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指使,宫斗不好玩吗?……

    安墨以前看宫斗剧时,总觉得那里面的剧情太过夸张,觉得宫斗剧比职场剧还要悬浮。毕竟宫里好吃好喝的还有人伺候,这些女人有必要为了一个男人的宠爱争斗得你死我活吗?每天躺着晒太阳不舒服吗?

    直到现在看见这根藏在雪地里的白绳,看见前边藏在薄雪中的碎片,她只觉树上结的冰块直接穿过她的领子溜进了衣服里,冻得她浑身上下都打哆嗦。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两人被绳子绊倒然后一起脸朝下被碎片割得鲜血淋漓的画面,安墨抖着声儿道:“咱……咱才进宫一天啊,是谁、谁要害你啊……”

    安墨自觉没有被害的价值,只有长成花宜姝这副模样的,才会有人嫉妒到要毁了她的脸。

    花宜姝也是这样想的。她心底瞬间闪过许多人的脸。排在第一的自然是崔太后。

    大多男人都会下意识看轻女人,觉得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哪怕是心狠手辣的女人,耍得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他们嘴上虽说最毒妇人心,但真等女人们为了争抢他们的宠爱互相倾轧算计,他们比谁都得意。

    当然,这只是脏黄瓜们一厢情愿的想法,毕竟脏黄瓜的宠爱值几个钱?女人们争他,不过是争这个人背后代表的权势地位和钱财。

    她身为女人,自觉也最了解女人。崔太后跟她虽然无冤无仇,但她花宜姝拿捏住了她儿子的心啊!更何况她又美成这样,但凡她的容貌一天没有老去,她就一天能把李瑜捏得死死的,崔太后或许一开始不将她放在心上,但在见到她的绝世美貌之后,心中未尝没有别的想法。而此前仁寿宫里,崔太后不止一次夸赞她的容貌,连她亲侄女都忽略过去了。花宜姝很有理由怀疑,崔太后除了想要离间她与何秀秀外,还想以此挑起其他女人的嫉妒,叫这些同样想要入宫的女子不知不觉做了她手下的刀,而她则干干净净高枕无忧。

    嗯,很好,不愧是能把刘贵妃打倒的崔太后,宝刀未老啊!

    排在第二位的是崔思玉。

    方才在仁寿宫时,花宜姝看了好几眼崔思玉,不愧是盛京城中第一美人,那张漂亮的脸嫩得跟鸡蛋似的,连她都想要掐上一把。虽说生了一副清冷寡欲的相貌,到底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那眼中的嫉妒藏得可不太好。

    她是崔太后的亲侄女,卫国公崔降的嫡长女,入宫这几个月,不知有多少宫人上赶着巴结她,她要是有意,只需要稍稍暗示,自然会有人前赴后继地为她干脏活。

    排在第三位的是盛京城第二美人凤晴云(男人们排下的名次)。这一位是二品辅国大将军之女,家世显赫,据说性情强势,脾气暴烈,还耍得一手好鞭法。花宜姝觉得凤晴云生得并不比崔思玉差,她深深怀疑男人们将凤晴云排到第二,只是因为她脾气差不好驾驭。不过就见了一面,花宜姝也不知这人蠢是不蠢,万一这是个半点经不起挑拨的,别人稍稍一暗示就迫不及待拿她开刀的急性子呢?

    排在第四的是……花宜姝数得正高兴,忽然停住,并非是她只记住了这三位,而是因为她忽然发现……

    此处是宫中一处小园子,差不多大小的园子宫里不知有多少个,她和安墨也是兴之所至随意逛逛,连她自己都不晓得接下来会走去哪里,那人怎么料准了她会经过这里,还未卜先知地在此处设下陷阱?

    真要有这样的神人,那她不但不会怪罪,她还会把人供起来当神仙!

    所以,这陷阱害的不是她,这场宫斗跟她一文钱关系也没有?

    花宜姝不能接受!

    这时候,安墨也发现了不对劲,她犹犹豫豫道:“这个,应该不是……”

    她的手忽然被握住,花宜姝那双桃花眼就这么深深地望着她,望得安墨一下失去了言语。

    花宜姝:“好妹妹,你一定吓坏了吧!都怪姐姐,是姐姐险些连累了你啊!”

    安墨以为她真心愧疚,连忙摇头,“不是不是,这不关你的事,这个陷阱……”

    “这个陷阱一定是针对我的!”花宜姝抢了她的话,捻起帕子擦了擦没有眼泪的眼角,“都怪我,是我太美了才招致小人嫉恨。”

    安墨狂摇头,就跟雪儿不想洗澡一个德行,她试图和她讲道理,“咱们才刚到这儿,又没有得罪人,而且干这种事是有风险被抓住的,这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应该不会有人做的。而且……”安墨迟疑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高兴?”

    却见花宜姝摇头叹息,“安墨,你不晓得,别人越是嫉恨我,我就越是开心,这不就证明我比他们厉害么?”

    安墨这下发现花宜姝是兴冲冲要把这个锅往头上背了,她无言以对,只好闭紧了嘴巴看着她。

    花宜姝喊来了远远跟着她们的一群侍从,这些人抬着轿子就跟在她们二十步开外,为首的是曹顺子,接着是紫云彩云,再往后是身强力壮的小黄门。见夫人召唤,还以为是走累了要坐轿子,走近一瞧,见夫人抬手一指地上,登时一个个吓白了脸。

    没过多久,此事就惊动了前朝的天子。

    御驾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就过来了,那声势惊动附近宫人,众人都战战兢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离此地较近的仁寿宫自然也听见了风声。

    刚好太后午睡刚醒,听见是花宜姝闹出的动静,本就喜爱热闹,知道此事自然也不肯错过,更何况还能看看花宜姝是个什么性情,会不会作妖。

    太后一琢磨,不看吃亏,于是也让人抬着轿子过去。

    太后一去,住在仁寿宫附近的那些贵女们也就三三两两结伴过去凑个热闹。

    眨眼之间,这座小小的园子就聚集了乌泱泱一大群人,往日里看着宽敞,如今竟窄得险些挤不下人了。

    太后坐在步辇上没下来,崔思玉就跟在她身边,听见太后问,“这是怎么回事?”

    崔思玉道:“据说是有人要害花夫人,在她经过的地方放了绊脚的绳索和毁容的碎瓷片。”

    太后闻言摇头,“果然下作手段,就算成了,也都是鲜血淋漓,很不吉祥,你日后可不要如此。”

    崔思玉便笑道:“姑母说笑了,我何必使这些龌龊手段?”

    崔太后点头,“不错,你将来是皇后,何必跟这些人一般见识。”

    崔思玉应了一声,便朝着远处望去,就见天子下了御驾,快步朝她们过来,崔思玉正要迎接,却见天子略过她们几步走到了花宜姝身边,而那容貌惊艳的女子立刻扑进他怀里,崔思玉原本不以为然,甚至觉得花宜姝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样的举动很不体面,然而下一刻,她却眼睁睁看向天子温和了眉目,抬手将那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子裹紧了披风里,崔思玉当即一怔。

    身边的太后不满地哼了一声,崔思玉忙回神,扶着崔太后下了步辇。

    两人行到近前,就听见花宜姝靠在天子怀里抽抽噎噎道:“妾身实不敢信,竟有人用这种狠毒的手段陷害妾身,陛下,您可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声音娇娇颤颤,似微雨落花,惹人心怜。

    崔太后和崔思玉同时心生不悦,崔太后正要发作,却见花宜姝离开天子怀抱朝她扑来,崔太后眼皮一跳,赶紧避开,花宜姝却没有扑个空,她搂住了一脸茫然的崔思玉,对着两人道:“母后,表妹,你们可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崔太后:……谁是你母后?

    崔思玉:……谁是你表妹?

    崔思玉十几年来恪守礼仪循规蹈矩,还从来没有被人抱得这样紧,她整张脸都红了,偏偏花宜姝还不肯放开,不但不肯放开,还将她往上提了提。

    她一下咬住了唇,恍惚觉得自己好似被一个登徒子给调戏了。幸好皇帝表哥一脸不悦地将花宜姝拉开了。

    崔思玉感激地看了表哥一眼,再看皇帝表哥皱着眉盯着花宜姝看,自然以为表哥对花宜姝生出不满,不由暗暗窃喜。

    花宜姝故作无辜,“陛下为何将妾身拉开?”

    李瑜盯着她瞧了一眼,“你不懂规矩,回去好好学学。”

    【朕在这里给你抱着不行吗?你还去抱别人!懂不懂规矩!】

    花宜姝微笑。

    正在这时,一个老嬷嬷被人压了上来。

    小桥下这片雪没有扫,藏在雪地里的绳索和瓷片虽然隐蔽,但也并非无迹可寻,毕竟宫里人虽然多,但每日什么人经过什么地方,看守各处的宫人心里都有数,更何况是天子下令要查,底下自然尽心,很快就定下了几个有嫌疑的,再排查一遍,只有一个老嬷嬷有作案时间。

    也不知是被吓住了,还是自知逃不过,这老嬷嬷跪下后很快就承认了,还说自己是受人指使才陷害花夫人。

    天子垂眼,“是谁指使?”

    老嬷嬷低着头大喊道:“是凤小姐,是凤晴云小姐指使的!”

    所有的目光都朝着凤晴云望去,凤晴云身边人立刻远离,留下她一脸茫然地立在那儿。

    第122章 歹毒,花宜姝动用私刑……

    风声肃杀,万籁俱寂。

    凤晴云孤零零立在那儿,她逐渐意识到了什么,登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跪在地上那老嬷嬷喊道:“你胡说八道!”

    老嬷嬷似乎被吓了一跳,跪在地上身子哆嗦,声音却越来越大,连站在人群最外的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陛下和太后都在,给老奴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说谎,凤小姐,您是贵人,我不过一个奴才,您被抓出来也无碍,可老奴却是要被杖毙的啊!求您发发慈悲承认了,给老奴一条活路吧!”

    这老嬷嬷显然年纪已经很大了,不知为何至今没有出宫,她的身子瘦小佝偻,两鬓已经染上白霜,眼角唇角布满皱纹,声音也嘶哑凄厉,幸好是在白日,若是夜里冷不丁见着了,当真会以为是枯井里爬出来的老鬼。

    “您早就爱慕陛下,昨夜花夫人入宫宿在紫宸殿里,您嫉妒得发了疯,今早便命我用这种恶毒法子谋害花夫人,还说会给我一百两银子,我年纪这么大了,没几年活头,要这些黄白之物有什么用呢?可我不敢不这么做呀,我怕您又要用鞭子狠狠抽我。”

    “凤小姐,您就承认吧!花夫人天仙一样的美貌,嫉妒她也是人之常情,幸好花夫人福大命大没有受伤,您只要赔礼道歉,陛下和太后看在辅国大将军的面上,也一定会饶恕您的!”

    在老嬷嬷的话语下,周遭人看着凤晴云的目光登时变了,宫人们不敢在天子与太后跟前多嘴,但那些入宫“陪伴太后”的贵女们可没有那么多顾忌,当即窃窃私语起来。

    “这老人不过是个奴才,料想也不敢诬赖二品大员的千金,所以这事儿真是凤晴云做的?”

    “真看不出她是这种人。”

    “是呀,都道凤晴云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没想到暗中如此狠毒,花夫人那样美貌、又还是头一回见,她都能忍心摧折,那处处压她一头的崔思玉岂不是早就被她记恨在心?”

    “进宫这么久,崔思玉倘若不是一直在太后跟前,只怕也已经被她害了去。”

    言语如刀,字字扎心。

    凤晴云气得双眼发红,竟抽出挂在腰上的鞭子直冲那婆子而去,“你这黑了心肝的老货!我今天非打死你,看你还敢不敢胡说!”

    众人皆是一惊,齐刷刷往后退了两步,而那婆子躲避不及挨了凤晴云一鞭子,登时扯着嗓子凄厉地嚎叫起来,“杀人了!辅国大将军的女儿要杀人了!满天神佛看看啊!这世上还有没有公道天理了!”

    李瑜耳朵一动,开口道:“住口!”

    天子威严的声音冷冷落下,那嚎叫的婆子静了,正要挥下一鞭的凤晴云也停住了。

    花宜姝看得正开心,听李瑜出声喝止,不禁有些遗憾。她侧头问:“陛下,怎么了?”

    李瑜眉心微蹙,“这老嬷嬷不对劲。”liJia

    花宜姝赞同点头,她不是头一回羡慕李瑜这直觉了,不须调查,不须试探,自然而然就有了感应,她要是也有这份敏锐,得省下多少麻烦啊!

    【满天神佛也是你能随意叫唤的?你这人身上没有一点香火味,压根就没有诚心供奉神佛!】

    【你都不诚心供奉神佛了还能说出这种话,可见之前说过的话也有水分!】

    花宜姝:……

    啊?竟是因为这个?

    她不由凑近李瑜仔细嗅了嗅,还真在他身上闻到了隐隐的香火味。想必这人过来之前又去拜了神。

    花宜姝确定了这点后正要退开,却被李瑜一手按进了怀里,“别怕。”

    李瑜竟然以为她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了,天呐,在李瑜心里,她得有多柔弱?

    花宜姝觉得不能让李瑜对她产生这种误会,要不然她日后想要插手点宫外的事情都费劲。于是她摇摇头,说道:“陛下,妾身没有害怕。”

    在李瑜疑惑的视线当中,她推开他的怀抱,走上前一把夺走凤晴云手里的鞭子。

    谁也没有料到花宜姝忽然有此举动,身处中心的凤晴云更没料到,她呆了呆,就见这位容貌极盛的美人开口说道:“凤家妹妹,我观这位老嬷嬷说得对,做错事就要认,大吵大闹要不得。”

    凤晴云脸色煞白,嘴唇都哆嗦了,她屈辱不已,“我没有!我没有指使她害你!”

    许是见凤晴云神色不对,周遭贵女的窃窃私语停了,崔思玉也开口道,“花夫人,我看此事不能单凭这老奴一面之词……”

    终于有人说了句人话,凤晴云不禁感激地看了崔思玉一眼,花宜姝心里却哼了一声,姑奶奶把这出戏唱得这么大,可不是留着给别人施恩的。

    抢在崔思玉再次开口之前,花宜姝将手中鞭子往空中一甩,啪的一声,仿佛尖刀划破寒风,发出清脆的震响。

    凤晴云的视线不自觉被花宜姝甩鞭的手法吸引过去,面露讶然。

    却见花宜姝道:“凤家妹妹,今儿就让我教教你,鞭子该怎么甩。”话到末尾,声音里已经含了厉色,花宜姝扬鞭,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鞭子甩在了那婆子身上!

    下一刻,那老嬷嬷的凄厉的嚎叫响起,这一回是真的被打疼了……

    ……

    掖庭。

    皇宫虽大,消息却传得飞快,曹得闲这边很快就得知了花夫人遭到谋害一事。

    这可了不得,那可是未来的皇后娘娘!竟然有人敢谋害皇后,这是存心和他曹得闲过不去啊!

    曹公公一对小眼睛危险地眯起,带了十余名小黄门气势汹汹就往翡翠园冲,翡翠园正是出事的那个小院子。

    不过皇宫太大,曹公公这一路过去,还没到呢,就听有人说陛下和太后亲自过去,凶手也抓到了,竟然是凤晴云指使一个老嬷嬷下的手。

    曹公公吃了一惊,心里不由想起凤晴云的模样来。他觉得这里头不大对劲,倒也不是说他了解凤晴云认定她不会加害花夫人,而是因为这顺序不大对。

    后宫女子争风吃醋互相争斗那是屡见不鲜,可那也得是后宫女子啊!凤晴云可不是后宫女人,她如今名义上只是太后召进宫来陪伴解闷的,将来能不能入陛下法眼可说不准,她这时候陷害花夫人,她能捞到什么好处?更何况凤晴云未必乐意入宫呢!

    曹公公思量一下,怀疑到那老嬷嬷身上,立刻着人去查那老嬷嬷身份,他如今虽然不是内侍大监了,可宫中多年积攒下的人脉还在,若他彻底沦落尘泥,或许这人脉没什么大用了,可他“得罪”了天子却还能捞到一个肥差,就多的是人肯卖他面子了,等曹公公赶到翡翠园,底下人查到的东西也差不多到了。

    而这时候,那老嬷嬷已经被花宜姝打了有一阵,她捂着脸四处躲闪,嘴里不停喊冤,花宜姝挥鞭的手却不肯停,一下又一下,鞭子甩开时就像一条灵蛇猛地支起身子往前扑咬。

    啪的一声,鞭子划破那婆子身上棉袄,白花花棉絮露了出来,啪的一声,鞭子又一下甩出去,将那婆子的棉袄彻底划破,露出底下其他衣裳。

    这婆子躲到哪里,花宜姝的鞭子就跟到哪里,次次命中,没有一次被她躲过,这老嬷嬷嚎得凄厉,还想要爬到天子跟前,“陛下啊,您救救老奴吧!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花夫人动用私刑!”

    然而没等她近身,花宜姝又一下鞭子甩过去,啪的一声正中那婆子手背,登时一条血痕就浮了起来,寒冬腊月疼得钻心,这婆子当即捂着手往后滚,浑身上下狼狈不已,哭得一双眼睛都肿了。

    周围人没想到花宜姝如此狠辣,崔思玉也不忍地避开视线,她不要回想起方才天子将花宜姝护进怀里的举动,心想表哥怎么就看中这么个狠毒的女人,难道男人果真只看脸么?

    又有人窃窃私语起来,只不过方才她们说的是凤晴云,这次说的是花宜姝。

    “事情还未查明,这婆子哪怕是帮凶,又何至于如此?”

    “便是这个理儿,这婆子年纪这么大了,摔一跤都可能过世,花夫人竟然当众鞭笞,实在太狠心了。”

    只有凤晴云是唯一一个看得解气的,听到这些话,她当即柳眉倒竖,气道:“你们这些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等你们被这样一个老货陷害,你们就知道什么叫恶有恶报!这是她活该,花姐姐这是伸张正义!”

    这就喊上姐姐了?

    花宜姝有些惊讶,心道这小姑娘虽然武艺造假,但性情率直这一点倒像是真的。

    抖了抖微微发酸的手腕,花宜姝终于停止了对这婆子的鞭笞,心中微叹,果真是清闲久了,连甩鞭都生疏了。

    青楼中有时候会进来一些癖好特殊的客人,会专门花钱找女妓用鞭子抽他,怎么抽得客人又疼又爽,是某些女妓的必修课。花宜姝之所以也学这个,不是为了抽客人,而是为了某天她有机会逃出青楼时作为一种防身的手段。因为她亲眼看见大老板用一根细细软软的鞭子将一个手下抽得皮开肉绽,于是她也勤学苦练,指望那一天能用一根细细软软的鞭子防身。

    后来她才知道,能把人抽得皮开肉绽的,不是甩鞭的手法,而是武人才会拥有的内劲,没有内劲,她练得再久,也不可能指望拿一根鞭子防身。至于那种能用来做武器的鞭子,她在花楼里根本弄不到。

    第一眼看见凤晴云,花宜姝就发现凤晴云身上的鞭子是真正的武器而不是玩具,想到凤晴云传闻中甩得一手好鞭法,她便先入为主,认为凤晴云是个跟萧青一样身怀武艺的女子。可惜的是,哪怕是正当盛怒,凤晴云抽向那婆子的一鞭也是软绵绵的,力道还没有那老货嚎的动静大。

    于是花宜姝懂了,想必凤晴云这武艺,就跟赵慕仪曾经同她说过的那样,只有假把式,全靠下人吹出来的。

    花宜姝这一停下鞭子,那老嬷嬷便以为之前那一通哀嚎奏效了,连滚带爬地扑到太后脚边,抬起一张留有一道血痕的脸哭道:“太后娘娘,求您为老奴做主吧!老奴自知有罪,甘愿受罚,可老奴情愿被杖毙在掖庭,也不能在此被花夫人严刑虐打,这岂不是坏了宫中规矩。”

    太后正要开口,却听天子冷冷道:“那是你活该!”

    刹那之间,四野俱静。

    方才还窃窃私语的贵女们惊愕地瞧着天子,崔思玉也愕然抬头,却又不敢真的对上李瑜此时格外锋锐的双眼,于是低垂了眉目,只是心中有些不虞,这是她未来的夫君,可他如今却为别的女人如此出头,哪怕那女子当众鞭笞奴才他也出口维护,哪怕她对他并没有爱,也不免心里难受。这样下去,将来她当上了皇后,这宫里可还有她的位置?难道她也要像姑母那样?

    崔思玉看向姑母,却见崔太后目光盯着那老嬷嬷,眼神不善。

    崔思玉有些疑惑,这时,天子冷沉的声音再度响起。

    “今日是宜姝谨慎,倘若她不慎被绳索绊倒呢?无论你是否受人指使,你既然设下这陷阱,你就该死!这是其一。”

    “其二,你空口白牙,便将此事栽赃到凤晴云身上,朕且问你,此地不是宜姝回去的必经之地,莫非凤晴云未卜先知,提前让你在此埋伏?”

    天子说第一句话时,那老婆子还只是低着头不言语,当天子落下第二句时,那婆子浑身不觉发起抖来。

    周围看热闹的终于恍然,是啊,这个地方非但不是花夫人回去的必经之路,反倒……是凤晴云回到住处的必经地,只不过因为她晌午跟着崔思玉留在了仁寿宫,没来及回去而已,倘若凤晴云回去了,那此时摔倒毁容的,不就成了凤晴云?

    “其三,宜姝甩你那十几鞭,看似凶狠,实则只有两鞭落到实处,一鞭在你额上,一鞭在你手上,而这两次,都是你想要冲撞朕。其余十鞭,哪一鞭不是落在衣裳上?你身上棉袄厚重,哪一鞭真的伤了你?宜姝手下留情,你却变本加厉,一口一个动用私刑,一口一个严刑虐打,你是非不分,故意诬陷,心肠歹毒之人该是你!”

    这还是李瑜头一次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他表面仍旧平静,可花宜姝靠近他,握住他的手,发现他指尖微微发颤。

    他在心疼?心疼什么?我明明没有受伤啊!

    花宜姝微微有点茫然地想。

    第123章 心肝,菩萨管不了朕……

    天子这三句话下来,这老嬷嬷已是哑口无言,在场之人没有几个是傻子,先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再有这老嬷嬷一通卖力地嚎叫翻滚,就如同看耍猴戏一般,事不关己,自然高高挂起随意揣测,更何况凤晴云家世同相貌一样出众,脾气却不如崔思玉平易近人,往日明里暗里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且这些人中大半是想要入宫谋求富贵的,如今正受宠的花宜姝正是她们未来的对手,人性自私,自然见不得她好。

    先前是天子没有表态,如今天子明显维护花宜姝训斥那老嬷嬷,众人也就纷纷收了议论的心思,尽管她们间的窃窃私语在那老嬷嬷的大嗓门下,其实并不能被远处的人听清,毕竟不是每一个都蠢到不懂得掩饰声音还被凤晴云听到,

    这些平日里在外人面前尽量显得温柔端庄的贵女们绝想不到天子耳力惊人,早就将她们刚刚的低声细语统统听了去,更想不到天子方才说的那些话有一半要归结于她们身上。只是在天子目光扫过来时下意识站直了身子,将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以期能给天子一个好印象。毕竟她们能见到天子的机会并不多。

    然而天子的目光只是一掠而过,并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

    花宜姝依旧紧紧握着李瑜的手,天气寒冷,两人的手心却因为太过贴紧而冒出了细汗,热烘烘的掌心有些黏腻起来,却谁也舍不得分开。

    花宜姝另一只手安抚地轻拍李瑜的胸口,“陛下莫气,为了这小人生气不值当。”

    天子容色冷淡,眼神却有些躲闪,“朕没气。”

    花宜姝便笑起来,“陛下既然不气,那给妾身笑一个可好?”

    李瑜没有回应,但他已经习惯在花宜姝面前微笑了,听见花宜姝想要他笑,话还没过脑子,他两边嘴角就下意识弯了起来。

    嘶!

    一道抽气声。

    嘶!

    又一道抽气声。

    第一道是站在李瑜身侧的周公公,第二道是来自太后。

    不同于那些对天子并不熟悉更不了解的贵女们,周公公跟随天子的时间没有曹得闲那么长,但也有两年了,他原来是内常侍,曹得闲下台之后他就上位做了内侍大监,但这么久,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天子笑,笑得还如此自然,顿时茫然抬头看天,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太后则是已经好多年没有见儿子笑过了,猛然这么一下,叫她仿佛回到许多年前。

    “姑母。”身边崔思玉有些担忧的呼唤喊回了崔太后的神志,她摇摇头,安抚地拍了拍侄女的手背。

    这些人的惊讶花宜姝并未注意,她此时的心神一半放在李瑜身上,一半放在面前这老嬷嬷身上。

    “你倒是好算计,却没料到陛下英明神武,将你当场戳穿。”花宜姝目光盯着这婆子,“说,为何要陷害凤家妹妹?”

    凤晴云立刻道:“说,是谁指使你害我?”

    她说着,目光还往周围看了一圈,尤其是方才悄悄说话被她听见的那几人,在她看来,一个卑微的老宫女,是没有胆子敢陷害她的,必定是出自他人授意。

    凤晴云的怀疑堂堂正正,那几位贵女却很不服气,但碍于陛下与太后在场,而凤晴云又没有张嘴说出来,于是只得按捺住没有作声。

    却听一个清越美妙的声音响起,“凤家妹妹,我看倒也没有必要找出那个暗中指使之人。”

    凤晴云闻言一愣,要是其他人这么说,她必定是要发作的,谁也无法忍受遭人诬蔑的屈辱,但不久前花宜姝挺身而出,又帮她出了一口恶气,凤晴云心中对她还是感激的,便疑惑问,“为何?”

    花宜姝目光转向那老嬷嬷,“因为根本没有暗中指使的人,全是这婆子一人所为。”

    她话音落下,跪坐在地的那婆子身子便是一塌,仿佛泥人落入水里,终于土崩瓦解。她抬起头,这个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用嘶哑的声音问,“夫人,若非有人指使,老奴绝没有胆子做出这种事。”

    花宜姝反倒乐了,“你都有胆子欺君了,却说没胆子陷害一位贵女,老人家,这可不是糊涂的时候。”

    老嬷嬷身体颤了颤,眼睛发红,两腮绷紧。

    花宜姝道:“我观凤家妹妹是率直爽利的性子,纵然平日有些言语失当,也不失坦率可爱,更何况在场贵女们都是清贵人家出身,端庄良善,就是再不喜凤家妹妹,也绝不至于想出这种恶毒法子陷害。”

    花宜姝这么一说,立刻取悦了在场所有贵女。被天子一语道破这毒计针对的其实是凤晴云后,贵女们人人自危,担心这死乞白赖的婆子诬陷到她们身上,尤其是几个平日里和凤晴云有过龃龉的,更是生怕被泼上脏水,若是能洗清倒好,若是不能证明清白,今后是别想有个好名声了。此时花宜姝不计前嫌为她们说话,她们自然感激,纷纷出声助阵。

    “花夫人说的是,大家都是正经人,绝想不出这样歹毒的算计。”

    “对对对,姐妹们每日插花品茶,连地上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会用这法子害人呢?”

    “你这奴才,还不快招供!”

    花宜姝接着道:“这毒计分明是针对凤家妹妹,你还拼了命将她拉下水,若果真受人指使,那幕后之人得有多蠢?这倒也奇怪,既然幕后之人如此蠢,怎么陛下派人将你抓来时,没有将那蠢笨的幕后之人也给顺藤摸瓜扯出来?除非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是你自己存心谋害凤家妹妹,却不想凤家妹妹没有提前回来,反倒被我撞破,你知陛下宠爱我,于是顺势将我牵扯进来,好叫我与凤家妹妹相斗。若非陛下英明神武,若非我信任凤家妹妹的为人,只怕此时已经无人追究这其中蹊跷了。”

    花宜姝认定这事儿没有其他主谋,还有两个原因,一是这婆子被抓来时,她就已经细细看过在场所有人的面色,不像是与这婆子有牵扯的,总归是些从小娇养的千金小姐,还不至于有那么深的城府隐藏自身,花宜姝自信从小在三教九流里摸爬滚打的自己还是有这份识人之明的,更何况宫里的主子就那么几个,凤晴云哪怕真得罪了这些人,他们也不至于用如此下流的手段来害她;二是这婆子在偶尔看向凤晴云时,眼底那份掩不住的仇恨叫人触目惊心。

    这些贵人们习惯了底下人奴颜婢膝毕恭毕敬,却往往忘了,奴才也是人,他们不是木头做的纸片糊的,他们胸腔里也是一颗活生生跳动的心,会嫉妒会怨恨会报复,自然也跟贵人们一样生了一颗胆子!

    思及此,花宜姝厉声问道:“凤家妹妹究竟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样害她!”

    这一声厉喝吓了那老婆子一跳,然而到了这步田地,她依然不惧,只是朝着凤晴云的方向狠狠呸了一口唾沫,“你说得对,是我要害她,那也是她活该!她害死我侄子一家,她就该死!”

    凤晴云被这婆子毫无掩饰的仇怨吓得一愣,很快便怒道:“你是个什么人?我何时害了你侄子!”

    “陛下、太后娘娘,夫人……”

    正在这时,一道尖细又熟悉的嗓门由远及近,众人抬眼望去,就见个身形高大、圆圆胖胖的太监冲这来了,正是曹得闲。

    曹得闲先给三位主子行了礼,然后才道:“禀陛下,这婆子的事奴才已经查明,这赖婆子本该上个月就出宫养老,但因为给她养老的侄子两个月前就死了,这婆子才留在宫中。据说他侄子当时惹了官司,赖婆子求上了凤小姐,想请动凤家的人脉帮侄子摆平官司,却不想被凤小姐一鞭子打了出去。想是因此,这婆子才怀恨在心。”

    随着曹得闲的讲述,凤晴云也终于回忆起了两个月前的一桩事,她盯着赖婆子细细看了好几眼,才恍然道:“竟然是你。”

    赖婆子却是冷笑,“贵人可算是想起来了。”事已至此,回天无力,赖婆子也不再隐瞒。

    原来四个月前,凤晴云初入宫时迷了路,是这赖婆子帮忙送她回去,为此还误了自己的差事,因此凤晴云亲口给过她一个承诺,说是力所能及之内,允诺帮她做一件事,好不容易得了贵人恩典,赖婆子舍不得轻易用掉,一直到两个月前,她娘家侄子出了事,才不得已求到凤晴云身上,不想凤晴云不但矢口否认,还一鞭子将她打了出去,她在外头跪求了一夜也无济于事,就这么拖了几日,她娘家侄子就被拖死了,她也彻底没了养老的指望,于是就想要毁了这高贵的凤家小姐。

    众人听见是这一桩缘由,心中惊讶这婆子狠毒的同时,看向凤晴云的目光也不禁多了几分异样。虽说一个底层宫人不必在乎,但做出了承诺却不守诺言,这凤家小姐也是有些过分。

    凤晴云却道:“胡说八道,的确是有此事,可送我回来那人并不是你,而是另一位嬷嬷,我也早就履行了承诺,你前来冒领功劳,我自然要将你打……”凤晴云说到这里忽然止住,因为她猛然想到一个可能,那天迷路时天色已暗,她又记不住一个普通宫人的脸,若冒领功劳的是别人呢?

    想到此处,她脸色蓦地变了。

    事实的确是中了凤晴云心中最坏的猜想,不到半日,那个从凤晴云这里得了大笔赏银出宫养老的嬷嬷就被抓了回来,在天威面前,这人不敢撒谎,哆哆嗦嗦全招了,原来那日赖婆子得了凤晴云的允诺后,心中高兴便炫耀了几句,这人暗暗嫉妒,后来偶然发现凤晴云是个不记人了,于是就大着胆子悄悄冒领了功劳,这人还多了个心眼,说是怕人嫉妒,请凤晴云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而凤晴云又是个脾气暴躁缺乏耐心的,赖婆子求上门来时,她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人是来冒领功劳的,竟将人赶了出去。

    绕来绕去,这竟然还是凤晴云自己惹出来的事,旁观完了全场的众人惊得合不拢嘴,想必都用不着两日,此事就会成为坊间新的谈资。

    最后赖婆子被关入了大牢,众人旁观完一场热闹后相继散去,只有凤晴云一个人留在原地呆立许久。

    翡翠园一下变得空空荡荡,只有风吹枯枝,发出沙沙动静,就像赖婆子嘶哑凄厉的喊声……

    ……

    “阿嚏!”

    回到温暖的紫宸殿,花宜姝忽然打了个喷嚏。

    身后忽然涌上一片暖意,是李瑜随手解下身上的披风裹到了她身上。

    花宜姝顺势往后一倒,软绵绵猫儿一样靠进了他怀里,还伸手搂住了李瑜窄窄的腰,在他香喷喷的衣服上吸了一口。

    李瑜登时耳根一热,下意识朝周围看去。

    虽说两人早已经习惯亲密,但大部分都是独处的时候,可如今紫宸殿里还有七八个人站着,这寝殿又极宽敞,不像在船上的小房间那样只有一两个人近身伺候,竟叫李瑜产生一种在大庭广众下亲热的羞耻感。

    李瑜下意识想要将人推开,但搭上花宜姝绵软柔韧的腰肢时,又舍不得了。

    好在周公公提前找曹公公打听过情况,见状当即让人全都退了出去,总算解了天子的燃眉之急。

    李瑜微蹙的眉宇舒缓开,他开口问,“你何时学了鞭子?”

    花宜姝眼珠子一转,不答反问,“陛下,您刚刚怒斥赖嬷嬷那番话可真是好威风好英明!妾身好生敬仰!”

    “是吗?”李瑜心里一甜,面上却还要故作冷淡。

    不想花宜姝却委屈起来,“可你为何要在他们面前唤我宜姝呢?听着像遗书。好不吉利!”

    李瑜:“是吗?”

    【花宜姝花宜姝,多好听的名字啊,她怎么会觉得像遗书呢?】

    【啊啊啊啊!还真有点像!】

    李瑜后知后觉地蹙起了眉头,“不然,喊你……花花?”

    他终于将这个称呼说出口了,以前可是只敢在心里偷偷喊。

    花宜姝早就听不顺这个跟阿猫阿狗一样的小名了,她微笑,“陛下,妾身有个更好的名字,任谁听了,都一定会觉得妾身是陛下最最中意之人。”

    李瑜:“是什么?”

    “心肝肝呀!”在李瑜惊愕的目光中,花宜姝晃着他的胳膊道:“心肝心肝,多好听呀!陛下以后就这样喊我吧!”

    李瑜:……

    【这……这怎么好意思喊出口?】

    他震惊,脸却一下红了。

    偏偏花宜姝还娇娇软软地晃着他的胳膊撒娇,“我就想要听您这么喊,心肝肝心肝肝,你快说呀~~”

    玉颜娇美,声音甜润,身子软玉一般往他怀里蹭。

    李瑜心猿意马神思不属,目光呆呆盯着她看。

    【好……好可爱!】

    花宜姝嫣然一笑,“陛下,你喊不出口也没关系,你在心里偷偷喊,妾身只要看一看你,就能听见了。”

    李瑜一脸不信,然后……

    【心肝?】

    【心肝肝?】

    【心肝心肝?】

    花宜姝含笑的美目久久看着他。

    李瑜还在心里念叨,也不知是否错觉,念熟了之后竟真觉得有些好听。

    【好羞耻,朕一定不会说出来的。】

    【要是被人知道朕在心里偷偷念,一定会觉得奇怪吧!】

    【但在心里念念还是无妨的,菩萨管天管地,难道还能管得着朕心里想什么吗?】

    【心肝心肝,花花是朕的心肝肝!】

    【嘻嘻嘻嘻……】

    第124章 八千营养液加更装傻?朕悟了

    表面看,李瑜已经沉默了许久,仿佛在因为花宜姝提出的奇怪要求而感到不悦,然而实际上,谁又知道这个人正在心里心肝长心肝短的呢?

    花宜姝憋着笑重新靠入他怀里,她浅浅嗯了一声,柔声道:“陛下,我听见了。”

    李瑜惊讶地看着她。

    花宜姝道:“陛下,我说我能听见你的心里话,你信不信?”

    说是冲动大胆也罢,说是一时感动也罢,总归花宜姝是说出口了。

    李瑜静静看着她,半晌,眼角微微一弯,又把她按进了怀里。

    【知道啦知道啦,知道你跟朕心有灵犀,不必再强调了!】

    【可是……花花,不对,心肝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说呢?】

    【刚刚她说朕在心里喊就好,难道,她是期盼朕心里这样喊,所以才说出这番话吗?】

    【她如此期盼,朕本应该满足她的。】

    可是……那短短两三个字就像是石头一样堵在了他的嗓子眼里,李瑜额上微微见汗,唇角像是被粘住了一般,怎么也无法开口。

    花宜姝不知他如此纠结,听见他心里没了动静,索性揉搓他的香囊玩。

    “那你听好了,朕只说一次。”

    听着李瑜忽然变得沙哑艰涩的嗓音,花宜姝微微惊讶,她想抬头,却又被李瑜给按了回去,下一刻,她听见那两个字从头顶响起,低沉的、艰涩的,不是那个活泼清亮的少年音,而是李瑜现实中低沉轻微的声音。

    “心肝。”

    两个字,在李瑜那里却是重于千斤。

    她听见他微微舒了口气的动静,于是她也笑弯了眉眼,响亮地应了一声。她心想,我可是已经和你坦白过了,是你自己不信的。从此我花宜姝可就是正大光明地听你的心音了!

    而李瑜听出她开心,忽觉浑身一轻,好像身上又少了一层枷锁,他莫名一乐,搂着她转了一圈。

    花宜姝猝不及防地呀了一声,胭脂色的裙摆如花绽放。

    李瑜一时得意忘形,听见她惊呼才发觉这举止有些孟浪,尽管两人做过远不止于此的亲密事,但抱着人转圈圈似乎确实有些孩子气了。李瑜赶紧找补,“你别多想,朕只是……将你抱起来掂一掂。”说到后来他越发理直气壮,沉下眉眼开始质问,“你之前,为何要抱着崔思玉?”

    【抱就算了,你还把人搂起来掂一掂。】

    【朕到了翡翠园后你都没看朕几眼,你就知道盯着崔思玉看。】

    【要不是后来朕心疼你为你说话,你是不是还要跟着人家走啊!】

    【安墨比朕重要就算了,崔思玉又算老几……】

    天子表面威严,心里委屈得都开始嘀嘀咕咕了。

    花宜姝目光一动,忽然也沉下脸倒打一耙,“陛下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这崔思玉怎么进宫的陛下不知吗?”

    李瑜一怔,眉头紧锁,“她是来陪伴太后的。”

    花宜姝:“那么其他贵女呢?那么多女子,也是来陪伴太后的吗?谁不知她们进宫是为了选秀,谁不知崔思玉将来要做皇后。”花宜姝越说越不是滋味,她今天可是瞧了崔思玉好几眼,这女子生得不如她美貌,更没有她的万种风情,可是安墨回忆起来的原剧情里,崔思玉可是做了皇后的。那么问题来了,原剧情里究竟是李瑜后来喜欢上了崔思玉,还是因为崔思玉家族势大,李瑜不得不娶她呢?要果真如此,那李瑜岂不是要受到崔氏的掣肘?

    那哪怕她花宜姝当上了皇后,将来是不是也得跟着受崔氏掣肘?花宜姝有些担忧起来。

    李瑜却定定看着她,“你醋了。”

    花宜姝微笑摇头,“陛下误会了,妾身怎么会吃醋呢?”

    【还说没有吃醋?你开心时的笑压根不是这个样子,你这是假笑。】

    花宜姝有些惊讶,她自认演技天衣无缝,李瑜如今竟然能看穿她是在假笑了,这小处子可真是越来越不得了了。

    李瑜将她乱了的发髻拢好,他的手法比堪比负责梳妆的紫云,“你放心,朕不会亏待你的。”

    【宫里情敌那么多,你可要好好表现,要不然朕可就要被你的情敌勾走了。】

    花宜姝:……得了吧你,今天到场那么多女人数一圈,就没有一个是真心爱慕你的,皇帝做成你这样,委实太失败了。

    【不过她们在朕心里都是红粉骷髅,只有你才是朕心中所爱。】

    花宜姝:哦?

    【只要你愿意日日小意温柔服侍朕,朕就勉为其难地独宠你一个。】

    花宜姝:……呵呵。

    她忽然开口,“陛下,今日那赖嬷嬷想是吓着了崔姑娘,正好到了晚膳时候,您去一趟仁寿宫陪太后用膳,顺便安慰安慰受惊的崔家表妹。”

    李瑜一愣,“你不去吗?”

    花宜姝:“您去安慰崔姑娘,我去作甚?”

    李瑜蹙起眉头。

    【她难道真的不吃醋?这没道理!】

    李瑜:“万一……”

    花宜姝万分真诚道:“没有万一,陛下,妾身相信您哪怕有了别人,也不会亏待我的。”

    李瑜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她怎么能这么放心?万一崔思玉调戏朕怎么办?万一她想要对朕霸王硬上弓怎么办?】

    【她就一点儿也不担心吗?】

    花宜姝心里翻白眼,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你个人高马大的男子,能被崔思玉一个柔弱小姑娘硬上?

    花宜姝抬手,“恭送陛下。”

    花宜姝声音喊得大,门外侍从听见,便开了门等着陛下出来。

    这么多人盯着,李瑜下不了台,只好道:“那朕走了。”

    花宜姝笑容真诚,“陛下,快去吧!”

    【朕真的走了啊!】

    花宜姝静静看着他。

    李瑜迟疑地转身,慢吞吞迈出去一步、两步、三步……

    花宜姝忽然道:“陛下留步。”

    李瑜立刻转身,眼睛发亮地朝她走过来,手里却被花宜姝塞了个东西,他低头一看,是个装了点心的匣子。

    花宜姝一脸温柔贤淑,“陛下,这是我送给崔妹妹的礼物,您可一定要交到崔妹妹手上啊!”

    李瑜:……

    他抿了抿唇,忽然一手抄过匣子,转身头也不回大步走了,那速度快得,身后内侍险些追不上。

    安墨从门外挪进来,有些胆战心惊道:“陛下生气了吗?我看他走起来气冲冲的。”

    大门关上,花宜姝分了一半瓜子给安墨,两人开始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天。

    花宜姝吐出瓜子皮道:“他想看我吃醋,我偏不吃醋,气死他!”

    安墨心想你不是已经吃过醋了吗?今早还气势汹汹地去看情敌呢,结果发现这顶着第一美人名头的情敌长得不如你好看,你才开始心平气和的。不过这话安墨不敢说,她担心花宜姝怼她。一起磕了几个瓜子,安墨犹豫道:“那你要一直这样吗?”安墨觉得,李瑜那么喜欢花宜姝,花宜姝要是不喜欢他,那李瑜可有点惨,而且,安墨一直记着,花宜姝心里有个喜欢的侍卫,当初还豪言壮语地说要跟侍卫偷情呢!安墨叹息。

    花宜姝不知早八百年前撒的谎安墨竟然记到了现在,她道:“感情么?酸酸甜甜苦苦甘甘的才有滋味,天天甜甜蜜蜜的,就算他不腻,我也腻得慌。姐姐教你,这男人啊,不要让他太得意,也不要叫他太失意,让他患得患失若即若离,他才离不开你。”

    安墨心里觉得这样对李瑜有点不太公平,她道:“那万一李瑜愿意为了你遣散后宫呢?”

    花宜姝不信,“真有这样的事,那我就再也不对他耍手段。”

    李瑜心里对当一个“明君”有多执着,花宜姝是清楚的,她隐约知道这是因为他的父亲太过荒唐的缘故,他一心想要和先帝分割开,一心想要叫世人看看他跟先帝是不同的。

    先帝不理朝政,他就每天分出四个时辰处理政务,勤勤恳恳一分也不少;先帝喜好玉石珠宝,他自己明明也喜欢,却忍着从来不肯用,用来压袍角的玉佩也是寻常的白玉,值钱,但放在天子身上,未免太过廉价;先帝喜好奢靡劳民伤财,他连发泄脾气都只敢偷偷摸摸折牙签……

    先帝当年独宠刘贵妃一人,李瑜就绝不会重走他父亲走过的路,他想当明君,自然要雨露均沾,开枝散叶。

    所以后宫独宠这种事想想也就罢了,花宜姝又不是天真的小女孩。她的目标始终没有变过,她要的是做皇后、做太后……如果天时地利人和,倒也不妨更近一步垂帘听政临朝称制。

    她的野心只是被李瑜安抚,柔软地伏下腰肢温驯下来,可不是已经被浇灭了。

    接近李瑜,嫁给李瑜,不过是实现这野心的途径,她从来没忘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月满霜天,乌鸦啼鸣。

    罩纱灯朦胧的光晕照亮前方一片道路。

    李瑜忽然停下了脚步。提灯的内侍立刻跟着停下,微微躬身等候天子吩咐。

    “秦焕。”

    李瑜话音落下,秦焕的身影便从阴影中显现出来,恭敬地单膝跪下。

    “她在做什么?”

    秦焕回道:“您走后,夫人便和安墨姑娘进了屋子,她们一起吃点心瓜子。属下不敢离太近,没听清她们说什么。”

    天子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秦焕内心琢磨了一下,试探道:“陛下,卑职下回是否要再靠近些?”

    秦焕是天子安排在花夫人身边的暗卫,后来被安排去教安墨武艺,由暗转明了,而和他一样的暗卫还有另外两个,都是太监,但也都不敢离得太近,因此并不能听见花夫人在说什么。

    李瑜摇头,“不必。”他并不想事无巨细地知道花宜姝的一切,将心比心,换做是他自己,有个人事事盯着他,他也会难受。他并没有那种什么都要掌控在手里的强烈占有欲,“回去吧!”

    秦焕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仁寿宫的路还有一段距离,李瑜一边走一边思量,到底安墨身上有什么魔力,叫花宜姝日日离不得她?

    还没等思量出一个结果来,仁寿宫就在眼前了。

    李瑜忽然又顿住脚步,将手里的匣子塞给内侍,“拿进去,就说是朕送给太后品尝的。”

    内侍信以为真,立刻接过匣子,而李瑜则转身直接走了。

    亥时三刻,万籁俱寂,连月亮都睡着了,安墨的屋子里却还亮着灯。她正用自己做的炭笔,坐在桌前写东西。

    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头顶瓦片被一只手掀开,假使安墨这时候抬起头,就会惊骇地发现,李瑜竟然就趴在屋顶偷看她,可惜安墨没有仰头看屋顶的习惯。

    安墨正在写文,准确地说,她在写狗血言情小说。她自觉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自从决定要好好奋斗后更加无法心安理得地白吃白喝了,所以她决定给这个世界供养她的伟大劳动人民做点贡献。

    没错,她要在狗血言情小说里面加私货!比如瘟疫防治常识,比如地震逃生常识,比如种地轮耕等等等等,假如她的狗血小说有幸得到这个世界人民的喜爱,那么就会有职业说书先生传播开去,不识字的老百姓也能通过这些听书获得这些知识。

    当然,肯定是要以狗血爱情为主的,前期不牺牲一下,怎么骗人入坑呢?

    没有谈过恋爱的安墨为了这个狗血爱情绞尽脑汁,她一边写一边念叨:“爱情嘛,没谈过还没看过吗?最最要紧的一条,就是要装傻……正所谓患得患失若即若离,你越是表现得在意,越是暴露你的弱点,装傻,装作不知道对方有多在意……装作领悟不到对方的情谊,等对方急了,嘿嘿,她就上钩了。”

    装傻?

    屋顶的李瑜拧眉沉吟良久,忽然他眼睛一亮。

    朕悟了!

    第125章 三更走错,原来花宜姝真是大好人

    当夜,李瑜潜入安墨房中,可惜安墨之前写得潦草,李瑜实在看不清那些字里写了什么,只有封面上大大的书名方能看清,那上面写着四个字——《爱情宝典》。

    李瑜大受震撼,侧头看向熟睡的安墨,眼中是难以置信。

    莫非,安墨表面不显山不露水的,其实是一位精于此道的大师!

    难怪林侍卫为她失魂落魄了好几日,也许,她真的很有本事!

    李瑜越想越是这个理儿,如果安墨不是真有本事,朕的心肝凭什么把她排在第一呢?

    李瑜将那页纸放回去,然后悄悄返回御书房,照旧从窗户翻进去。

    内侍没有人发现他偷偷出去过,眼见夜已深,便询问:“陛下,可是要回紫宸殿?”毕竟昨日天子熬夜处置离京几个月堆积的事务宿在了书房,料想今夜应当会回紫宸殿。

    却见天子摇头:“不去。”

    次日,花宜姝搬迁新居,内侍再来询问,李瑜仍是那句话,“不去。”他心想:朕要装傻,朕要若即若离,朕要等着花宜姝发现朕有多重要!朕要让花宜姝上钩!

    内侍自然不知天子心中所想,他脑满门问号地离开了,心想天子思念花夫人,想得都在夜里说梦话了,为何竟然不去?莫非这就是君心难测?

    内侍心中一凛,加快了步子。

    为花宜姝准备的住处就整理妥当了,花宜姝也离开紫宸殿,正式搬入了那个名为永华殿的地方。

    永华殿和紫宸殿不在一条纵线上,却是后宫中距离紫宸殿最近的宫殿,眼见花宜姝搬入了这个地方,宫人们都知道,哪怕花夫人还未被册封,还没有正经名分,可她绝对是天子最钟爱的女子,没有之一。

    然而自从搬入了永华殿后,一连三日,李瑜都没有出现过。

    这对于底下宫人而言实属平常,毕竟后宫妃嫔众多,一个月能侍寝个七八次,就已经是盛宠不衰了,虽说如今后宫才花夫人一个,可天子才三日没来而已,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永华殿中伺候的侍从们却有些惴惴不安。

    彩云正在为夫人收拾妆奁,忽听见紫云道:“你说,陛下今晚会不会来?”

    彩云摇头,“这我哪儿能知道?”

    紫云继续道:“从前陛下与夫人蜜里调油,陛下日日离不得夫人,可是如今一回宫,陛下显见地没从前热切了,倒是时常往仁寿宫跑。”

    彩云道:“陛下去给太后请安,有什么不对吗?”

    紫云恨铁不成钢,“你是不是傻啊!仁寿宫那儿只有太后吗?仁寿宫里头可多了不少年轻貌美的贵女!”

    彩云惊道:“你是说,陛下是去看……”

    紫云点点头,她道:“我觉得咱们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夫人不争不抢,咱们做下人的,却不能这么干看着。”

    彩云拧眉,“可是天子充盈后宫乃是理所当然,夫人哪怕心里在意,也无法阻拦啊!”

    紫云:“没法阻拦是一回事,干看着什么也不做又是另一回事?难道你想看着将来后宫一茬又一茬地进人,然后咱们夫人芳华老去枯萎凋落么?”

    她们三人也曾经是后宫秀女的备选,只因为生得貌美,是太后特意挑出来送给天子的,从小长在宫中,自然明白后宫不得宠爱的女人过得有多惨,更何况她们只是宫女出身,身后又没有身居高位的父兄作为依仗,自然早就不奢想获得陛下青眼,总归陛下也从来不正眼看她们,眼见前程无靠,好不容易攀上了花夫人,花夫人得宠,她们自然跟着鸡犬升天,花夫人若是失宠,那她们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崔思玉、凤晴云这些人虽然美貌惊人,但花夫人正是鼎盛时,美貌更甚此二女,紫云觉得必须趁花夫人正得宠时,将这两个进宫来跟夫人争宠的贵女赶出去。

    她眼珠子一转,忽然有了主意,跑到花夫人跟前道:“夫人,婢子昨日听说了一件事,那凤小姐竟然想要将赖嬷嬷从牢里救出来,正找门路呢!”

    赖嬷嬷这件事害得可不止凤晴云那么简单,虽说翡翠园是凤晴云住处的必经之地,可那园子又不专属凤晴云一人,其他人也去的,更何况那园子正是为了给贵人们玩雪建的,宫人们并不会去清扫新雪,万一天子或是太后来了兴致要去玩雪……那可是要出大事!更何况她连欺君都敢,保不齐哪日就敢下药再害人。

    所以像她这种为了一己私欲就敢设下这种毒计的宫人,宫里是绝对留不得的,要真将好好放出去,坏了规矩,今后谁还会好好守宫规?更何况她是被天子亲口下令关起来的,可凤晴云竟然想要偷偷摸摸将她弄出来,这在紫云这里可是大大的把柄。用好了兴许就能将凤晴云从宫里赶出去!

    紫云自以为为夫人献上了计策,合该被夫人夸奖一番,谁知夫人竟然捻起帕子擦拭泛起水雾的眼角,“可怜的凤家妹妹,她也太心善了。不行,我得去好好劝说她回头是岸。”

    花宜姝心想:可怜的凤晴云,你当真以为那赖嬷嬷可怜吗?善心那么多,不如用在我身上啊!

    紫云自然不知花宜姝心中所想,眼见夫人匆匆起身,竟真的是要去劝诫凤晴云,紫云呆住了。

    原来,夫人竟是这样一个悲天悯人的好人吗?她从前竟都想错了?

    难道,今后她要装成悲天悯人的活菩萨,才能得到夫人的宠幸?

    想想那天天傻呵呵的安墨,想想夫人赏给安墨的好东西,紫云捏紧了拳头,决定将自己多年的积蓄捐出去给穷人过日子!

    第126章 想象,花宜姝挨板子被……

    赖嬷嬷被打入大牢后,凤晴云一连做了三日噩梦,她虽脾气暴躁,却不是个铁石心肠的,知道赖嬷嬷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受她所害,凤晴云心中难安。那日她在园子里站了太久,回来就得了风寒,侍女喂她将药喝下去,就听她问,“怎样,打探到消息了么?”

    侍女摇头,“赖嬷嬷被关在掖庭的监牢里,如今掖庭的总管是曹公公。底下人都说,曹公公清廉,从来不收受贿赂。”

    凤晴云皱眉,“你去打听打听,看他有什么喜好?”

    侍女劝道:“主子,这事儿是冒领功劳那人的错,不怪您的。”

    可要不是凤晴云自恃身份,从不正眼看那些宫婢,又怎么会发生被人冒领功劳的事?

    侍女见凤晴云沉默不语,正要再劝,外面忽然响起匆匆脚步声,另一名侍女道:“主子,花夫人来了,正在厅堂里等着。”

    凤晴云一愣,掀开被子就要起身,却被门外传来的声音截住,“凤家妹妹,我能进来吗?”

    凤晴云连忙应了一声,她此时音色沙哑,跟花宜姝那清越美妙的比起来一个天一个地,然而凤晴云面上并未有一丝一毫的羞窘,反而期待地看向屏风后。

    很快,屏风后转入一个身影,身着青衣,头戴步摇,走起路来金光熠熠,分外动人,满室刹那光亮了几分,屋里的药气也似乎多了几分隐隐幽香。

    凤晴云见那人面上露出担忧之色,“你怎么?这是病了?”

    侍女扶着凤晴云坐起身靠在引枕上,花宜姝便在床沿坐下,亲自帮她拢了拢被子。

    屋里的炭盆烧得很热,可凤晴云一张脸仍是苍白的,火光都照不亮她眼底的灰暗,“花姐姐怎么来了?”

    自从那日花宜姝帮她解了围,凤晴云表面没说,心里却已经当她是朋友了。

    花宜姝开门见山,“我听说你找人要将赖嬷嬷弄出来。”

    凤晴云一惊,“你怎么知道?”

    花宜姝便露出个怜爱的笑来,“你真傻,掖庭的曹总管跟随陛下一起下的江南,我与他有一些交情,此事也算与我有关,你派人到他那里,他怎么会不知呢?又怎么会不来告诉我呢?你辛苦去找别人,还不如来找我。”

    凤晴云顿时自惭形秽,“花姐姐说得对,是我想左了。”话落她又期盼道:“也即是说,姐姐有法子将人弄出来?”

    花宜姝道:“弄个人出来倒也不难,只是赖嬷嬷心思歹毒,何必救她?”

    凤晴云苦笑,“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又没了养老的指望,一个人陷入绝望,总不免走窄了路子,也许她只是一时想不开。”

    花宜姝翻白眼,“一时想不开,找来了一根雪色的绳子,一时想不开,将碎瓷片都竖起来插入雪里,又一时想不开,被抓来后不但要陷害你,还要诬蔑我。她这‘一时’倒是长得很。”

    说完见凤晴云惊愕看着她,花宜姝微微侧头,“怎么,没见过翻白眼?”

    凤晴云连忙摇头,“不,我只是发现花姐姐跟之前不太一样……”

    花宜姝笑道:“人前总要装一装,人后自然是怎么舒坦怎么来。”

    花宜姝这样自在的态度,反倒将两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凤晴云最讨厌的就是那一类装模作样的,此时见花宜姝不拿她当外人防备,对她更亲近了几分。她叹道:“我知道,可我觉得她太可怜了,一个老人家,本也没几年可活了。”

    花宜姝却摇摇头,“你不是觉得她可怜,你只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凤晴云一下怔住,花宜姝接着道:“在得知她的身份之前,你不是对此人深恶痛绝?你那时可有因为她是个老人家而怜惜她?”

    凤晴云心中真正的隐秘被揭开,脸上当即火辣辣的。这几日,她一直被这件事折磨,在人前一直说自己对不住赖嬷嬷,下人都说她宽厚善良,可其实深究起来,她对一个脸都记不住的宫人能有什么情谊?会为了此事奔走,不过是因为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可这样的理由被花宜姝直白地说出来,就像是将“自私自利”烙在了她脸上,叫凤晴云说不出的羞耻。

    凤晴云心里甚至生出恼怒来,花夫人既然看得清清楚楚,又何必说出来叫她难堪?难道她其实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好?难道她也跟其他姑娘一样表面温柔实则暗地里嘲笑讥讽她?

    却在这时,花宜姝握住了她的手,凤晴云一愣,却听花宜姝道:“可我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时常听人说凤晴云脾气暴躁飞扬跋扈,可是你既然能因此内心受到谴责,那就说明你是个正直的好姑娘,你要是理所当然地把这件事抛到脑后,我倒不敢与你交朋友了。”

    交朋友?凤晴云一愣,“我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花宜姝见她这副模样,眉毛一挑,笑起来,刹那间满室华光,“怎么?你难道没有朋友?”

    凤晴云微微赧然,她从小就跟其他女子不一样,她们在讨论首饰诗词作画时,她就爱舞刀弄枪,身份差不多的贵女都不爱跟她玩,觉得她学了男人做派不像个女子,身份低微的那些人又将一副奉承姿态暴露得太过明显,她实在不厌其烦,索性这些年独来独往,直到被太后召入宫中,才跟京中同龄贵女多了接触,可此事怎么好承认,倒显得她可怜,于是忙道:“我自然也是有朋友的……只是她们不在京城。”

    这欲盖弥彰的味道简直比屋里的药味还要浓了。花宜姝盯着凤晴云那张俏丽的脸,心里微微一叹:到底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啊,从小锦衣玉食长大,也实在是太嫩了。

    难道宫里都是这样的小孩子?不会不会吧,那这宫斗还有什么意思?她还不如回家嗑瓜子。

    正在这时,门外的紫云进来,急急说道:“夫人,太后娘娘召见。”

    凤晴云忙道:“这可耽误不得,那你快过去吧!”

    她们都急,花宜姝就不急,她道:“你好好养病,赖嬷嬷我会帮你捞出来。”

    凤晴云心生动容,“这……”

    却见花宜姝冲她眨眼,“只要你不和我和抢男人,一切好说。”

    凤晴云登时红了脸,她想要解释自己其实并不愿入宫,也不喜欢陛下那样的男子,可还未来得及出口,花宜姝便转身走了,那道倩影消失在门外,似乎连屋内隐隐的幽香也带走了,凤晴云莫名失落起来。

    花宜姝转身离开时心里还暗笑,啧啧,可真是个从来不见风月的小姑娘,说到抢男人,连脸都红了。

    花宜姝不知道,在她走后,凤晴云还愣愣回不过神来,她心里嘀咕:花姐姐可真美,陛下那人冷冰冰凶神恶煞,倘若他不是天子,一定配不上花姐姐。

    ……

    “阿嚏!”李瑜坐在御书房里打了个喷嚏。

    内侍以为他冷,连忙让人将地龙烧热一些,片刻后他出去又回来,禀道:“陛下,太后娘娘将花夫人召了过去。”

    李瑜皱眉,“母后要做什么?”

    内侍笑道:“许是喜爱花夫人,召她过去一块玩耍。”

    毕竟宫里谁不知道太后是个爱热闹的,仁寿宫里一天到晚都是年轻姑娘们的欢声笑语。

    李瑜却蹙起了眉头。他心知太后并不喜欢花宜姝,花宜姝也不喜欢太后,这两人凑在一起,花宜姝明显是要吃亏的。

    或许,朕的心肝会像婶婶一样被为难。

    可是,朕的奏折还没批完。

    李瑜低头,速度加快起来,然而接下来的一堆奏折都是一些废话,唯一一件正经事就是京兆尹被人套了麻袋打肿在小巷里,其余不是问他什么时候立皇后,就是问他什么时候选秀,要不然就是问候他身体安康的,车轱辘话来来回回都是那些,偏偏他又不能不批。李瑜心里着急,越批越火大。

    旁边内侍见他面色难看,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李瑜手下朱笔都要甩出花来了,蘸红墨时太过着急,墨水一次又一次溅到身边内侍身上,他却一无所觉,只有内侍那身好好的衣裳沾上一道又一道红墨,活似被人鞭笞了一顿。

    内侍小心翼翼抬起眼,啪的一下,他脸上被甩了一点红墨。

    内侍眉毛一抖,心想陛下你着啥急啊,先办完事再回来不成吗?

    当然,这话他不敢说出口,只能缩在那里等着。

    半个时辰之后,李瑜终于将奏折批完,他暗暗舒了一口气,克制着将主笔放在笔搁上,为了不暴露自己的急切,尽量放缓了声音道:“去仁寿宫。”

    内侍如蒙大赦,赶忙让人备轿。

    此时外边正下起了小雪,来不及扫去的旧雪又结了冰,几名宫人正用铲子叮叮当当地在那里铲冰,声音串成一片,有些刺耳。

    李瑜远远望见这些宫女身着青衣,背影纤细,恍惚觉得有些像花宜姝,不由多看了几眼,待离得近了,他看见这些宫女一个个瘦弱,还没有穿手衣,冷得身子哆嗦也在任劳任怨地铲冰,可那块地方是春秋季玩蹴鞠的空地,平时并不会有人走过,而其他宫道上的雪落下没多久就会被扫清,压根不会有结成冰的机会。

    “怎么让人在那儿铲冰?”

    听得天子问话,跟随在旁的内侍忙道:“是周大监交代的,说是那地结了冰,瞧着不美观。”

    李瑜微微皱眉,“不用铲了,吵,让她们都回去。”

    周内侍怎么当总管的?这么冷让人出来铲冰,连个手衣也不给,以前曹得闲当大监时可没有这些事儿。

    这小内侍真以为是天子嫌吵,亲自上前交代,“停停停,都别弄了,叮叮砰砰吵死人,都回去,大冷天的少出来晃。”快要过年了,这内侍也挺担心宫人脚滑摔死,到时候上头又要嫌不吉利,多出事端,他们这些管事的还要被训斥一顿。

    这些宫女闻言还不太敢相信,“可……可这是周大监交代的。”

    那内侍赶着去追天子御驾,闻言不耐烦道:“这是陛下交代,还不赶紧回去!”

    他说完转身便走了,身后响起一阵宫女们低低的欢呼,内侍摇摇头,暗道真没规矩。

    内侍小跑着跟上了御驾,李瑜看见那些宫女带着铲子回去了,也就放下了轿帘。

    然而他紧蹙的眉头并未松开,因为他心里起了另一层担忧。

    这宫里人心复杂,真要斗起来,多的是杀人不见血的,原本李瑜还不是很担心,但出了赖嬷嬷那事儿后,他心里就多了一层挂念。

    人还没到仁寿宫,心已经飞远了。

    眼前似乎也出现了一重重画面,有花宜姝端茶摔在太后身上,被太后罚出去跪雪地的;有花宜姝说话不小心冲撞了太后,被太后打板子的;还有花宜姝惹太后生气,被太后绑起来剃光头塞进尼姑庙的……

    总之,在李瑜的想象中,花宜姝要多惨有多惨,最惨的就是她,而太后就是个扬着鞭子冷笑的老姑婆……

    李瑜整个人都不好了。

    忧心忡忡地赶到仁寿宫,没听见里头有惨叫声,也没看见庭院里跪着人,李瑜心头一紧,完了,别不是在剃头吧!他急忙往里一看,却见屋内暖香阵阵,丝竹声声,而花宜姝正笑着倚在太后怀里,两人亲亲热热,活似一对亲母女,身边还围了一群笑闹的贵女们。

    见他来了,花宜姝还讶异道:“陛下怎么来了?”

    太后则是一脸不悦,“你怎么来了?”

    仿佛他是个不该出现的外人。

    李瑜:……?

    第127章 迟到补更道歉,朕对不起花花……

    华灯初上,雪飘如絮。

    天子突然到来,叫在场贵女们齐齐低头行礼,而后有的退避了几步,举起扇子或是袖子遮掩面容;有的却站在原地不动,反倒用好奇的目光盯着天子看。

    崔思玉也正看着天子,跟其他人不同,她注意到的是天子额角隐隐的汗渍,这样冷的天儿,怎么会出汗呢?他该是有多急着过来?

    崔思玉不由又想起了前几日翡翠园中,陛下一次次将花宜姝按入怀里的情形,想起他那时看向花宜姝时的目光,那是她从来也不曾在别人身上见过的……

    崔思玉不由走了神,等她回神,就听太后道:“天色不早,今日就不留你们用膳了,快都回去自个玩耍吧!”

    太后这样吩咐,众贵女当即齐声称是,崔思玉不由看向太后,见姑母没有留下她的意思,怀着一分落寞起身告退,

    李瑜一拂衣摆,在桌前坐下,宫人如流水般端上来膳食,板栗烧鸡、胭脂鹅脯、桂花鱼翅、烧鹿筋等荤菜都是放在陛下跟前的,他是武人,饭量大,御膳房一直按着最补食材给他上菜;而各色女子喜爱的点心粥水则是摆在了太后和花宜姝跟前。

    李瑜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大鱼大肉,再看看花宜姝面前的精致菜肴和汤汤水水,默默抿了下唇。

    太后笑道:“多吃些,哀家看你出去一趟,回来都瘦了。”

    李瑜每道菜都只动了两筷子就停住了,他对面前这些菜的兴致,还没有两根猪肘子大。

    正在此时,花宜姝忽然将一碗清粥递到了他面前,李瑜心中一喜,面上却微微蹙眉,“朕不爱吃这个。”

    花宜姝便一脸失落,“既如此……是妾身僭越了。”

    她作势要将清粥收回来,李瑜却先一步抬手拿起了调羹,一勺又一勺将清粥喝完了。

    熬得软烂的白粥里撒了不少青葱,调羹翻一翻,就涌上来一两片嫩滑的肉片,清清爽爽,一碗下去,浑身都暖了。

    太后用膳的间隙时不时看他们两眼,见两人除了递一碗粥再没别的,而李瑜吃粥时仍微微蹙着眉,彼此之间也没有眉目传情,太后心中满意,果然,她的儿子还是她的儿子,并未变多少。

    而在太后看不见的地方,绸布遮挡的桌子底下,一只穿着绣花鞋的脚,悄悄碰到了一对绣着祥云的金缕靴上蹭了一下。

    李瑜身子骤然绷紧,一口粥来不进咀嚼便直接咽了下去。

    他原本还想看花宜姝一眼,忽然间什么也不敢了,只蒙头吃粥,注意里却全集中在脚上。

    【她怎么如此大胆!】

    【难道是朕学来的法子起效了?她果然上钩了?】

    李瑜偷偷瞥了太后一眼,见母后没有反应,正想偷偷回应一下。“装傻”两个字忽然闪电般闯入眼前,他猛然想起这是安墨熬夜想出的计策,于是按捺住了想要回应的心,一动不动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花宜姝见他不动,稍稍往上提,蹭了蹭他的腿。

    李瑜耳根红了,却仍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为何,明明是光明正大的关系,然而在太后跟前,在桌子底下搞动作,竟然给了李瑜一种偷情般的刺激。

    他绷紧嘴角,不敢露出异样,但是那只脚仍然在他腿上蹭来蹭去,仿佛在撒娇,仿佛在问他,为何三日都不去寻她。

    “我儿,刚刚满屋子的好姑娘,可有你瞧得上的?”

    李瑜迟了一瞬才回神,当即道:“并无。”

    太后微微皱眉,随即便是一笑,看向花宜姝,“宜姝,你呢?你可是陛下的身边人,更得尽心尽力为他挑选才是。”

    花宜姝假笑,“太后言重,此事该当由您定夺才是。”

    太后叹道:“可我年纪大了,不晓得如今年轻人的喜好,我选的,陛下没一个看中,反倒是自己从外边寻了你来。哀家寻思,兴许你有些奇特之处招陛下欢喜。”

    花宜姝道:“妾身哪里有什么奇特之处,不过是陛下见妾身可怜,施舍些雨露罢了。”

    花宜姝这话落下,太后显见有些不高兴了,于是她很快转了话风,“不过,太后若是有什么人选,倒是可以与妾身说说,妾身一定会好好劝陛下的。”

    太后这才露出个笑来,“哀家看工部尚书家的千金、长宁侯府的千金……这九人都不错,你觉得呢?”

    花宜姝从善如流,“这九位妹妹这几日都见过,相貌品性都是不错的,太后若是有意,还是早日给她们一个名分,这般,姐妹们就能名正言顺地住在一处了。”

    太后:“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其乐融融,彻底将李瑜晾在了一边,李瑜起先还听着,后来却是傻眼了。

    他终于忍不住拿脚去碰花宜姝。

    【你怎么……你哪怕不帮朕,朕也不会怪你,可你怎么能帮腔呢?】

    【你明明知道朕心里只有你一个!】

    脚下又碰了两下。

    【你回头!看看朕!你怎么不看!是不是心虚了?】

    花宜姝不理会。

    【难道……你真想要将朕让给别人?】

    【你好狠的心!】

    花宜姝:……

    她终于忍不住在下边踢了他一下。

    心想这事儿的主动权可在你那里,你自己不想要那你自己说,别指望我为了你做坏人!

    我花宜姝要当皇后!要当流芳百世的皇后!才不要做名声不好的宠妃!

    然而李瑜又听不到她心里在想什么,脚下还在不停地碰她。

    花宜姝忽然有些后悔刚刚去撩拨他了,一边又有些矛盾,心想自己和李瑜叫什么劲儿,他原本就是这么个把什么都憋在心里的人。于是一脚将李瑜鞋面踩住,她侧头看向他,笑道:“陛下有什么想法,刚刚那九位贵女,您中意哪一位?”

    李瑜面色沉沉,“朕哪个都不中意,朕有你就够了。”

    花宜姝:……

    她对这句话感到满意,但是太后脸色沉了下来,而她此前在太后那费的功夫也随着这句话烟消云散。

    不久后,两人一起被太后赶了出来,沿着宫道慢慢往回走。

    李瑜起先走在花宜姝前头,后来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渐渐与花宜姝的脚步声叠在一起。

    花宜姝侧头看他面无表情但实际上气鼓鼓的模样,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李瑜:……

    他微微一怔,眼神柔和下来,别别扭扭地回握过去。

    花宜姝一面叹气,一面又忍不住觉得他可爱。

    可是这样的可爱,又能维持到几时呢?

    过了年,他就二十岁了,男子二十而冠,也许很快就会长成讨人厌的样子。

    不想李瑜反而先开口了,“你很辛苦,对不起。”

    花宜姝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李瑜却没再开口,只有沮丧的心声飘了出来,像雪一样轻轻落在她眉心。

    【也许,朕再强大一点,你就不必和太后虚与委蛇了。】

    【你心里一定很难受。】

    【可朕,好像又犯了自以为是的毛病。】

    第128章 圣旨,休想抗旨不尊……

    雪花冰凉,转眼间就将心底仅剩的燥热温柔浸润。

    天上万点飞絮,地上纱灯映雪。

    花宜姝忽然停住,伸手搂住李瑜的腰,脑袋使劲往他披风里钻。

    李瑜吓了一跳,低头盯着鼓起的玄色滚白边披风,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前面提灯的、后边跟随的,都识趣躲远了。

    宫墙朱红,飘雪点点,结冰的枝头下,两人身体相贴,影子在雪地上越来越紧。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李瑜的心情的确好了许多,花宜姝这样紧紧贴着他的样子,叫他有一种被她强烈需要的安全感。

    他嘴角扬了扬,又克制地压了下去,声音越发低沉,“你做什么?”

    花宜姝从他披风里仰起头,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上满是心疼,“陛下,我刚刚踩了你,疼不疼?”

    李瑜不觉移开视线,心想是有点疼,嘴上却道:“不疼。”

    花宜姝立刻道:“既然不疼,那我再踩你几脚好不好?”

    李瑜:……

    他震惊地看着她,眼睛都不动了。

    【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的要求!朕长见识了!】

    花宜姝笑弯了眼角,“陛下,好不好?”

    李瑜:……

    【她好可爱,可是她要踩朕。】

    【她要踩朕,可是她好可爱。】

    【果然,这世上什么都要付出代价。】

    李瑜心情沉重,在美人的笑颜和被踩的疼痛中左右为难。倏忽他又想起了进门时看见花宜姝和太后和乐融融的样子。

    【母后性格刁钻,她能讨得母后欢心,也不知付出了什么代价。】

    【一定是做小伏低委屈了许久。】

    【哎,罢了,母债子偿。】

    李瑜终于下定了决心,“你踩吧!”

    他暗暗吸一口气。【明日,不,今晚!一定要让人给朕做一双鞋面更厚的靴子!】

    在李瑜堪称英勇就义的神情中,花宜姝双脚轻轻踩了上去,李瑜微微惊讶,嗯?这一次不疼。

    他微微低头,唇瓣却忽然一软,花宜姝踩在他鞋面上亲了他一下,唇角相贴,一触及分,像一只从花瓣上一点而过的粉蝶。

    然后花宜姝就退了下去,看着李瑜怔愣的模样发笑。

    李瑜微微睁大眼,“你……”

    花宜姝歪头,“陛下,好玩吗?”

    【好玩,再来一次……不对不对!】

    李瑜猛然回神,将花宜姝一把揽过来。

    花宜姝:……

    在她以为他想再来一次的时候,头上忽然一暗,李瑜用披风将她整个人都盖住了。

    花宜姝:???

    李瑜:“大庭广众,不知羞耻。”、

    【幸好朕给你裹住了,你就不用怕羞了!】

    花宜姝:……

    怕羞的究竟是谁?你这是新时代的掩耳盗铃?

    花宜姝想要拨开披风往外看,却被李瑜一次次按下,到最后她只得无言放弃,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装死,但想象了一番李瑜以为她被他闷死时的反应,她又遗憾放弃了。

    两人就这么纠缠着到了永华殿,宫人知道天子终于来了,个个喜气洋洋,但抬眼,看见夫人被陛下用披风裹着抱回来,又都呆住,一个个眼神探寻。

    花宜姝好不容易拨开披风露出个脑袋,就对上宫人们八卦的眼神,不用问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约莫是以为她没穿衣裳吧!

    罢了,她懒得解释了,终归自己不是个讲究人。

    事实证明花宜姝想多了,一到温暖的屋内李瑜就将她放下解开了披风,宫人们八卦的眼神立刻又变了,变成了羡慕。

    紫云拉着彩云小声道:“夫人这是一路被陛下抱回来的吧!陛下还将披风裹在夫人身上,夫人可当真受宠啊!”

    彩云:“我就知道不需担心。”

    不一会儿,屋内响起夫人传唤的声音,说是要酒,彩云等人连忙照做。

    永华殿有自带的小厨房和酒窖,东西都是不缺的,夫人入住后又亲自清点了东西,将她不爱的都分给底下,现在酒窖里剩下的就只有三种酒酒,一种厨子用来做菜的,一种是寻常的果酒,用来待客的;另一种夫人留下自饮的,名为寻芳春,无论闻起来还是尝起来都像是清甜的果酒,其实后颈极大,寻常人喝下几杯都能发酒疯那种,不过夫人酒性倒是极好,底下人亲眼见夫人喝过,自然不再担心,此时听见夫人要酒,彩云等人便立刻去取了寻芳春来。

    屋内暖意融融,花宜姝开了窗子看雪,李瑜就在旁边看书,表面淡漠,实则已经被书本内容折磨得苦大仇深。

    正在这时,侍女端上来一壶酒,花宜姝抬手招呼,“陛下,吃酒么?”

    李瑜立刻就想起上次酒后闹的笑话,忙不迭摇头。

    花宜姝就倒了一杯自己喝,酒香如果香,氤氲飘散满室,她赞了一声,“这酒名唤寻芳春,是最香的果酒,不醉人。”似乎为了验证此事,她一连喝了好几杯,比果香更清甜、比酒香更醇厚的香味弥漫满室,李瑜的目光不觉从书上移开,落到了花宜姝身上。

    盛酒的是琉璃壶,能看清里头淡青色的酒液,李瑜只是一错眼而已,花宜姝就已经饮掉了半壶,她喝得面颊微红,桃花眼似醉非醉,美得似水中花影,又似山月当空。

    窗外落雪如絮,花宜姝回头看他,“陛下,可要喝几杯?”

    李瑜回神,这回终于点头。

    他已经观察了很久,这酒的确不醉人,他喝了肯定不会再出丑。接过花宜姝倒给他的一杯,李瑜一口饮下,眼眸就是一亮,“好清甜!”

    花宜姝看着他笑,“我就知道陛下喜欢。”她一边说一边又给他倒酒,看着李瑜一杯杯饮下,酒意渐渐染红他面颊耳廓,而他还浑然未觉,不禁低头,藏住了眼底的坏笑。

    喝到差不多时候,花宜姝往他怀里一倒,勾着他的腰道:“陛下,你是我此生唯一中意之人。”

    李瑜仍在喝酒,不知道为何,这酒一喝就停不下来,闻言他抿出一个浅笑,“朕知道。”

    花宜姝又问:“陛下,此前在仁寿宫外,你为何要说对不起?”

    李瑜顿了一顿,才道:“因为想到你的处境,想到你的身份,朕心里难受。”

    花宜姝躺在他怀里问他,“为什么?”

    李瑜:“你心里明明不愿,却只能违心说些帮忙选妃的话,你心里一定不好受,对不起,朕的母后让你为难了。”

    花宜姝心底发热,眼眸定定看着他,“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李瑜语气理所当然,“朕这么好,你怎么可能不想独占朕?你明明想要独占朕却不能表露出来,你心里自然难受。”

    花宜姝:……

    她突然恨起了李瑜这张嘴。

    快把我的感动还回来谢谢!

    李瑜还在说话,“朕好任性,明明知道你的艰难,明明知道你也身不由己,却总希望你能强硬一些,最好像话本里的妖妃一样,将企图接近朕的女人一脚踢飞……”他忽然喃喃自语,“不对,有些不对。”

    他放下酒杯敲了敲脑袋,又低头看她,酒意上头,双眼朦胧,“朕刚刚,是不是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花宜姝就哄他,“没有,没有,妾身什么也没有听见。”

    李瑜终于满意了,他盯着怀里的人看了一会儿,忽然霸总上身,捏起花宜姝的下巴用力亲了一口。不出花宜姝所料,他又亲错了地方,这一回亲在了花宜姝的眉毛上,就这么对着花宜姝的眉毛亲了又亲,他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朕厉害吗?”

    花宜姝:“……厉害。”

    李瑜神色愈发得意,他兴致勃勃道:“朕觉得,你太胆小了。”

    花宜姝一看他这副神情,就知道他彻底醉了,试探道:“所以?”

    李瑜一昂下巴,“所以,朕要给你一道圣旨。”

    花宜姝:???

    “来人!上笔墨!”

    天子一声令下,立刻有人将笔墨纸砚在玉案上铺好,然后抬到天子面前,李瑜一手搂着花宜姝,另一只手提着笔,却半天没有蘸墨,虽然已经醉了,但他仍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究竟哪里不对劲?

    李瑜停笔,茫然地看了一眼怀里的花宜姝。

    花宜姝便给了他一个乖巧的笑容。

    李瑜便摇头,“不对劲的一定不是你。”

    于是他抬头朝周围看去,见到周围的宫人后恍然,“都退出去。”

    宫人们鱼贯而出,连屋门也给关上了。

    李瑜虽然仍感觉到隐隐的不安,但想到不对劲的东西都已经清了出去,于是才放心地提笔蘸墨写字。他下笔很稳,笔走龙蛇一般,比清醒时的字迹更多了几分狂放洒脱。

    花宜姝要抬头去看,却被他按下,等他终于写完,才昂着下巴负着手,一脸得意地递到她面前。

    花宜姝赶忙接过来看,难道又是一道免死圣旨?

    稳了稳了,这个可以送给安墨!

    然后她看见了什么?

    若有女子接近天子,她必须一脚踹飞那人,守护天子的贞洁。

    若有女子觊觎天子,她必须厉声训斥,守护天子的清净。

    若是太后要她张罗选妃,她必须严词拒绝,如此才能龙心大悦……

    后边又跟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什么她每日必须亲天子多少次,每日必须向天子表达多少次爱意都有。

    花宜姝:……

    李瑜还在看着她,并且大言不惭,“你接了圣旨,你就要领命。休想抗旨不尊。”

    花宜姝:……

    第129章 迟到补更太后,花宜姝算是个好的……

    夜深人不静。

    仁寿宫中,没了白日里一群鲜妍少女的簇拥,便显得格外冷清起来。

    大宫女从外头进来,恭敬禀道:“太后殿下,陛下和花夫人已经回到了永华殿。”

    崔太后此时已经换掉了白日里的穿着,身上只着一件杏黄色的家常衣裳,外头罩一件藤紫色褙子,正靠在榻上让侍女给她涂抹保养肌肤与头发的膏脂,藤紫色的袍角流水一般滑落在榻上,闻言只轻轻嗯了一声。

    大宫女原本还想将陛下与花夫人在仁寿宫外亲热的事儿一并说了,但见太后闭着眼并未多问,暗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闭上了嘴。

    太后此时正在想花宜姝。

    初见这花宜姝时,她既为其美貌惊动,也暗暗嗤笑其愚蠢,她是太后,她是陛下的生母,她并不是寻常女人,花宜姝一见面就对她濡慕信任,当真以为她会像寻常百姓家的婆婆一样,把她当亲媳妇看待?

    倒还不如静王那个乡野出身的媳妇有城府。

    但之后出了翡翠园一事,她对花宜姝又有了别的想法,换做其他女子,前一步险些遭受毁容,下一步听闻是凤晴云设计陷害,定然没法冷静,怕是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了,说不准真会如了赖婆子的意,和凤晴云斗起来,总归多数人平常瞧着聪慧,一遇到事关己身利益的,一个个便都将脑子往后抛去,什么端庄什么淑娴,都没有眼前利益动人。

    可花宜姝呢?从一开始她就没有上赖婆子的当,不但如此,在凤晴云忍不住出手时,还能夺走凤晴云的鞭子,上演一出鞭笞恶奴的精彩戏码。

    赖婆子越是胡搅蛮缠污言秽语,越是衬得她冷静聪慧用心良苦。

    这一出戏,不但引得皇帝她为她鸣不平,还博得了凤晴云对她的信任与敬仰。

    这一切若真只是巧合,那花宜姝可真是福运罩顶;可若这都是出自花宜姝的算计,那么这个小姑娘的心计可真是深沉得可怕。

    此后崔太后又细细查了这个小姑娘,还将陪同天子下江南的龙武卫副统领以及曹得闲叫来问话,这两人都对她赞不绝口,说她聪慧心善,深明大义,对待底下人也十分宽厚,时常拿出体己银子贴补受伤的侍卫,还为了救陛下两次冒险,甚至有一次危及性命,就连捣毁鬼楼一事,花宜姝也立了大功,倘若没有她,要打下鬼楼这么个毒瘤,不知又要损伤多少兵力……

    崔太后听了不免心惊,这么个十七八岁的柔弱小姑娘,连武功都不会,居然能做成这么多件大事,连许多男儿也比不上,这时候她才想起皇帝之前送来的书信中有提过花宜姝的功劳,只是她当时认定了李瑜是想给看中的女人镀金,回京后好给她抬高位份,毕竟她自己生的儿子,就算没有十分了解,也了解七八分,她当时不信一个小姑娘能立下这么多功劳。

    想清楚这些,她越发肯定那日花宜姝在她面前的乖巧濡慕都是装出来的。

    崔太后面上不显,心中却恼怒至极,一个小姑娘而已,竟敢在她面前装模作样,竟还将她骗了过去,实在是奇耻大辱!她思索了两日,终于找到个由头将花宜姝叫到面前训话。

    才刚刚进宫,连位份都没有,居然就敢做戏骗她,将来要是封了妃嫔乃至贵妃,那还了得?

    她年轻时被一个刘贵妃处处打压,难道年纪大了,还要被一个小妖精辖制?

    谁料派人去永华殿,却是绕了一圈,到了凤晴云那里才将人唤来。

    等人到得面前,崔太后有心为难,当即道:“几日不见你来请安,还道是什么大事忙得走不脱身,原来是去了凤晴云那里。”哼,一个出身卑微的小官之女,心眼那般精明,知晓她这个太后不好糊弄,便先去拉拢二品大员的女儿,好得很。

    不料花宜姝一下抬起头,不见惶恐,不见疑惑与茫然,反倒是一脸惊喜,“太后,您允许我每日来请安?”

    崔太后准备好的一番为难话语被她这副神情给噎了回去,她怔了一瞬,一时竟闹不明白这小妖精怎么还高兴得起来。

    “太后!我太欢喜了!”

    这小妖精不但笑得开心,她竟还起身,提着裙子就朝她冲了过来。

    崔太后始料未及,周围宫女也为料到她会如此不守规矩,一时没能阻拦,竟被花宜姝扑进了她怀里。

    少女的身子既香且柔,扑进怀里的感觉那么美好,甚至胜过常伴她身边的亲侄女,崔太后有一瞬的恍惚,她那时竟想起了自己的少女时光,想起少时与几个玩伴无忧无虑闹做一团的情形……自打入宫做了皇后,有多少年,没有人这样与自己亲近过了?

    连崔太后自己,也记不清了。

    少女不但扑进她怀里,脑袋还在她怀里蹭了又蹭,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发髻弄乱弄散。她甚至仰起头冲她笑,如此近的距离之下,一张漂亮得不似真人的脸看得她又一阵怔忡,“太后,您身上真香,我可以喊您娘亲吗?您跟我想象中娘亲的样子可真像啊!”

    “大胆!”这时候,身边的大宫女才终于回神,训斥了花宜姝一句。

    少女明显吓了一跳,她身子微微一颤,倘使这人不是在崔太后怀里,崔太后还真难以发觉,须臾她神情低落下去,应了一声,又规规矩矩地退回去行了个礼,“太后,妾身错了,都怪妾身,妾身实在太高兴了。”

    崔太后顿了一会儿,才道:“无碍。”

    不想听见她说“无碍”,花宜姝就仿佛将此当了真,竟然又往前走了几步,期盼地问道:“太后娘娘是说真的吗?您允许我每日都来请安了?”

    此情此景,崔太后难道还能说“不”?她反问一句,“怎么,有谁不让你来?”

    “这倒没有。”

    与这富丽堂皇的偌大宫殿相比,花宜姝的身影显得渺小微弱,此时垂下眼一副失落难受的模样,就更可怜了。她生了一张讨所有人喜欢的脸,哪怕与她无亲无故,哪怕是她无理取闹,依旧有人愿意为她肝脑涂地,更何况此时失落愁苦的模样,更引人怜惜。

    倘若她不是李瑜带回来的女子……哪怕她只是路边一个小乞儿,崔太后都忍不住带回来身边当半个义女养了。

    这样一个小女子,她不需要耍手段,任何男人都会中意她。

    崔太后听见她说,“我以前觉得自己样样都好,觉得只有自己才有资格陪在陛下身边。可是自打入了宫,看见那么多出身显赫的高门贵女,尤其是崔小姐和凤小姐,这两位通身气派,更是我不能相比的,我心里便有些慌了。”

    “我安慰自己,陛下心里有我,太后娘娘也一定会喜欢我的。可是进宫已经好些天,陛下却不给我名分,太后娘娘也不让我敬茶,我心里不知陛下要如何安排我,我就不敢来向太后娘娘请安。”

    倘使她此时泪水涟涟可怜卑怯,崔太后一定不会怜惜,她会觉得花宜姝在示弱奉承,实则还是一肚子算计;倘使她此时心怀怨怼满腔埋怨,崔太后更不会亲近,她会觉得花宜姝不知好歹不通世故……

    可是眼前这少女,她既不哭泣乞怜,也不愤世嫉俗,而是满脸疑惑的,仿佛在说,我生得这样好看,人人都说我美丽,人人都喜爱我,为何陛下不给我名分,太后也不让我敬茶?他们是不是不喜欢我?

    她脸上七分疑惑两分委屈,只剩下一分埋怨。没有半点做作的样子,如此真实生动,让崔太后恍惚又看见了过去的自己,那时候她名满京华,为何入了宫,先帝却不爱她,反倒爱那刘贵妃,她疑惑不解,她委屈埋怨,最终移了心性。

    “可是如今我知道了,太后心里还是喜欢我的!太后娘娘还特意找我来请安!”

    正当崔太后陷入往事之中,心里又生怨怼时,少女的声音便如黄莺出谷、清泉击石,刹那将她从过去的阴云里拉拽了出来。

    崔太后回神,看着花宜姝面上的期盼,她没有回应她,心想谁特意寻她来请安,当真自作多情,可再开口时,语气却不觉和缓下来,“那日翡翠园中,你既然早就看穿了那绳子并非是为你而设的,为何不说,为何要引陛下来闹大。”崔太后心里对这件事还有些不悦,按理,这是后宫之事,应当先请示她这个太后。

    花宜姝就道:“不瞒太后,我当时看见那些碎片,我就有些害怕,我心想,女子的脸容多么珍贵,无论这毒计是为谁设的,假使就这么放过,将来那位姐妹万一被贼人得了手?那得有多伤心,她的父母又该有多痛心,所以才急着请陛下过来好将贼人抓出。太后娘娘,我错了,我不懂宫中规矩,下一次再遇到这种事,我一定先来请示您。”她说着说着又苦了脸,“罢了罢了,还是不要遇到这种事为好。”

    崔太后忍不住一笑,很快又收敛了笑容,问道:“可那恶奴要害的是凤晴云,你既然觉得凤晴云通身气派是你比不过的,你难道不嫉妒?为何还要帮她?要是她将来入了后宫,不就要危急你的地位?”

    就见花宜姝认真地思量了一下,才道:“当时来不及细想这些,现如今想想,哪怕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帮凤家妹妹,不为别的,我们都是女子,女子本该相互怜爱礼让,何必计较太多?她将来要是入了宫,我能比她更得陛下喜爱,那是我的福分,倘若她更得陛下喜爱,那也是她的福分,这一切在陛下,不在我,更不在凤家妹妹。我又做什么要怨恨她?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她说着说着,又忧愁地叹了口气,“唉,也许将来我会讨厌她,但是现在我喜欢她,再有这样的事,我还是要帮她。”

    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生动,崔太后之前对她的成见已经散了干净,心里又不免摇头,这样单纯的性子,又如此为别人着想,难怪李瑜中意她,也不知将来在这后宫中,能天真到几时?

    真的很像……当年刚刚入宫的她。

    ……

    “娘娘,娘娘……”

    大宫女将她唤回神,“娘娘,可要歇下了?”

    崔太后这才回神,她笑道:“今日便早点歇息吧!”早睡早起,明日还要看那小丫头给她请安呢!

    想起花宜姝,崔太后又是好笑又是摇头。

    第130章 受罚,花宜姝这回逃不……

    太后那边等着花宜姝去请安,不过花宜姝是注定没法早起了。

    这一夜她真不知自己是怎么过的,李瑜写完了圣旨之后就让她领旨,还要拉着她往外走,她问去哪儿。

    李瑜说:“去仁寿宫。”

    花宜姝:“找太后?”

    李瑜:“不,朕数了,今日有七个女子用目光调戏朕,你去将她们打跑。”

    花宜姝:……

    “人家只是看你两眼,或许就跟看猴子一样看个新奇,你怎知那是调戏?”

    李瑜目光沉沉,理直气壮,“朕是真龙天子,朕感应到了。”

    花宜姝:“我不去。”

    闻言李瑜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竟有些悲凉,“你如此懦弱,朕却还放不下你。”

    花宜姝:……

    “罢了,这风霜刀剑,朕只能自己去扛。”话毕,他迈开步子就往外走,却一头撞在了屏风上。

    李瑜怒了,“大胆!朕要出去,这门竟敢不开!”他左右巡视,发现墙上挂了一把剑,于是将剑取下,盯着屏风双眼发红,“再不开门,朕就一剑将你斩了。”

    花宜姝吓了一跳,连忙去拦,“别别别,这鸡翅木双面绣屏风贵着呢!”话毕见李瑜面色不虞,花宜姝只好道:“陛下,半夜三更,打扰太后她老人家也不好,不如就此歇下,等明日再去也不迟。”

    李瑜目光怀疑地盯着她。

    花宜姝笑着哄他,“陛下,你就是我心肝,我的宝贝疙瘩,我一刻也离不开你。”

    李瑜满意了,全然没了清醒时的半点羞窘,他双眼朦胧,面上笑意不停,“朕知道,你也是朕的心肝肝。”

    花宜姝:……

    神奇的是,有了这一番安抚,李瑜后边果真乖顺下来,让他洗漱就乖乖洗漱,让他脱衣就乖乖脱衣,让他躺床上就乖乖躺床上……花宜姝觉得有意思,忽然道:“那你摆个金鸡独立的姿势。”

    却见李瑜睁着眼睛,分外冷淡地回她,“朕不是傻子。”

    花宜姝哟呵一声,面上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的确,陛下不是傻子,陛下聪明着呢!”

    李瑜终于满意,闭上了眼睛,花宜姝凑近去看,发现他呼吸绵长,竟是已经睡着了。

    她也打了个哈欠,往床上一倒,临睡前却还有些困惑,觉得自己仿佛忘了什么,但想想又没什么值得记挂之事,索性睡死了过去。

    翌日晴光初照,花宜姝朦朦胧胧醒来,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她竟然忘了早起给太后请安!

    心里咯噔一下,但想想冬日里天亮得晚,哪怕现在起来也早就误了时辰,索性不管了,太后愿意等着就让她等着呗,反正她也没啥事,更何况人家也未必会等着她。

    于是花宜姝又睡了过去,她以为自己这一觉能睡个饱足,谁料刚刚眯上眼睛没多久,就被一阵窸窸窣窣翻东西的动静吵醒,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叫花宜姝骤然清醒,不会吧不会吧,别告诉她这深宫大院还有贼人能进来!

    花宜姝悄无声息地转身,偷偷睁开一只眼睛。

    就看见李瑜正背对着她在翻箱倒柜。

    李瑜在找昨晚写下的圣旨。睡醒之后,他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整个人如遭雷击,由内而外身心失语。

    他已经不知自己是怎么僵硬地从床上翻下来的,他如今只想毁尸灭迹!

    可恶,花宜姝究竟将那张纸藏在了哪里,李瑜越是找,昨晚的记忆就越是清晰,他居然还回想起了自己昨晚掏出私印盖在了上面。他越想越绝望,恨不得将昨晚的自己掐死。

    屋子里就这么大点地方,一张纸能藏到哪里去?正找得满头冒汗,李瑜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花宜姝的声音,那音色清越美妙,平时听着悦耳,此时却恨不得自己聋了。

    “陛下,您在找什么?”花宜姝懒洋洋道。

    李瑜身躯僵硬,他慢慢站起身,尽力装作若无其事,“朕有一只香囊不见了。”

    花宜姝明知故问,嗲里嗲气,“陛下何必亲自找,让下人来找不行么?”

    李瑜轻咳一声,面色冷淡地赚回来,“朕忘了。”

    花宜姝打着哈欠坐起身,“陛下昨晚……”

    “朕上朝去了。”他抢先打断,而后转身就走,那背影看似冷静从容,但落在花宜姝眼睛里,怎么都有落荒而逃的意思。

    花宜姝嘴角扬起个笑,瞅见他背影消失,才伸手,将昨晚那张纸从胸衣里抽了出来……

    ……

    仁寿宫

    已经过了辰时,宫女们将凉了的早膳撤下去,战战兢兢一点儿声儿也不敢发出。

    崔思玉来到仁寿宫时,见到的就是宫女们诚惶诚恐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崔思玉疑惑不解,太后一贯起得晚,往常她也都是辰时末过来,正好可以陪着太后用早膳,但是今日,太后不但提早起了,还发了一通脾气,太后平日里是温和性子,也喜爱正当年纪的少女,崔思玉自打进宫就没见过太后发脾气的样子,此时忽然有了变故,不免心中不安。其他贵女也都在偏殿等着,还有几个人跟在崔思玉身边,也是一脸疑惑。

    若是其他人问起,大宫女未必愿意说起,但崔思玉就不同了,她是太后的亲侄女,太后对她最宽厚,大宫女也指望着崔思玉进去说些逗趣话让太后开心,于是就将今早的事一并说了。

    崔思玉闻言点点头,面上还是一副大家闺秀端庄娴雅的模样,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昨日姑母单独召见花宜姝,身边只有几名心腹宫女陪同,崔思玉并不知姑母和花宜姝说了什么,进来后便见崔太后待花宜姝十分亲切,当时她不以为意,终归她心里清楚,姑母的心是向着她的,不论姑母表面上对花宜姝如何亲近,都不可能真正看重这个过分美貌占去她儿子所有注意的女子。

    她认定姑母早早让花宜姝来请安也是为着刁难她,毕竟谁不知道姑母每日辰时正才起身?她让花宜姝按着规矩卯时过来请安,必定是想要让花宜姝在冰天雪地里等上一个时辰,以姑母的手段,有的是法子叫花宜姝有苦说不出。

    她没有早早过来看戏,只因自恃身份,不屑于围观别人的苦难。

    可崔思玉万万想不到,事实与她所料相反,姑母竟然是真心等着花宜姝过来请安,为了这个,她甚至一反常态早起,一反常态早早让人备了早膳,反倒是花宜姝没来,让姑母白白等了一早上。崔太后心高气傲,怎么可能不气?

    崔思玉一面心里怄得慌,一面又暗暗庆幸,她没想到花宜姝蛊惑人心的手段竟那般厉害,笼络了凤晴云过去不算,竟连姑母也遭了算计,幸好此人愚蠢,食言而肥,此番她失信于姑母,休想再得到姑母的青眼。

    崔思玉心里转了几个弯,跟在她身边的几名贵女却愤愤不平起来。

    其中当以惠安郡主与一等开国侯的女儿蒋携芳声音最大,“不过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也不知是个什么卑贱出身,竟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看我怎么教训她!”她转身要走,却被身边贵女拦下,崔思玉也道:“慢着,哪怕她有错在先,也轮不到咱们教训,你忘了陛下有多宠爱她吗?”

    蒋携芳哼道:“陛下不过是爱她貌美罢了,咱们几个谁不貌美,等陛下看腻了她,迟早将她轰出去。”

    旁边有人附和,“携芳说得不错,陛下若果真爱重她,怎么入宫多日,连个名分也不给她?哪怕册她做个婕妤呢?如今没名没分住在宫里,下人喊一声夫人,实则连个暖床婢女也不如。”

    有人附和,蒋携芳便越说越来劲儿,“都说她是花家的女儿,我已经命人查过,从来不见花将军娶过妻子,指不定是哪个勾栏院里出来的,陛下为了名声好听才给她安了一个刺史之女的身份,不就欺负花将军死了开不了口吗?”

    立时有人恍然,“难怪陛下一直不给她名分,携芳姐姐这么一说,正是对应上了。”

    “早就看她行事不像正经贵女,哪里有正经人生得那样一副狐媚样子?哪家正经贵女直接上手抽下人鞭子的?也不嫌污了自己的手?”

    崔思玉看她们说着说着,隐约将凤晴云也带了进去,那副尖酸嫉妒的嘴脸看得她暗暗皱眉,平时她也就不管了,但眼下是在太后的仁寿宫里,叫宫女们听去说给太后,没得以为她也是一丘之貉。当即蹙眉凝目,“好了,越说越荒唐,赵刺史的独女赵慕仪也来了京城,如今正住在亲戚宁安伯府里,宁安伯夫人正带着她参与交际,她也说起过与花夫人是手帕交,自幼书信往来,此事赵刺史一家也能作证。猜测旁的都可,但猜测她是勾栏院里的大可不必,咱们的出身说起这个,未免显出刻薄。”

    众人闻言,这才意识到方才说到兴头有些失态,失了高门贵女的体面,纷纷掩住了嘴不再说话,只是蒋携芳面上还有些不平之色。

    崔思玉安抚众人回去,正要入寝殿陪伴姑母,忽然听见外头侍从回报,说是花夫人来了。

    蒋携芳等人还没来得及走,闻言嗤笑起来,“她胆子倒大,竟然还敢过来。”

    “来得正好,看太后娘娘如何收拾她!”

    “治她个不敬之罪才好!”

    偶尔有几个声音为花宜姝说话的,也被蒋携芳等人压了下去,此时她们已经不急着走了,非要看看花宜姝是怎么受罚的!

    第131章 迟到补更惨叫,李瑜没法见人了……

    天色沉沉,风雪欲来。

    花宜姝坐在轿子里时,就听见跟随在旁的曹顺子说:“太史局那边说,这几日都是要下雪的。夫人待会儿还是要早些回去,以免雪落大了不好走。”

    花宜姝满不在意,“怕甚,雪大了就在仁寿宫歇下。”

    曹顺子:……

    他擦了擦汗,心里很是担忧。唉,太后她老人家面慈心苦,夫人怎么就看不明白呢?夫人再这么对人掏心掏肺,最后怕是会被吞吃得连骨头也不剩。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昨天晚上他就跟安墨姑娘提起过这件事,终归他只是个小太监,有些话不好跟夫人说,但若是换做安墨姑娘去说话,那就大不相同了,以夫人对安墨姑娘的看重,只要是安墨姑娘说的,夫人一定能听进去。

    谁料他想得好好的,安墨姑娘却比夫人还不在乎,还说不必担心,夫人会料理好一切。

    曹顺子大冷的冬天里掉了不止一次汗,什么叫夫人会料理好一切?夫人眼见的都要将太后当做亲娘看待了!可太后娘娘自己有亲儿子亲侄女,怎么会将夫人当做女儿看?更何况崔家姑娘是一定会入宫的,他不晓得崔家姑娘是什么性情,但料想也不会是省油的灯,等崔家姑娘真正入了宫,到时候她们姑侄联起手来对付夫人,那可怎么是好啊!

    曹顺子几乎将其中利害关系掰开了揉碎了给安墨讲,奈何安墨就是不放在心上,最后还道,“我觉得咱们应该相信夫人。”

    曹顺子:……

    这是相不相信的事儿吗?

    曹顺子束手无策,只好将夫人如今能得到的助力数一遍,当上了掖庭大总管的干爹、静王与未来的静王妃、还有即将归来的萧青以及杨靖,这两人回来后定能得到封赏,以杨靖的本事,少说也能捞个统领小将当当……这么一算,夫人虽然没有娘家,但有这么多支持,也不必担忧什么了。

    曹顺子想着这些人,心中总算安定了一些。幸好夫人往日里宽厚仁慈、广结善缘,如今才得了善果啊!

    曹顺子跟在轿子外头盘算,安墨就坐在轿子里给花宜姝盘算,“那个宁安伯府,就是赵慕仪亲戚家,她的小姨嫁给了宁安伯府的二爷,现在赵慕仪每天忙着跟姨母出去应酬,结交了许多无意入宫的官宦之女。王玉燕也安定下来了,她在城西选中了一座宅子,已经搬进去了,昨天我出宫去找她玩,她说已经寻摸好要做的生意了,另外她家原本在归州的产业卖得七七八八,养珠的产业却没卖,打算将归州的河珠通过运河卖到盛京来。她还说你交给她的二十万两是笔大钱,她会帮你好好置办产业庄子,一定不会让你亏本的。”

    听到不会亏本,花宜姝满意地点头,总归钱放在手里就是死钱,是不如置换成产业安心的。她手里原本是五十万两,后来虽然坑了赵刺史家一笔,又从李瑜那里弄来三万两,但进账总比出账少,如今手里头四舍五入只剩下四十四万两,加上曹公公欠她的一万两,也才四十五。钱放在手里只会越来越小,这玩意本身也没什么用,有用的是钱能换来的那些东西,王玉燕愿意跟随她入京,还主动提出帮她理财,她有什么不乐意的?于是就取了二十万两给她,剩下的当然还是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花宜姝听着听着,忽然觉得好像少了谁,不由问道:“何秀秀呢?怎么这几天一直没见着她?”

    闻言,安墨有些无语,“你这几天不是忙着换漂亮衣裳漂亮首饰,就是忙着逛皇宫,要不然就是去凤晴云那里玩,何秀秀来找过你两次都错过了。”

    花宜姝摇摇头,丝毫不以为意,“那也没办法,谁让我好不容易进了宫呢?”她说着说着就气愤起来,“哎,也怪我倒霉,这几天把后宫上上下下走了个遍,连个陷阱也没遇到,我只是想体验一把平平无奇的宫斗罢了,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没有人跳出来害我呢?没有宫斗情节的皇后之路是不完整的!”

    安墨:……

    花宜姝的想法是她这种咸鱼永远也没法理解的。眼看花宜姝又挑起窗帘看风景,她忙道:“那你今天不要和太后玩那么晚,要早点回来噢,何秀秀明日就要搬去静王府了,好歹和人家道个别啊!”

    这么快!不等静王回来再搬?

    花宜姝有些惊讶地挑眉,须臾便想明白了,应当是李瑜看出了崔太后刁难何秀秀的意思,索性让何秀秀提前搬出去。

    同样是对权力敏感的女人,花宜姝很明白太后的想法,无非是李瑜没有孩子,她担心何秀秀生个儿子出来,将来会威胁到李瑜。话说历史上也不是没有终生无子的皇帝,而崔太后和崔家好不容易斗赢刘贵妃成为了胜利者,将来李瑜要真没有孩子,皇位没准就要传给静王的儿子,那么崔家就不再是皇帝的舅家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没了一层血缘捆绑,崔家也许就会渐渐败落下去。

    不过照花宜姝看,太后真是杞人忧天,以李瑜那龙精虎猛的架势,孩子不是早晚的事儿?

    思量间,轿子停了下来,仁寿宫到了。

    花宜姝脚下一沾地,就迎上了以蒋携芳为首的一众贵女暗含恶意的眼神。

    蒋携芳:“花夫人可真是好大的派头,定了卯时正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居然能拖到巳时才来,换做我们,可不敢摆这样大的架子。”

    她身后的几个跟班便都笑起来,显而易见是讥讽的笑。

    花宜姝戴了手衣的双手捧着暖炉,看着廊下一群衣着各异的年轻小姑娘嬉笑的模样,满含羡慕地对身边的安墨道:“年轻真好啊,这股单纯天真的劲儿,我可真是求也求不来。”

    这是在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嘲笑她们幼稚?蒋携芳面色变了,偏偏她身后一个跟班竟没听出来,还小声道:“花夫人羡慕咱们呢?咱们却笑话她,是否有些失礼。”

    蒋携芳重重哼了声,那说话的小跟班立刻停了,鹌鹑一样缩着脑袋再也不敢说话。

    然而经过这么一个插曲,花宜姝却是已经略过她们往太后寝宫去了,蒋携芳恨恨地撕碎了一条帕子,“咱们等着,有她好果子吃!”

    ……

    前朝。

    终于退朝,李瑜回到御书房,就开始争分夺秒地批阅奏折,寻常问安的折子早已经由专人分好归做一类,李瑜翻起来看也不看,直接在末尾画了一笔,不到一炷香功夫将这些事处理完。

    接着是重要到必须他亲自处理的事情,他翻开第一封折子,凝目看去,写的是京兆尹昨天又被人套麻袋打肿在小巷里。上奏的是吏部尚书,说京兆尹如今已经成了盛京最高危的职业,一个月里除了休沐那几日,几乎每日都要被人套麻袋,派出去保护京兆尹的高手也一并被套了麻袋,如今京兆尹求爷爷告奶奶到处走关系想要换个官职,奈何没有人肯接盘,于是京兆尹只能日夜留在衙门,连家也不敢回。

    这件事李瑜早已经有了眉目,他回了一句,让国库拨款买下京兆府衙门后的宅子,打通后供京兆尹一家居住,又翻出另一封京兆尹亲自写的折子,看来他的手也受了伤,字迹还能勉强看出从前的影子,只是歪歪扭扭不成样子。李瑜这次的回复有些长,痛斥了一番那些套麻袋的,又好好安慰了京兆尹一番,鼓励他再坚持一个月,已经找到人接替他的职务,下个月就上任。

    京兆尹收到回复后感激得连蹦三尺高并朝宫门方向磕了好几个响头暂且不提,此时此刻,李瑜解决完京兆尹的事,又命人严抓盛京治安,并一口气将剩下的折子一并处理完后,终于松了口气。

    一看又过去了一个时辰,他为自己今天提早结束了公事感到高兴。

    然后又不免想到了私事,想到了昨晚不堪回首的一幕幕,心中发誓再也不喝醉,并忧心那道不知被花宜姝藏到哪里去的圣旨。

    一般找不见东西,李瑜只有一个选择……

    他转入了内室,再一次求神拜佛。

    似乎在无关花宜姝的事情上,这两位神佛给出的答案都是一致的。

    李瑜原本占卜的是花宜姝将那道圣旨藏在屋子里的哪个方位,谁知道怎么算也算不准,后来改了说辞,才有了确切的方位,他解开卦一算,觉得不大妙,皇宫东北角,那个地方,不是太后的仁寿宫?

    李瑜脸色变了又变,立刻转身往外走……

    与此同时,仁寿宫中。

    面对崔太后和昨日全然不同的冷言冷语,花宜姝心里半点不慌,面上却一副极尽忐忑的模样,“太后,我说我是有原因的,您信吗?”

    崔太后冷笑看着她。

    然后花宜姝从袖袋里抽出了一张纸,小声道:“这是陛下昨夜写给我的圣旨,还请太后单独查看。”

    花宜姝如此郑重其事,反倒叫崔太后心生疑窦,莫非儿子给了她一道不必请安的圣旨?她是喜欢花宜姝不错,但儿子要真为了她连这种小事都要下一道圣旨,那她哪怕再中意花宜姝,也不会留这样的人在皇帝身边。

    然后崔太后展开圣旨,细细瞧了一眼,眼皮就不禁抖了起来……

    不久后,李瑜来到仁寿宫,崔太后将这封所谓的圣旨甩到了儿子面前。

    李瑜:……

    他仿佛一个被丈夫将情书展开到公公面前的新婚少妇,心中发出了连绵不绝震惊寰宇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132章 李瑜,被教坏了……

    花宜姝手上攥着李瑜佩戴了好几日的香囊,隔着一道屏风,她走出太后寝殿前正好听见了那阵连绵不绝的惨叫,吓得她头皮发麻,当即往前走了两步,脱离了范围,那声音立刻停了,她本应该离开了。但是脚步刚刚抬起,又忽然顿住,她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往后退了两步。

    【啊啊啊……】

    往前两步,声音消失。

    往后两步,声音响起。

    往前两步,声音消失。

    往后两步,声音响起……

    花宜姝就这么往前、往后、往前、往后来回循环,于是那阵惨叫就一下有一下无,一下起一下落……仿佛成了极有韵律和节奏的鼓点,不知为何竟叫人欲罢不能。假如安墨能感受到这番体验,她就会明白,有一个更恰当的形容词来表达眼前这一幕——踩点。

    花宜姝就这么来来回回地踩点了好几次,一直到最后李瑜冷静了下来,她才在大宫女古怪的目光中遗憾离场。

    蒋携芳等人还站在廊下等着,也真难为她们,大冷的天儿不回到铺了地龙烧了炭火的暖室内,竟然裹着披风等到了现在。

    看见她们,花宜姝还十分温柔地朝她们笑了笑,她一身红衣立在寝殿门前,发髻上一株应景的红梅,可她容色比红梅更艳,肌肤比白雪更白。这一笑起来竟似冰天雪地里红梅灼灼开放,看得众人愣了一愣。

    蒋携芳站在此处等这么久,就是为了看太后如何处置她,谁知花宜姝不但没被处置,反而言笑晏晏地被太后身边的侍女恭恭敬敬送了出来,这是什么道理?

    花宜姝已经被大宫女送出了门去,蒋携芳却还难以回神,她不能接受这件事,传闻中佛口蛇心的太后居然这样轻易地放过花宜姝?怎么可能?难道是因为刚刚陛下进去说情了?可如果陛下去说情,太后为何没动静?后宫可不归陛下管!就算是吵两句,她们也该听到动静才对呀!

    为什么花宜姝能安然离去?

    这时候,蒋携芳听见她身后几个跟班在说话。

    “她都好好出来了,还是太后娘娘的得力侍女送出来的。这么看,娘娘还是中意她的。”

    “她刚刚笑起来可真美,这样的美人,就是我也想亲近,太后和陛下对她另眼相看倒也不难体会。”

    “我要是个男人,有这样的美人伺候我,那我肯定也要巴巴赶过来。”

    “我要是太后,有这么个美人簇拥在我膝下讨巧卖乖,那我也疼她。”

    她们在议论,蒋携芳只觉得吵闹。这些蠢货,还真以为自己入宫是来陪伴太后的?她们的家族将她们送进来,不就是想着在太后跟前多见天子几面,好被选入宫中成为妃嫔么?

    远在荆州的赵刺史一家,想要将赵慕仪送入宫中,还要用女儿上京走亲戚不安全请天子一路庇护的借口,其实不过是为了名声上好听而已,你们这些人名正言顺入宫,却不珍惜!将来有你们的苦头吃!

    蒋携芳自认看得明白,赵慕仪就是花宜姝为自己选的助力,她长成那样,已经是后宫所有女子的敌人,不但哄得天子团团转,还让太后也对她青睐有加,等选秀开始,她再把赵慕仪弄进来帮自己固宠,这后宫就被她霸了去,你们这些家世差劲的被卖了还要给人数钱。

    蒋携芳觉得和这些蠢货说不明白,于是就去找了崔思玉,满京之中,唯有崔思玉有资格和她交朋友。

    天上落雪,人间霜白。

    红梅晃动,花宜姝坐进了轿子里。安墨还以为她要去很久,不想半个时辰她就出来了。

    她把嘴里的瓜子皮吐掉,看花宜姝身上好端端,松了口气,“那些贵女,尤其是那个叫蒋携芳的,她们盼着你倒霉呢,我都听见了。”

    花宜姝不以为意,换做她是蒋携芳,她也会盼着花宜姝倒霉。

    安墨亲眼看着太后的大宫女客客气气地送花宜姝出来,感叹道:“看来太后是真挺喜欢你的,连你放她鸽子都能原谅。”

    花宜姝就笑了,“她是喜欢我,不过那是因为我能讨她欢心,这喜欢要是加了条件,也就不稀罕了。更何况喜欢有什么用呢?她今天喜欢,明天也可以不喜欢。以她那样高高在上的身份,想要颠倒一个小人物的乾坤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安墨不是很明白,“可要是没有条件,凭啥会喜欢呢?就像我喜欢花,是因为花好看,我喜欢猪肘子,是因为猪肘子好吃。”

    花宜姝:“那倘若有一日我打了你,你会不会从此就怨恨我?会不会想着弄死我,因为我不再对你好了?”

    安墨想了想,说道:“这个比喻不恰当,我现在靠着你养着,我要是弄死你我也完了。”她说着说着就笑起来搂住了花宜姝的胳膊,,“而且你肯定不会打我的。”

    花宜姝嗤了一声,换了个比喻,“那要是你爹娘打了你,骂了你,气得你负气出走,那等他们身陷囹圄时你还会不会救他们?”

    安墨一下顿住,见她隐约明白过来,花宜姝便接着道:“当某一日,有个人被你辜负,被你伤害,心中却依然念着你的好,依然愿意尽力救你时,这才是喜欢。”

    轿子已经开始动了,花宜姝推开窗子看外头灰蒙蒙的天空,缓缓道:“也许某一日,在我的算计下,太后会真心爱我,但绝不会是现在。”

    就像是李瑜,一开始他也不将她放在心上,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一半的功劳要归结在读心术上,假如不是读到了他的心,也许这条路会走很艰难。

    一颗真心要是那么好拿,它也就不值钱了。

    安墨想到父母,心情低落了一下,但很快转移了注意力,“既然这样,那你是怎么过太后那一关的?是陛下求了情?”话毕她便摇摇头,“不对,他刚进去你就出来了,而且如果是陛下求情,太后肯定不会让大宫女送你出来。”

    花宜姝赞赏道:“妹妹呀,你可真是越发聪慧了,姐姐我高兴啊!”

    安墨期待地瞪着她解答,却见花宜姝眼珠一转,风情万种地瞥她一眼,落下一句“自己去想”就不再理她了。

    安墨:……

    花宜姝原本想了别的法子来应付太后,不过后来见李瑜醒来后那么在意那张儿戏般的圣旨,她索性把那张纸送到了太后面前。

    一是为了转移太后的注意力,让她没有理由责备她请安迟到这件事,省却她一番唇舌;二是李瑜动作实在太慢了,等他慢腾腾准备好一切,那她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当上皇后啊?

    这对母子,一个看似慈和宽厚,实则心机深沉;一个看似冷漠薄情,实则心软重情。

    从太后对待李瑜的态度来看,她应当是不知自己儿子真面目的,看她见到圣旨时那震惊得都要将眼皮抖掉的样子就知道了。只是可惜,她看不到这对母子对峙时的情形。

    花宜姝是喜欢李瑜没错,不过她可不会为了李瑜就从头到尾委曲求全去讨好太后,终归这是李瑜的娘,又不是她花宜姝的娘,太后对她有意见,索性丢给李瑜去解决,总归他们是母子,再吵也吵不出仇来。

    这般想着,花宜姝便将此事仍开了,她让抬轿的宫人换了个方向,往掖庭而去。她答应过凤晴云将赖嬷嬷给捞出来。

    她心想:赖嬷嬷的侄子当初犯了罪,按刑律被处了死刑,死得也不冤,这婆子为此陷害凤晴云,纯粹是自私歹毒了,不过既然凤晴云愿意不计前嫌送这婆子出宫去,我花宜姝也不介意收了凤晴云这个人情。等到人情越攒越多的时候,以凤晴云在家中的受宠,她的亲爹辅国大将军应当不介意帮我一个小小的忙吧!

    这件事花宜姝还没告诉李瑜,她特意先来走一趟,不过是为了交代曹公公不必给赖婆子上刑,免得这婆子熬不过给打死了。

    没想到入了掖庭,听见她的来意,曹公公立刻安排人放了赖婆子,花宜姝有些惊奇,就听曹得闲道:“夫人,赖婆子是后宫的人,后宫诸事,日后都归您管,先破个例倒也无妨。这么一件小事,倒也不必去叨扰陛下。”

    花宜姝听明白了,她面上依旧从容,像是半点不惊讶,“我如今没名没分,你倒也放心。”

    曹公公赶忙道:“夫人千万别这么说,陛下的性子您是了解的,这欲扬先抑古来有之,早已不新鲜,甭管别人怎么说,您的好日子可还在后头呢!”

    ……

    而此时,仁寿宫内。

    李瑜已经慢慢冷静了下来,他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那张圣旨,开口道:“不过是醉后失了分寸,她竟将此事闹到了母后跟前。”

    太后从未想过看着冷漠寡言的儿子竟然会有那样一面,看那字迹飘逸灵动,压根不像是酒后胡乱写的,“你酒后胡闹,倒还不忘盖上私印。”

    李瑜瞥了一眼纸上的字,再一次被每日花宜姝必须亲他多少次烫了眼睛,他收起这卷纸,竟没有将之烧毁的意思,而是塞进了袖袋里。

    崔太后看着他这一举动,心中愈发觉得不妙,“你老实和哀家讲,你会不会立思玉为后?”

    李瑜吐出两个字,“不会。”

    崔太后不肯甘心,“那凤晴云呢?蒋携芳呢?你究竟中意哪个?”

    李瑜摇头,“我之前说过,只会有花宜姝一个。”似乎担心崔太后无法理解,他补了一句,“我会立她为后,不要别人。”

    下一刻,崔太后的声音尖锐地响起,“你疯了!你被刘氏那个贱人教坏了!”

    第133章 迟到补更淋雪,你与朕心有灵犀对不对……

    宫室之内,太后拖着长长的裙摆焦虑地走来走去,“当年,当年就是刘氏那贱人让宫女撺掇你读什么《女戒》《女则》,生生将你给教歪了!”

    她眉毛倒数,丰润的面颊上肌肉抖动,显见已经气得失了仪态,开始对着早已去世的刘贵妃破口大骂。

    李瑜的眼珠随着她动来动去,等崔太后骂过两轮渐渐没了力气,才开口道:“我并不觉得从一而终有什么不好?莫非忠贞不二不是美德?”

    崔太后骤然回身看他,她的脸容还很年轻,双眼却满是风霜,细看之下,其实李瑜眉眼间的锋锐有几分与她相似,“你是天子,为皇室开枝散叶才是你的责任,从没有只守着一个女人的天子!普天之下谁不笑话你?”

    崔太后:“从来只对女子要求忠贞,你何时见过有人要天子忠贞?哪一朝天子不是三宫六院?你以为你只要一人就会有人对你歌功颂德?他们只会笑你是个傻子,只会认定你身子有毛病!”

    李瑜声音沉沉:“那就让他们觉得我有病!”

    崔太后冷笑,“你如今是大了,做了皇帝了,所以就不将哀家放在眼里了!跟你那个死了的父亲一模一样,都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李瑜最恨有人说他和先帝像,他冷淡的面色再也维持不住,额头青筋直跳,胸中一股郁气涌上来,脱口而出,“我和他不一样!”

    他这一声大吼反倒将崔太后吓了一跳,她盯着儿子发红的眼睛和不断起伏的胸膛,像是看见一座石雕忽然碎裂,里头钻出个真人来,“你……”

    目光触及崔太后震惊的面色,李瑜后退半步,默默呼出一口气,他声音压抑,“阿娘,不要再提他。”

    崔太后已经记不清李瑜多久没唤过她“阿娘”了,似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变作了生疏客气的“母后”,因为这句话,她面色缓和了一瞬,却还是冷着声音:“当年咱们能扳倒刘贵妃一党,全赖你舅舅和蒋家相助,凤家也出了力,这三家的女儿论出身最为高贵,只有她们才堪当皇后。从没见四品小官的女儿登上后位的。况且,凤庆鸣手握兵权,蒋家在文武百官中都颇有威望,你舅舅如今掌管吏部,你纳了他们的女儿,他们才会尽心为你办事。”

    “朕莫非要靠着联姻才使得动他们?既然如此,这样的臣子朕可不敢要!”

    听着他声如寒铁,字字冷硬,崔太后只觉失望透顶,“你被一个女人迷了心窍!你这是要叫这些老臣寒了心!”

    李瑜:“好好的女儿非得送入宫受苦,这样的人,原本也不配做父亲!母后,你进宫后,多少次抓着我说后悔?你都忘了。”

    崔太后是曾经抓着李瑜说她后悔,后悔入宫,后悔嫁给先帝,后悔生下他……可那不过是年轻不懂事的抱怨,她早就忘了,不想李瑜如今还要提起。她眼神越发冷厉,“你说这么多,归根结底,还不是想扶着那个出身卑微的女人上位!”

    “她不卑微!”李瑜不觉提高了声音,“花将军一生忠烈,若非当年得罪了先帝,他也不至于被贬到岳州!她出身将门,心地纯善有勇有谋,她不比任何人逊色!我看崔家、凤家、蒋家的女儿个个不如她,谁也不如她!”他猛然将塞进袖袋里的那张圣旨翻出拍在崔太后面前,“你再好好看看,这上面都是朕的心里话,朕就是希望她如此,朕就是认定了她!”

    崔太后瞪大眼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你……你难道非要将我气死吗?我养你这么大,当年为了护住你如履薄冰,如今倒成了你的仇人……”

    太后心口一阵绞痛,眼前微微模糊,将要落下泪来,却不想慢了一步,李瑜快她一步掉下了眼泪。

    崔太后骤然怔住,睁大眼呆呆看着儿子。

    豆大的泪珠从李瑜狭长的眼睛里滚了出来,他哭起来隐忍而无声,鼻头微微颤动,似乎在强忍哽咽,颤动的眼睫下,通红的眼睛死死睁着不肯闭上,一行行泪珠就这么顺着他面颊滑落,啪嗒几声砸落在地,像是骤然炸起的惊雷。

    这是十年来,崔太后头一回看见李瑜哭,她头脑空白,儿子多年来头一回示弱叫她全然忘了之前的愤怒与怨怼,她抖着声儿问,“堂堂天子,你哭什么?”

    李瑜唇角紧紧抿着,半晌才侧开脸,“我只是想起了花宜姝。她救过我两次,她为了我屡次涉险,她从鬼楼中带出的情报免去不知多少兵卒的伤亡……她为我做过的事那么多,倘若她是男子,她早该加官进爵坐享封邑逍遥一生,可惜她生做了女子,于是在你眼里,她连一个正妻的名分也不配,还要受你唾骂,嫌弃她出身卑微,诋毁她媚上惑主……”

    他冷冷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母后倒也没有全然说错。她是迷了朕的心窍,朕爱她美貌聪慧,敬她勇敢仁厚,更敬仰她熟知世故却从不世故的品性……她没有哪一点配不上皇后的位置,你反对也罢,应允也罢,都改不了朕的主意。”

    这样独断专行的话语,本该是崔太后最厌恶的,面前这个明明是她的儿子,是她含辛茹苦生下来,殚精竭虑在夹缝中护着活下来的,却屡次忤逆她,然而训斥的话涌上了心头,看着儿子泪流满面的那张脸,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崔太后多年来,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好母亲,她十六岁入宫,十七岁生子,而她名正言顺的夫君,却对着另一个女人宠爱讨好,甚至屡次生出废了她的念头,她那些年咬牙撑过来,她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己的儿子,她有时甚至将对先帝的怨恨发泄在他身上……等到她明白自己不该这么对待李瑜时,等到她明白该去做一个好母亲时,儿子却已经长大了,早就不需要她了。

    崔太后喉头哽咽,眼眶湿润,却是转过了头不再去看他,“罢了,你是皇帝,我管不了你,你想如何便如何。”

    身后久久没有动静,正当崔太后以为李瑜已经离开时,他的声音却又一次响起,也不知是不是哭过,他的声音没了以往的冷沉,反倒多了几分温情,叫崔太后立刻想起李瑜笑着将花宜姝抱在怀里的一幕,她能那么快就对花宜姝亲近,除了那小姑娘的确有些讨人喜欢,未必没有李瑜那一笑的缘故,她已经错过儿子许多年,她不该连儿子亲近的人也赶走。

    崔太后想,倘使儿子不那么固执,倘使儿子不想着立花宜姝为后,那么哪怕是封她做个贵妃,她都不至于在今日口不择言和儿子吵成这样。

    “娘,我时常在想,倘使一件事女子做了是好事,男子做了倒成坏事,那么错的一定是定下规矩的那个人。”

    “您当年受过的苦,我都看在眼里,我从来不怨您,您当时那么年轻,先帝又长久冷落您,您心中不忿也是应当。可我不想有一天,让她也经历这份苦楚。”

    “别人要笑,就让他们去笑,如果这是错,那我登基至今,只想犯这一件错事。”

    崔太后身子颤抖,原来儿子都记在心里,原来他不曾怨她!

    崔太后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缓缓回头,目光复杂至极,半晌后才说不清是不甘还是鼓励地说出一句话,“你若是能让三位文武大臣亲自上奏立她为后,我今后就真心待她,绝不再逼你!”

    李瑜看着她,“这是你说的。”

    崔太后冷冷道:“怎么,你以为哀家会食言?请不请动三位文武大臣,还要看你的本事。”

    毕竟朝中大臣,哪一个不想自己的女儿入宫为后,哪一个能放着泼天的富贵和子嗣后代的前程不要?

    ……

    雪落了下来,李瑜深一脚浅一脚地从雪面上走过。他拒绝了轿辇,也拒绝了侍从为自己撑伞,就这么淋着雪走回了永华殿。

    到了地方时,他连眼睫都变作了一片雪色,然后就在那宫门口,他看见了同样一身是雪的花宜姝。

    两人中间隔着一道宫门,两相对望时,李瑜心中忽然闪过一句诗: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仿佛当真光阴荏苒,两人已经共度过无数岁月,虽说他们相识还不到半年。

    “陛下,你怎么淋着雪回来?”花宜姝凑近去看,惊讶道:“呀,你眼睛也有点肿了?你哭了?”

    花宜姝心中不免着急起来,李瑜那么好面子,也不知在太后那里经历了什么才会哭出来,她心虚无比,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用那封圣旨去揭开这对母子的矛盾,哎,早知道就忍忍好了。

    岂料李瑜面上并没有任何被揭穿后的窘迫,反倒微微翘了下嘴角,点头承认了。

    花宜姝十分惊讶,她冰凉的手握住他同样冰凉的手,就听见他得意洋洋地在心里念叨:

    【朕学你哭的!相识那天你哭得可漂亮了,朕就偷偷学了,果然管用,母后看见朕哭,立刻就心软了!】

    【朕捍卫了我们的爱情!你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对朕感激不已!】

    他内心骄傲地几乎翘起了尾巴。花宜姝愕然看着他,忽然听见他问,“你怎么也淋了雪,不怕风寒吗?难道……是想陪着朕一起?”

    【朕知道,你与朕心有灵犀,你回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感应到了朕的心境,所以你才陪着朕一块淋雪对不对?】

    对着李瑜亮晶晶的眼睛,花宜姝实在不想再欺骗他,小声道:“没有,我只是在和安墨打雪仗玩,玩一下午了。”

    李瑜:……

    第134章 人选,万一怀上了怎么……

    李瑜生气了,气自己自作多情。

    他寒着脸往永华殿里走,一开始步子迈得极大,周遭宫人看得战战兢兢,后来却越走越慢越走越慢,一直到还差一步就能迈入永华殿时,花宜姝依然没有跟上来。

    他不禁想:她怎么不跟来,难道他刚刚吓到了她?可他也没有黑脸啊!

    在周围宫人敬畏的目光中,天子冷着脸侧头,他薄唇微动,似乎要开口说话,下一瞬,啪的一声,一团雪球砸在了他背上,在披风上散做千千万万的雪屑,李瑜愣了一愣,回头一看,就见花宜姝正一边团雪球一边朝着他笑,“陛下,来玩嘛!”

    她一身红衣站在雪地里,脸上、帽子上还沾着雪花,却笑得眉眼弯弯,艳美无双。

    李瑜心里哼了哼,心想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朕不要面子的吗?

    正在这时,头发乱糟糟的安墨捧着一大团白雪冲了过来,她一脸凶残,一副势要报仇雪恨的架势,“来!这一次我非把你砸进雪里不可!”

    花宜姝还在引诱李瑜,没想到安墨不声不响就冲了出来,这一下午打雪仗她把安墨欺负得够惨,安墨这是报仇来了。看清安墨手里那一大团雪,花宜姝吓了一跳,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救命。

    安墨哪里能让她跑掉?论耍诡计,她不是花宜姝的对手,但是论力气论速度,花宜姝拍马也赶不上她,她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就举起大雪球追了过去。

    庭院里新雪深深还未扫去,天空上落雪如絮纷纷扬扬。

    眼见花宜姝跑得太急被裙子绊了一跤摔在雪中,李瑜想也不想就扑过去挡在她面前,披风一抖内劲一震,安墨投过来的雪球就被拍散,化作千千万万雪屑漫天飘飞。

    花宜姝趴在地上一侧头,就和趴在她身边的李瑜对上了目光,他一手撑着地面,一手举起披风撑在她头顶,雪屑落英缤纷,从李瑜漆黑的瞳孔中飘过,花宜姝哇了一声。

    然后立刻起身拉着李瑜就跑,因为安墨第二个复仇雪球又捏好了……

    曹顺子慢慢从外头走进永华殿的院门,忽然停住脚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只见雪白一片的庭院内,陛下正拉着夫人跑,后边举着大雪球的安墨在追……

    然后是花夫人捏雪球砸安墨,陛下在旁边轻轻松松一掌拍飞安墨砸过去的雪球,花夫人的雪球每次必中,安墨的雪球每次必被陛下打散。

    安墨哇一声就哭了,“你们欺负人!”

    花宜姝一见安墨哭,就心软了,竟提着裙子跑到安墨身边,“来,我帮你砸他!”

    李瑜:???

    然后就是花宜姝和安墨举着雪球追着李瑜跑。

    曹顺子围观了一阵,发现安墨砸的屡次不中,夫人砸的十次里能中个五次。

    渐渐地,跟在曹顺子身边的人变多了,大家一块感叹,陛下啊,可真是太宠夫人了。

    片刻后,花宜姝被一个雪球砸倒在地,她身上穿得太厚了,倒在雪地里就是椭圆的一团,扑腾半天也没法自己站起来,还是安墨连拖带拽才把她拉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拉着手开始一起逃,后边跟着举着雪球的李瑜。

    曹顺子:……

    他数了一下,刚刚夫人带着安墨砸了陛下多少次,陛下就砸了夫人多少次,且每次必中,每次必将夫人砸入松软的雪堆里,每次夫人必要安墨帮忙才能站起身,每次陛下都等着夫人起身再砸她一次。

    啊这……

    “陛下啊,实在太宠夫人了。”曹顺子再一次感叹。

    周围宫人连连点头,正是,他们可是头一回瞧见陛下与人打雪仗还玩得这么开心呢!

    宫内雪景年年如旧,宫外人间日日更新。

    一艘小船停在了盛京某个渡口上,一身褐色厚棉袄、头戴毡帽的中年男子上了岸,他精神矍铄眉毛深浓,身后背着包袱,胸前鼓鼓囊囊,还宝贝似的捂着。

    暗处已经有人盯上了他的胸口,垂涎他藏在胸口的宝贝。

    下一刻,却见这男子胸口自己动了起来,佯装路过的扒手瞪大了眼睛,瞅见那男人胸口里一根黑色的棍子爬了出来,吓得大冬天里汗毛直立,疑心自己见了妖怪,忙一扭头赶紧跑了。

    中年男子捂着胸口哎哟几声,却还是难以阻挡,那个在他衣服里扭来扭去的活物终于钻了出来,原来是只尾巴漆黑、身子却雪白的小猫。

    切!暗处观望的扒手败兴而走,男子却一叠声喊了好几次宝贝,生怕宝贝冻着了努力将它往衣服里塞,最终小猫还是在他衣服里扎了根,只从领口处露出一个脑袋,用蓝汪汪的眼睛好奇地看来看去。

    男子见它安分下来,这才往城中走去。

    盛京不愧一个“盛”字,哪怕天上飘着雪也不减繁华,一派昌盛的烟火之气。

    林侍卫坐在街口吃了碗热腾腾的汤面,被同僚撞见笑了一句,“林子欢,你又不回家吃饭。”

    林侍卫哈了一声,“你今日不是当值?又偷偷溜出来?小心我告你一状!”

    那同僚便哈哈大笑,“爷这次是正经告假出来的,想不到吧哈哈哈……”

    同僚狂笑着走过,与一褐色棉袄的男子擦身而过,林侍卫摇摇头继续低头嗦面,没吃两口忽然一顿,扔下铜钱抓起剑就朝前边追去。

    褐衣男子正着急寻找多年前一家便宜好用的客栈,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呼唤,“前面那位先生,请留步!”

    褐衣男子听若未闻,径自往前走。

    “前面带猫的那个,请留步!”

    褐衣男子这才停下,十分和气道:“我不卖猫。”

    林侍卫快步上前,低头细细看了眼褐衣男子怀里的猫,觉得十分相像,却又不敢确定,毕竟猫儿都长得差不多,更何况一个是归州一个是盛京,相距遥远,应当不可能。

    但归州那一次,他不但没能保护安墨,连一只猫也没能护住,虽说如今他和安墨几乎不见面,但当初在归州时,安墨为了雪儿担心到睡不着觉半夜还爬起来找,这事儿他却忘不了。雪儿已经生死未卜,再找一只相似的猫儿,也算是个安慰吧!

    于是林侍卫算了算自己的存款,自信开口,“在下愿出二百两,可……”

    “不割爱。”褐衣男子直截了当。

    林侍卫卡了一下,接着道:“三百两。”

    褐衣男子摇头。

    林侍卫想了想安墨,再看看这猫,一咬牙,“三百五十两!”这已经是他两年的俸禄。

    “年轻人,沉迷猫色不可取。”褐衣男子摇摇头,揣着猫儿昂首阔步走了,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模样。

    林侍卫原本已经放弃,突然听见那猫喵喵了两声,就……难以形容的熟悉。

    他脚下不由跟他走到巷口,一边瞅着他怀里的猫一边道:“这位先生,你这猫可有名字。”

    褐衣男子脚下一听,捋着胡须思索起来,“你这一提,我倒是想起来,还未给这狸奴起个名字。”

    在巷外的叫卖声里,林侍卫试探道:“不如就唤雪儿。”

    褐衣男子心道这名儿女里女气,不够英武,他家这只可是公猫,正要摇头,忽然怀里的小东西一边喵喵叫着一边挣扎起来。

    林侍卫面色大变,又一声大喊,“雪儿!”

    褐衣男子怀里的小猫立刻喵喵叫着回应起来,林侍卫热泪盈眶,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一边喊雪儿一边张开手,眼见猫儿就要从对方怀里跑出来,忽然就被褐衣男子按了回去。

    这一回,林侍卫可没有之前客气了。他单手按在剑柄上,“这猫不是你的,是我家主子的!”

    褐衣男子皱着眉否认,“胡说八道,这猫爱雪,一路上有人喊雪它就有动静,你不过是撞了运气。”

    林侍卫厉声道:“你这猫可是黑色尾巴浑身雪白?”

    见褐衣男子变化,林侍卫便知猜中,立刻道:“这是我家主子走丢的猫,承蒙先生多日照顾,还请归还,必有酬谢!”

    褐衣男子一把按住猫,转身就走,“这是我自小养大的猫,与你无关。”

    林侍卫见他想跑,立刻抬手去捉对方肩膀。他自小习武,这一手擒拿在北衙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捉一个普通人那是十拿九稳,却没想到这人竟滑得像一条鱼,他明明已捉住对方肩膀,却被对方接二连三滑开,他发了狠,双手齐上要去抢回猫儿,却被对方一挡一推,整个人就被迫倒退了七八步,等他回神,原地哪里还有这人身影?

    林侍卫气得一拍墙,屋檐一震,雪花哗啦啦摔下,砸了他满头满脸。

    林侍卫:……

    ……

    宫中,永华殿。

    一场酣畅淋漓的打雪仗结束,花宜姝走到铺了地龙的寝殿里,热得脱了两层衣裳。

    身后李瑜正在宫人的服侍下拍去身上雪花,脱掉厚实的披风和外袍,又在炭盆前烤了烤手才转入内室。

    一进去就被花宜姝抱住哒哒哒连亲了好几口。

    李瑜一懵,余光去瞥周围宫人,却见他们个个低眉顺眼,仿佛什么也没瞧见。李瑜不信他们什么也没瞧见。

    他低声问:“你做什么?”

    花宜姝便在他香喷喷的衣服上狠狠嗅了一口,笑道:“妾身领了旨,自然要听命行事。”

    李瑜:……

    他想起那道圣旨,再度红了红耳根,开口道:“有件事要与你说。”

    侍从识趣地退出去,花宜姝虽然疑心他是在转移话题,却还是点头认真道:“你说。”

    李瑜:“朕准备半年内就与你大婚。”这样的大事,自然要夫妻一起商量。他将太后的要求说了。

    花宜姝有些惊讶,心想立后这事难道不是皇帝坚持就可以的吗?不过目光一转,她很快就明白了。

    常言道门当户对,这句话不是说着笑的,能一代代传下来,自然也有道理。刺史府的门第入宫做妃嫔是够了,但想要越过那么多高门贵女直接登上后位,却是不够看了。若是皇帝坚持,自然也是能成,但总归是不能和众望所归相比的。这事儿要是能成,今后就不必再担心太后或是其他贵胄门阀从中作梗了,她也能有机会去做别的事了。

    于是花宜姝道:“半年来得及吗?会不会太短了?”

    李瑜摇头,“是太长了,其实两三个月为佳。”

    花宜姝一头雾水,“为何?”她不着急,真的不是很急,毕竟她原本可是计划三年爬上后位的。

    李瑜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万一拖太久,你生了,孩子成了私生子怎么办?】

    花宜姝:……

    【就算你没生出来,大着肚子成婚,总归要有人说闲话。比方说你是靠着孩子上位。】

    花宜姝:……

    她倒不介意被人说闲话,她就是觉得,李瑜可真是好有自信啊,他怎么就那么肯定两三个月就能让她怀上?

    花宜姝正思索,就听李瑜点头道,“朕心中已有人选。”

    花宜姝:“嗯?”

    李瑜:“孙太傅。”

    第135章 重逢,萧青回来了。……

    是夜风雪不歇,孙某人终于找到便宜的客栈下榻。

    这客栈开在城南偏僻之所,陈设简陋房屋狭窄,除了一炕一桌,再放不下别的物件,孙某人的包袱还得堆在床上,好在这炕烧得热乎,脱去棉袄被子一拉,夜里睡着舒服极了。

    小小年纪的店小二提着水壶进来给他倒水,一边说道:“别看我们这店小,可是这城南最实惠的了,哪一家也没有咱家住得舒服。”

    孙某人点点头,“不错,你们家冬天是暖和。睡着舒坦。就是怎么搬地方了,我寻了大半天。”

    店小二奇道:“我们家在这儿都开五年了,您怎么知道原来不在这儿?”

    孙某人便笑道:“七八年前我住过你们家,那时候……”盛京是国之首都,几年的变化是非常大的,这店小二年纪小没经历,听得入了神,原本卖给这位客人的只有半桶热水,不自觉就倒进去一大桶,他哎了一声,有些心疼,倒也没有说什么,这是待客的规矩。

    店小二走后,孙某人舒舒服服洗了手脸又冒了脚,坐在炕上舒舒服服地拉上被子,正在这时,窗户被推开一条缝,一只浑身雪白尾巴漆黑的猫儿流水一样从那条缝挤了进来,然后立刻跳上炕往被窝里钻,孙某人摸摸它身子,冰冰凉凉,立刻将最热的地方让给它,一边念叨:“你说你哎,大冷天跑出去作甚,受冻了还不是得回来。”

    给小猫盖上被子,孙某人关上嗖嗖往里灌风的窗户。从包袱里摸出肉干喂它,“自从养了你,我是一日比一日穷了,连住店也只能住这小客栈了。”

    猫儿不停嚼着他手里的肉干,孙某人看着实在欢喜,不由伸手去摸它脑袋,却被猫儿一爪子拍掉,孙某人夸张地叫起来,哎哟哎哟一副被拍疼了的样子,换来的却只是小猫高冷又蔑视的一眼,孙某人却哈哈大笑起来,又笑又叹气,“哎我这可真是给自个儿找了个主子。”

    他坐下来喝了口茶,不禁想起之前遇到的那年轻人,眉头便是一皱,“哼,一派胡言,还说你是他家的猫,你这小东西,一听人家喊雪就激动,小心哪天被人抓去扒了皮吃猫肉!”

    猫儿此时已经吃完了肉干,正趴在炕上不停舔舐爪子和胡子周围沾上的肉沫,它是一只爱干净的猫儿。

    孙某人还在自顾自念叨。他才不信这猫是那年轻人的。其一,这猫是他在归州捡的,这里是盛京,哪儿那么巧,他带着猫一路跋山涉水到了盛京,那猫儿的主人也到了盛京?其二,雪里拖枪这种猫原本就稀少,品相这样好的猫更是稀少,这可不是便宜猫,找那些爱养小宠的贵妇小姐,这么一只小猫就能卖上百两,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人盯过他这只猫,但这样上来就明抢的,说实话,他还是头一回见。

    孙某人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唉!”

    “还说出三百五买一只猫,谁信啊!估摸是想将猫骗到手,再消失个无影无踪,当真以为我孙某人没见过世面!哼,这种空手套白狼的低劣手段也敢用到我头上。”

    夜色已深,孙某人抱着猫钻入了被子里,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他回忆起那年轻人的相貌气度,觉得不像是寻常百姓。不过骗子通常有一副好皮相,倒也不足为奇。

    更何况,就算真是猫主人过来他也不惧,要不是他,这小猫早就被烧死了,他可是救了这猫一条命!

    ……

    十二月初六,赶在腊八之前,一艘特殊的大船停在了渡口。

    静王回来了!

    朝野震动,天子亲自带着百官前去相迎,给足了静王体面,而静王带来的不只是从鬼楼各处搜回来的珠宝金银,还有一份涉及各地官员与鬼楼勾结的名单。

    等到这份名单传到花宜姝这里时,哪怕是没什么精神,她也不免吃惊,难怪鬼楼本事那么大,巫州以南竟有许多州府的低级官吏成了鬼楼的同党!有这些人做保护伞,也难怪鬼楼短短几年就发展到那个地步,不过有一点花宜姝很是奇怪,这么多人,是怎么一个个和越不凡勾结在一起的?

    事到如今花宜姝也知道了,所谓的主角光环其实也是符合逻辑有迹可循的,究竟是越不凡一个个用成瘾的剧毒控制他们,还是看破了他们每个人的弱点加以利用呢?

    安墨也跟了瞄了几眼,她松了口气,“好在他们还没有渗透到高级官吏上,好在巫州离岳州有段距离,鬼楼的势力也没来得渗透到那里,要不然当初陛下的身份被他们发现了,如今可能就是另一个结局了……不过,陛下有男配光环,应该也不至于。”她想了想,接着道:“我记得,男主在得到女主之后,势力发展得更快了,到了后期,能和朝廷正面对打,不过现在……越不凡死得好!烂黄瓜不配!”

    很好,跟花宜姝混得久了,安墨现在连口癖都跟花宜姝越来越像了。

    “对啦,萧青也回来了!”提起女主,安墨眼睛就亮了起来,呜呜呜她可太爱萧青这样又高又飒武力值又高的姐姐了!“她现在应该和静王以及那些将士们一起接受犒赏,也许宴会过后就会来找你了!”

    毕竟名义上,萧青还是花宜姝的侍卫,更何况是花宜姝坚持主张救她出来的,她不可能不来拜见,不过花宜姝考虑得比较多,她道:“等他们庆功宴结束都到晌午了,那会儿我都睡熟了,还是让萧青先回家看看吧!我又不急在这一时。”

    安墨点头,“也对,他们一家毕竟分别快一年了。”她心想聪明人就是不一样,一向比她考虑得周到,“那我先去了!我好想萧青啊!她之前还承诺教我剑法呢!”

    安墨跟花宜姝说完就乐颠颠往外走。现在她是整个皇宫最自由的宫女,头上有陛下和花夫人罩着,身上还戴着曹公公给的出宫牌子,想出去就出去,想回来就回来,从花宜姝居住的永华殿到皇宫门口有很长一段路,安墨经常跑来跑去,就当锻炼身体。

    这一次她照旧要跑到小门出去,半道上被曹顺子拦住,说林侍卫要见她,安墨愣了一下,她在后宫,林侍卫在前朝,完全不可能碰上面,而她出宫玩时,林侍卫总在值班,这么一说起来,自从到了盛京,她就再也没有见过林侍卫了,数一数,竟然快要一个月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安墨点点头,就去了约定的一道小宫门前,和林侍卫碰上了面。

    林侍卫:“两件事,好事是我找到雪儿了!”

    安墨不敢置信,瞪大眼道:“真的!”

    林侍卫:“坏事是那个绑架雪儿的十分狡猾,又身怀武功,好难抓住。所以我这几天一直在暗暗跟踪那个贼人,还找了一帮兄弟,这次一定要将他绳之以法,一定要把雪儿救回来!”

    他一扬手,露出身后十个衣着干练、人高马大的年轻男子,安墨认出来,这些人当中有好几个是当初跟着陛下一块南下的侍卫,而见安墨看过来,这些侍卫齐齐道:“安墨姑娘好。”

    安墨:“你们也好。”她问,“这么大的事,告诉陛下了吗?我要不要回去跟夫人说一说?”

    林侍卫顿时苦了脸,“先别吧!”

    在安墨疑惑的目光中,林侍卫身后一人道:“安墨姑娘有所不知,这人极为难缠,好几个兄弟分段跟踪都险些把那人跟丢了,像这种差事,我们先办成了,再到陛下跟前去说,是功劳一件,要是先到陛下跟前说了,却没办成,还要再请兵前去,这就……”

    他没有说完,安墨已经懂了。

    正在这时,远处有人骑马而来,安墨眯着眼睛一看,见那人身子笔挺,姿态潇洒,等那人到了近前,下马的动作更是利落帅气,安墨眼睛一亮,大声喊道:“萧青姐姐!”

    相比起数个月之前,如今的萧青竟又长高了一些,皮肤比原先白了一些,眼神却更沉着冷静,安墨说不出具体的词儿,但非要叫她形容,她就只能说如果把原先的萧青比作一杯果汁,那之前的萧青就是刚刚榨完,果絮纤维还在漂浮的果汁,而现在的萧青,那些果絮纤维都已经过滤掉了,她是一杯更加完美的果汁了!

    哎呀这是什么破比喻!

    安墨想打脑袋。

    久别重逢,萧青显见也有些激动,但她并不像安墨这样情绪外露,只道:“我正要进宫去拜见夫人。”

    安墨说不合适,但见周围有男人在场,便含糊道:“今日是初六,你还记得吗?”

    萧青一愣,随即恍然,这正是夫人来癸水的日子,的确不该去打扰夫人。

    萧青只能压下满腔沸腾的思念,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安墨便将事情一一说了,萧青听说雪儿竟然被贼人抢走,眼神冷了下来,道:“我也去,你们包围,我来动手!”

    第136章 欺骗,原来朕被骗了……

    皇宫,麟德殿。

    李瑜没有在庆功宴上见到萧青,便将礼部尚书叫来问话,礼部尚书觑了侍郎一眼,侍郎便道:“回陛下,此宴既是为静王殿下接风洗尘,也是为犒赏将士辛劳,萧青一个女子,实在不合适……”

    碰的一声,天子手里的杯盏重重砸在案上,尚书和侍郎都吓了一跳,当即不敢再说话。

    宴上歌舞喧嚣,远处觥筹交错的百官将士并未留意到这边,有些听见了的,抬眼一瞧,是礼部那两个倒霉蛋,立刻低头偷笑。礼部这些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也不知是什么差事没办好又触怒了陛下。

    而御座前,礼部的人见天子不悦,忙表示立刻去将萧青请过来,礼部虽然没安排萧青到麟德殿上来,但自认也没亏待她,还安排了一间小宫室给萧青,就在附近,很好找,谁知去了一看,那小宫室里饭菜只动了几口,人却不知何时早已不见了,问周围宫人,就说人早就出去了,不知去了哪里。

    礼部侍郎:……

    礼部侍郎三个月的俸禄没了。

    庆功宴进行到一半,天子就走了,他离开之前,麟德殿内规规矩矩,大家把酒言欢有说有笑好不亲热,天子离开后,文武百官立刻变了脸色,双方互相看不顺眼,说起话来夹枪带棒绵里藏针,再彼此吹胡子瞪眼,不多时,文官先后散场,武官则开始划拳斗酒尽情吃喝顺便气一气只会嘴上动功夫的文官……至于静王,天子离开没多久他也找机会溜了,他还急着回家看妻儿呢!

    李瑜刚刚离开前朝,就被太后的人请到了仁寿宫。

    今日没有落雪,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太后精心养在暖室里的花搬出来晒了一上午的太阳,晒死了。

    李瑜到时,太后正对着一盆死了的花哭,身边围了一堆年轻俊秀的小姑娘。见到天子过来,这些小姑娘胆子越发大了,如今竟避也不避,就这么抬头冲着天子笑,李瑜眉头微微蹙起,开口道:“母后,儿有要事与你商议。”

    片刻后,殿中除了几个侍奉的宫女,再没了旁人,连一向跟随在太后身边的崔思玉也退了出去。

    太后抿了一口香茶,“说罢,有什么事?”

    李瑜瞥了一眼那茶,见里头连片红枣都没有,便不再多看一眼,开口道:“母后打算何时将各府小姐送回去?”

    太后:“急什么?再留她们多住些时日也无妨。”

    李瑜:“您答应过我的。”

    太后轻哼了一声,“我是答应过不逼你选秀,我可没答应过立刻将她们送回去。哀家年纪大了,想留几个年轻姑娘在身边陪伴也不成吗?”

    李瑜心想,那是几个?那是十几个!

    所谓瓜田李下,这么多女子长久留在后宫中,总归会引人非议,而且,朕的心肝也会不开心的。

    想起花宜姝这几天癸水痛得半夜睡不着,李瑜眉心就蹙紧了。

    崔太后见儿子蹙眉不语,心知他又犯轴了,便岔开话题,“皇帝,哀家请你过来,是想要问你,你打算怎么安置李锦元?”

    李锦元是个文武双全的,当年也是惊才绝艳的人物,这么多年流落在外,如今身上冤屈洗刷干净,天子又亲自迎他回来,给足了体面,只是如何安排他,倒是个难题。让他这么做个闲散王爷,就怕他闲出事来,但要是给他官职,该给个什么官职?让他重掌北衙是不可能的!哪怕要干政,崔太后也决不能容许李锦元手里掌有兵权。但除此之外,能让他做个什么?给个没有实权的官职,那跟让他做个闲散王爷也没差别,而有实权的……崔太后又担心他生出异心来,妨碍了儿子的江山社稷。

    归根结底,还是崔太后不信任李锦元,她不相信李锦元流落在外那么多年吃尽苦头,心中会没有怨恨。

    对此,李瑜颔首道:“早已为他安置好去处,京兆府正缺一个府尹。”

    崔太后皱起了眉头。

    京兆尹是三品官,四品以上便能称一句高官了,但京兆尹官职虽高,却是所有官员都不愿意挑的苦差事,要不然也不会更替频繁,能在这个位置上坐个半年都算是久了。

    李瑜继续道:“在任京兆尹是个文弱书生,屡次被人打晕在小巷里,他一个月上了三十次折子说宁肯辞官也不敢再做,担心性命不保无法奉养父母。”

    “竟有这样的事?”崔太后大惊,“什么贼子如此大胆?”

    李瑜默默看着她。

    在儿子无言的目光中,崔太后很快明白过来,敢屡屡暗算京兆尹的,除了京中世家贵胄,还能有谁?而她的娘家崔家,也是这世家贵胄之一。须臾,她问道:“那怎么不给他多安排几个侍卫?”

    李瑜:“侍卫也不可能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

    更何况京兆尹是个体面人,更衣的时候、行房的时候,总不可能让侍卫看着他,但报复之人可不会管他当时在干什么,扛了就套麻袋,打了就扔小巷。

    所以新任京兆尹必须武功高强不畏刺客,又必须才华出众才能处置公务,还必须身份显赫叫那些人不敢报复。

    “二叔是最好的人选。”李瑜接着道。

    崔太后一向不管前朝之事,见儿子下了决定也就不再多言,更何况京兆尹手里没有兵权,事务又繁忙,怎么着都比让李锦元重掌北衙好上一千倍。她点点头,见儿子仍旧眉头紧锁,问他又怎么了。

    李瑜开口道:“阿娘,我在想你那盆花。实在可惜。”

    一声“阿娘”叫崔太后软了心肠,再听李瑜提起那盆花,崔太后眼中又泛起泪意,哪怕是一盆不能言语的花,养了几个月也养出感情来了,眼见它死了,如何能不伤怀呢?难得儿子跟她说起这些温情的话,崔太后温和了眉目,正要与他细细说说那盆花,却听李瑜继续道:“一盆花尚且如此,养了十几年的人又当如何呢?”

    崔太后一怔,当即明白了儿子要说什么,她冷下脸,“你回去吧,哀家乏了。”

    李瑜却是看着她,“母后,快要过年了,你总不能留着她们过年。”

    崔太后:“你要是纳了她们,哀家何须找这样的借口?”

    李瑜颔首:“既然如此,那朕只好不再来仁寿宫。以免传出闲话,污了朕的名声。”

    碰的一声,崔太后手中茶盏重重拍在案上。

    李瑜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不久前他也将杯盏重重摔在桌上。念及面前这人是将他生下来、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李瑜又有了耐心与她讲道理,“母后,一盆花离开了熟悉了几个月的暖室尚且凋零,她们离开了十几年的家到了宫中,又怎么会快乐?”

    崔太后:“你不是她们,你怎知她们不快乐?”

    李瑜:“你也不是她们,你怎知她们快乐?”

    崔太后:……

    崔太后气了个倒仰,抬手指向大门,“你出去!”

    李瑜坐着不动,继续道:“母后要将她们留下也可,想要留多久就留多久。只是朕永远不会接纳她们。女子青春年华耽误不得,她们家里见迟迟没有动静,将来免不得生出怨恨。”

    他声音平缓,字字认真,“母后,儿子不想您遭人埋怨。”

    崔太后再也忍耐不住,站起身厉声道:“出去!”

    李瑜:“母后,忠言逆耳。”

    崔太后:“滚!”

    李瑜离开了仁寿宫,内侍小步跟在他身边,他问:“夫人那边如何了?”

    内侍忙道:“夫人吃了碗热粥,之后就午睡去了。”见天子没发话,他灵光一闪,忙补了一句,“紫云说了,没再听见夫人喊疼。”

    李瑜嗯了一声。内侍才接着道:“陛下,善治妇人病的胡太医年后就回来了,届时让他为夫人调理调理。”胡太医是宫里的老太医了,擅长为妇人调理身子,只是前些日子家中老人去世,回家奔丧去了,要年后才能回来,没了这位医术高明的太医,其他太医对花宜姝的病症却没什么行之有效的法子,说是能缓解,却不能根治。

    年后,那还得再忍一个月。李瑜有些凝重地想。

    “陛下——”这时候,另一名内侍远远奔来,“找到了,陛下,找着宝贝了。”

    宝贝是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出现在城南陋巷中一间小宅子里,据说是一个家世败落的番邦小贵族的传家宝。

    李瑜戴了面具,换了衣着,由一名内侍两名侍卫领路走到了这里。

    夜明珠是稀世珍宝,宫中倒有几枚,最大的却也只有拇指大小,也不够亮,还不如点根蜡烛。拳头大的夜明珠闻所未闻,简直价值连城。

    而一同来到这座宅子里的除了李瑜,还有另外几名富商,宅子堂屋里摆了几把圈椅,那金头发的番邦人就操着一口别扭的官话正与他们交谈。

    这几名商人欺负番邦人不懂大盛朝地大物博语言丰富,正当着他的面用方言嘲笑他。

    “这外族人就是蠢,这么大一颗夜明珠,要是献到御前,少说也能封个官做做。”

    “哈哈,你倒是高看他了,他一个异族人,哪里有什么门路攀上大官?”

    “就快要过年了,买下这颗夜明珠随便送给哪个大人物,都能得一把笔好处。”

    “咱们几人联手压价,不能让这异族人多占一点便宜!”

    听懂他们的谈话,李瑜皱了皱眉,而当他看向那异族人时,眉头依旧没有松开。直觉告诉他这异族人不对劲,可究竟哪里不对劲,一时半刻他也说不出来。

    也许是因为人已经来齐了,番邦人一把打开了手里的匣子,此刻这间屋子里门窗都已经关紧,窗户上还蒙上了黑布,也更显得匣中宝珠光彩夺目。

    夜明珠发出的光辉一瞬映亮了李瑜的双眼,他心想:人不对劲不要紧,东西是真的就行!只有这样的宝物,才有资格做他与心肝的定情信物。

    李瑜立刻参与了竞价。

    而一墙之隔,萧青、林侍卫等人正在对着孙某人围追堵截。

    墙内竞价声越来越激烈,墙外怒骂喊打声也越发激昂。

    墙内——

    李瑜一锤定音:“三万两!”

    墙外——

    被萧青抓住揍了一顿的孙某人举起手大喊:“五百两,我将猫还给你们!”

    墙内——

    竞拍成功的李瑜小心接过匣子,目光凝在夜明珠青碧色的光芒上,口中对身边人道:“快回去告诉夫人,就说我要给她送一份礼,让她先将她的那份备好。”

    墙外——

    鼻青脸肿的孙某人在萧青等人质疑的目光中道:“我救了那猫一条命,还养了这么久,要个五百两不为过吧!”

    萧青等人面面相觑,凑足了五百两当面交易,孙某人依依不舍将猫递过去,却在萧青等人放松警惕之时,抓住猫转身就跑!

    墙内——

    商人们被李瑜的侍卫吓唬了一顿,不甘不愿地放弃,却也不愿离开,在旁边瞅着夜明珠垂涎。

    番邦人捧着三万两银票赞美了盛朝人财大气粗。

    李瑜的内侍喜气洋洋回去给花夫人报喜。

    然后李瑜发现夜明珠是假的,是用荧光粉涂在琉璃珠内部的假夜明珠。

    李瑜:……

    还在贺喜的侍卫们:……

    还在旁观的商人们:……

    他们庆幸地松了口气,然后火速溜了,临走前还不忘方言一边嘲笑“听不懂”的李瑜,一边跟同伴吹牛,“幸好幸好,差点就做冤大头了。”“外国人果然不能信。”

    “嘿嘿,方才我就瞧出不对劲没有竞价。”

    “我也是,年轻人的眼力,跟我们就不能比啊!”

    侍卫们战战兢兢看着陛下,等着陛下下令让他们去追那个骗子,却听天子道:“赶快,拦住内侍!”

    【不要让他去跟花宜姝讲啊啊啊啊啊……】

    第137章 迟到补更骗钱,最爱骗大人物的钱……

    那内侍脚程飞快,飞一般奔出巷子骑上马就奔进了宫,他急着去给花夫人报信,谁不知道花夫人赏钱给得多啊!哪怕没有赏钱,多在这位未来的皇后娘娘跟前露露脸,那也是百利而无一害啊!

    追赶的侍卫远远望见内侍已经冲进了宫里,显见是追不上了,只好调转马头回去复命。

    而这时候,另外几人已经跪在了天子跟前,大冷的冬天里,他们愣是冒出了一身的汗。

    这几人也是受李瑜信任的御前侍卫,由于内侍样貌与声音跟寻常男子略有些不同,他们声音更尖细,下巴连细微的胡茬也没有,京城中但凡有些见识的人都能认出那是太监,因此这段时日以来,一直是他们暗中为天子寻访宝物。一来这东西一定要贵,贵得物有所值,二来必须不能是珠宝玉石这类皇宫中多如泥沙的东西。这可不好找。

    一开始这几人也发愁,好在天子也知道宝物难得,并未规定时限,只让他们尽力而为。但几个侍卫可不敢马虎,他们家世普通全靠着一身本事爬上来,想要封妻荫子加官进爵就得拼命为天子办差,否则机会就落到别人头上了。

    因此当这几人发现有个番邦人有意拍卖一颗夜明珠时,几乎要乐疯了,拳头大的夜明珠可是价值连城啊!

    但他们并未被宝物冲昏头脑,毕竟为天子办事,事关今后荣华富贵,谁也不敢不用心,谁也不敢不谨慎。林侍卫就连找到一只猫都不敢直接向上禀报,而是要先自己抓了,等确认到手才敢禀告陛下和花夫人,为的就是以防万一,更何况事关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呢?马有失蹄人有祸福,差事办不成不要紧,叫圣上因此失望,被圣上认为你能力不行从此不再信任你才是要命!

    因此他们是在验过那番邦人手里的货物,确认的的确确是夜明珠之后,才敢向陛下禀告,他们确定这回的功劳十拿九稳了,一路过来脸上都是带笑的,谁知道,谁知道……

    为首侍卫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陛下,卑职……卑职看走眼了。”天子也是信任他们,才会在没有检查那夜明珠真假的情况下参与竞拍,谁知竟被骗去三万两!是他辜负了圣恩!

    侍卫此刻简直想以死谢罪了。他认为自己的命都没有三万两值钱。

    李瑜却道:“不,你们没有看走眼。”

    此时此刻他们仍然留在那座简陋无人的宅子里,侍卫们听见天子比以往愈发冷沉的声音响起,“拍卖时,那的确是夜明珠。”

    拍卖前,那番邦人的确先老老实实将夜明珠展示了一番,三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哪怕是李瑜也不能不慎重,毕竟国库的钱归国库,他自己的钱是他自己的钱,他攒个三万两也很不容易!他是看准了那颗夜明珠是真的,是认定它值三万两才下手的。

    他压根没想过番邦人会将夜明珠掉包。等到竞拍到手时,他眼睛里映着莹光,满脑子里想的却都是花宜姝见到夜明珠该有多惊喜,等他回过神仔细查看时,那番邦人早已经跑了没影。

    可恶!明明当时他就已经察觉到那番邦人不大对劲,他当时还心心念念地想没关系,只要东西是真的就行,可那个人竟然敢将夜明珠掉包,他怎么敢!

    李瑜出奇愤怒。

    侍卫们则是松了口气。

    也就是说,那是在拍卖后,是在匣子送到陛下手中时,才被换成假珠子的!

    也就是说,他们没有看走眼,都是番邦人的错,是那番邦人骗了他们所有人!

    可恶,那个番邦人真是个大奸商!

    “陛下,卑职立刻带人去钱庄蹲守!”

    那番邦人骗了钱总是要兑成银子的,就算不兑成银子,他想要花出去,也要先兑成小面额的银票,而天子给出去的银票另藏标志,有了这一点,哪怕那番邦人乔装改扮,他们也能将人抓到。

    李瑜点头,那侍卫立刻去了,如今李瑜身边就只剩下两人护卫。

    那名侍卫一走,方才去追内侍的侍卫就回来了,李瑜期待地看着他,却见这侍卫打着哆嗦道:“陛下,没、没追上。”

    李瑜:……

    他目光沉重,在侍卫们看来却是冷漠森寒。“调兵马,守城门,全城搜。”不论如何,他的三万两一定要追回来!

    ……

    皇宫,永华殿。

    内侍嘴上没把门,花宜姝只是略作试探,他就说漏嘴了,将价值三万两的夜明珠吐露了出来。

    三万两!花宜姝吃了一惊。

    虽说她也是手上有几十万两的富婆,但像花楼里打劫大老板那种事一辈子只能有一次,像这样的横财可遇不可求,平常时候,想要攒个一千两都费劲。就连曹得闲这样有正经俸禄的,到现在都没能将欠她的一万两攒够。

    因此听见李瑜为了买一颗夜明珠就将三万两给出去,花宜姝心里不免叹息。

    啧,不愧是皇帝,真有钱!

    可与此同时,她也犯了难。因为李瑜特意让内侍回来让她准备礼物,李瑜平时送她东西可从来没要过回礼,在李瑜心里有个很朴素的概念,他认为两人已经是夫妻,他的东西就是她的东西,所以他拿了吃了喝的好玩的给她一份,他不认为是送。这一次他会特意吩咐,表明了那价值三万两的夜明珠是拿来做定情信物的。当初在归州他就说过要给定情信物,后来迟迟没动静,花宜姝还以为他忘了,没想到竟然等在这里。一想到他精心准备,而她却早就抛之脑后,花宜姝就十分心虚。

    “这可怎么办?”花宜姝蹙起了眉。

    李瑜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她匆匆准备的东西,他怎么能看得上呢?她手里倒是能拿出个七八万两来送给李瑜,但她预料到李瑜一定不会高兴。

    而他精心准备了定情信物,等发现她什么也没有准备,想必会十分失望。花宜姝如今可真是越来越看不得李瑜失望了。

    想了又想,她摸摸肚子,觉得自己癸水差不多要走了,肚子也不疼了,于是决定出宫去,看看能不能找点新鲜玩意儿送给李瑜。

    与此同时,城南陋巷当中。

    一队队兵丁在街头巷尾穿行而过,不断搜罗长相奇异的番邦人,城中百姓惊奇不已,纷纷议论是出了什么事情。

    陋巷之中一间小宅院开了门,刚刚的番邦人脱去金色假发,撕掉面上伪装的易容,露出了一张俊秀的少年脸,他看上去才十三四岁,面颊上还肉肉的,还是一副十足稚气的模样。

    他背着包袱迎着那些官兵走过,没有引起任何一点的怀疑。

    “啧啧,看来这次骗了个不得了的人物。”喃喃低语一声,他心中却没有丝毫惧怕。

    大人物又如何?只要人心中有了欲念,就会忍不住迈入陷阱。

    想起那个戴着面具,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男子,他当时甚至犹豫要不要掉包夜明珠,因为他认为那个男人会看出来,结果竞拍成功后,那人竟然眼神飘忽走了神……此时再想想自己当时紧张得心脏砰砰跳的样子,他就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高兴,高兴,他最爱骗大人物的钱!这次能骗三万两,下次就能骗十万两!

    把这些有钱人全都骗光,骗光!

    少年得意洋洋地穿过接道,刚刚拐入另一条小巷,却一下呆住。

    那个冤大头,那个戴着面具的冤大头,出现在了他面前。

    “我的钱很好拿吗?”

    李瑜开口。

    第138章 夫君,我认出你了

    金乌西沉,薄暮冥冥。

    花宜姝走出宫门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层林尽染、残阳涂抹的景象。

    马车驶出宫门,辘辘往前走,帘幔卷起半边,外面的人看不清车内,车内却对外界一览无余。

    车子拐了个弯进入朱雀街,身边两个侍女,车前车后皆有宫人做护卫打扮骑马随行。

    紫云将暖手炉递到花宜姝手里,笑道:“夫人入京以来还没逛过这盛京城呢!”

    旁边芳云道:“这也没法子,入了京后时常下雪,今日可算是暖和些了。等到来年春日,冰消雪融,郊外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可是踏青的好去处,到时夫人可一定要去看看。”

    花宜姝微一点头,没有笑,只因她心里压着一桩事,并非真是为了逛街来的,所以笑不出来。

    不多时,车轮沿着道路滚进了盛京城中最大的东市。

    方才在朱雀街上时还有些发冷,一进入这东市便立刻感觉到不同,什么茶楼酒馆,什么瓦舍食肆,什么杂耍炫技……应有尽有,这里的人也远比朱雀街上多得多,一眼望过去挨挨挤挤,不觉连身上都暖了几分。

    街边一家卖炊饼的揭开了锅,霎时一阵浓云似的热气涌了出来,旁边又一家露天炮肉的撒上了佐料,一股焦香长了翅膀似的直往人鼻子里冲。

    身边的侍女倒很规矩没见什么异样,但花宜姝抬眼望出去,车前车后跟随的侍从都忍不住露出了馋样。

    芳云道:“夫人可别见怪,虽则宫中美食多,但民间吃食也别有风味,太后娘娘也时常叫人从宫外带美食回去呢!”

    花宜姝有些好奇,“当真?”

    紫云赶忙道:“自然是真的,这宫外有一家名为雀先楼的食肆,主厨做的烤鸭颇得太后娘娘喜爱,一个月里娘娘少说要叫上三五回。”

    太后的品味花宜姝是相信的,虽然她儿子是个不管好不好吃都一律往嘴里咽的闷葫芦,但太后却是个在吃食上相当讲究的人,已经去过太后那里不少次的花宜姝立刻让人叫了几只烤鸭过来,一只放在车里她和两个侍女分食,另外两只则叫车外的侍从分了。

    但那些人却没吃,而是放在食盒里拎着,紫云见花宜姝看着他们,以为她心里不解,立刻解释道:“夫人有所不知,去年陛下刚刚登基时便有御史弹劾马上吃食很是不雅观,要求所有官吏公人都不得在马上饮食,但陛下一直不予理会,直到大半年前,有一名官员一边骑马赶着去上朝,一边在马上吃东西,经过闹事时受人冲撞,不小心被一根鸡骨头捅进嗓子,人就这么没了。”

    芳云也道:“自此之后,陛下就下了令,闹市骑马时不准吃东西。”

    花宜姝其实没仔细听,因为这件事她早就知道,甚至比这些侍女知道得更多,也因为她忽然想起了李瑜,俗话说论迹不论心,识人先识骨,李瑜这个人真正的好处从来不在他心里说了多少肉麻话,也不在他为你出头时有多少气概如山,只在那微小处、那看不见、那不细说的地方……

    盛京城地价高昂,寻常官吏是买不起宫城附近房子的,但早朝时辰是固定的,晨钟响起没多久,官员就得上朝了。不得已买在偏远地方的官吏天不亮就得起身往宫城赶,夏日里还好,冬日起来真是个折磨,他们常常连朝食都来不及用,只得骑在马上一边赶路一边艰难地吃几口。

    御史只看到这些人狼狈不雅的模样,却不体谅他们的辛苦。真不知是否盛京过于太平,还是那些御史已经没别的事可以上奏了,尽挑着底层官吏的难处来找事。

    后来出了鸡骨头卡死人那回事,李瑜就将早朝时间硬生生推迟了一个时辰,为此还被御史误以为是天子贪睡懒怠,堵着他劝诫了两个时辰,还是张达先他祖父,工部尚书张国公站出来说是天子体谅他们这些老臣年老体衰,才将这件事化解了。

    这位镇国公年纪虽大,却是一个真真正正为李瑜着想的老臣,也难怪张达先好几次差事办砸了,李瑜都能容忍他继续做龙武卫的统领。

    花宜姝又想起前些天李瑜忽然下令让尚服局赶制一批手衣分发给宫人,安墨也得了两副,还兴冲冲过来和她说工艺好能做收藏品……

    “夫人,可是想起什么开心事?”

    紫云的声音将花宜姝从回忆中唤醒,她下意识道:“怎么?”

    芳云便道:“夫人您方才笑得可开心了。”

    紫云也道:“上次见您笑得这样开心,还是和陛下打雪仗的时候呢!”

    然而开心不过一瞬,痛苦却是长久,一直到走完了整个东市顺便吃完了烤鸭,花宜姝都没能想到一份合心意的礼物送给李瑜。

    这可真是叫人发愁。

    眼见夜幕低垂,街上人也少了,芳云问:“夫人,可要回宫了?”

    花宜姝坚定摇头,距离宫中门禁还有一个多时辰,她不能放弃任何一点希望!而且现在回去,万一被李瑜逮住,发现她没有备好定情信物,那结果一定不会很妙。

    紫云二人不知她心中所想,还以为是夫人在宫里呆腻了不想回去。

    紫云目光微微一闪,当即笑道:“既然夫人现下不回去,我倒想起一个好去处。”

    花宜姝看向她。

    不多时,马车便朝着城东兴安巷而去。

    ……

    城东,柳衣巷。

    一个少年瘦长的背影在七拐八绕的巷子里不停穿梭,他气喘吁吁,却一刻也不敢停下,天上月牙就像一只森冷的眼睛,正如附骨之疽般紧紧跟随在他身后。

    数不清绕了多少条刁钻的巷子,又钻过了多少个犄角旮旯臭烘烘的猪圈鸭舍,一直到身后再也没有了脚步声,少年才终于停下脚步。

    他缩在巷子里墙根阴暗处,闭着嘴不停深深吸气又吐气,吐出的白雾萦绕在少年瘦削的面庞上,月光照见他一小半侧脸尽是汗珠。

    总算甩掉那个人了!

    少年庆幸地拍拍胸口,心中却不觉涌上一股后怕。

    当时他掉包了夜明珠,又换下了番邦人的装扮大大咧咧从那些官兵跟前经过,自以为瞒天过海,却不知道那个面具人从哪里认出他来,一路追着他从城南一直到城东,有好几次他都险些以为自己要被抓住了,甚至连被压上公堂问罪的情形他都想好了。大盛朝刑律严苛,诈骗数额巨大,被抓住重则问斩轻则流放,他这回得罪的是个大人物,那人肯定不会放他一条活路的。

    大不了……就供出他那对便宜父母的身份,看在他“父亲”曾经是个刺史的份上,也许可以不必被问斩,他是不怕被流放的。只是他都已经被家族除名了,他的那对“父母”还会管他吗?

    好在如今他已经逃脱了,最坏的情况不会发生!

    剧烈的喘息终于平复下来,少年,也就是曾经归州刺史的小公子元江,轻轻舒了一口气。

    此时明月西移,投在地面的阴影与他越来越接近,元江盯着霜白地面上那道长长的影子,有些好奇这是个什么东西,谁家墙上会插一个长牌子啊?

    他目光轻松地往上看,下一刻却瞪大眼睛,浑身寒毛直竖。

    原来一直被月光投在地面上的那道长影子,压根不是什么牌坊也不是什么挂了东西的杆子,那是个人,是那个追了他一路的面具人!

    他不知已经立在墙头上多久,更不知看了他多久,这整个人都像是冰雪雕成的,披风兜帽也一动不动垂着,背光处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到森寒的目光像两柄利剑般悬在了他的头顶上。

    元江浑身冻住,怎么也难以动弹。

    “你,你原来一直看着我?”半晌,元江才开口,因为太过紧张,他声音发涩,手指互相掐着,指尖绷得泛白。

    墙上那人吐出三个字,“夜明珠。”

    元江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我明明,伪装得很好。”

    墙上人道:“人的样貌、身高、口音、胖瘦……都可以装,可每个人抬脚的姿态、说话的语速、走路的背影,独一无二。”正是因此,所以当初鬼楼的人假装孙太傅,哪怕那张脸天衣无缝,李瑜依然一眼看了出来,哪怕是宫中被礼仪训练得一模一样的宫女,他也能找到细微的差别,更何况是眼前这个尚未成熟的孩子。

    “我跳上屋顶,就在人群中看见了你。就像一袋粟米中的鼠粪。”

    听到最后一句话,元江暗暗咬牙,但面上却露出了讨好的乖笑,这面具人说得简单,可这样一目了然的本事,千千万万人难出其一。他眼中挤出了几滴泪,“大人,大人放过我,我是有苦衷的。”

    见面具人无动于衷,元江忽然道:“有位美人在那楼上看着您,是不是您的夫人来了?”他记得,这面具人买夜明珠就是为了媳妇。

    李瑜不信,但李瑜还是回头看了一眼,他耳边听见那孩子逃跑的动静,耐心等他跑了十几步,才脚下一点,身影像孤雁轻盈飞起,沿着墙头一路飞掠而去。仿佛只是眨眼之间,他就出现在了少年身旁。

    无论少年的身法如何变幻,他都始终紧随其后,轻松得像捏住一只蚂蚁。

    “你这身法出自《武典》第二册 七十六页,修成者寥寥无几,每年一次的武举,你若去应试,能入前十,为何不去?”

    元江咬牙,拼尽全力往前奔去。

    那人的声音却还在耳旁响起,“《武典》收录天下上百门功夫,能习武的人却是极少,八岁起就要每日鸡鸣起身,药材浸泡,捶打根基,一日三餐,必要备有肉食,寻常百姓家养不起武人,你能习武,说明家境殷实,为何做贼?”

    元江没有说话,只顾往前奔跑,那人的声音却再一次响起,如惊雷劈下,声震苍穹,“为何做贼!”

    噗通一声,元江摔了一跤。

    夜明珠从怀里滚了出来,像是一盏明灯照亮他狼狈不堪的脸,他慌忙抬起头,看见前方墙上刻了字,原来不知不觉,他已经跑到了熟悉的兴安巷。

    不行,他不能在这里被抓!

    元江舍弃了夜明珠,一下从地上蹦起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跑,他指望那颗夜明珠能吸引那面具人的注意,却不想那人竟看也不看珠子,直直朝他追来。

    正当元江心生绝望之时,一声清越美妙的女声忽然响起,“夫君,是你吗?”

    砰的一声,身后穷追不舍的面具人忽然摔了一跤。

    元江心中闪过一丝讶异,却是下意识加快速度跑远了。

    兴安巷今日来了位贵人,难得灯火通明。

    紫云引着花宜姝前来,是因为这里开了家收容孤儿的善堂,她将大部分积蓄捐入了这里,就指望在夫人面前表一表功绩了,好让夫人看看她有多“心善”。

    然而这除了让花宜姝觉得宫女真能攒钱外,并没能产生别的念头。

    穷极无聊之际,花宜姝忽然望见了一前一后追逐的两个人。她吃了一惊,李瑜怎么在这里?不禁开口喊了一声。

    这下好了,生生将天子吓得摔了一跤,眼睁睁看着那人双腿哆嗦身体前冲然后摔倒在地。花宜姝十分愧疚。

    她拎着裙子几步跑上前,却见那人已经站起身转过头来,脸上竟然还戴了个面具。

    难道他是见她久久不回宫,跑出来试探她的?

    因为至今没有想到定情信物,又吓得人摔了一跤,花宜姝十分心虚,忙露出一个极尽温柔的笑,“夫君,你怎么……”

    “你认错人了!”李瑜急急道。

    丢人,太丢人了!不但被骗钱,还在她面前摔了一跤……李瑜按紧了脸上面具,幸好它没有掉。

    花宜姝身上没戴东西,听不见他心里话,只得摇头道:“我自己的夫君,我怎么会认错呢?”

    李瑜:“我戴着面具。”不止戴了面具,他还改了音色!

    花宜姝:“我看背影就认出你来了。”

    李瑜不信。他小时候寂寞到了极点,日日坐在高处观察过路宫人,才练出了这样的眼力,花宜姝又哪里需要练这个?

    花宜姝道:“我日日看着你的背影,日日看着你离开的模样,时间久了,我记不住别人,单单只记住了你。”

    李瑜怔住,面具下的眼瞳微微震颤。

    第139章 迟到补更抓住,雪儿回来了……

    灯火光亮处,天子摘下了面具,和花夫人开始你侬我侬情意绵绵。

    灯火晦暗处,侍卫们撒开大网一兜,那自以为得到自由的少年就像是鱼儿出了水,无论怎么扑腾都难逃生天。

    元江使劲儿挣扎起来,侍卫们一把堵住他的嘴,将他往角落里拖了下去。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

    当出动附近武侯铺的所有人都找不到一个番邦人时,副统领就知道那骗子必然换了副形貌,甚至他原本就不是个番邦人。可这该怎么办呢?这个骗子思虑得还挺周全,连一路上的通关路引他都能弄到,进城住店的记录也有,竟是硬生生造出这么个人。

    现在这个人凭空消失,他们想要在一天内抓到一个不知形貌的人可有点难。

    正当副统领发愁时,却见站在屋顶的陛下忽然身影一闪,直直追着一人而去。

    副统领箭术了得,目力自然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他看清了陛下追着的那个人,先是觉得有些眼熟,顷刻间便回过神追了上去。

    同时下令将全城搜索的人撤回,不再浪费兵力,而后带着人远远坠在了陛下身后,天子难得起兴追人,他们可不敢抢上前去,就这么隔开一段距离跟着,那小子挺能跑,还尽挑偏僻处,副统领拐了个弯,不想迎面和一个老头撞到了一处,那老头说了声得罪就跑了,副统领则一低头,和怀里一只小猫对上了视线。

    “雪……雪儿!”

    副统领惊奇不已,接着就跟追踪那老头的萧青等人碰上了面。

    见到萧青,副统领更是惊喜,但双方都没空打招呼,只匆匆交代了下情况,便各自分开追人。

    副统领这边原想着等陛下玩够了就将那胆敢欺诈到天子头上的小子拿下,谁成想中途和护卫花夫人出宫的宫人们碰上了头,眼见陛下被夫人牵绊住,他们立刻撒网将那小子兜了过来。

    “你这臭小子还挺能跑啊!”副统领上下打量这个被兜在网里堵住嘴巴的人,怎么看都觉得人长得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怀里的小猫喵了一声,乖乖巧巧地缩在他的胸前的衣襟里,副统领怜爱地摸了摸这小猫。

    瞅一眼光亮处陛下和夫人还在缠缠绵绵,交代手下人原地保护,副统领正要询问萧青那边如何了,就听见远处有打马声,他抬头一眼,冷风寒夜里,暗处忽然奔出一批白色骏马,骏马上蓝衣女子英姿飒爽,眉眼间满是锐气,副统领看得心动不已,连忙上前,“萧侍卫,如何?人追上了么?”

    萧青点头,“拿下了,就在前边。陛下呢?”

    副统领示意萧青往前看,萧青目光放远,眼中却没有天子,她只看见了花宜姝。

    她看见灯火明亮处,那披着滚白边红色披风的美丽女子眉眼含笑,笑靥如花。她微微一怔,随即释然,从九月初九至今日腊月初五,已经快三个月了,当初被劫走时,陛下还未接纳夫人,那时她眼中总有隐隐愁绪,似雾似雨,总叫人忍不住去怜惜,但是如今……看来果真像那封信里写的那样,她如今过得很好。

    亲眼所见,萧青彻底放下了心,可不止为何,心口却有隐隐的胀痛酸涩,叫她连笑容也僵硬起来。

    副统领不知她心中所想,关切问:“你怎么了?”

    萧青摇头,另起了话头,“对了,你想不想看看那人?”

    副统领心想我看那人做什么?但萧青这么说了他立刻点头。

    其实也不远,副统领往前跑了几十步远,到了柳衣巷,就看见一个鼻青脸肿的人被捆在一棵树上,正是之前偷偷将猫儿塞进他怀里的那老头,而安墨正举着拳头在打人,旁边林侍卫还在鼓劲。

    “打这儿打这儿!打这个地方最疼还不会伤及性命!”

    安墨:“呼哈!”

    林侍卫:“哈哈对了对了,你打得可真准,太厉害了!还有这儿,打这里,这个地方打完人身体发麻,就跑不了了。”

    安墨:“呼哈!”

    林侍卫:“又打中了!安墨你真厉害,打得可真准!”

    ……

    其间伴随着那老头的痛呼声还有另外几名龙武卫稀稀拉拉的鼓掌。

    副统领走到近前时正听见他们在咬耳朵。

    “林子欢这人不仗义,我们也想教安墨姑娘打人。”

    “我也想去,安墨姑娘打人多可爱啊!”

    “他居然把我们赶到一边,还要我们给他捧场,太过分了!这个兄弟以后没得做了。”

    副统领轻咳一声,众人当即立正站定,连目光都不敢乱瞟了。

    虽然被打,可是孙某人心中没有半点怨气,他反而十分欣慰,嘿嘿,这些人绝对想不到自己将猫儿子塞给了一位军爷,挨这一顿打,换回儿子平安无事,这买卖值当啊!等他设法脱逃,再去找那位军爷要回猫儿子,从此天高海阔,带着儿子远走高飞飞……飞……

    孙某人瞪大了眼睛。

    因为他看见按个军爷将猫儿从怀里掏出来,递给了打人的小姑娘。

    “不是……这……你们、你们是一伙儿的!”

    并没有人搭理他,大家都围着安墨怀里失而复得的雪儿打转,不久后,一个被堵住嘴的少年也被捆起来带到了这里。

    只因兴安巷那边陛下和花夫人正牵着手散步,他们嫌这小子嗯嗯呜呜地吵闹,就将人带到了这里。

    副统领道:“安墨姑娘,又给你一个练手的。”

    安墨眼睛亮了。

    ……

    兴安巷

    有侍卫将掉落的夜明珠捡起来要往陛下跟前送,却被紫云眼疾手快地拦住了,“没见陛下与夫人正亲热?一边去!”

    这侍卫被貌美如花的紫云一瞪,再看看旁若无人的陛下和夫人,红着脸退到了一边去。

    花前月下,算了大冬天没有什么花,树前月下。

    花宜姝拉着李瑜的手,“陛下,你刚刚追那人,做什么呀?”

    李瑜:“这人年纪轻轻,有些习武天赋,却去做贼,浪费。”

    【他还骗朕钱,骗了朕三万两!幸好朕眼睛好,追回来了!】

    在李瑜心里一通抱怨中,花宜姝听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李瑜:“那颗夜明珠也不知是不是他骗来的,在此事查清之前,不能将它送给你了。”

    【其实朕觉得,那颗夜明珠已经脏了,不配做定情信物了。】

    花宜姝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没关系,陛下,我也不稀罕夜明珠。”

    一颗能发光的破珠子而已,死贵又没用,还不如一盏灯亮呢!

    她抬头敬仰地看着他,“陛下,方才我远远瞧见您立在墙上,我还瞧见您与那贼说话了,您跟一个贼有什么好说的?”

    李瑜明显感觉到今夜的花宜姝格外乖巧,他受宠若惊,面上却越发矜持了,微微昂着下巴淡淡道:“不过是看他年纪小,不忍世上多一个坏人,想劝他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自从你在归州劝过朕之后,朕好久没有动过手,一身武艺无处施展的苦,好比一件漂亮衣裳不能披在朕的心肝上一样,朕心里可惜啊!】

    【今日好不容易有了施展的机会,朕当然要撵着他跑!】

    【朕不但要撵着他跑,还要让他以为已经逃出生天,等他放松下来,朕再突然出现吓他一跳,然后再追着他跑!】

    【朕立在墙头看他,就是要看他什么时候能发现,就是要他知道,似朕这般高手,都要规规矩矩恪守本分,他一个学艺不到家的毛小子,竟然好意思去做贼!可耻!】

    李瑜摸摸花宜姝的脑袋,不无遗憾地想,【唉,要是心肝能跟朕一块唾骂那个小贼就好了。】

    花宜姝立刻道:“陛下,这小贼真是可耻,的确该唾骂。”

    李瑜手指哆嗦一下,吓得几乎跳起来。

    第140章 李瑜,朕是你此生挚爱……

    兴安巷,宝幼堂

    月冷风静,灯火晃晃。

    花宜姝一张洁白无瑕的脸就迎着灯火晕黄的光,连微微卷翘的眼睫毛都沁出暖意。她笑着道:“陛下,我说过我能听见你的心音。”

    李瑜盯着她看,“朕不信。除非你说出朕此刻所想。”

    【天上地上,李瑜最好!】

    【山无棱,天地合,你都不会与朕分开!】

    【李瑜是你花宜姝此生挚爱,是你心中第一,安墨、萧青……任何人都比不上李瑜!】

    【花宜姝一刻见不到李瑜,就会想他一刻,花宜姝一日见不到李瑜,就会想他一日!】

    【只要李瑜不来,花宜姝就会一直守在永华殿里等他回来。】

    【花宜姝发誓会跟李瑜一辈子在一块,少了一时一刻都不行!】

    【李瑜多看别人一眼,花宜姝就会吃醋,必须要李瑜多亲几个,花宜姝才会好起来……】

    【花宜姝……】

    灯火之下,李瑜眉目冷淡,薄唇也平直得像一条线,他看上去正经得如同书里走出的、端方肃然的统帅,在花宜姝长久的静默中,他开口询问,“怎么不说?不是能听见朕的心音?”

    花宜姝:……

    她闭紧嘴,她担心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把这自恋至极的小处子贬一顿。

    见她不说话,李瑜嘴角微微一翘,他单手负在身后,朝着花宜姝微微一弯腰,“那小子分明家境殷实、也有习武天赋,却要去做贼,朕心中为他可惜,也的确觉得他应当受人唾骂。这样的念头,你能推测出来,也不足为怪。”

    【好了好了,朕知道你与朕心有灵犀,但听到朕的心音……怎么可能呢?只有神仙菩萨才能听见朕的心音吧!】

    【你还能是神仙菩萨不成?】

    他竟然因为花宜姝没法听见他的心音而感到丝丝得意。

    花宜姝:……

    这个人真是好欠啊,好欠啊!

    她实在没忍住,伸手掐了他一把,恰在李瑜柔软的腰侧,然而他身上穿得厚,花宜姝这么一掐,不但不痛,反而痒痒的,像是小猫蹭着主人撒娇。

    李瑜眼神禁不住柔软下来,把人按在怀里低声道:“不成,你身子虚弱,要多休息。”

    【朕知道你也想要,等你癸水走了,朕再好好满足你!现在别急,别急。】

    花宜姝:……

    神特么我也想要。你自己想要你就直说!

    耽搁这么一会儿,距离宫廷宵禁的时间就更近了。

    李瑜和花宜姝终于打算收拾那个骗人的小贼。

    而等在附近的侍从们见两人终于不再缠缠绵绵了,立刻就上前,将事情禀报,听到此行除了那个小贼外,还另有收获,而且雪儿居然失而复得,两人都有些惊讶。

    本来已经踩上脚踏的花宜姝又跳了下来,也不坐车了,拉着李瑜就跑去找猫,李瑜见她跑起来不管不顾,脚还没跟上,身子就迫不及待地往前扑,干脆帮她稍稍提了提裙角。

    而此时柳衣巷前,孙某人和元江这两人都已经被安墨打过一轮,风里又冷,身上又痛,对今日所作所为都非常后悔。

    孙某人:我好傻,真的,早知这些人有官家背景,早知他们都是一伙儿的,我又何必抓着猫不放?拿了五百两银子乖乖把猫还回去也就不必挨这两顿打了。

    但如果再给孙某人一次机会,再让他面临一次选择,他还是会果断带着猫跑路,别说五百两,哪怕是五千两,五万两,都不能换走他的猫儿子!别说打一顿,打两顿,就是打一百顿,一千顿!都不能带走他的猫儿子!

    元江:我好傻,真的,我光知道大人物好骗,却忘了他手底下有无数能人,甚至他自己就是个能人,我以后骗人一定不骗他,我找别人骗。

    两人都望着被一群侍卫众心捧月般围在中间的安墨……怀里的猫儿。

    正在这时,一道清越美妙的女声由远及近,“雪儿……雪儿……是雪儿回来了吗?”

    在安墨怀里乖乖趴着任人抚摸,却对他们投喂的食物不屑一顾的雪白小猫忽然支棱起了耳朵扭过脑袋,夜色里扩张成圆圆两团的瞳孔敏锐地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还发出了喵喵声以示回应,等到那人近了,等到那人出现在眼前,白猫立刻激动了,双腿一瞪就从安墨怀里跳了出去,迈着小腿飞快冲了出去,快得人眼甚至看不清,只见一团白影闪过,花宜姝怀里就多了一团雪白柔软的东西。

    “喵喵喵……”

    白猫声音又软又绵,在花宜姝怀里不停蹭来蹭去,尾巴也高兴得晃动着。

    孙某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却是完全傻了眼。这白猫他养了一两个月,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着,为了养这猫儿子把他多年积蓄都掏空了,可这猫始终对他爱答不理的,甚至有时尿在他身上、衣服上、被子上、鞋子上……

    他那是只以为这猫儿天性高冷矜傲,半是烦恼半是甜蜜地清理干净,他还每日给它刷毛驱虫,他真心把它当儿子养!结果,如今来了个漂亮女子,就把它勾跑了!

    看见围着那女子不停蹭的猫儿子,孙某人心里拔凉拔凉,被痛打两顿没有哭,此刻却是眼泪鼻涕哗哗的,更惨的是,他流下的眼泪鼻涕冻成了冰柱子黏在他脸上,滑稽又可笑。

    旁边元江看了眼他的可怜样,摇摇头,庆幸自己没有哭出来。

    虽然时隔一两个月,但雪儿显然还是记得自己主人的,它在花宜姝身边蹭了个满足后,抬头看看旁边的李瑜,也难得蹭了他一下,李瑜愣了一愣,抿着唇揉了它一把。

    【好软、好暖、好可爱!可惜不是女孩子。】

    李瑜心中不免遗憾。

    这时候,他听见了不远处呜咽的哭声,不禁抬头看去,对上孙某人的视线后。

    双方都沉默了。

    虽然隔了七八年,但李瑜还是一眼认出了孙某人的相貌,这不是他一直让人寻找的孙太傅,又是谁?

    而孙某人自然也认出了李瑜,虽然时隔七八年,但李瑜只是长开了,又不是变了个人,不想此情此景竟会与他相遇,孙某人嘴巴张大,眼睛也瞪大,须臾,竟然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等孙某人再一次醒来,却是已经到了第二日,他并不在宫里,而是被带入了静王府中。

    静王府原本已经荒废,这一个多月重新修缮布置,竟比从前还要辉煌几分。

    孙某人一醒来,身边就有相貌秀美的婢女要来服侍他,他连忙一摆手,自己将自己打理干净,才心怀忐忑地走了出去。

    其实他是不想再见到故人的,当年他教书教得好好的,却被刘贵妃秘密召入后宫,要他下药毒死当时的太子李瑜。

    孙某人哪里能做这种事?可是他又不敢明面拒绝,生怕一拒绝,就要像静王一样被诬蔑个调戏贵妃的罪名。于是只得表面答应,实际收拾东西立刻辞官跑路,连和李瑜辞别都来不及。

    之后他一直在荆州教书,还收了个名唤杨靖的徒弟,既教他读书认字,也教他习武,他一辈子无亲无靠,就指望带大个好徒弟养老了,谁知道江湖中臭名昭著的鬼楼忽然上了门,要拿他当人质,孙某人也不愿拖累任何人,立刻收拾包袱跑路了,之后荆州发生了什么事他也没去打听,就那么辗转到了归州,也就是在归州,他遇到了自己的猫儿子,他的猫儿子……

    哎,不能再提,不能再提。

    孙某人没想到多年后,竟然会被那个自己曾经教导的孩子看见那样狼狈的一幕,他以袖掩面,只想快些翻墙离开这里,他真是不该来京城!

    孙某人没来过静王府,也不知府中布局,但想来给他住的地方应当离主人家较远,他翻过几道墙应当就能翻到外面去了。

    于是孙某人瞅着那侍女走远,立刻窜上最近的一道院墙翻了过去。

    砰的一声,孙某人双脚重重落在地上,然后和园子里正在品茶的李瑜等人面碰面。

    孙某人:……

    李瑜:……

    孙某人尴尬不已,“殿下,哦不,陛下,久别重逢,小人心中实在激动,一时失仪,还望恕罪。”

    李瑜冷淡开口,“先生,我们昨夜已经重逢了。”

    孙某人:……

    静王就坐在李瑜对面,今日天气正好,他浑身晒得暖洋洋,朝孙某人抬手道:“孙太傅,请坐。”

    孙某人只得在两人的注视中坐下,不等二人开口,孙某人立刻道:“陛下,草民实不知那是您的猫,草民要是知道,一定会将它养得更好,少说也得让它再胖个两斤。”

    李瑜冷淡戳穿,“朕还以为你会早早将雪儿送回来。”

    孙某人立刻道:“原来那猫名唤雪儿,真是好名字,一定是陛下给起的吧!”

    李瑜:……

    他表面冷漠,实则内心茫然,怎么孙太傅的形象,跟他年幼时看到的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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