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来来,你们这边过来点,还有那个的。“


    “对对对,把那盆花搬过来,看清楚了没,小心脚下。”


    “你这边,就这样放过去。”


    王府西面的那一座小院子,在一夜之间突然有了生气。


    凌文月打着哈欠优哉游哉地往这边走来,她慵懒闲散,一头黑发也是扎的乱糟糟的,一双眼眸藏在细碎的乌发下,宛若坠入夜空的星子。


    见她过来,段瑾和旁边的几个丫鬟都附身行了个礼。


    “你在看什么?”她随意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踮起脚尖往院子里头望了望,笑道,“新院子?给谁住呢。”


    “自然是给这位段姨娘。”因着段瑾身份的抬高,他身边的两个小丫鬟春意和翠柳也从芦苇巷搬了进来,新院子虽说不如凌文月给他安置的那个大,但胜在恬淡安静。


    且不论怎么说,虽是个通房,但姑娘现在名正言顺的,也总比养在外头要强上百倍。


    春意笑的两眉弯弯,两个大白牙微微翘起,缩不回去。


    凌文月心情颇好,又见到段瑾在旁边呆愣愣的可爱的紧,忍不住想上前同他说两句话,然而刚走出两步便觉得身旁突然一重,紧接着便是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啪的一声,碎了一地。


    “世子爷,抱歉抱歉!”


    小丫鬟匆匆跪下磕头,她身边的花盆碎成了好几片,黑土撒了满地,弄脏了段瑾的白裙。


    “喂,你这是——”春意气不过刚想上去教训一二,却被凌文月拦住了。


    “世子爷?”她扭头看向凌文月,却见她神色淡淡依旧看不出生气的样子,反而看起来特别的好说话。


    她还没愣完神,接着就看见从前那位狠戾阴鸷的世子温柔地对她努了努嘴,示意她上去帮小丫鬟捡碎片。


    “往后小心些。”


    “世,世子爷。”那小丫鬟两眼汪汪,看着都快哭了,“这些不用您来,都是奴婢的错,您去歇着就好了,况且——”


    她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瞥了这位新来的段姨娘一眼,又匆匆将头低下去。


    男子总不喜欢在心上人面前丢了面子,可不论如何都要做到最完美的地方,可眼前这位世子爷看着似乎并不像那样,难道她就真的不在乎么?


    “怎么?”


    说话间青欢已经收拾好了地上的碎片,起身随意拍了拍手。凌文月见状刚想再宽慰小丫鬟几句,一抬头就看见段瑾满脸纠结地走到了自己面前。


    他个头长的实在太高,远了还好,凑近的时候影子能完全将她包裹在其中,必须要抬头才能看清那人的相貌。


    “世子爷,我.....”


    “怎么了?你倒是说话。”


    他清了清嗓子,身后还有被大力撞击时隐隐的疼痛,他颇为怨念地往后瞥了一眼,轻啧一声。


    这丫头就是多事。


    “世子爷,擦擦手。”


    方才段瑾走过来的时候她也很紧张,还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了不得的话,原来只是净手......


    凌文月接过帕子,轻轻松了口气,心说自己往后摸清楚段姑娘的为人了,一定要找个机会将自己的事情挑明出去,让她断了对自己的念想。


    她接的干脆,说是净手就真的只是净手,不带有一点点其他的小动作,见她如此,段瑾也默默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捏了捏自己的手。


    他从前在风月地里见过太多恶心腌臜的玩意,那些大腹便便的官爷们不管对方是楼里的花娘还是杂役丫头,见着颜色不错的都要上前摸两把亲一口,他虽千防万防也总有松懈的时候。


    想起那凑在自己手腕上黏糊糊的汗渍,他就觉得恶心。


    以前的凌斐不喜欢脾气不好,总是有事没事拿他出气,他能忍。现在的凌斐脾气好了,喜欢同他靠近,她也能接受。


    但是——


    两人相视一笑,都在心里悄悄发了个誓。


    “不论如何,绝不能让这样的关系再进一步。”


    ***


    午时三刻过一点,是汴京城中日头最毒的时候,从前凌文月用这段时间来睡午觉和赌钱,现在她则是用来抄书和练字。不过现在她手上受了伤动不得,就只是坐着听听书。


    “老夫今日听说了世子爷的事情。”


    翻着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她茫然地扭头看向身边的白须老人:“夫子说的是什么?”


    老翰林大笑几声,摇了摇头:“倒也不是什么,不过是听说你今日被人冲撞后不仅没有生气,还主动帮人收拾东西一事。”


    按理说这样的小事不应当被记着,可那毕竟是曾经的汴京第一纨绔凌斐作出来的事,他就忍不住留意了几分。


    她有些不明所以:“这不是,很正常的么?”


    “青欢从前说我是汴京第一大才子,温柔善良又儒雅,是城中姑娘家们心心念念的第一公子哥,虽说和家里关系并不算太好,但我,先生,先生您怎么了。”


    “咳咳咳,没事,方才不小心呛到了。”


    老翰林捂着心口顺了顺气,一想起方才小世子那夸自己“儒雅随和”的认真劲儿,又想起几年前自己的同僚被她三番五次的气进太医院一事,就不由得在心底堵了两口血。


    好奇怪。


    前几日同阿娘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好像也是这个态度的。


    莫非青欢骗了她?莫非她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人?


    “当真没事么?”


    “无事,无事。”他抬眸看了眼神清澈的凌文月一眼,想了想,还是将心底的话憋了回去。


    这几日教书念书她虽学的不多,但胜在用心钻研。课业也好抄书也罢,一条条一框框的都是在努力地做了,虽还及不上他的那些弟子,但和从前的世子比起来,已算是一个十分了不得的进步。


    “真的没事么?”


    “没事,没事。你先坐下好好看书罢,争取快些将书看完。”


    夫子的话太过温柔让她一时半会儿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乖乖坐了下来。


    看来这位世子爷不仅失忆了,性子还变的相当彻底,现在就是白纸一张,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若不是有有王妃在,他简直就要怀疑眼前的人掉了个包。


    他低头看向认认真真附在案上写字作画的凌文月,心神微微一动。


    “若老夫未记错,世子爷今年可已及冠了?”


    “先生,还有三年。”


    她娘昨日同她解释过了,她现在女扮男装主要是为了扮作她那个早死的孪生兄长,守住这个世子的位置,以免有心人总是虎视眈眈。


    “才十七啊。”老翰林又摸了摸胡子。


    凌文月点点头。她和凌斐是龙凤胎,自然也算不上说谎。


    “不打紧不打紧,老夫瞧着啊,元烨你啊年少有为着呢。”


    元烨是安王爷给凌斐取的字。只是因为一些原因让凌文月捡了便宜,才把这名字落到了她头上。


    虽说是夫子,隔着一层师生关系,但老翰林对她总是存着一分忌惮,平日里也是世子爷世子爷的叫,今日难得叫了一回她的字,让凌文月忍不住有些心底毛毛的。


    她娘说了,无事不登三宝殿,那他现在这样,莫不是......


    果不其然,下一瞬他便听到夫子轻咳了几声,随后走到他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元烨啊,不是老夫说你,你如今也有十七八了,也是该取个媳妇了。听说你前日才纳了个通房?唉,那可不行,咱们娶妻当娶贤,万万不可耽于美色。”


    她皱皱眉,避开夫子的手。


    “先生的意思是。”


    “不瞒你说,老夫看着世子爷如今这般勤奋好学心里也欢喜,不由得就想起我家那不成器的孙女,她前些日子见过世子爷的文章后那可是念念不忘,吵着说什么都要见你一面呢。”


    这番话听着太过熟悉,让空空如也的脑海里浮出了一些并不太妙的片段。


    老翰林仿佛未察觉到她的情绪,依旧在自顾自地说:“我那孙女蕙质兰心,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你们年轻人年纪相仿,有机会见见面也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怎会还不明白老翰林的意思?可她又不能真娶妻,将段瑾带回家纯粹就是个误会,总不能将误会进行到底,把女人一个个往后院里塞吧。


    她怔了怔,对着夫子深深鞠了一个躬:“承蒙先生厚爱,只是元烨年纪尚小,还未有成家的打算。”


    “不小了,老夫在你这个年纪都有儿子了。”老翰林打断的毫不犹豫。


    “额.....”凌文月默了默,又道,“不是这样,只是,对,只是现在元烨觉得自己学的还不够,一心钻研学术无心男女情爱,


    “见见面也好,你们大可探讨探讨诗文歌赋。”


    他态度强硬,摆明了就是要凌文月见那个不知姓甚名谁的小姐一面。


    她突然就觉得很没办法。


    “罢了罢了,”也怕将人逼紧了把人逼走,老翰林也颇为厚道停住了这个话题,“西太后不是准备了个赏花宴么,就在下月罢,到时全大宛有名的才子到时都会聚于此处,不知元烨你可有兴趣啊。”


    说是赏花实为诗会,这又是权贵拉拢亲信的一个手段。


    诗会?凌文月一懵。


    老实说她还挺想去的,主要是青欢给她说的那些往事太过美好,还有手札里也将她描绘的宛若紫微星下凡,她有时候也会想象着自己泼墨山河的样子该有多么潇洒。


    虽然现在记不清太多东西,但也想去见识见识。


    “这是邀请函,老夫刚巧得了两张,若是元烨有兴趣,就拿去罢。”


    “多谢先生!”


    她欢喜地行了一个礼,示意青欢替自己拿好信笺后便出了门。刚出院门才拐了个弯就见段瑾站在柳树下发呆,脸上晦暗不明。


    她让青欢先绕到一边下去,自己一人凑到段瑾身边,戳了戳他的胳膊。


    “你怎么会在这里。”


    出乎意料的是段瑾一未行礼二未叫人,而是在瞥见她后果断向后退了一步,红着眼眶盯向她,薄薄的红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妾身方才听说世子爷有意于王家小姐,这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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