠狠地欺上了寒江雪的唇,以吻封缄。因为你说巧不巧,就在差不多的时间,差不多的节点,他也曾做梦都想回到雍畿,回到寒江雪的身边。
他们鸿雁传书了整整两年,是只有彼此才能懂的浪漫。
我心悦你,亦如你心悦我。
第97章 开始钓鱼的第九十七天:
闻嘲风是在寒江雪睡着之后走的,赶着天彻底亮起来之前,回到了驿站。谁也没有发现他曾经离开过,他的手里除了寒江雪最后给他的锦袋,就是他自己的衣服。
嗯,当一条说飞就飞的飞龙,背后其实需要付出不少的东西。
好比自己给自己拿着衣服,不然他这场浪漫的月上柳梢头,就有变成变态骚扰的风险。咳,当然,这些就不是寒江雪需要知道的了。以寒江雪的性格,他不可能考虑不到,他没有提,就证明了他……
喝真的挺多的。
寒江雪晚上和向小园聚会的事,闻嘲风自然也是知道的。
闻嘲风的人打起了不知道比往日多多少倍的戒备。因为无夷王在离京前曾耳提面命,不能再发生意外。而这又是向小园发起的聚会,又是众人在包下的酒楼里的,各种危险的旗子感觉都已经插满了,闻嘲风的人是一点也不想昨日重演。
也因此,寒江雪在宴会上都干了什么,负责暗中保护他的人,都已经事无巨细的说给了闻嘲风听。
自然也就包括寒江雪的酩酊大醉。
这也是闻嘲风一开始不想叫醒寒江雪的原因,他不确定他叫醒的寒江雪,脑子到底是不是清醒的。
目前来看,寒江雪还是那个寒江雪,就是比平日里多了那么一些……热情。
闻嘲风在回到房间后,才打开了寒江雪的锦带,里面有一张事先写好的纸条,看来寒江雪也很了解自己喝醉了后是什么样子。
纸条上只有三行很简短的话:
一,我喝醉了,但不会断片。
二,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这与酒无关。
三,等你回京之后,咱们再好好谈谈。
寒江雪料到了每一件事,从闻嘲风和寒夫人等人回京的速度,到闻嘲风看到信后的反应,甚至包括了这一晚的夜会。而他也考虑到了自己喝醉后的表现,在不被酒精支配的时候,他是不会这么情绪外露、敏感多思的,但他对他说的每一个字也都不会后悔就是了。
他带给了闻嘲风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
等寒江雪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日上三竿,他头痛欲裂,一边喝着解酒药,一边拿起了床前小桌上闻嘲风留下的宣纸,上面只有三个字:“京城见。”
证明了昨晚不是一场梦。
也证明了闻嘲风真的很怕寒江雪赖账。
寒江雪没能在床上回忆很久,就被他爹给从被子里揪了出来。寒武侯脸上的络腮胡不翼而飞,露出了本来爽朗英俊的面容。整个人年轻了十岁有余。
寒江雪整个人都是懵的:“帅哥,你谁啊?”
寒武侯“咳”了一声,懒得和他儿子耍嘴皮子,只一个劲儿地催促:“寒江雪你能不能动作快点?你娘一会儿就要回来了!”
寒江雪一边慢吞吞地洗漱,一边表示:“阿娘不是说下午才会回来吗?”寒老夫人一路舟车劳顿,有些精神不济,寒夫人想让老太太休息一上午再动身,反正已经到了京城地界,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就你话多,快点,咱们再不出门就来不及了。”自从习惯了失忆的寒江雪之后,寒武侯就越来越像曾经那个爹了,对小儿子是一点也不客气。
“反正你孩子多,我就不值钱了,是吧?”
父子俩惯例斗嘴之后,寒江雪就被他爹裹挟着上了马,从侧城门奔驰而出,一起前往郊外接寒老夫人和寒夫人了。
真的很郊,也很外。
寒江雪眼睁睁的看着他和他爹过了四一寺,又过了是鞍山,然后还在不断的往外奔驰。这哪里是去城外等人,根本就是去驿站接人啊。
如今等在驿站里的,不只有寒夫人,还有闻嘲风和江王。
他们俩都带着人马,进京之路到了这一步,就已经是极限了,下面就是给皇帝递请安折子,看皇帝允不允许他们入京,什么时候入京,能带多少人。如果没有江王,闻嘲风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但江王在,他就只能比他更守礼。
江王那边大概也是一样的想法。
寒武侯带着儿子赶到拥挤的驿站时,寒夫人和寒老夫人才刚刚准备动身。寒老夫人先一步带着闻希声上了马车,从车窗里看到飞驰而来的骏马就笑了,对儿媳道:“我就说吧,他肯定等不及。”
知子莫若母,自己的儿子在儿媳妇面前什么德行,寒老夫人再了解不过。
若不是有寒夫人数次写信劝阻,寒武侯怕不是三天前就要出现在他们的队伍里。那真的是一个一刻也等不住的急性子。寒老夫人嘴上嫌弃儿子,心里却是有些骄傲的,她自己经历过失败的婚姻,最不想看到的便是儿子变成前夫的渣样。儿子和儿媳越是举案齐眉,她便越开心。
寒江雪在远远看见等在驿站前的寒夫人后,记忆便跟着解锁、复苏了一些。
当年他随祖母回京时也是如此,队伍刚到京郊,阿娘就已经骑着马远远地朝他们驰来。那一刻也没有办法等下去的焦急,寒武侯夫妻俩其实是一样一样的。
如今近到眼前再看,阿娘与回忆碎片里的她既相似,又不是那么像。发型变了,气质变了,甚至连脸上的皱纹都好像多了几道,但阿娘眼中的思念却从未改变。她看到寒江雪时的激动神情,与当年如出一辙。
她当时明明应该是没有见过寒江雪的,却一眼就认定了眼前这个男孩是她的骨肉,不是随便的什么小童,也不是与儿子差不多大的闻念,她就是知道,他是她的孩子。
他与她血脉相连,密不可分。
一如寒江雪在看到寒夫人的那一刻,就回忆了起来,她是他的阿娘。
不过,寒江雪速度再快,也没快过他爹,寒武侯抢先儿子一步,拥抱上了两年多未见的娘子,不顾别人是否在看。他只想一诉相思之情。
从这点上来看,寒江雪和他爹还是蛮像的,让他们最怕的便是分别。
寒江雪只能蹭到了马车前,敲了敲窗,看到老祖母从车帘后,露出了促狭的眨眼:“又变成电灯泡了,嗯?”
不用说,这话一听就是跟寒江雪学的。
“快上来吧,他们不要咱们江江,阿奶和你天下第一好。”寒老夫人总是会哄着寒江雪,就好像他还是一个孩子。因为不管寒江雪到底多大,在寒老夫人眼中,他永远是那个有点傻,甚至分不清小猫和念念的孩子。
想及此,寒老夫人轻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怀中哼哼唧唧的闻希声。经过寒老夫人和寒夫人的精心喂养,他已经胖了不少,但头上的角却始终没有下去。
寒江雪坐上了马车,看到了满头银发的祖母寒老夫人,她与寒江雪记忆里的祖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好像被时光格外地钟爱。脸圆,微胖,气质朴实又亲切,一见寒江雪就会笑弯一双杏眼,问他有没有饿了,有没有累了。
“身体健康,平安喜乐”,便是寒老夫人对这个她觉得亏欠良多的孙子全部的期待。偏偏在她不在的日子里……
一看祖母的样子,寒江雪就赶忙开始转移她的注意力,老人家可不兴哭的。
寒江雪虽然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但身体会替他记得,他惯性地依偎在了年迈的祖母身边,闻到了让人舒心的独属于祖母的味道,是雨后的甘橙,清新又自然。
据说那是淑妃娘娘送给祖母的一款香,也是寒老夫人人生中的头一款,她用了很多年,一直到今天。
“这就是念念的孩子吗?”寒江雪问。
“对啊,快看,他叫希声哦,你阿娘给起的名字。”寒老夫人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好像天生就对小孩子没有抵抗力,对每一个她带在身边的孩子,都倾注了全部的心血与关爱,“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是个好名字吧。”
闻希声也跟着“啊,啊”了几声,就好像是对寒老夫人的回应,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灵动又漂亮。
寒江雪总算明白了,他的名字肯定是他阿娘起的,既文艺又浪漫。至于他哥和他姐那种“一生一世”的起法:“大哥和二姐的名字是阿爹起的吗?”
“可不是嘛,你娘当初为了这个名字,和你爹还生了好大的气呢。”人老了就爱回忆当年,寒老夫人提起过去的事时,总会格外的神采飞扬,“你娘觉得孩子的名字,该有自己的特色,或者家人的祝福,而不是成为父母爱情的附属品。”
不过最终寒夫人还是没有拗过寒武侯的坚持,有了一对“一生一世”的龙凤胎。
“你爹本来还想给你起名叫寒一双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嘛,但你娘打死不同意,而他当时又在边关,说了也不算。你娘直接给你上了户籍,就赢了。”寒老夫人继续道。
这大概就是夫妻吧,有时候互相斗法也是一种乐趣。
寒江雪:“……”感谢苍天,他没叫寒一双。想一想,如果他真的叫寒一双,那他的小名岂不是要变成双双了?寒江雪整个人就有点不好。
在寒家团聚的这个温馨时刻,偏偏就有牛鬼蛇神要跳出来强调自己的存在感。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龙孙他爷,江王。
江王其实年岁也不算特别大,还没有寒武侯和寒夫人大,但他的孙子已经快要六岁了。他的外表和大部分闻氏皇室一样,在平均值以上,一脸的长胡须,显得整个人还有那么点仙风道骨的感觉。
也不知道是不是寒江雪一开始就对江王印象不好的原因,他总觉得对方笑起来充满了伪善。
“没想到在这里竟然会遇到子立。”
“子立”是寒起的字,随着比他年长、与他同辈的人越来越少,几乎已经很少能听到别人这么称呼他了。
寒江雪心想着,江王和他爹很熟吗?
然后,寒起就用一个恭恭敬敬的对亲王的请安,来回答了这个问题,不熟,他们一点都不熟:“江王殿下金安。”
寒起对所有试图拉拢他的王爷的态度都是如此,不管你叫我什么,那都是你的问题。我和你之间就只有“你是王爷,我是臣”的距离。
闻嘲风也出现了门口,毫不客气地看起了笑话。
江王却面色不改,好像一点也不尴尬,只这个脸皮,就能看出来为什么在夺嫡之战里,他能活到很后面了。能屈能伸这种极其能忍的特色,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不仅如此,他还会祸水东引:“嘲风也是出来见子立的?”
谁不想拉拢寒武侯呢?
寒江雪正从车窗里探出头,开开心心地挥了挥手:“嘲风,这边。”
闻嘲风对江王假笑了一下,错身而过,不,我是出来见我未来王妃的。
第98章 开始钓鱼的第九十八天:
闻嘲风在平静地走过江王还有寒武侯夫妻俩时,突然觉得自己在那一刻才学明白了小时候向夫子教过的一句话——“大丈夫,无欲则刚”。
当他不再想着要利用、拉拢寒家达到什么目的时,他就可以这么心平气直的对待他们。
整个人都好像自带无欲无求的圣僧光环。
如果没有闻嘲风这样惨烈的对比,江王的一些小动作其实还可以用自来熟解释,并不一定会显得他的手有段多么低级。可有了闻嘲风的“宠辱不惊”在一旁比较,江王就不仅显得用力过猛,还有些没脸没皮。
江王哪怕站在春日再适宜不过的微风里,都有些不自在。只能拉来自己的龙孙,才勉勉强强又挽回了气氛。
“子立不必如此客气,我的孙儿可一直很崇拜你,嚷着非要见一见呢。”
年幼的龙孙被他祖父包裹得跟个红包似的,非常喜庆地登了场。小孩子圆滚滚的,一看就是被捧在掌心、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养大的孩子,珠圆玉润,唇红齿白。虽然难免会带着一些小骄矜,却不令人生厌,只有忍不住多逗弄几句的可爱。
不管大人如何,小孩子总是无辜的。
闻嘲风却懒得朝这边的个龙表演看上一眼,因为他只想谈恋爱。作为一个恋爱脑,闻嘲风活得就是这么纯粹。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闻嘲风这是性格过于偏执。以前偏执于皇位,如今偏执于寒江雪,一次一个目标,非常专一。当然,皇位对于如今的闻嘲风来说,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了,只是没有寒江雪重要。他从不会掩饰自己的野心,始终觉得自己会是比闻云幛更好的皇帝。
寒江雪则……
他招手让闻嘲风上前,再上前,凑过耳朵,像是友人多年未见的寒暄,又好似情人间的耳鬓厮磨,但实际上说的却是:“龙蛋的秘密我解开了。”
毕竟已经过去了两年,寒江雪看书看的现在看见雍畿书塔就想吐,感觉自己已经把这辈子要看的书都给看完了,但结果是好的——他终于找到了闻伯爷藏起来的纸条上的秘密。皇天不负有心人啊。
守着这个秘密,都快憋死寒江雪了,可又实在不好在信里明说。要不是昨晚喝醉了,脑袋不受理智控制,跟着情感走了,寒江雪看见闻嘲风的第一件事,肯定是拉着他连夜揭秘。
虽然这辈子立志要当个咸鱼,但有正事的时候,寒江雪还是会下意识地进入工作狂模式。
期待着寒江雪还能再和自己腻歪点什么的闻嘲风:“……”
闻嘲风不是不好奇闻伯爷的秘密,可是并没有好奇到会觉得这玩意可以占用自己谈情说爱的份额啊!
说起来,寒江雪给他留的锦带里的意思,他以为寒江雪是在说,等咱俩清醒了之后,再好好互诉一下两年未见的衷肠。但看如今这个情况,闻嘲风停顿半晌,寒江雪不会其实是在说,咱们好好研究一下接下来的部署吧?
我要是这么喜欢这些,随便抓来个部下就可以完成啊,为什么还要特意找爱人来聊呢?闻嘲风就差悲愤地看着寒江雪,恨他没有心。
连寒老夫人都有些看不下去,用轻“咳”一声来提醒寒江雪,感情可不是这么谈的。
是的,对于寒江雪喜欢闻嘲风这件事事,寒老夫人比闻嘲风本人知道的还要早,算是第一梯队。寒江雪真的不是一个多么会对家人隐藏秘密的人,在确定了他爹对他和闻嘲风不是阻碍之后,他就开始着手询问家里其他人对此的意见了。
他同一时间写信,试探了全家对断袖的接受程度。
寒二的回复是:意料之中。
寒夫人的答复是:你确定人家喜欢你吗?你爹有些时候不太靠谱。
寒老夫人则表示:我们江江喜欢的人,一定是最好的。
只有寒大隔了许久才来信说:爱情不是儿戏,我希望你能慎重。
但不管家里人是怎么样的表态,他们都对“寒江雪成为一头断袖狮”这件事接受良好,甚至态度都和寒武侯差不多,几乎没考虑过寒江雪是个男的,那边也是个男的,这事有什么不对。他们更多地担心的是爱情这件事本身。
寒夫人怕寒武侯不靠谱,会错了意,传错了话。寒大希望寒江雪能够在明白了爱情到底是什么之后,再郑重其事的去选择他将要共度一生的人。
只有寒二和寒老夫人什么也没想,只觉得寒江雪喜欢什么,那就是什么。
如今听到孙儿这么不解风情,寒老夫人那真是比寒江雪本狮还要着急,寒起当年都没有这么愣头青啊。
你和你喜欢的人两年未见,你张口第一件事,是他和聊别人的阴谋诡计?
寒江雪不解的回头看向祖母:“阿奶,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怎么会突然咳嗽?春寒料峭,要不他还是下去和闻嘲风说话,不撩开帘子了吧。
寒老夫人都绝望了,总觉得她在寒江雪身上,依稀看到了先帝当年的影子,满脑子都是朝政奏折,几乎没有后宫情爱。废后不爱先帝,所以她笑到了最后;淑妃娘娘……却香消玉殒在了深宫的苦等之中。
也因此,寒老夫人一点不觉得楚国长公主当年的面首众多有什么问题,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寒老夫人也不过就是个自私的普通人,只希望自己养大的孩子能够快乐。
寒老夫人不想孙子错过爱情,努力绞尽脑汁地帮寒江雪拉回局面:“我没事。只是人多口杂……”
寒江雪自认为的懂了,姜还是老的辣,他总习惯性地拿地球人类的标准衡量这个世界,却忘了这里除了他以外,大家其实听力都挺好的,哪怕江王此时此刻的注意力都在龙孙和他爹身上,他也不应该如此着急。
还是说点家常吧。
寒老夫人“孺子可教”的心还没有落下,就听到寒江雪积极地和闻嘲风说起了:“嘲风,快看,这是我侄儿哦,是不是超可爱的?”
寒江雪不知道为什么,死活记不起太多与闻念有关的记忆,但好歹他还是知道的,他与闻念亲如兄弟。那么,闻念有了孩子,不就等于是他长了一辈当了小叔吗?他还没有给别人当过小叔呢。他侄子全天下第一可爱!
寒老夫人:“……”没救了。
闻嘲风:“……”我是一路护送他们回京的,你还记得吗?我不仅见过你侄子,还抱过他呢。小孩子太柔软,让闻嘲风一度有些不知所措。寒夫人却坚持希望闻嘲风能抱一抱闻希声,她希望希声能像闻嘲风一样,不管以前如何,在最后总能得到一副好身体。
相逢的时间总是有限,很快就又到了离别。
寒家一家五口先行离开了京郊驿站,回到了雍畿。过城门时,他们还遇到了寒武侯不少的熟人,有过去的旧部,有如今的同僚,人人都在说着寒武侯和寒夫人的感情还是那么好,真是令人艳羡。
寒江雪一边觉得他爹娘感情就是那么好,一边莫名的在心中隐隐有了一些担忧。他开始觉得不对劲儿。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呢?
就像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然后,在他们都回到了武侯府,赶在王舅舅和舅母带着孩子上门之前,寒江雪眼睁睁地看着他阿娘一键切换,从伉俪情深、思念甚深的武侯夫人,变成了像鼓风机一样,对着寒武侯怒吼咆哮的河东狮。
“寒起,这两年你长能耐了啊!”
“老三受伤加失忆?”
“当街提刀追杀亲儿子?”
“替老二求了一道圣旨赐婚?”
“老大到现在了还没回京述职,你就没问问为什么?”
“……”
“……”
“……”
一桩桩、一件件,寒江雪都已经快要忘记的过去,都随着他娘的悉数涌上心头,往事……不堪回首。
寒起蔫哒哒地怂在墙角,不敢反驳,也不敢说话,只敢在心里想着,哇,娘子这次好给我哦面子哦,都能忍到回了家才开始骂我。有此贤妻,狮复何求!
寒江雪在情感上是很想替他爹说两句好话的,但理智却在疯狂的提醒他快跑。
寒老夫人也早早抱着闻希声,挡在了寒江雪眼前半步,不断地给寒江雪使眼色,让他快跑。这孩子过去可会跑了,今天是怎么了?连寒老夫人身边的一众侍女,都早早给寒江雪清好了逃跑的通道,保证无人阻拦。
但为时已晚,寒江雪的失忆,还是让他失去了在一些事情上的敏锐性,寒老夫人已经无力回天。吼完丈夫的寒夫人一转头,就看到了她那个倒霉催的小儿子。
“寒江雪,你也厉害了啊。”
“走之前我怎么和你说的?出门至少要带多少人?”
“你又是怎么做的……”
寒江雪那哪怕脑子再不灵活也明白了,他再不应对一下,那在墙角种蘑菇的他爹,就是他的未来。对此,寒江雪虽然没有记忆也没有经验,但至少他看过电视剧。当下就给出了反馈,哭,往死里的假哭。
他才十九,这么哭不丢人。
寒夫人果然慌了,她就吼了两句,还没动手呢,怎么就哭了?“怎么了,江江?难受?”
“嗯,阿娘,我头疼。”寒江雪努力想要找回当初刚睁开眼,以为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时的那种感觉与演技。甚至还带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和撒娇。还是那句话,他虽然不记得了,但他的身体替他记得。
寒夫人立马上前,还是哄儿子:“怎么还疼啊?是不是你爹没照顾好你?大夫怎么说的?不疼啊,阿娘给你呼呼。”
母狮子吼老公是日常。
疼孩子也是日常。
寒武侯对此颇为不齿,哼,多少年了,来来回回就这套,就你寒江雪会哭是吧?他……他也想哭啊,但是不能。因为他比他儿子要脸。
寒夫人搂着儿子,心肝宝贝儿地叫了半天。
本来都要蒙混过关了,寒夫人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寒江雪:“不对吧,这个时间,你不该在国子监上课吗?还没到你们休沐吧?”
寒江雪:“……”艹!
亲妈分分钟变脸,亲情质变。
手里不知道从哪里变成了一根长戒尺,那真的是说抽就抽啊,幸好寒江雪的本能帮他躲过一劫。他一边抱头乱窜,一边替自己狡辩:“是阿爹说今天可以请假的。”
寒武侯立刻跳脚:“我没有!我不是!你胡说!娘子,他污蔑我!”
“那你就不问问你儿子今天为什么在家?”寒夫人也是个逻辑鬼才,思路非常清晰,反手就朝着丈夫抽了过来,“还兴冲冲地带他跑出京城?”
寒武侯:“???”怎么又变成我了?现在不该是咱俩一起合伙儿骂儿子吗?
寒江雪趁机想跑,求救祖母。
寒夫人眼观六路,蛇打七寸,不和寒江雪多哔哔,只和寒老夫人攻心:“娘,咱们回来之前可是说好的。”
寒老夫人长叹一声,给了寒江雪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后就:“哎哟,哎哟,希声是不是困啦?走走走,小乖乖,咱们去睡午觉哦。”
寒江雪:“……”天崩地裂。
这就抛弃我了?说好的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呢?您就,您就,没打算再为我努努力?
寒老夫人很显然是努力不起来了,但寒夫人可以啊,声音吼得震天响:“你逃课逃得挺开心啊,还找人代写作业是吧?”
别问,问就是国子监的夫子告状,寒武侯这个坑儿子的特意转交了评语。
等闻嘲风正式回京,晚上带着礼物登了寒家的大门时,他收获的就是一个院子里扎马步扎得腿都在抖的爱人,和……不仅扎了马步、还顶了水缸的未来老丈人。
他未来的丈母娘,就坐在正厅的台阶之上,大马金刀,面容严肃。
闻嘲风的脚都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迈过那道朱红色的门槛,是假装对这场“家暴”一无所知好呢,还是好歹进去替寒江雪求求情呢?
直至他听到他爱人非常作死地小声嘟囔:“二姐还突然要成亲了呢。”
“你以为她回来我会放过她吗?!”
Ok,寒江雪心理平衡了。
第99章 开始钓鱼的第九十九天:
最终,闻嘲风自然还是进了寒家的,不仅进去了,还被奉为了座上宾。
寒夫人亲自开的口:“殿下都来了,缘何要离开?”
闻嘲风便大大方方地进了门,并成功帮助寒江雪和寒武侯解了围——他们总算不用罚站了,一起和寒夫人坐回到了正厅里,接待闻嘲风这位身份尊贵的客人。
寒武侯暗中给闻嘲风使了个“大恩不言谢”的眼神,真的,要不是闻嘲风心悦他儿子,多好的拜把子人选。
闻嘲风:“……”老丈人总试图和我拜把子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等王家舅舅和舅母带着孩子来了,一桌十个人,刚好凑了一个晚膳的圆桌规格。大家没等多久就开饭了,四道凉菜,八道热菜,还有寒江雪最想喝的酸萝卜老鸭汤。既不寒酸,也不铺张,是寒家接待家人回家时的标准模式。
由大厨方伯亲自掌勺,他还特意在其中做了一道很符合龙族胃口的菜。闻嘲风本来吃得挺开心,直至看到寒江雪笑得诡异,才想起来“宝宝餐”这个说法,整个龙都要不好了。
而真正的宝宝闻希声和王家的小女儿,都早早睡着了,被各自的乳母带了下去。餐桌上就只剩下了七个大人,和王岁关一个小朋友。他今年已经八岁快九岁了,像个小大人似的,一直很努力地想当桌子上最懂事的小朋友,安静又乖巧地坐在座位上,脊背挺直,用餐有礼,宛如他外祖向家每一个风雅文人的翻版。
只不过王岁关毕竟还年幼,最终也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好几次试图偷看闻嘲风,都被闻嘲风给发现了个正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闻希声相处了一路,又或者因为对寒江雪的爱屋及乌,过去自认为很讨厌小孩子的闻嘲风,如今看王岁关就没那么讨厌了,甚至还觉得有点顺眼可爱。很是愿意配合他,假装没有发现他的偷看。
寒江雪这个表哥就更大咧一些了,夹菜的时候看到小表弟在偷看,就直接道:“你想看就大大方方地看嘛,嘲风又不会介意。”
王岁关被抓了个正着,满脸通红,恨表哥不通人情,像块木头。
寒江雪还在嘚啵嘚:“好看吧?我跟你说,嘲风变成泉先的时候那才叫好看呢,银色的头发像瀑布,红色的眼眸像宝石。你见过我二姐小时候挂在脖子上的那个璎珞吗?就最中间那块红宝石,特别闪的那个,不及嘲风的眼睛一半好看。”
寒江雪真心实意地吹着闻嘲风的颜值,他就是觉得他心悦的人天下第一好看,不可能有人不喜欢。
王岁关的脸上却渐渐浮现出了茫然,他……表哥在说什么啊?
他偷看闻嘲风,只是因为他想不明白,这位传闻中的无夷王,为什么会出现在他们家的家宴上。今天来之前阿爹特意说了,今日是家宴,可以不用那么拘束。王岁关也想和表哥玩,但是没想到一来就撞上了王爷,他如今毕竟已经八九岁,晓得事了,很难不拘束。
寒家的其他人则集体选择了沉默,因为全京城都知道无夷王最不能提的禁区便是外貌,尤其是半兽时的外貌。寒江雪怕不是疯了。
寒老夫人再次在心里默念起了,带不动啊带不动。
寒武侯则替儿子解释:“他从小就审美异常,嘲风你可别介意,不是,我的意思是……”
只有寒夫人长叹一口气,她时常怀疑自己家的人到底有没有脑子,闻嘲风哪里像是介意的样子?他看上去不要太开心好吗?
闻嘲风喝着果饮,确实很开心,因为他在寒江雪眼里天下第一好看。
恋爱脑的内心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今天这顿饭是为了给寒夫人和寒老夫人接风洗尘,但后半段几乎都围绕着闻嘲风和郑青鸾展开。不仅王岁关好奇闻嘲风为什么能出现在家宴上,王舅舅和舅母也同样好奇。主要是在衡量以后该怎么拿捏对待这位掌权派王爷的态度。
寒夫人无愧于寒家的主心骨,她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只是用郑青鸾举例,就分分钟让全家明白了闻嘲风的定位。
——和郑青鸾差不多。
郑青鸾是老二的未婚夫,那闻嘲风……
王家夫妻一起看了眼闻嘲风旁边的寒江雪,什么都懂了。
说起来,其实寒武侯也是请了郑青鸾晚上一起来吃饭的,但郑青鸾有些不好意思,非要等第二日白天再来正式拜见。带着他的父母。
寒夫人对此没什么意见,不管是闻嘲风的做法还是郑青鸾的,她都觉得正常,一个性格一个处世态度嘛,她对哪种形式都接受良好。在听了桌子上大家各自对郑青鸾的评价后,几乎已经可以勾勒出对方的形象,长得漂亮,性格好,崇拜老二,没心眼,简单来说,是寒一世会选择的成婚对象。
反倒是无夷王闻嘲风……
寒夫人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桌子上离自己不远不近的白龙,他刚刚才替老二夸了不少郑青鸾的好。不是那种非常夸张的明着夸赞,而是潜移默化地引导着别人在不经意间说上一两句,显得格外真实且讨喜。
闻嘲风与寒二好歹在战场上当了两年的战友,战友情自是非比寻常,他会帮寒二,寒夫人一点不意外,只能说女儿交的朋友都是值得信赖的。
只是闻嘲风的这种滴水不漏的做事方式,实在不像是老三寒江雪会选择的恋爱对象。
但如果要寒夫人一定得说,她的幺儿会喜欢什么类型,她其实也说不准。寒江雪从小就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想法标新立异,口癖奇奇怪怪,谁也不能真正把握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可至少寒夫人知道,她儿子性格非常散漫。她真的无法想象,这样一个连免挨打借口都懒得找的寒江雪,要怎么和心眼堪比蜂窝煤的无夷王相处。
没有说无夷王不好的意思,这位清贵的殿下一路上都很照顾她和她婆婆,给寒夫人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又满怀感激。
只是她隐隐有些担忧,这样两种性格互为矛盾的人,是没有办法兼容的。
早晚有一天,白月光会变成米饭粒,朱砂痣会变成蚊子血。
不管是无夷王还是她的儿子,寒夫人都觉得他们是很好的孩子,不希望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受伤。
舅母向晚问了明日的安排:“宫宴是明天晚上吗?”
闻嘲风点点头:“皇兄是这么打算的,时间有些赶巧,就想着不如把我和江王的接风宴一起办了。”宫中早就准备好了两边的礼制,如今不过是合二为一,还挺简单的。又能省一笔宴会钱。这是皇帝闻云幛的原话,闻嘲风都有些惊讶,两年未见,闻云幛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抠门。
幸好在军费上皇帝还是一直很大方的,不然还在西北的寒二就要闹了。
“几品以上不用去啊?”寒江雪一听宫宴就头疼,他不喜欢社交,也不打算社交。
“你可以不用去啊。”闻嘲风小声对寒江雪道,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的勉强,或者藏着什么希望寒江雪去的反话小心思,甚至可以说是他这种性格里很难会表现出来的直来直往,“我已经和皇兄打过招呼了。”
你不喜欢,那就不去。
反倒是过去遇到这种事能躲就躲的寒江雪,主动说:“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去啊。”
全家都露出了诧异的眼神,你去干什么?你什么时候对这种事这么积极了?
“好,那就去,我到时候想想办法,我们坐在一起啊?”只有闻嘲风对此全无异议,不管是寒江雪想去还是不想去,他都只会百分百地支持,什么想法都没有。只美滋滋地在意一件事——他可以和寒江雪挨着坐。
突兀的,寒夫人在那一刻有点懂了儿子的这段感情。原来还可以这样的吗?不是勉勉强强地委屈自己去迎合对方,而是和你一起做的每件事我都喜欢。
我不喜欢交际,但我喜欢你。
一顿晚膳,宾主尽欢。
刚吃完,寒江雪就迫不及待要拉着闻嘲风去分享自己发现的秘密,寒夫人却先一步留了闻嘲风,私底下说了两句话。
闻嘲风难得有些忐忑与紧张,他连在战场上以少对多时都没有过这样的手心出汗。
他在心里想着,他和寒江雪的感情之路确实太顺利了,几乎没有人跳出来阻止过,这样的过程真的存在吗?老天爷也会看不下去吧?这不就派出了西王母寒夫人……
结果,闻嘲风还没吓唬完自己,就听到寒夫人说:“我娘一共生了三个女儿,但其实在我们之前还有一个早夭的大哥。你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去世的吗?因为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是长子长孙,被我那个渣爹溺爱过度,不听劝阻,非要和其他孩子去护城河玩水,最后意外溺亡。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闻嘲风多精的人啊,他当然明白寒夫人的意思。寒夫人肯定是发现了寒江雪找人代写作业的事与他有关。他只是不理解,就,寒夫人找他说话,就为了这?
是的,就为了这。
“我也不求他学得有多好,”在让寒江雪好好读书这件事上,寒夫人早就认命了,她和她的弟妹向晚不同,并不觉得读书就是唯一的出路,像她二女儿那样当个武将不也挺好的吗?她只是觉得,“勿以恶小而为之。”
教育孩子,便要防微杜渐。大概是有自己幼年就溺亡的亲哥的例子在,寒夫人一直很努力地想要当一个张弛有度的家长,她爱他们,却不会溺爱。
闻嘲风的行为在寒夫人看来就属于溺爱过度。
“您说得对,我很抱歉,我不该这么做的。”闻嘲风立刻对寒夫人保证,他以后绝对不会再帮着寒江雪搞这种小动作了。
然后转头出去,闻嘲风就和寒江雪说了这个事。
“我娘应该是通过国子监的夫子知道的,但夫子是怎么知道我的作业是找人代写的呢?”寒江雪死活想不明白,他还一直觉得自己做得挺密不透风的,好歹、好歹骗过了大公主嘛。
“因为你交的太及时了?”闻嘲风给寒江雪冷静的分析,“你想想如果没有人代写,遇到这些作业你会怎么做?”
“能拖就拖,拖到必须得交再想办法糊弄一下。”糊弄!寒江雪醍醐灌顶。
作业写得太完美了,就不像是他的了。
哪怕字迹一样,也很显然不符合寒江雪的性格,他只会想尽办法地投机取巧,好比如果遇到一篇必须写够八百字的作文,那么他就会多写标点符号和废话,尽可能把字写得大一点,满一点,显得好像很多一样。
替寒江雪代写的门客,肯定是不敢这么干的。他的老板不是夫子,而是无夷王,他敢敷衍无夷王吗?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寒江雪痛苦面具,竟然是输在了写得太好、交作业太及时上面。
这夫子可真是卑鄙啊,明明都发现了,还不和他说,先一手告家长偷家,他不讲武德!
“唉,那看来以后只能自己写了。”寒江雪敢和他爹呛声,却不敢在他娘叫嚣,尤其是在他娘叫了他全名的情况之后。
“我可以让门客写得敷衍一点。”闻嘲风却是个不怕死的勇士,“我们找到问题的关键,解决问题就好了。”至于寒夫人的什么溺爱理论,对不起,闻嘲风对自己还是蛮自信的,他就是有这个能溺爱寒江雪一辈子也不会让寒江雪出事的自信。
寒江雪看着额头上好像插着两个小恶魔角的闻嘲风,莫名地想给对方配个红色的三叉戟。真的是太引人堕落了。
而他……
根本没打算抵抗。
注视着两人渐行渐远背影的寒夫人。差点捏碎了手里的青色茶杯,身边还站着她一脸茫然的丈夫,寒夫人表示:“是我想多了。”
哪里来的什么性格矛盾,又互相改变呢?
有的只是两个欠揍的小傻逼!
第100章 开始钓鱼的第一百天:
就在寒夫人预感到随着闻嘲风的加入,不远的将来家里必将展开各种斗智斗勇的鸡飞狗跳时,寒江雪已经带着闻嘲风去了他的小院。
两年未见,寒江雪的庭院布局改动不小,一如闻嘲风之前就从秦覃的报告里了解到的那样,寒三一天三个主意,全年十二个月有十一个月在修改自己的小院。今天想要个假山,明天就变成了浅白色的沙堆。
唯一没变的大概就是毛茸茸的小猫小狗始终常驻于此,但哪怕是它们的住所,也换了好几轮的造型和色彩了。
如今是春天,寒江雪的小猫屋顶就都刷成了粉粉嫩嫩的样子,猛男最爱的颜色。
寒江雪以前还被科普过,说粉色在古代是比较稀有、昂贵的涂料,但在大启一看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想刷什么颜色就刷什么颜色。
还是1114给解了疑惑,很多科普里所谓的昂贵涂料,只是针对中世纪的欧洲来说,中原地大物博,并没有那么难得。当然肯定也是有一些价格的,其中用于作画的颜料是最昂贵的,因为那些大多都来自矿物宝石。
而像印染服饰的染料,对比来说就要便宜不少,因为印染的原材料基本都是不同颜色的草,其中尤以青色和葛色最为普通和便宜。由于寒江雪对频繁更换的屋顶涂料,没有什么留色持久的需求,价格其实就也还好。
“长年累月地看一种颜色,会很无趣的,就像是始终面对着一潭死水。”寒江雪如是说。但说白了就是闲得无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有三百天都在长草。
闻嘲风粗略算了一下自己的王府面积,肯定够寒江雪一展“才华”,这才放心下来。
即便不够,以后还有那么大的一座皇宫供寒江雪尽情施展,甚好。
陆司令和李副官都已经长大,但依旧是寒江雪的心头肉,是真的肉,油光水滑,长毛滚滚。远远的听见寒江雪回来的脚步声,它们便气势十足地带着小弟,一前一后地跑出来迎接了。直至近到身前,才又变了一副模样,开始蹭着寒江雪的脚踝喵喵叫,可爱又黏人。
寒江雪忍不住蹲下身,和大猫喵喵对叫了起来。
等在一旁的闻嘲风,依旧不怎么喜欢这些比他更能亲近寒江雪的生物,哪怕真的是动物也不行!他很快就打断了寒江雪的主宠日常,道:“我们不是要说正事吗?”
“哦哦,对,正事!”寒江雪难得在毛茸茸面前坚定信念,只rua了一小会儿,就带着闻嘲风去了自己的书房。
寒江雪的书房风格也是一变再变,如今就更偏向苏派,清新简约,以浅色的原木为主。
墙上挂满了寒大的字以及寒二的画,都是他们挨不过弟弟的磨,按照他的所想写出来和画出来的。字是好字,画也是好画,就是意思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好比挂在书桌正后方的那一幅,画面上只有一条躺在躺椅上的……咸鱼,旁边是一行小字:咸鱼翻身,还是咸鱼。
这画是寒二离开雍畿前给寒江雪画的,字是千里迢迢寄到北疆让寒大写好了又寄回来的。这幅寒家双生子合作而成的大作,在寒江雪的书房里挂了已有两年之久,是少数没有被替换掉的作品。
闻嘲风也很快就找到了他自己的字,也是他出征前给寒江雪写的。
——废寝 忘食。
明明是一个表达刻苦的成语,但莫名被寒江雪隔成了另外四个意思。
闻嘲风的字,该怎么说呢,用他以前的老师向老头的话来形容那就是,他的书法没有寒大灵动,工于匠气,却也已经算是不错,若他能更用心专于此道,或将成为一代名家。
当时的闻嘲风对此不屑一顾,比起当个书法家,他更想当皇帝。
但如今看见这样的对比,闻嘲风竟莫名又重新燃起了跟着向阁老重新学习书法的兴趣,不然寒江雪书房里怎么到处都是他兄姊的作品,他的却这么少?
“啊,对了,我最近准备重新改一下书房的格局,你给我写点东西呗。”
闻嘲风眼睛一亮:“当然可以,现在吗?我们可以一起写。”我握着你的手,你握着笔,我们……
“现在要说龙蛋的事啊。”再不说寒江雪就要被憋死了好吗?从昨天到现在,寒江雪真的是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闻嘲风:“……”忠于当个咸鱼不好吗?
很显然寒江雪早就忘记什么咸鱼不咸鱼的了,他只一心想要给闻嘲风展示自己的发现。这些写在薄纸片上大小不一,有空心有实心,还有奇怪纹路的、宛如龙蛋的圆圈,破解起来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他们之前走错了方向,总感觉这是什么密码暗语,需要翻译之后再翻译,但其实并不是。
“它们确实是暗语,但指代的东西和我们想的有点不一样。”综合持有者闻伯爷和依稀也觉得这些圆圈眼熟的闻嘲风的共同点,寒江雪发现其实一开始就运气很好的猜中了开头:“这些确确实实和龙蛋有关。”
真.龙蛋。
这也是寒江雪在意外看到了皇后所生的三公主的蛋之后,才找到的灵感。
除了幻想种以外,大启现在的大部分人其实都已经是胎生了,先生下孩子,再看孩子不稳定的兽态变形。哪怕是闻氏,其实也只有生下龙嗣时才会是龙蛋。这也是御医为什么能在皇后才怀孕几个月时,就料定了这一胎是龙嗣,因为他们探查到了皇后体内是一枚蛋,而不是人。
只是御医也没想到,这枚红红火火与众不同的蛋被孵化后,出来的竟然是全天下独一份的凤凰。
“但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在三公主还是个蛋的时候,大公主特意开了个后门,带我去看了看。”大公主是想要炫耀自己未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是红龙,很罕见的那种。
寒江雪却很想吐槽,你们这些龙,有什么颜色是不罕见的吗?青色的苍龙,金色的baby龙,还有如今这个疑似红色的赤龙,不管什么外表的皮肤,都看起来很特别啊。尤其是闻嘲风的银白色,简直是在寒江雪的审美点上反复跳跃。
但大公主不管,她就是觉得她未来的弟弟或者妹妹是最特别的那个。
寒江雪当时和大众一样,被御医的诊断误导,真就以为这是龙蛋了。仔细一看,好家伙,这和那些薄纸片上的龙蛋又有什么区别啊?根本就是一模一样啊。这样也就能够解释了闻嘲风和闻伯爷的共同点,闻嘲风自己就是龙,而闻伯爷作为皇亲,肯定也是见过龙蛋的。
闻嘲风恍然:“啊,对,我只见过我的蛋壳。”
所以印象才会如此稀薄,但又有一定的印象。闻嘲风是独生龙,从小就不喜欢小孩子,根本不会去看其他龙蛋的热闹。也因此,当初在第一眼看到薄纸上的内容时,他才会先入为主地把这种稀薄的印象,误认为是从书中看来的。
所有龙族的蛋壳都会被精心的保留起来。
事实上,按照老传统,这些蛋壳其实是会被幼龙当作营养补品吃掉的,只是现在已经很少有龙会这么做了,他们根本不缺营养。
蛋壳都会被统一收藏在一个上锁的黑色匣子里,然后由宗正寺保存,登记入库。
寒江雪是走了身为宗正寺卿的河王的关系,这才得以看到了这些被保存起来的龙蛋。每一个龙蛋的匣子旁边,都详细的写着这是闻家的哪个龙嗣的蛋壳,什么颜色,什么花纹,哪年入库。
也是在这个时候,寒江雪才发现,每一枚龙蛋都是独一无二的,哪怕颜色一样,龙蛋上的花纹也不一样。
好比闻嘲风,他的龙蛋就是非常特别的银白色,泛着珠光,下层有淡蓝色的水波纹。
当然,在作画的时候,害怕颜色消退,就统一取用了黑白的水墨形式,只纹路不一,就足够分辨蛋壳的主人。原本的颜色只用了文字记录。
根据这些记录,寒江雪努力一一对比,找到了薄纸上所绘的每一个龙蛋所对应的主人。那上面记载的龙嗣都已经去世了,有男有女,老少不一,最年轻的便是当年在渭水血案中死去的七公主。寒江雪对这位公主印象深刻,她是废后的养女,闻嘲风很不喜欢的人。
“然后,当时的线索就断在了这里。”寒江雪只是搞清楚了纸条上所绘的圆圈,其实是代表着不同的龙嗣,但好像也没什么值得被藏起来的价值。
“我就又开始顺着他们的共同点查起了线索。”这些龙蛋最大的共同点就是他们死了。
“查到了吗?”
那必然是查到了啊:“这还是我大哥告诉我的。”遇事不决,寒江雪只能摇人,他不好打扰当时正在前线作战的闻嘲风,就拜托了千里之外的寒大。
寒大虽然话本写得不咋地,但脑子是真的好使,很快就帮弟弟找到了可靠的方向。
这也是寒大本来要回京述职,却没能回来的原因,如果寒江雪的破译是对的,那他就必须和肃王留守北疆了。
寒江雪问闻嘲风:“你知道龙嗣死后,会埋骨在不同的山里吗?”是鞍山,洱普山等等,大启有名的山,几乎都是这些龙族真正的埋骨之地。
闻氏皇族对外说的一直是龙族死后,会回归深海,每一个龙嗣去世时,都会盛大的海葬仪式。
他们留在地上的只有衣冠冢,葬着他们的爱人。
但从寒大查出来的线索里来看却并不是这样,龙族真正的埋首之地是圣山。
“知道,这也是为什么那些山被叫做圣山的原因。这是每个龙嗣生前就被定好的死后归宿。除非变成皇帝,才会改葬皇陵。”龙族浑身是宝,这话可不是空穴来风,每一个龙嗣从出生到死亡,宗正寺那边都会做好详细的记录与追踪,保证了没有一丝血脉可以外流。
当然,大皇子闻义舟那件事,是个意外中的意外。
总之,每一座圣山里都埋葬着一些已逝龙族的遗体。就像是传说中的象冢。
寒江雪突然想到:“那皇帝每年都去是鞍山狩猎,且不是……”
坟头蹦迪?
这是怎么样的一种龙族精神啊。“等我死了以后,把我的骨灰做成骰子,说不定我还能在你遇事不决的时候帮帮你”的精神?
咳,说得文艺一点,这就是龙族在用自己最后的独有方式,眷顾着整个家族的子孙后代,就像是鲸落。一鲸死,万物生。这便是闻氏皇族坚持了这么多年,不用近亲结婚,仍没有被冲淡血脉,有龙族降生的秘密。
“他们不会介意的。”闻嘲风笑了,“这都是多少年的老传统了,就像我,我也不会介意。”因为他正是这一套眷顾体系之下的受益者。
没有先辈去后一直不散的龙音保佑,他根本活不到今天。
“所以龙泉是真的有用?”
“当然。”闻嘲风耸耸肩,“反正都死了,与其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己人。”龙族的死亡是很特别的,他们死后不会像一般人那样经历腐烂的过程,而是更类似于化作雾气氤氲,直至只剩下一把龙骨。这些雾气会在空中形成久久不会散去的龙音,而龙音在经过长年累月的潜移默化后,便会改变龙泉中蕴含的力量。
寒江雪:=口=还可以这样的吗?
幻想种真的很神奇。
闻嘲风对此接受良好:“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哪怕真的当了皇帝,也是打算死后葬在圣山,而不是皇陵的。”
像原文中那种自焚,其实就已经有点违背闻嘲风的初衷了,他虽然是一条自私的龙,却也有过死后要回馈后代一些什么的想法。不过,考虑到原文里的他已经被病痛折磨得脑子都不清楚了,会一把大火烧死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总之,我大哥试着走肃王的路线,追查了一下这些龙蛋主人死后的下落……”
他们三三俩俩被分别葬在了不同的圣山,看不到真容,至今也没有活人可以走进圣山内部去一睹这些龙骨。
“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我有理由怀疑,呃,”寒江雪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不刺激到闻嘲风,他在和闻嘲风说之前,没有想到闻嘲风这么赞同这一套体系,“他们的尸骨有可能已经不在圣山了——”
寒江雪之前不知道龙族的尸骨到底有什么用,直至听了闻嘲风的解释后才总想明白了。
“——有人在人为地利用龙族的尸骨,想要制造大量的幻想种。”
“他该死。”闻嘲风的语气从没有那样阴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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