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1章 锦绣堆21
寄娘的话完全应了晔王的心思,他听了心中舒服,但偏要反驳几句。
“你倒是不偏不倚为王妃说话了,忘了她当初栽赃你的事了?”
寄娘哼笑:“要不是为了你的大事……”话未完,直接拿起一本书竖在两人之间门,认真看书再不理他。
晔王见她这模样,笑得眼角褶子都要出来了,大冬天的,仿佛喝了一碗暖心暖肺的羊肉汤,半点不因她的脾气为忤。
却没看到书页这一边,寄娘转眼冷漠无波的眼神。
除夕当天,一早,晔王就传令解了王妃的禁足。
虽然管家权不会立刻收回给王妃,但是这个变动信号太强烈了,所有人都觉得,王妃复宠有望,拿回管家权是迟早的事。
傍晚年夜饭。
寄娘这次的位置被安排得很靠前,甚至比养育子嗣的慧夫人还高了一个席位。
晔王和王妃坐在上首,右手边首位是李次妃,李次妃下面是慧夫人,而左手边首位是寄娘。
寄娘身子不好,年夜饭的大多东西都不碰,晔王特意嘱咐,为寄夫人单独送一碗热粥过来。
这样的优待,上到王妃下到姬妾,都一副笑盈盈的模样,仿佛心底就是这么其乐融融没有半分想法。
寄娘的特殊并不是今晚最为关注的事件,所有人的目光主要聚集在王妃和李次妃姐妹身上。
本以为李次妃多多少少会有几分嫉妒或者不忿,但是出乎意料,今晚的她言笑晏晏,从容得体,态度十分坦然,仿佛管家权不稳对她没有半分影响。
晚上,京城爆竹声声,王府也放了不少爆竹。
寄娘受不得冷,听着爆竹声提前回院子。
年宴上吃得不多,绿玉几个拿了炭火上温着的汤面点心和花生坚果过来,围着寄娘一边吃一边闲聊。
绿玉:“今天李次妃好大气,竟然没有半点不高兴,反而是王妃,我看大公子三公子拜年的时候,神色不怎么好呢。”
暖玉:“奴婢也瞧见了,话说回来,王妃这些日子瘦了不少,人也苍老了。”
夏玉没去,听了顿时好奇不已:“好姐姐,快和我说说,当时都是什么情景,王妃现在什么模样了?”
暖玉睨她一眼:“明日早上给王妃拜年请安就让你去,让你亲眼去瞧一瞧。”
夏玉撇嘴:“哦,苦差事就轮到我啦,哼。”
寄娘打消小丫头的斗嘴:“谁也不用去,你们主子身子不好,就不一大早给王妃拜年了,心意到了就行。”
三人诧异:“这可行吗?毕竟正月初一的请安呢。”
寄娘挑眉:“有什么不行?”她是不会对他们任何一人下跪的,原主跪了七年,绝不允许她来了以后还要跪,而她也不会再跪。
再者,她不去,晔王会理解的。
毕竟她已经深明大义为王妃说情了,难道还不允许她在这种小事上使使性子?
只要晔王不在意,其他人怎么想都不重要。
果然,正月初一,晔王和王妃从内室穿戴好出来,面对满屋子小妾却听说寄夫人没来时,王妃还没说话,晔王先为她开脱了。
“寄夫人病弱,是本王让她不必遵循这些俗礼。”说着看向王妃,“她一年到头能出门走动的日子没有两个月,以后这些请安都免了吧。”
王妃刚解禁,这些日子一直迎合晔王,态度很软,闻言能说什么,只好笑着说没事,她能体谅。
满屋子的人对寄夫人的心情都很微妙,嫉妒是肯定的,但是一想到她那个破身子,王爷再宠爱又如何,她连承恩都不行,儿子更是生不出来,那份嫉妒又减轻了,比起空架子的寄夫人,还是地位稳固的王妃、有权有儿子的李次妃,更有攻击性。
正月初一开始,刚解禁的王妃就繁忙起来,进宫、参加宴会、接受拜会……在这些正式场合上,哪怕掌权许久的李次妃也会深深意识到,正妻和侧室的差异是多么巨大。
寄娘不过歇了两天,就被晔王催促了,催着她赶紧去把园子的改造完成。
寄娘“不情不愿”地再次启程去了京郊。
大过年出城,路上人流不多,本以为能早早到了园子,谁知道正好遇上有人在城门口闹事。
为数不多的几架马车不得不被堵在一起,挤挤挨挨,忍着气等着前面纷争平息。
寄娘让仆从去前面看看:“是哪家闹事?为的什么?”
小厮应声而去。
许是两家马车太近,她的说话声被隔壁听到,话音落了没多久,车窗外传来一个声音:“寄夫人?”
寄娘掀开车帘看出去,就看到几乎并排停靠、距离不超过半臂的隔壁马车,车窗上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施公子?”寄娘挑眉,“好巧。”
施牧回以微笑:“是好巧,正月里,寄夫人这是上哪去?”
“京郊园子,施公子呢?”
“巧了,也是京郊。”
寄娘点点头,不等再说些什么,施牧先一步开口:“才初三,寄夫人就去园子?难不成晔王府正月里都想动工修园子?”
寄娘:“才初三,多少灾民等着赚钱重建家园,正月动工又能怎么?倒是施公子,正月初三不走亲访友,怎么一人去京郊了?”
;???施牧笑:“自然是得罪了我爹被赶出来的。”话是这么说,但是他的语气和笑容,半点没有被赶出家门的沮丧,反而高兴得很。
寄娘挑眉,没想到他会突然卸下客气的假面具,露出几分真实情绪来,便也跟着调侃:“是真被赶出来,还是故意为之?看施公子的模样,倒像是称心如意啊。”
施牧学着她挑眉:“哪有,你看我明明十分难过。”嘴角的弧度又大了一些。
寄娘对他的睁眼说瞎话有一瞬间门无语,但看他这幅理直气壮的模样又觉得好笑,也真实笑了,斜睨过去:“施公子果然清醒脱俗。”
毫无负担发自内心的笑总是充满了感染力,何况出现在一张清丽脱俗的脸上,施牧眼前一亮,是春日遇见花开,登山偶遇瀑布的那种惊艳。嘴上跟着应和:“寄夫人果然出淤泥不染。”
寄娘微微收笑,盯着他看。
施牧坦然被她看着。
“正月十五,晔王要在京郊园子办一场元宵宴,届时会广邀名士,施公子是闲云野鹤惊才绝艳的才子,不知可愿赏脸参加?”
施牧大胆地回视她的目光,问:“寄夫人也在吗?”
寄娘勾唇:“自然是在的。”
施牧含笑做了一个作揖的动作:“恭候夫人请帖。”
寄娘放下车帘。
回头对上两双震惊盯着她的眼睛。
这次跟她出来的事绿玉和暖玉,夏玉守在清滟院。
她这样直接和外男隔着车帘说笑对话,惊呆了两个丫头。当然,不是说妇人完全不能和外男见面交流,但是这是大街上无意中遇见的人,而两人说话口气和内容,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后院女子与路人的对话。
寄娘对她们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绿玉不再多想,嗯嗯点头。
暖玉见状,忙也跟着点头。
正好此时,小厮打听回来了。
“主子,是鹿城皇商陈家公子,出城不仅没下马还快马加鞭冲撞守城兵,被执拗的守城兵拦下了。”
“皇商陈家?”
“是,也是平国公的外甥,平国公的庶妹嫁的是陈家家主,这位陈公子便是陈家长子。”
“既是平国公的外甥,这守城兵怕不好过了。”
小厮见多了这种情况:“怕是个新来的,死心眼不懂规矩,陈家公子正嚷着要家丁打死他呢。”
寄娘皱眉:“你拿着牌子过去,就说正月里不好见血,有什么干戈彼此都退一步,车架越堵越多,大家都急着出城办事,闹大了不好看。”
刚说完,就听到隔壁也让小厮过去劝阻。
施牧还在那边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陈家在鹿城当惯了土皇帝,这小兵逃了今日怕也没有明日了。”
寄娘心中也有数,叹了一口气。
晔王府和鸿胪寺大夫两家人一起过来,陈家长子再怎么霸道也不敢继续纠缠,恨恨松开了守城兵,上马扬鞭走了。
城门口的拥堵渐渐疏通,车架开始有序出城。
轮到寄娘这边时,施牧隔着车帘与她告别:“寄夫人,后会有期。”
寄娘没回复。
到了京郊园子,寄娘先问管家有没有人手可以去守城营看看,她担心今天那个耿直的小兵转过眼就会被陈家报复。
管家略为为难,这种事没有王爷吩咐他不敢去做。
寄娘便说:“不是让你去要人,是去看看他是否被报复了,若是可以便保他一命。将士无论高低贵贱,都是严寒酷暑守城卫土之士,我敬重这些人,既然遇见了,难以置之不理。”
管家听了觉得这个不算难,答应下来。心里想着,把人要出来是不可能的,就去看一看安一安这位慈悲夫人的心呗。
谁知道,正好赶上给这位愣头青“收尸”。
上午还好好的人,傍晚就被打得人事不省浑身是伤扔在了乱葬岗,眼看着没多少气。
去的人心生恻隐,把人带了回来。
管家头大,暗骂他多事,捏着鼻子禀报寄娘,转身出去找大夫。
如今园子的一切都被晔王交给寄娘主事,管家也对寄娘十分服气,所以园子上下是寄娘说了算,再不赞成,也就背地里抱怨几句。然而这样救人的事情,虽然会抱怨麻烦,但对这样的主子,做下人的难免更加敬重信任。
一个有善心会体恤下人的主子,总比刻薄寡恩随时能把你舍出去的主子值得追随。
就比如管家,他一个郊外别院的管家,地位待遇都不如王府里的管事,他当然也想要有机会能往上迈几步,但不一定有这样好的时机,有了机会也不一定能放心去抓。
这一次,寄娘出现在园子里,不论在王爷那里的地位,还是为人处世和人品性情,展现出来的一切都让管家有了追随之心,以寄娘的性情,管家相信只要自己真正出过力,她就不会让他吃亏。
而且寄夫人也要有自己的人手吧,互相合作,彼此需要,他进入王府指日可待。
管家下定决心后,寄娘明显感受到了他投诚的态度和诚意,两人试探考验了两回,顺利达成默契,心照不宣地结成主仆关系。
有了管家投诚,寄娘在京郊的日子越发自由,彻底掌握了整个园子。
第562章 锦绣堆22
当今文人崇古,追求书中描绘的、极致单纯的古人世界。
这“古人”朝代中,最为推崇的便是几个盛世,比如一统的宛朝。大量的文人研究宛朝书籍、礼仪、风气,甚至改良服装效仿宛风。
寄娘看这个现象,认为是因为现在的魏朝既没有一统,又太过软弱。
所以大家都向往强大统一的大宛,仿佛行止吃穿和大宛相似了,自己也处于大宛的盛世之中。
此时距离十五元宵节还有十来日,重新招来的村民开始按照管家吩咐布置届时待客开放的几个园子。
寄娘年前看完了有关宛朝的风俗地志,根据古籍所述。她从千年记忆中搜寻到相似技艺,画出宛朝著名的已经绝迹的十八型宫灯,令管家按照她列出来的方法去制作。
宫灯上还要有十八美人。
根据古籍记载,这十八美人环肥燕瘦各有特色,映照在宫灯上仿佛天上仙子落入凡间,随时就会飞升而出。
寄娘总结了一下关于十八美人的描述,若按照古籍所说,这十八美人灯的确无比出色,对女性之美刻画得极其透彻,无论高矮胖瘦、欢快忧愁、柔美飒爽……不一而足,形象各不相同,但又独具美感。
掌握这些精髓后,她亲自提笔画十八美人。
画完十八美人,又画了几张全新的图。画到一半,下人前来禀报,说上次救下的那个城门口的卫兵醒来了。
寄娘心中微喜,这是个好消息:“不用特意来谢恩,让他好生养着,养好身子再想以后的事。”
这个小兵尽忠职守,在大环境如此颓丧的情况下,无论是愣头青还是不畏强权,能为了自己的职责和平国公外甥对抗,她便不会后悔救人。
但是救了人,不代表挟恩图报,举手之劳的事,她很快就不放在心上,抛在脑后了。
正月十五一日日临近,晔王这段时间不是在请客就是去参加宴会,每日忙得很,园子这边除了偶尔派人询问一声,从没过来。
寄娘将仿古的帖子做好后,派人送去王府,又拿出单独留下的那张,让管家送去不远处的施家园子,交给施牧。
施牧收到帖子,面上难掩惊讶,因为帖子上面写的是非常自然的宛体字。大宛那个朝代,字体和如今相差极大,那时候不仅笔画复杂,而且每个字都圆润如圆形,放远了看,不识大宛字体的人会以为上面就几个黑圈圈,一模一样。
当今练习宛体的人不少,但是因为实际应用很少,大多用在书画字帖上,能写得这么自然又莫名飘逸的人,少之又少。
是的,别看宛体字都是一个一个圆字,但依旧有自己的字体,有的刚毅,有的飘逸,有的秀气。但一般人写不出来,大多写得规规矩矩。
“可否问一句,这帖子……是哪位大家写的?”
管家笑着躬身:“是此次操办赏灯宴的寄夫人。”
施牧意外又不意外,收回帖子放在眼前看了许久,小心收起:“承蒙厚爱,鄙人一定早早登门拜访。”
管家一听就知道自己任务完成了,笑着又恭维了几句,告辞离开。
晔王看到帖子的反应并没有太大,他不懂这些,但是当他把东西拿给幕僚让他们再检查一遍时,众人的反应就和施牧一样了,惊叹这笔字写得真好,有被这仿古的帖子设计吸引,爱不释手地欣赏了许久,这才打开来去看请帖正文。
待看到正文中提到大宛绝迹的十八美人宫灯,纷纷对视,又惊喜又不敢相信。
“这……这是真的吗?”
晔王看着他们这模样才后知后觉发现寄娘的帖子似乎大有文章,但作为王爷主子,他不能漏短,面上佯装淡定,嗯了一声:“诸位不信的话,明日可与本王一起去京郊看一圈,寄夫人说,十八美人宫灯已经制作完成,只剩下庭院布置一些细节收尾。”
“虽然寄夫人这一手宛体字让人惊叹,但此次邀请的人不可大意,为保万一,还是先去看一眼为好。”
“是啊,名士大多眼高,若是献丑倒不如不邀请。”
晔王被他们一说心里也有些没底,当即同意明天一起去京郊。
嘴里说着不放心,某位爱字成痴的幕僚默默将手里的帖子收了起来,也不管那个帖子上面是谁的名字。
有人瞧见了,笑着戳穿他:“谨兄,明日王爷发帖子,少了一张可如何是好啊?”
谨面色坦然地护着袖子:“明日去了园子,王爷同夫人说一声,就说那张污了,劳累夫人再写一张。”
众人愕然,又失笑,纷纷摇头看向晔王。
晔王看着寄娘的字,心里微微有一丝别扭。
谨说:“夫人的字,已不是闺阁妇人可比,这字已是大家之风。想大宛至今,多少女大家留下墨宝古画,夫人有名扬天下之才,王爷要浪费埋没吗?”
他看着晔王:“士林之中,有才之士的影响力不正是王爷想要的?”
晔王慢慢点头,再看这字,不觉得这是自己女人写的闺房字迹了,而是属于自己的名士墨宝,他招招手:“拿来。”
谨神色僵硬。
其他人掩袖暗笑。
晔王笑一声:“将帖子还给本王,这是要请那些先生大儒的,明日去了王府,我同寄夫人说,让她专为你写一张。”
这时,其他人笑不出来了,唯独谨,笑容重新爬升面颊,爽快地交出了被他偷藏的帖子。
晔王摇头:“谨先生果真是痴人。”
正月初十,朝廷休沐最后一天,晔王带着几个谋士来到了京郊园子。
不过一个月没来,这个园子大为变样,仿佛重新造了一个似的。但是仔细看去又能发现,大部分都是他无比熟悉的东西,只是如今被换了位置或者重新修整。
买下园子好几年,来的次数也不少,但晔王第一次在园中感受到外界流传的关于这个园子的精妙与美景。
几位文士已经连连惊叹,赞不绝口。
“不愧是前朝留下的园林,这借景设计,这柳暗花明……”走一处夸一处。
寄娘见到晔王时,晔王已经满面笑容骄傲不已,看到最大的功臣更是毫不掩饰的高兴。
“好,这园子改得好!”
寄娘把丫鬟倒的水微微往前一推:“喝口水歇歇吧,一身的冷风刮进来,冻死人了。”
晔王被抱怨了也不恼,反而依旧兴奋不已:“菜色拟好了吗?”不是疑问,是好奇,充满了期待。
寄娘说:“王爷如今可信我?若是信我,十五那日再看。”
晔王搓手:“我如今哪里是不信你,我是自己好奇,想先一睹为快啊!”
寄娘听了更摇头了,笑而不语,半个字不漏。
晔王心痒难耐,偏偏撬不开她的嘴,于是又爱又恨,连灌了好几杯茶水。
“你那一手宛体什么时候练的?再给我写几张帖子,给府上几位幕僚。你的字如今可不得了了,谨先生差点偷偷把周大儒的请帖私藏了。”
“那位爱收藏字帖的谨先生?”寄娘立刻猜到是谁,起身走向书桌:“我也是刚练不久,能被王爷这些饱学之士欣赏,是我的荣幸――哪几位,我这就写。”说着,拿出备用的空白请帖。
“刚练不久?”晔王惊呆,“我虽然不懂鉴赏,但也知道宛体字能写好的人很少。”
寄娘眨眨眼睛:“那大概是我有天赋?”
晔王想到如今这个园子,不得不真心说一句:“的确是天赋。”
许久不见,又给了这么大一个惊喜,晔王留在园子许久,上午赏景,下午赖在寄娘边上,看她写字看书、处理园子诸事。
别说,无论她做什么,都有一种悠然自若的美感,晔王如此陪着,不仅不觉得无聊,还看得津津有味。尤其看她管家,心细如发又掌控大局,还总是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晔王忽然发现,寄娘从前真是躲懒,这管家本事比王妃都不差。
想到王妃,晔王又有些心烦,待下人离开便和寄娘说起来:“你说……”他看着寄娘神色,“若是王府重新让王妃管家……”
寄娘抬头看过来,见他带着三分小心,一笑:“李次妃是不是压不住王妃了?过年请客,又有乱子吗?”
晔王皱眉点头:“都不是第二个你,没一个识大体省心的,差点丢人丢到外面去。”
寄娘说:“还是王妃插手的缘故,李次妃能力不足但是的确被王妃使绊子了吧。”她看着晔王,“王爷若是还想要嫡子,只能将这些事情按下去。”
一句话就钉死了李次妃管家不行。
晔王点头,不觉得她说得有误,还十分赞同。
“等到权力重回正院,这些矛盾都会消散。”寄娘继续冷静客观地分析,“然而使坏的不能不惩罚,受委屈的也不能不安抚。尤其李次妃姐妹此次管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晔王想想说:“那就赏些珠宝头面吧,她动的歪脑筋也不少,有苦劳还有过错呢。”
寄娘点头:“王妃那,就只能王爷亲自去旁敲侧击予以告诫,子嗣为重,王府的两位少爷不能再有失了。”
晔王频频点头,叹气:“只能这样了,王妃之前那样……也是尹次妃太毒。”
他自己这么想,但总会觉得不甘心,和寄娘说了一说,听到她的分析和自己想法一样,那点别扭不甘就消解很多,心气总算顺了。
寄娘低头,对王妃尹次妃这些人,不予置评。
晔王看向她:“你的委屈本王都知道,这次赏灯宴结束,本王一定重重赏你。”
寄娘笑了笑,不太在意的模样。
验收了园子,又解决了这几日心中的纠结,晔王带着谋士回城,心情非常放松,进府下了马车,他还高兴地邀请几位谋士:“今晚陪本王赏雪月饮酒――”
“王爷!”院子里跑出一个急慌慌的下人:“王爷您快去蘅院看看吧!二少爷出事了!”
话刚落,王妃身边的丫头也冒出来:“参见王爷,王妃请您正院一叙,有要事与您说。”
晔王狠狠皱眉。
谋士们见状赶紧告辞离开。
“贾林!”晔王大喊。
贾林跑过来:“奴才在。”
“给本王去查查怎么回事!”
“是。”
晔王不理会王妃的侍女,大步往慧夫人所在的蘅院走去。
侍女不敢拉扯王爷,只好跺跺脚,朝着正院跑。
第563章 锦绣堆23
到了蘅院,左脚踏进门,右脚没落地便撞上太医从内室出来,身后跟着眼睛通红的慧夫人,再往后,还有李次妃。
他皱眉看着这些人,问:“怎么回事?城儿怎么了?”
慧夫人嘴微张,未语泪先流,哽咽着说:“王爷……王爷你要替城儿做主……他……”未说完,便实在忍不住情绪,捂着脸呜呜地苦。
晔王火气上来:“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他狠狠瞪慧夫人一眼,冲进内室去看儿子。
“王爷……王爷!”一群人跟着他追过来,追到床前几步远又不得不停下。
晔王低头看着床上的小儿子,小孩脸色苍白,唇瓣几无血色,他看不出孩子怎么了,哪里伤了还是破了,但能看出状况很不好。
“怎么回事!”他压低声音,低吼追过来的李次妃和慧妃,又立刻看向太医:“太医,城儿怎么了?”
太医忙站出来躬身回答:“回禀王爷,皇孙被畜生咬伤,创面大,失血过多,又受到惊吓,因此陷入昏迷。虽然伤口已经上药处理,但夜里恐怕还有高烧,若能安然度过,慢慢养着,许能恢复七八。”
“什么叫恢复七八?”晔王怒了。
太医垂下头,完全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到他说:“凡被狗咬伤者,有可能得畏光怪病,另皇孙伤在推测,伤口深及腿骨与经脉,即便痊愈也可能略有跛脚。”
晔王缓缓瞪大眼,跛脚?
慧夫人腿一软,压抑着哭声跪下去:“王爷……救救我们的孩子……”
这时,外面突然喧闹起来,一个女人疯了一般冲进来,身边好几个侍女阻拦却不成,扯着她跟进了内室。
“城儿!”是金杏。
她远远看着床上的人影,不可置信、声嘶力竭:“城儿――我的儿――”
李次妃和慧妃皆皱眉,强忍下不快让侍女松开她。
阻力一去,金杏就跌跌撞撞扑过来,整个人扑到了床边,看到脸白得像纸一般的儿子,啊的一声,大哭起来。
“城儿,城儿你怎么了,你睁开眼看看娘啊,城儿……”
晔王额角一抽一抽地疼痛,挥手示意把人拉走,自己也迈步走出内室,只吩咐下人:“好好照顾三公子。”
金杏不敢反抗晔王,没有挣扎就被拉出去了,一出内室就挣脱冲向晔王,抱着他的腿哭得凄厉:“王爷你要为城儿做主!一定是有人害他!一定是有人害他!”
声音尖利刺耳,晔王开口说一句话都被她压了下去。
晔王心底的火气被挑得更高,抬脚踹开她让人将她拖下去,然后直直盯着李次妃:“李次妃,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李次妃扑通跪下来:“是王妃的狗!”向来温婉不直言他人长短的人,第一次这么直白地控诉王妃。
晔王握拳:“王妃的狗怎么咬了城儿?”
慧夫人抬起头满怀愤恨:“我带着城儿在花园玩,那只狗突然蹿出来,城儿年纪小,前几日在正院看到过它,十分喜欢,曾和我说也想要一只……当时他回头冲我喊‘这是母妃的小狗儿!’,我还没来得及提醒他小心畜生,那狗就突然发狂,冲着城儿扑咬过去……”
慧妃说到这,面色变得惊惧苍白:“城儿背对着畜生,完全不设防,我亲眼看着他被撕咬扑倒……我……我带着人赶过去,却怎么都扯不开那只畜生,只听着城儿在它嘴下惨叫……直到奴才将狗打死了……那牙还死死咬着城儿的肉……呜――”慧妃说到这,崩溃地痛哭起来。
晔王听得背后一寒,冲进内室掀开儿子的被子,果然看到他身上腿上手上全都包裹纱布,小小一个人被子底下被裹成一个粽子。
他给儿子盖好被子,走出来时心底的心疼和怒火实在无法发泄,抓起桌面的被子狠狠在对面墙上。
茶杯四分五裂碎片飞溅,吓得众人身子一颤。
“狗呢!”他咬着牙说,声音如同从牙缝中挤出来。
贾林进来通报:“王爷,王妃来了。”
晔王冷哼:“让她进来!”
虽然还不知道里头有没有猫腻,但是狗是王妃的狗,咬伤了司徒城,晔王很难不迁怒王妃。
王妃也心知此事,进了门便主动请罪,自责是自己没看好畜生。
“你说得到轻巧!”晔王想起被她害死的老二,语气一下子讥讽起来。
王妃脸一僵,冷着声音说:“狗是我的狗,我认,可是――”她视线转到下方,看着李次妃姐妹,“我一直将它拘束在正院,从没让它跑出去,今天伺候狗的丫头突然拉了肚子,向来温顺的狗又突然发狂,王爷不觉得蹊跷吗?这狗王爷也见过,还亲口调侃它胆小如鼠,怎么会突然发狂扑咬孩子?人家说狗急跳墙,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王爷脸色微微好了一些,的确,狗发狂必然有引子,要不是孩子激怒了畜生,要不畜生本身就出了问题。
慧夫人立刻说:“妾身所说句句实言,绝没有任何编造!在场那么多人全都看见,城儿什么都没做就被这畜生扑倒了!”
李次妃忍着怒气看着王妃:“城儿性子憨厚,看到一条青虫都不会上手掐死,怎么会虐待小狗?他年纪虽小却有仁爱之心,王妃的揣测无根无据,难道宁相信一条狗胆小无害,却去质疑城儿吗?”
王妃冷脸:“我说狗受了刺激,没说是城儿造成的,你们急什么?怎么就下意识觉得是城儿的问题?”
暗指两人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p;慧夫人气得脸色充血,恨不得上来撕了王妃。
晔王看两方都十分真情实感,看不出谁有说谎的痕迹,只好暂时不理会三个女人,看向太医:“城儿劳烦太医照看,要什么药尽管提。”
太医看了半场后院争斗,战战兢兢地躬身应下,赶紧退了下去。
晔王又冷声喊了贾林:“去查那条狗。”
说完看向三个女人:“调查出来前,都给我回自己院里呆着!”
当天夜里,司徒城就开始高烧不退,而且有明显的惊惧后遗症,即使在梦中依旧不停惊颤发抖,继而引发体温再度上升。
慧夫人一整夜守在床边,而亲生母亲金杏,因为疯癫无状被晔王下令关起来,以免她发疯再闹出事。
柔姬和金杏在一个院子,半夜躺在床上还能听到隔壁凄惨的哭声叫声。
她摸了摸肚子,叹了一口气:“突然觉得,不生,倒也好。”
守夜的丫头微微抬头看过来:“主子?”
柔姬:“没什么,睡吧。”
狗咬人一事,调查得比老二落水那次顺利很多,查了三天便基本有了结果。
贾林查出狗疑似吃下了能让畜生发疯的药物,调查拉肚子的伺候丫头又发现她并没有不适,顺着这条线摸下去,最后发现疑点都指向了王妃。
就如正月几次宴会,王妃总能轻易给李次妃添乱,这后院的人,太多王妃眼线、人手了。李次妃和慧夫人管家这么久,却管不动大半的管事奴才。这次出事也是,各环节的人,看似听令这俩姐妹,但实际背后还是和正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晔王捏着这些调查资料,捏得指尖发白:“王、妃!”他咬牙切齿,只觉得想要还权给她的自己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谁能想到,王妃如今这么丧心病狂,才解禁十天!就迫不及待地再次毒害他的儿子!
王妃也没想到,曾经自己的暗线居然已经被李次妃洞察,并且被她将计就计直接泼上了脏水。
她甚至都没想到这是李次妃姐妹主动伤害司徒城干出来的事,最多怀疑司徒城调皮虐狗,自作自受。这三天中,她动用所有人手调查是谁陷害,又查找证据防范李次妃栽赃。
慧夫人对养子的疼爱深入人心,谁都没想过她会亲手让养子致残。
三天过去,司徒城依旧昏迷不醒,高烧退了又起,反反复复,人眼看着越来越不行。
晔王每日过去探望,越看越失去希望,知道这个儿子必然废了,心中的怒火高高燃起,在拿到调查结果后,直冲王妃而去。
他冲去正院,走到半路却觉得这一幕是如此熟悉,几个月前他刚刚为老二而找正院对峙,才多久,老三又被害了。
晔王突然心冷了,满腔怒火转为冰冷的暗火,所有的夫妻恩情消散得一干二净。
王妃看着晔王冷静递过来的资料还不曾意识到问题,直到看完所有,看到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岗位和名字,这些人都曾帮她做过不可明说的事情,如今却被人巧妙地串起来,成了引小狗发疯的引子。
她真的什么都没做,却找不到自证清白的证据了。
王妃颓然松开手,写满字的纸张飘了一地。
晔王冷冷看着她:“那日我从京郊回来,本想还管家权于你,你孩子没了,老二无辜但也赔了命,老三又有什么错?我以为你只是不忿尹氏害你,如今看来,你是对本王有怨,对本王的儿子一个也不放过!”
王妃仓皇解释:“我没有……”
晔王:“稚子无辜,十几年夫妻,本王才知道你是这种心狠手辣丧心病狂的女人!”他甩袖起身,“你还是在这正院呆着吧,反正也待不长久了。”
王妃震惊地睁大眼:“王爷……王爷你什么意思?王爷,王爷……”
晔王毫不犹豫地离开,王妃追不上,脚下一绊,摔倒在地。
侍女们冲上来扶她,她却呆傻了一般,自言自语:“机关算尽……呵……李次妃……李次妃……”
她恍然这一切都是李次妃姐妹的苦肉计,可证据确凿,她算计李次妃的人手反过来成了证明她害司徒城的证据,她辩无可辩了……
寄娘看完信,将它放进炭盆里点燃。
绿玉问:“王府出了什么事吗?”没事一般不会来信。
寄娘嗯了一声:“三公子受伤病危,王妃……怕是要被废了。”
“哈?!”绿玉倒吸一口冷气,“王妃被废?”
寄娘走回书桌前:“这后院,最狠最有手段的,还是李次妃。”
绿玉不明所以:“可之前不是说,她被王妃多次使绊子,十分头大吗?王爷都对她管不住后院而不满了。”
寄娘看她一眼:“若不然,这大戏上场的时候,王爷怎么相信王妃有这个手段能力,在管家的李次妃眼皮底下谋害司徒城?”
正因为李次妃几次左支右绌,应付不了王妃的手段,所以当调查显示这一切是王妃所为,李次妃姐妹都不曾察觉阴谋时,晔王完全觉得这是合理可能的。
至于李次妃到底管家能力如何,真真假假,谁又知道呢?王妃彻底失去地位,王府只剩下李次妃一人,没人使绊子,这管家的本事还不是渐渐就能“长进”了。
杀人诛心,她倒是次次都对敌人一刀致命,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打得人永世不得翻身。
寄娘摸摸自己圆润的指甲,只是李次妃过于自信了一些,也过于心狠了。
第564章 锦绣堆24
正月十四傍晚,晔王出城来到京郊园子,不等寄娘提问便主动说起王府出的事故。
他这次深受打击:“王妃已经疯了,她是要把本王的所有孩子都害死。”
寄娘听完露出诧异神色,指尖摩挲着手中的书页久久不曾翻页,很久后,她问:“王妃让自己的狗去害城儿,这不是引火上身吗?以她在王府中的势力,不用做得这么明显吧?”
晔王却觉得这正是王妃故意为之:“没有人会做得这么明显,所以我们第一反应都不曾怀疑她。当日我看到城儿满身伤口,心中也不过以为是她管理不当,让畜生肆意乱跑,怎么都没想过她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害城儿!”
寄娘没说话,她看上去似乎消除了疑虑但又好像并没有完全认同。
晔王也不在意,毕竟王妃的行为几近疯狂,正常人怎么能想象出来?
后院的事情乱得人心烦,晔王不愿再提,起身:“明日就要待客,陪本王先去走一圈?”
赏灯宴定在晚上,晔王第一次让后院的女人操办如此重要的宴会,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想在今晚预先检查一遍。
寄娘拉了拉腿上的厚毛毯:“让管家陪王爷去吧,天太冷了,我走不了那么远。”
晔王看她恨不得全身裹起来的模样,叹了一声气:“那你好好歇着,这几日也着实辛苦。”
寄娘微笑点头,目送他出了门。
晔王走后,她低头重新去看手中的书,刚才的迟疑思虑似乎从不曾出现过。
绿玉凑上来换热水:“主子少看一些吧,两天就要把这本新书看完了,别把眼睛熬坏了。”
寄娘头也没抬,嘴里倒是配合地嗯了一声。
绿玉无奈叹气,嘟着嘴走了。
寄娘看书渐渐忘了时间,直到绿玉再次进来,她才抬头目露询问。
绿玉的神色不太好:“管家派人来说,王爷在扶云轩偶遇吟唱的侍女……”
寄娘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嘴角一扯,问:“那侍女是主动过去,等候在那吗?”
绿玉撇嘴:“肯定咯,不然这个时候,天又冷又黑,跑去有水的扶云轩做什么?”
寄娘低下头去:“让管家去查查,若是她自愿去的,就不必管了。”
绿玉张张嘴,心有不甘,但是又说不出一一三来,就是觉得不舒服。但是主子的吩咐不得不听,她只好憋回不快,踩着重重的脚步走了。
寄娘低头看着书,书面上的字却一个都看不进去,愣愣出神。
许久后,管家亲自过来了。
“王爷从前经常来园子,偶尔过夜,那侍女在王爷院子伺候了几回,被王爷夸过一次。小的派人去查问了,是她假借腹痛离开房间,应该是独自去了扶云轩等王爷。”
寄娘问:“什么时辰去的?”
管家也查问了:“王爷先去的立雪堂,离开后正好立雪堂换班,有人与她住在一起,便让她知道了王爷行踪。”
寄娘听了觉得没什么异样,挥挥手不再理会,但还是说了一句:“园子里的人,你仔细一些,有上进心可以,有一心就不行了。”
管家原本以为寄夫人生气有人爬床,没想到她问这些只是单纯担心园子里被人埋线。他意外又好像有一点点不意外,带着这种奇妙的情绪退了下去。
得知小丫鬟主动爬床,寄娘就没什么心事了,把剩下几页看完,唤绿玉:“打水来,洗洗准备睡了。”
对晔王那边发生的事情,没有半点兴趣。
反倒是晔王,第一天见寄娘仿佛有几分心虚似的,直到下午都没有提起那个侍女,仿佛彻底忘了这个人。
他不提,寄娘也不理,忙着准备晚上的宴会。
临近傍晚,有车马陆陆续续在园子外停下。
晔王带着管家亲自在一门迎接。
这一次晔王府广发请帖,请的都是京城名士和德高望重的文臣。有人笑他不自量力要丢丑,却不知道许多受邀者收到请帖后,态度陡然转变。
除了有些大儒不屑晔王哗众取宠,不信他这种人真的能复原大宛失传宫灯,有三分之一的人看在请帖有模有样的份上都来了。
进府先是一场元宵宴。
宴会摆在园子的立雪堂,四面有窗,正厅宽阔。
人坐在席上,抬眼能看到窗外的白雪映宫灯,环顾四周还能看到一件件大宛风的摆件与画作。
起初大家不甚在意,谁家里没几样这等东西呢?只急着看传说中的十八宫灯。
但吃着吃着,越来越觉得不太对,这摆设布置,和大宛古文《景阳赋》怎么那么相似呢?
《景阳赋》是大宛盛时,著名文人在宰相府参加宴会写下的长赋,文中描写了详细的宴会场景,从菜色到侍女,从宴会厅的布置到歌舞。
果然,随着一道一道菜色上桌,众人的目光越来越热切,因为所有菜色菜名全都与《景阳赋》对得上,偶尔几道陌生的菜也和其他主菜相得益彰。
大宛时没有炒菜,魏国的人再追求风尚也很难在冬天吃一半冷一半清淡的大宛菜式,但是今晚的菜,一样清淡却极其美味,即便是冷菜、生脍,都鲜嫩可口,几口下肚喝一碗暖汤,半点不会胃疼难受。
美、味、文化兼具,虽然没有赋中所写的歌舞,但众人依旧吃得心情大好,赞不绝口。
很多人心中都有疑问,晔王哪里弄来的高手?
在座都是极其聪明的人,没人相信晔王一夜之间变得如此高雅有内涵。
最先问出声的是年纪最轻的施牧:“敢问王爷,如此精妙的筵席与这立雪堂的设计,不知出自哪位高人之手?不才年轻见识少,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熟知大宛风尚的名士,仰慕不已。”
其他人跟着附和,尤其是几位大儒,眼中闪着一样好奇兴奋的光芒。
晔王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不是不愿意让她出来与众位见面,实在是她身份特殊。”
孙大儒是唯一一位应邀前来的年老大儒,闻言便问:“如何特殊?”
晔王还是一脸的不好意思:“她是我府上的夫人,后院清闲,她爱读书习字,渐渐有了一些心得,今日的宴会和待会儿的游园,俱是她的安排,若有错漏之处,请各位先生海涵。”
举座皆惊。
他们这些饱学之士都没能研究大宛研究得那么彻底,这个后院的夫人竟然比他们还强?
晔王心中暗自自得,面上依旧谦逊:“天黑了,宫灯已经挂起来了,各位移步游园如何?”
如何?当然好了!今天他们都是奔着十八宫灯来的!
然而当他们走出立雪堂,发现自己还是想得简单了,十八宫灯是难得,但是沿路灯火辉煌的大宛宫灯也夺目炫神,走在这叠山理水、不拘一格的园林中,配着这大宛宫灯,走着走着,就仿佛走进了历史的长河,回到了大宛盛世。
忽然,一阵遥远的琴音顺着凉风传了过来。
众人顺着乐声往前走,走进了扶云轩。
据古书记载,大宛十八宫灯造型各异,在大宛时期,是元宵七夕等佳节灯会时,各个商铺、官府挂出来的最出色的彩头。
它们的设计独特,配以相对应的灯笼画,能让画上的人、物栩栩如生,仿佛转眼就要跃出灯面,若是厉害的人家一口气做出全部十八盏宫灯,再配上极佳的画作,挂在一起就好像画活了起来,人和物都会自如活动,甚至演一出小小的戏码。
踏进扶云轩,琴声便清晰起来,是一曲大宛古曲,悠扬婉转,动听愉悦。
众人抬头看向声源,只看到扶云轩的小楼上,一楼窗户齐开,窗户内挂着薄帘,有一道纤细的玉影倒映在帘子上,正轻抚琴弦。
众人还来不及询问这位就是王爷所说的夫人?目光突然被楼下悬挂的宫灯吸引。
如果十八宫灯可以让灯面上的画活起来,那么十八美人灯就是让十八位风格各异的绝世美人活了。
原本正就着景色引经据典、吟诗作词的众人纷纷失了声音,静静看着这几乎看不过来的美人灯。
一盏灯都足以让人觉得精妙至极,何况有十八盏!
晔王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勾,得意至极。
在众人齐齐的惊叹静默中,随着琴声婉转,一道箫声随之响起。
寄娘微微抬头,朝着帘外的楼下看了一眼,嘴角微勾,继续轻抚琴弦。
琴箫和鸣,让这赏灯的氛围越发如梦如幻如坠历史长梦。
晔王诧异地看了一眼年轻陌生的施牧,扭头被孙大儒拉住了手臂。
这是何曾有过的待遇,他顾不得多想,立刻笑着与他聊了起来。
孙大儒没什么想法,他就想问,这宫灯下垂着谜面,那么猜中了谜底,这宫灯……
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晔王。
是啊,元宵节自然要猜灯谜,那猜中了灯谜,是不是这宫灯……就能按规矩带走呢?
晔王哈哈一笑:“那是自然,各位先生若是喜欢哪个灯,尽管去猜就是。”
他昨晚看见十八美人灯时也有一瞬间的窒息,太美了,美得他扭头看到吟唱的宫女,便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
若是这些名士知道他心中所想,估计会纷纷呕出来,但此时他们不知道,也顾不上他,一听能带走宫灯,就立刻顾不得谦逊矜持,快步冲了过去。
施牧与众人不同,他含笑站在一边继续与寄娘合奏,顺便看着这些年纪不一的“顽童”们争抢文斗。
这场景,当真有了几分大宛盛世的感觉。
一曲罢,猜灯谜也有了结果,十八盏宫灯,还剩下三盏,谜面太难了,竟然连孙大儒都想不出来。
施牧握着箫作揖:“那小子姑且一试。”
众人不抱希望,只羡慕地看着抢到了宫灯的几位。
施牧走到灯笼下,仔细看着灯面上的美人画,剩下的三盏宫灯,是最符合当下审美的美人灯。一盏美人身姿纤细窈窕,翩然起舞;一盏美人似喜非喜,执书斜立;一盏美人眼神明亮雀跃扑蝶。
他选择了那似喜非喜似有隐愁的美人灯,拉下谜面仔细一看,沉吟许久,抬起下巴隐隐冲着楼上说了一个答案。
“先生高才!”守在边上的小厮高声祝贺,帮他取下灯笼。
施牧笑着提起,扭身看向身后的众位先生。
“施家小儿几日不见刮目相看啊!”
“施公子……”
有人想让他帮忙,这时候,什么年纪辈分先放一放吧,晔王府难得来一次,十八宫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施牧十分谦逊随和,不等他人张口请求,便主动应承,又去试着解答另外两个灯笼。
这么一个接着一个,三个灯笼竟然都被他答了出来。
所有人都惊住了。
刮目相看是没错,但是这么多大儒名士猜不到的谜底,施牧竟然如此轻松解决,这不是一般的惊啊!
寄娘在楼上也惊讶不已,施牧才思敏捷得过于出人意料了。谜面是她出的,她用的典故刁钻得几乎没人能想到,原本以为,这三盏灯,至少留下一盏,至多三盏都送不出去……
晔王不懂这些,但他看出来施牧才华很不错,顿时明白寄娘为什么单独邀请了这么一个年纪轻轻又好像没什么名气的人,心中对寄娘越发信服。
第565章 锦绣堆25
元宵灯宴办得很成功,送客前,晔王又单独送了孙大儒一份礼物。
东西是寄娘准备的,孙大儒爱酒,每逢酒后便会才情四溢,挥毫作画,他曾说,酒越好,他的画就越好。
寄娘用记忆的金手指酿了一坛酒,口感和大宛古书中的某名酒相似,但根据当下酒精浓度进行了改良,更适合当今人的口感,封在坛中,叮嘱明年春天开坛引用,取名用的还是大宛那款名酒的名字――春沽酒。
大宛的名头总是那么好用,孙大儒提着美人灯,没怎么犹豫就接受了这份“薄礼”。
“等到开春踏青,老朽邀大家一同过来品酒啊!”他感受到众人隐晦的羡慕目光,自得地摸了摸长髯。
晔王暗笑:“本王都不曾品过大宛名酒,到时候一定要去孙老先生那儿讨一杯酒喝。”
大家诧异,自家的酒自己没喝过?
晔王作无奈状:“夫人说我是牛饮水,喝了也浪费,喝一喝平日里的酒水就行了。”
众人一愣,哈哈大笑,突然觉得这位夫人十分有意思,对晔王也多了几分好感。
一场宴会主客尽欢,这是多年来晔王第一次和文人相处得这么融洽。
当晚,兴奋不已的晔王就在寄娘房中许诺:“这次你真是立了大功,不是喜欢赏银吗?一千两,不,三千两!贾林,明日你就取银票过来!”
说着上前伸手摸了一把寄娘的脸:“怎么样,可还满意?”
寄娘微微扬起下巴,避开他的手,骄矜状:“尚可。”
晔王半点不忤,哈哈大笑,兴奋地搓手:“孙大儒已经答应,三月踏青再请我去喝酒。”
寄娘问:“可以带上女眷吗?”
晔王看过来。
“孙大儒的踏青宴都是饱学之士吧,王爷可以带上谨先生――再捎带上一个我?我也想去见见世面。”略有些拜托的模样。
晔王乐了,第一次瞧见她求人,想想也好,他是真的对文人那些之乎者也没兴趣,谨先生可以帮衬一下,但寄娘恐怕更受那帮人认同。
他自我开解了一下,其实女子抛头露面并没什么,南边盛名远扬的柳夫人不也是个女子吗?还是和离的呢。
这么一想,心绪就平了。
“行,若是有机会,一定带你去,有你在,本王也放心。”
寄娘笑开:“多谢王爷。”
晔王笑,与她又聊了一会儿,起身走了。
他心情正好,又新得了一个小妾,心思怎么会在寄娘这个碰不得的人身上。
晔王一走,寄娘就喊:“端水来!”拿了帕子好好擦洗了脸。
第二日,晔王过来告辞回城,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寄娘说:“将园子收拾好了便回。最近的王府想必乱糟糟的,在京郊住惯了竟有些不想回去,正好让我再清净几天。”
想到王府那一摊子事,晔王就心烦,他皱起眉:“后院还是得有个主事的人。”
“李次妃在王妃干预下都左支右绌,王爷想让谁来?”
晔王想了半天,想不出个头绪,叹气:“等我再想想,只是王妃这人……”
寄娘提醒他:“贤王的嫡子已经三岁了。王爷当真容不得王妃吗?她毕竟生养了大郡主。”
她看似为王妃求情,却让晔王的心情更加恶劣,晔王想到之前自己还想和王妃生养嫡子心里就厌恶得不行,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王府容不得这样蛇蝎心肠的妇人!”
晔王气冲冲地走了,出门前,看到管家送一个人出来,定睛一看,正是这几日陪侍的那个侍女。
他看着管家。
管家躬身行礼:“寄夫人说,王爷走得急,别把该带走的人和物落下了。”
晔王尴尬,他以为自己瞒得很好。
不知道为何,他怕让寄娘知道这件事,也许潜意识觉得自己宠幸新人就会引起旧人吃醋吧。
“夫人还说――”
晔王冲他:“夫人还说什么了?”
管家:“夫人还说,皇家血脉不能流落在外,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还是带回王府妥当。”
晔王一听,醒悟过来,也是,万一这丫头这几日怀上了呢?在外头怀孕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情。
挥挥手,让人上车。
侍女眼睛一亮,连忙快步走过去,站到了晔王身边。
管家垂着眼睛看着她迫不及待的脚步,直到晔王带人登上马车远去,这才直起身带人关门。
寄娘亲手摆弄了一盆插花,正悠然剪枝,她想起管家带过来的侍女,眼里带着惊慌,仿佛下一秒寄娘就会把她扔进水井处理了。
大概这丫头没想到吧,爬床恩宠两夜,晔王却走得毫不留念。
然而这样的丫头,没有晔王发话,从此嫁人都不能了,因为说不定晔王什么时候会想起她,她已经被划为晔王姬妾,是不可能赎身另嫁的。而有朝一日晔王若是出事,她这个过着丫头日子的人,却要被当成家眷处理受罚。
所以寄娘送她去了王府,虽然那里更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至少趁她心也给了她“富贵”机会,而这园子,则能送走一个二心的人。
然而看着这一个个前仆后继的人,她还是难免要叹一声气。
当奴才不容易,谁都想要往上爬,可惜啊,不过是从十八层地狱爬到了十七层,尝一尝新地狱的苦头而已。
晔王一路沉思,连新姬妾的撒娇都没有搭理,进了王府把人交给贾林,自己立刻进书房和幕僚商议。
他想要废王妃。
这不是单纯的后院小事,所以还是想要听听幕僚的建议。
几个幕僚注意到他废王妃之心十分坚定,不再相劝,转而想起利益最大化的办法。
新王妃选谁?
新王妃嫁进来之前,谁掌管后院?
如果换王妃,嫡子就更遥遥无期,怎么在皇帝面前获得利益呢?
或者扶正李次妃?
晔王觉得这是个办法,这样他就有现成的嫡子了。
当天下午,他进宫去找生母慧妃。
慧妃听到两个孙子都被王妃所害,当即不劝晔王,对这个王妃同样愤恨厌恶。
“扶正的庶子算嫡子吗?如今朝中嫡庶声音愈演愈烈,都是皇后一党引导的,也正合了皇上的心,这嫡庶规矩几乎疯魔了,你确定皇上能将堂儿和那个‘嫡孙’一视同仁?”
晔王皱起眉,还真不确定。
“我的能力明明比司徒灿强几倍,这帮人却只会喊着嫡庶有别!”
慧妃说:“不急,这位王妃可是皇上亲自为你选的,如今犯下这样的大错,你也该去诉诉苦,让皇上知道你的苦和难,让他知道知道,你没有嫡子,不是你的问题,是这个儿媳……选得不对啊。”
晔王明白了,他本就和皇帝亲近,对于慧妃的话一点就通。
老皇帝虽然每天喊着嫡庶嫡庶,那是他想说司马炀这个曾经的皇帝是庶出,不配当太子、当皇帝,但是,他对晔王这个庶子依旧十分疼爱,仿佛根本不记得他的出身。
晔王装作精神不好的模样往皇帝面前晃几圈,皇帝就注意到了,然后一问一查,又气又心疼,气那个蛇蝎王妃,心疼儿子,还后悔,后悔自己怎么找了一个这样儿媳给晔王。
慧妃适时上眼药,将皇帝的这份后悔转移为对皇后的埋怨,因为虽然人是他定的,但当年晔王的婚事是皇后主持的。
皇帝只要不讲理,就能把锅都甩到你头上,你还不知情。
晔王天天装消沉,慧妃天天抹眼泪,母子两个配合默契,没几日皇帝就下了决定。
这决定比晔王预期的狠心多了。
老皇帝私底下派了一个内侍前来晔王府,给王妃灌下一碗药。
隔日,王妃就病得下不来床。
后院谁都不知道这件事,只听说王妃病了,唯一知道王妃不可能这么轻易病的李次妃姐妹,也不过猜测会不会是王爷下的手。
寄娘从晔王口中知道了真相。
晔王对王妃除了男女之情,还有一些多年并肩过日子渡难关留下的亲情,他可以对尹次妃下手,却对王妃十分犹豫,皇帝下手这么狠绝,晔王有些措手不及,本来很厌恶王妃的人,看到王妃虚弱可怜的模样又有些心软。
他心情矛盾,便来找寄娘闲聊求宽慰。
寄娘扯扯嘴角,这皇帝,倒是一贯的不把人当人看,想杀谁比杀鸡都干脆。
“王妃手中有人命,既然事已至此……”她叹气,“王爷就当一命换一命,终有因果吧。”
晔王想到那几个孩子,心底的不舍消了大半。
这份不舍在王妃弥留之际完全消散了。
不知是不是主子倒了,下人人心涣散,正院乱了,一乱,王妃曾经做过的事情都被扯了出来。
陷害虐待姬妾、给大公子下药害他幼年体弱、和尹次妃一样毒害胎儿……
晔王恨不得让王妃醒过来,他亲手再下一遍药!
李次妃受过的委屈终于昭雪,当然也有寄娘的。
寄娘当初落胎,除了尹次妃,王妃也是出了力的,不止落胎,之前病重,那喝进去的药也不是什么纯正的好药。
看着这些恶仆吐出来的罪状,寄娘没什么波动,她本就知情,更知道这些东西如今为什么会被翻出来。
绿玉已经学会万事不能看表面,她主动请教:“主子,这些事都是真的吗?里头有没有别的隐情?”
寄娘给她一个赞赏的目光,小丫头长进了。
“事情是真的,隐情自然也是有的。”她站在房中那盆金杏前拨弄着它微微干枯的枝叶,“王爷对王妃有旧情,王妃这样过世,王爷心里难免留下一个影子,人死了,影子却留着,她做过的坏事会被附上情有可原的理由,她的好会越来越强烈,以后的新人再难超越。”
绿玉听得点头,的确是这个理儿:“所以是谁要抹去王妃的影子?”
寄娘:“自然是想要当王妃的人。”
暖玉恍然大悟,走上前一步:“李次妃?主子前日让我将那个消息传给紫儿,紫儿是李次妃的人,所以是李次妃得到了消息就出手了?”
绿玉茫然:“什么消息啊,我怎么不知道。”
暖玉看着寄娘:“前日你去柔姬那办事,主子让我和紫儿聊聊天,说一说王爷不舍王妃病重的事,还将王妃的病有蹊跷的猜测也说了。”
绿玉瞪眼:“这能说?王爷不是不让主子对外说?”
暖玉看她一眼:“话出我口,入你耳,谁能证明我说过?而且,我也没说是那位下手啊,我只是猜测有蹊跷,但是王爷没办法。”
绿玉惊叹:“暖玉,你现在也越来越厉害了。”
暖玉嘴角上翘。
寄娘从枯黄的枝叶中扯下一片翠绿的叶子放在眼前:“当娘的都心疼自己孩子呀,孩子也心疼娘。”
金杏心疼,大郡主也心疼。
第566章 锦绣堆26
寄娘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二次踏进正院。
李次妃本事不小,下手也狠,王妃人还没死,心腹全都被揪了出来,消失殆尽。
晔王恨她厌恶她,把她身边的人全都拉出去或打死或发卖,这次进门,就感觉正院冷落成了废弃多年的杂院。
好像连个人气都没了。
寄娘脚步缓缓地往前走着,慢慢走进了王妃的内室。
虽然跨过了年,但天气依旧没有转暖,寄娘怕冷,原以为进了屋子能暖和一些,却没想到屋内冷得和屋外一样。
绿玉立刻出声:“怎么这么冷?”
伺候的小丫头颤颤巍巍答话:“王爷断了正院的供应,炭火……之前的炭火都用完了……”
寄娘说:“就说我要用,去找管事领一些来,天气这样冷,你们这些伺候的人也遭不住,太受罪了。”
小丫头感激地下跪:“是,奴婢这就去!”
寄娘往里走,走到了王妃的床边。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王妃已经虚弱至极,此刻仿佛回光返照,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睛。
寄娘说:“上一回探病,还是去的兰苑,见的尹次妃……没想到王妃倒是比尹次妃受罪少,先一步要走了。”
王妃慢慢睁大眼睛,露出不甘之色。
寄娘宽慰:“王妃不用不甘心,活生生躺在床上和直接去了阴曹地府,咱也说不准哪个更舒服一些,也许尹次妃巴不得给个痛快呢。”
这话半点没有宽慰人,反而说得好像这两人只有活受罪和死两条路,但她们原本是这王府中极尊贵的两个人物。
王妃连瞪人的力气都没有,只虚弱地看着寄娘。
寄娘在她床边坐下,给她拉了拉被子:“当年,王妃派人来庵里,那人是谁来着?不过记不得也不重要了,如今恐怕都已经被王爷打死发卖了……”她拍拍王妃的被子,“那下人一口一个王妃,把您说得尊贵得呀,仿佛您不嫌弃我这个带发尼姑,愿意接纳我这样一个不知羞耻勾引王爷的贫贱之人,是多么的宽宏大量。”
寄娘勾起嘴角:“明明很嫉妒,却要为虎作伥,将人强纳入府;抢了人又恨不得人死,以免生下儿子威胁未来嫡子的地位。我知道,说到底,你最看重的就是这个正妃之位,为了这位子,你不敢忤逆丈夫却能残害我们这些无辜之人……既然如此,王妃也该尝一尝最珍视的东西被夺走的滋味。”
王妃突然有种恍悟,难道……这一切都是寄夫人所为?那李次妃……
想到这,她快要疯了,她以为寄夫人不过添油加醋之人,可如果她才是背后的主谋,那么这整个后院都已经成功进入她的算计之中!尹次妃、她、李次妃……孩子一个一个死,所有人都有罪,只有寄夫人清清白白,她得到了所有好处!
本已经灰心丧气的王妃陡然生起不甘与怨恨,但是她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支撑不住她的剧烈情绪,有血沫从她的唇中涌出。
寄娘静静看着。
“王妃平静一些吧,杀人害命者终究有这偿命的时候,每个人都一样,种什么因结什么果,何必挣扎。”
她越说,王妃口中的血沫涌出更多。
那血沫是暗黑色的,毒入肺腑。
小丫头急匆匆地搬着炭火进来:“夫人,炭火送来了。”
寄娘站起身:“给你们自己用吧,我走了。”
小丫头愣愣看着她,第一反应是在心里偷偷高兴,这拿来的炭火全都能自己用上了。
傍晚,王妃去世了。
寄娘听到消息,胸口的郁气散了一分,身子骨都轻松了一些。
晔王回府听到这个消息,愣了一下,挥挥手:“正逢雪灾,各处用度紧张,丧仪一切从简。”
李次妃请他过去商量。
从侧院出来,他来了清滟院,看到寄娘已经换了一身素衣,坐在桌边抄写经书。
她本就羸弱苍白,穿上素衣更显得弱不禁风,脆弱不已。
晔王说话的声音忍不住放轻:“给王妃抄的?”
寄娘将抄写好的一页轻轻放在一边晾干,闻言嘴角露出一丝讽意:“给我的孩子以及这后院早逝的冤魂抄写的,希望他们平复怨气早日投胎,来世能美满些。”
晔王噎住,一想也是,寄娘是受害者,他都不能原谅王妃,寄娘又怎么会轻易原谅?如今大概还觉得大仇得报吧。
他笑一声:“你倒是不遮掩。”
寄娘抬眼看他一下:“有什么好遮掩的,但凡被她残害过的人,有几个能原谅呢?反过来,我说原谅,王爷信吗?她虽然罪有应得,可我失去的一切都回不来了,午夜梦回,那些伤心,永远平复不了。”
晔王想了想,的确,仇人死去,哪有什么悲伤,只有痛快。他自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的确想象不出这世上能有什么宽宏大量的胸怀。
这时,他想起李次妃刚才一脸感伤的模样,引着他回忆过去,突然觉得有些假了。
“李次妃说,你今天去看了王妃?”
寄娘定定看他,晔王回视,眼神坦然。
“是,去看看她的下场,宽慰宽慰自己。”
晔王失笑,摇头:“王妃莫不是被你气死的?”
寄娘哼声:“若是,那更大快人心了,我不怕背这个罪名。”
晔王反而不许她说了:“胡说,王妃是自己病入膏肓,你这嘴,口无遮拦,下次不可再这样说了。”
寄娘嘴角勾起,声音软了下来:“是。”
才说了这几句话,冷风灌进口中,她连连咳嗽,咳得脸颊通红。
晔王扶住她的身子:“别抄了,好好去歇着。”
寄娘拢了拢膝头的毛毯:“没事,白日去正院,里头一点炭火都没有,有些冻着了。”
晔王好气又好笑:“就为了出口气把自己折腾病了,我看你也不怎么聪明。”
寄娘靠在椅背上有气无力地哼哼。
晔王接过绿玉递过来的水:“喝点热水。”
寄娘摇头。
????晔王叹气:“你这身子……唉……”他想了想,“王妃的丧仪,你就抱病吧,这身子骨,跪灵半天都受不住。”
寄娘低声道谢:“那多谢王爷了。”
她露出如此病弱的模样,可不正是这个目的。
晔王俯身抱起人:“不许写了,去床上躺着。”
寄娘身子一僵,厌恶得差点一把推开他。想到自己表现得像纸糊一样,他难以对她做什么,心中松了一口气。
装病一个月,寄娘避开了王妃的丧仪,一炷香没去上,更别说给她下跪磕头,清滟院除了挂上了白布,换上了素衣,每日吃素食,别的一概超脱,仿佛与往日无异。
只是丧仪上,各家往来交际,寄娘出面招待了一番,尤其是户部尚书家的郑老夫人,两人还单独坐下聊了许久。
李次妃负责操办丧仪,每日累得回屋就想躺下,虽然心里兴奋于大权在握,却也对超然特殊的寄娘羡慕嫉妒,情绪复杂。
尤其是与各府交际这一块,简直是形同女主人的地位,偏偏晔王只肯让病歪歪的寄娘去,这让她心里实在是充满了危机感。
李次妃想找人商量,却发现表妹慧夫人很久没来了。
诸事忙完,她去蘅院探望。
慧夫人依旧守在司徒城床边,孩子的烧退了,但是人昏昏沉沉,醒了就疼得哭闹,身上的伤不见好转,脸颊瘦脱了相。
慧夫人心力憔悴,又跪灵多日,跟着瘦了一大圈。
李次妃劝她顾好自己身子。
慧夫人刺了一句:“将心比心,姐姐若是我,吃得下饭吗?”
李次妃一愣,确认妹妹是埋怨自己了:“当日是那些下人打狗不及时,这是我们都没预料到的……妹妹是将一切都责怪到我身上了吗?”
慧夫人垂着头没有说话,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迁怒。
李次妃扶住她的肩膀:“城儿的事是意外,其他都如我们所想进行着,等我成为王妃,堂儿成为世子,我一定让他好好对待城儿。”
慧夫人叹了一口气:“但愿真能如我们所想吧。”有了一次意外,她已经不确定会不会再有第二次。
王妃丧仪过后,这王府的管家权便再次摆上案头成为讨论的事项。
晔王厌烦了后院的弯弯绕绕,打算什么都不变,继续权分立,让李次妃、慧夫人、寄娘各司其职互相配合。
然而人都不愿意。
李次妃和慧夫人商议后,打出了金杏这张牌。
她们派人在金杏耳边闲言碎语,说司徒城治伤需要几味好药,然而慧夫人甚至内库的好药材,因为这几个月府中病人多,用得七七八八,几乎没了。前段时间王妃病重,各府送来不少礼,倒是有些珍稀药材,可惜这些迎来送往的东西都是寄夫人掌管着。慧夫人问过一次,寄夫人找了个借口挡回来了,估摸是她自己病弱,需要这些药。
于是慧夫人也不好意思再开口。
金杏为了儿子几乎心力憔悴,只要能治好司徒城,她什么都愿意做,何况对象还是她从来不怎么放在眼里的寄夫人。
寄娘还没起床,就听到了院子里一片喧嚣,仿佛菜市场似的。
“绿玉?”她喊人。
绿玉气得满脸通红,努力遮掩也掩饰不掉眼中的愤怒,推门进来:“主子,吵到您了?”
“外头怎么了?”
“还不是那个杏姬?莫名其妙跑过来,说来找主子求药,我们让她等一等,等您起床再问,她非不肯,又哭又闹还想冲进来。”
寄娘看了一眼窗边的金杏,勾唇:“送水进来,我这就起了。”
听说里头叫水,金杏总算没往里冲,但是依旧闹腾不休,隔一会儿就急得大声催促想要冲进去。
寄娘不疾不徐地梳洗完,对这些噪音充耳不闻,许久后才扶着绿玉的手缓缓走出来。
“杏姬多少年没来了,今日稀客啊。”
“夫人,我知道你恨我,”金杏见了她,立刻扑通跪下,“我任打任骂,您要我怎么样都行,求求你救救少爷,那是王爷的孩子啊!”
寄娘挑眉:“我不是大夫,怎么救少爷?”
“王府没有好的药材了,我知道夫人这里有,只要您愿意拿出来,我给您赔命都行!”金杏跪在地上呜呜地哭,可怜极了,俨然一个为子献出一切的母亲。
寄娘问:“我若是有药材肯定会拿出来,你怎么知道我有,又不肯给?”
金杏想也不想说:“我知道你自己要用所以不肯给,但是城儿是王爷的孩子,是府上唯二的少爷了!”
寄娘笑了:“金杏,照你这么说,这药,我是留着自己服用救自己的命,你现在又哭又求又闹,是希望我牺牲自己去救你的儿子?”
金杏愣了一下:“不,那是王爷的儿子!”
寄娘接过绿玉端过来的白粥,一边吃一边说:“那王爷自然会找我,再不然,慧夫人也会来,你来――”她冷下声音,“你什么身份?”
这句话扎进了金杏的心里。
她是亲娘,可是孩子已经抱给慧夫人了,她连让城儿喊一声母妃的资格都没有。
虽然当初是为了保住这个孩子才不得不妥协,不然她一个人根本躲不过府中层出不穷的算计,然而做出决定后一日日看着孩子在另一个女人身边长大,叫另一个女人娘亲,真的太过痛苦。
金杏说不过理,但是她能胡搅蛮缠,不管寄娘说什么,她只要哭闹着要药材,寄娘身子弱禁不住她的闹腾,必然会妥协。
然而,寄娘并没有看着那么脆弱,轻易就被她气倒了,反而,她像看一个笑话一样看着金杏:“自己儿子为什么被害都没查清,却在这里哭喊着可有可无的药材。城儿的确可怜,今日治好了病又有什么用,下一回,该被当成棋子的时候,还会被抛出去。他有你这么一个娘,有那么一个养母,表姨母,才是真正的可怜。”
金杏哭声戛然而止:“你……你什么意思……”
寄娘嘲笑她:“没什么意思,不是想要药材吗?绿玉,带她去库房,什么药材都由她挑,只是千万做好了登记,让杏姬签字画押,免得少爷出了事,我这个寄夫人就成了第二个王妃。”
金杏眼睛猛地睁大了。
第567章 锦绣堆27
凡是做过的,都会留下痕迹,更遑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眼看着金杏跌跌撞撞地跟着绿玉出门去,寄娘喊了一声“夏玉”。
夏玉上前来听候吩咐。
“将你手中的线索,放给金杏吧。”
夏玉一直留在王府,除了看院子,还听从寄娘的吩咐收集府中信息,李次妃利用司徒城陷害王妃,夏玉趁着两方混战,从中拿到了一丝半点的证据。
她的性子偏沉默,往日里在几个丫头之中都不怎么显眼,更别说其他主子。
“是。”夏玉领命离开。
金杏还在库房浑浑噩噩地挑药材,夏玉已经去了柔姬那个院子。
柔姬细细听着夏玉的叙说,眼睛渐渐染上笑意,笑着笑着,又暗淡下来:“倒是没想到慧夫人的心这么狠。”
李次妃虽然是主谋,可司徒城毕竟和她没有关系,慧夫人养了司徒城那么多年,亲如自己所出,但为了姐姐和司徒堂,却能毫不犹豫牺牲养子。
夏玉安慰:“我们主子说,我们不需要探索恶人为何没有良知,只需要铲奸除恶便可,柔主子不要为了这些人而伤怀。”
柔姬笑起来:“你们几个小丫头倒是被你们主子调教得越来越能干了。”
夏玉抿唇浅笑:“主子是个了不起的人。”
柔姬点头:“我知晓了,这院里的事情就交给我吧,让你们主子放心。”
夏玉福身道谢,告退回了清滟院。
冬日雪灾的影响渐渐被消除,三月阳春悄然来临。
清滟院的绿植纷纷抽了嫩芽,寄娘摘了一些可食用的春芽做了立春糕,送去前院书房。
“哟,你怎么来了。”今日晔王休沐,正坐在书房处理公务。
寄娘将糕点放在桌上:“天气暖了,身子骨轻松许多,我看院子里抽了春芽,一时兴起做了立春糕,给王爷送一些过来。”
晔王挺高兴,将公文放到一边,接过她的糕点。
寄娘随手拿起那份公文细看。
魏国国土居中,正好两条江水穿过整个国土,这造就了魏国粮食丰富,也让治水成为魏国历来的大难题。
这份公文就是治理河道的官员送过来的,提起春汛的事。
寄娘细细看完,抬头对上晔王的视线。
晔王吃着糕点,喝了一口茶,笑问:“你看出什么名头来了?”
寄娘收起公文放回原位,不服气地说:“王爷笃定我看不懂吗?”
晔王越发笑着调侃:“你可是女中诸葛,本王岂敢小瞧了你?说说,看完什么想法?”
寄娘指尖轻轻点着下巴思索,想了许久这才谨慎地说:“每年治理河道都是朝廷第一大事,我看过前朝李水写的《两江治水集》,各朝各代在这件事上花下的成本不计其数,而但凡治水有功的功臣,不仅会受到重用还青史留名。现在这位河道主理官是王爷的人?我看他信中所说种种防范措施都有根据出处,上游水线也勘测详细,看上去是个做实事的人,只是他说,朝廷拨款太少?”
晔王嗯了一声:“年年哭穷,也没见哪一年杜绝了水灾。”
寄娘点点头,一想又似乎想出了不对,她问:“我记得,去年朝廷拨的银子不少啊,还十分轰动呢。”
晔王收起点心,接过公文摊开在面前,指尖敲击桌面:“你不懂朝廷做事,一笔专款剥下来,各处都要截留一部分以备后用,若不然,春汛来了,哪有钱安置灾民、重堵堤坝?朝廷拨款很慢,治水的钱一部分治水,一部分得用在后续初步救灾。”
寄娘觉得荒唐得很,治水的款,不用在治水上,却想着治不好闹了水灾救百姓?
鬼信呢!
晔王笑她妇人之见,不懂:“不然为什么人人抢着去河道上?这个张顺义可是本王费尽力气才拉拢过来的,他本事不错,每年都能有些功绩,也能上交不少银两。”
寄娘表示学习到了,见他公文叠放散乱,伸手帮他整理起来。
晔王提笔给张顺义回信。
写完信,发现寄娘帮他整理出三叠公文和信件,她一个一个点过去:“这是请安问好的,这是禀报日常的,这是要事急事,需要王爷尽快看的。”
晔王一个一个拿过来看,发现的确是。
“这些请安问好的官员也太能拍马屁了,”寄娘忍不住吐槽,点了点其中一本特别肉麻的,“王爷每日忙到半夜,竟然大半都是看这类东西吗?”
晔王哈哈笑起来:“有时候几位先生会帮忙,不过……”他顿了顿,有些信件的内容并不合适让幕僚接手,所以大多时候他还是自己看,免得漏下什么。
“虽然都是普通的请安,但也能让本王知道他们这些日子做了什么,你不懂,这也是他们表忠心的方式。”
寄娘说:“王爷若是怕他们有二心,为何不专门成立一个暗察处,盯着各处官员呢?”
晔王意外:“暗察处?”
寄娘说:“是啊,王爷本就有收集各处官员信息的人手吧,有整合起来成立部门吗?如果独成部门,专人掌管、扩大,派往各处,王爷知己知彼,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了吧?”
晔王听得出神了。
但是外面的喧哗打断了他的思绪。
“又在闹什么?”后院好不容易平静了几日,晔王刚放松下来又听到外头女子哭嚎声,额角青筋跳动。
贾林进来禀报:“是杏姬……”
他看了一眼寄娘垂下头去。
晔王早就忘记金杏这号人,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谁,侧头看一眼寄娘,咳了一声:“她什么事?”
贾林答:“杏姬呼喊着慧夫人李次妃谋害三少爷,闹着要王爷做主。”
晔王皱眉不耐:“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三少爷怎么了?”他真的是烦了后院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只关心儿子有没有事。
贾林忙说:“是之前狗发狂那事。”
寄娘插话:“杏姬是生母,突然闹起来应该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或是怀疑上什么事了,王爷还是去看看吧,生母养母若是仇恨敌对,城儿以后很难自处,是对是错,这后院……如今只有王爷能评断了。”
晔王心中十分不耐,突然发现后院需要一个真正能管事的人,李次妃真的太弱了,谁闹事都管不住,回回闹到他面前来。
“行吧,本王去看看。”
寄娘说:“我不去了,就在这帮王爷整理文书吧,这一叠子东西,处理完后院的事,王爷回来又要忙到何时。”
晔王看看她,心中猜测她真正在意的是金杏这人,不过寄娘在他心里已经形成了爱恨鲜明的形象,如今不愿意掺和金杏的闹剧也是情有可原。至于整理文书……
他看一眼分出来的三叠公文,指了指请安的和日常公函:“那你帮我看看这两叠,回头告诉我都写了些什么。”
寄娘说好,目送他出了门。
晔王走后,寄娘就坐在他座位的侧边,一份一份地看公文,洋洋洒洒的几百字,她看完后就总结成二三十字甚至就一行字,语言精准,概括全面,然后换下一本。
晔王回来的时候,周身寒气,比寒冬腊月的温度还冷。
寄娘已经整理完公文,桌上摆放着晚膳,但没有打开。
晔王早已忘记寄娘还留在书房,怒气冲冲推开门,一股气还没出就对上了寄娘的目光。
“回来了?吃过饭吗?”寄娘仿若无事般问。
晔王顿了顿,看向桌案,问:“你一直在这?”
寄娘点了点重新垒成一摞的公文,每一本夹着一张小纸条,半个纸头露在外面:“王爷吩咐的任务都完成了,猜到你回来肯定没用膳,等了一会儿。”
晔王气得又冷又硬的心莫名暖了暖,嘴角艰难地往上扯了扯:“劳累你了。”
寄娘起身,打开食盒,又重新盖了回去:“菜都冷了,绿玉你拿下去热一热。”
晔王本想说没事,想到她的身子,直接挥手:“让厨房重新做几个新鲜菜上来。”说着自己走到书桌边坐下,揉着鼻梁。
寄娘问:“又是出了什么事吗?”
晔王嗯了一声,没有继续往下说。
寄娘便也没问,自顾自坐到不远处的椅子上,给自己倒茶。
这时,晔王开口了:“金杏说,小狗咬伤城儿的事情,是李次妃和慧夫人合谋利用城儿陷害前王妃。”
倒茶的水声停下,寄娘问:“有证据吗?”
晔王深吸了一口气:“算有吧,正院养狗丫头藏起来的物证,金杏闹着见我,就是为了现场去翻这个物证……的确是李次妃出手的首饰,用那个丫头身上撕下来的衣服包着。”
寄娘说:“侧妃的首饰,尤其是带着标记的,一般人很难拿到手,除了主动送出,只剩下内鬼一个可能。”
晔王点点头,所以,这个物证根本说不清。
而且,这东西可以说是养狗丫头藏的东西,也可以说金杏栽赃的,人都死了,死无对证。
寄娘:“这怕是个无头案了,那批人死的死赶的赶,都已经不在王府。李次妃那边自能查出一个内鬼给这个首饰一个交代。”至于真内鬼假内鬼,谁又知道?
晔王也明白,所以心里更恼火。
寄娘又给他添了一把火:“若是假的,这事情便也过了;若是真的,王妃手里不干净,也不算冤枉她,这事唯独可怜的是城儿。金杏所言若是真的,城儿已被当了一回棋子,如何保证不会被利用第二回 ?”
晔王闻言重重拍了一下扶手,愤恨至极。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本以为是送晚膳的侍女,结果进来的是大郡主。
大郡主才十岁,看到屋里的寄娘愣了一下,嘴边的话开始犹豫。
晔王皱着眉头,正为王妃的事心烦,因此看到大郡主也语气不是很好:“你来这有什么事?”
大郡主手一颤,顾不得许多跪了下去:“女儿为母妃喊冤!她是被李次妃冤枉的!”
晔王睁开眼定定看着她。
大郡主说:“女儿发现了一人,她目睹了李次妃身边侍女红苏买通养狗丫头的现场。”
大郡主偷偷藏起来的人是王妃去世后才被她发现的,一开始只以为这人心怀鬼胎见了她就跑,结果责问之后发现他是目睹了栽赃现场而心虚不安,尤其见到大郡主后。
大郡主一直想找机会为生母洗冤,但已成为孤女的她,在府中完全没了话语权,受到母亲牵连,晔王这个父亲都对她很冷淡。
只有今天,金杏闹起来了,她才觉得有了机会。
晔王沉默不语。
太巧了一点,这个人偏偏被大郡主撞见了?
寄娘出声:“王爷何不让那个证人进来,先听一听他说什么?”
大郡主心里一松,对寄夫人生出几分感激。
晔王点头,让大郡主把人叫过来。
其实所谓的审问十分简单,这所谓的目击证人不过看到两个侍女在夜间花园边互相交换了什么东西,之后正院的小狗就出事了。这是客观事实,但多余的内容也没了,交换什么,为什么交换都没有证据,养狗丫头死了,剩下那个嘴皮子一张,怎么说都行。
寄娘这时再次开口:“王爷不如先把这事按下。”
晔王目露探询,大郡主怒视。
寄娘不疾不徐:“金杏的证据不是证明了李次妃身边有内鬼吗?那王爷且看看,李次妃交出来的内鬼是哪一位,和这个奴才看到的红苏是不是同一个?正院和侧院水火不容,总不至于李次妃身边的侍女一个两个都和那个养狗丫头有故交?”
如果真的有内鬼,李次妃查内鬼必然十分严格,就算是最宠信的侍女也不会轻易放过;但若是没有内鬼,这事的确李次妃所为,那这次交出来的“内鬼”恐怕不会是得力的贴身侍女红苏了。
晔王点头,这个法子不错。
大郡主也眼睛一亮,觉得自己有了希望。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王爷就当今天大郡主是来诉苦的,我瞧大郡主几日不见瘦了许多,守孝清苦,大郡主年幼,还需王爷关心开解才好。”
大郡主被她说得滚落眼泪。
晔王看得心疼了一下,正好晚膳送上来了,便招手:“一起吃点吧。”
而正盘算着推哪个替死鬼出去的李次妃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寄娘完全装进了套子里。
红苏是她的心腹,不管找谁当替死鬼,她都不会推红苏出去,所以她做什么决定,都是给自己判死刑。
当晚,大郡主带着晔王的赏赐心满意足地离开,寄娘忙了一天累了,吃完饭便也告退。
晔王打开寄娘整理的信件,自己看了几本,对照寄娘的总结,发现寄娘写的条子无比精准,于是他偷了懒,直接看了寄娘的整理总结然后简单批复,子时不到,就把所有公务处理完了。
第568章 锦绣堆28
寄娘回到清滟院时,院里已经点了灯,暖玉迎上来,低声说:“大壮来了有一会儿了,在偏房等着。”
寄娘点点头:“让他过来吧。”
当日年礼被李次妃使坏,寄娘将计就计还反将一军,让晔王第一次对李次妃生出不满,事后晔王把外库交给她管理,所有与府外进出的物品都送到那里保管。
寄娘把帮忙破坏宝瓶的大壮一起调了过去。
外库人手很多,大壮在那里当差之余还会和他家婆娘一起帮寄娘办一些私底下的事情。
寄娘刚坐下,暖玉就领着大壮进来了。
寄娘问:“孩子怎么样了,最近好些了吗?”
大壮心底一暖,感激地说:“好多了,已经能坐起来吃饭了。”说着就激动了,咣当跪下,给寄娘磕了好几个头,“多谢夫人救命之恩,要不是您的银子和药方,奴才的孩子……”
寄娘连忙让人扶起他:“别这样,救人是应该的,换谁我都会救,你不必如此。”
大壮抹了一把眼睛,不停摇头。哪里有什么应该的,这个王府,主子们都是贵人命,他们都是下贱命,下贱命不值钱,死了就死了,主子都不会为他们难过一下。
寄娘不愿气氛再这样伤感,转了话题:“你过来是?”
大壮想起正事,忙说:“主子让我们安排的三铁一家,我和婆娘都安排好了,就是三铁走了好几天了,他老娘担心得不得了,一直求我,我……我就进来问问……”
三铁就是今天大郡主带来的那个证人。
世上哪有那么多目击证人,涉事人员都被处理光了,想找个知情人都难,何况目击证人?这个人自然是寄娘安排过去,“帮”大郡主找到真相而已。
金杏“找到”的证据太薄弱了,所以她找了一个三铁来补上一锤。
真相是真,证人真假就不必细究了。
寄娘说:“我今天见过他,一切都好,让老人不用担心。十日后,三铁必会出府,但是这段时间,沉住气。”她盯着大壮的眼睛。
大壮一凛,连忙低头答应,意识到今天自己太冒失了。
“既然来了,绿玉,去将我近日装裱好的佛像图拿来。”
绿玉福身,迈步进了隔壁里间。
寄娘对大壮说:“明日将这幅佛像图送去户部尚书府,就说三月天转暖了,老夫人若是去拜佛记得叫上我搭个伴,我也好久没听隐法寺大师讲经了。”
大壮接过绿玉递过来的画卷,牢牢记住这些话。
寄娘见他记得这么艰难,想了想:“算了,我自己写信吧,你把信和画送到郑老夫人手上便可。”
大壮松了一口气。
绿玉瞥了这个大老粗一眼,叹气。
大壮老实巴交地笑。
狗咬人这事,又在王府掀起波澜,晔王按兵不动等着李次妃的交代,但是金杏却等不及,日日在慧夫人院子里闹,就算不闹也死死盯着儿子,生怕慧夫人又要害城儿。
慧夫人恼怒尴尬又心虚,她真的把城儿当成亲儿,但越线一步,她就再也没了理直气壮的资格。
晔王原本可以像之前那样直接把发疯的金杏关起来,但是如今他怀疑李次妃和慧夫人,不再限制金杏了。
李次妃和慧夫人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晔王的意思,于是,李次妃推出替死鬼的速度不得不加快。
隔了两日,寄娘又去晔王书房探望:“前日给郑老夫人送去一副佛像,郑老夫人邀我三月三去隐法寺上香。”
晔王一听立刻允了:“去,你这个法子很好,多和老太太来往,两府的人来来去去,郑大人不是我的人也成了我的人。”
寄娘笑着应下。
但是她不觉得这位郑大人会允许多么密切的交往,只是她如今一直控制着分寸才没让这位大人起警惕之心。
不过她从老太太那儿确认,户部尚书的确十分孝顺,拿下郑老夫人相当于拿下了户部尚书。
就是不知道这个户部尚书做官到底怎么样。
寄娘觉得弄个暗察处实在很必要,她得小心谋划让晔王做起来。
说完来意,寄娘瞥了一眼他桌上又满满当当的公文,提起狗咬人一事。
“金杏日日在蘅院闹,对孩子影响不好。城儿本就受了惊吓,醒来还没回神又看到母妃和杏姬关系变得奇怪,听说这几日又有点低烧。”
晔王听到这件事就心烦:“贾林查不出更多线索,李氏这几日在排查内鬼,就看她交出来的是谁吧。”
寄娘问:“若真的是她策划,王爷打算怎么办?”
晔王看过来:“你说呢?”
寄娘摊手:“王爷别问我,我可不管这后院是否洪水滔天,我啊,是做一天人办一天事,什么时候倒下了,这里的事和我再没半点干系。”她拿起一份公文看,“就是临死之前发现自己这辈子除了庵里念经,王府躺着,什么都没经历过,实在是白来人间一遭。所以如今才愿意做这些事,操一点闲心,若是他日王爷……给我一个名分,记得我的好,后人还能给我上一炷香,那我就知足了。若不然,什么都不想管。”
晔王听得有些理解,寄娘没有娘家,孤身一人,死后连个记挂她的人都没有,的确会觉得凄凉。但若是他能登上大宝,他可以给寄娘妃位,贵妃之位也不是不可,后人自会祭奠她,史料也能记下她。
“瞎说什么死不死的,休再胡说。”
寄娘笑笑,放下公文:“王爷怎么决定我是不管的,只是我想尽早知情,知道了才好应对嘛,这后院可没一个省油的灯。”
晔王气笑,偏偏一想还真是,没一个省油的灯,包括眼前这个。
“李氏心胸狭窄,手段阴狠毒辣,有点权力就一而再再而三滥用,不宜管家了。”
寄娘:“那让谁管,这后院的正妃次妃,一个两个都倒下……”
说到这晔王就胸闷:“这些年,本王竟然被这些蛇蝎闷在鼓里。”晋位的没一个好的。
寄娘“公正”地说:“建议王爷找个真正公正无私心的人全权管理。上行下效,过去几年后院乱成这样,焉知不是王妃徇私弄权,残害姬妾庶子导致的?”
晔王当然不觉得后院争斗是他三心二意好色薄情的缘故,听寄娘这么一说便觉得极有道理,听到她说全权交给一人还调侃:“不是说不想过死水的日子?来个人全权管理,你的权力也要没了。”
寄娘笑:“那不正好?我来帮王爷整理文书,或者找郑老夫人唠嗑?给众位大儒写诗作画?帮王爷联络文臣不好?”
晔王一听还真是,他的确用得上寄娘。
但是后院交给谁管呢?
在想出这个结论之前,李次妃在晔王不断传递的压力之下,来“送死”了。
她交出了那个自查查出来的“内鬼”,果不其然,只是一个梳洗的丫头,别说红苏了,连贴身侍女都不是。
晔王的怒火一下子暴涨,想起当日寄娘的年礼被她破坏,想到王妃因此被赐死,想起三儿子如今还半废在床……
他抬手:“把人带进来!”
三铁被带到众人面前。
晔王让他指认哪个是他看见的侍女,说出看到这人的时间地点。
三铁一个一个看过去,准确无误地指向红苏,说出的时间是红苏往日休息的时间,她找不到作证的人。
李次妃这才知道,晔王手里竟然还有一个人证!
因为这个人,她百口莫辩,满盘皆输。
就像当初王妃被闷在鼓里遭她陷害一般,今日她也不知不觉走进了别人的套子。她害人时知道,这后院不需要百分百的铁证,而现在,害她的人也原样还了回来。
晔王气得几乎想要掐死李次妃,他剩下的唯二两个儿子!就因为她这个举动,一个身体废了,一个出身废了!
“李氏王氏的管家权都交给……寄夫人!这两人夺去品级,禁足!”
寄娘人在家中坐,权从天上来。
她作为不乐意掌权的寄夫人,“气”得病了,接不动,不接。
晔王还在书房气炸呢,听到这个消息一懵,气竟然消了一半。
“真的病了?”他问贾林。
贾林低头:“叫了府医,还是那些老毛病。”
这一直病着,说病了也没错,说没病……额,咱也不能这么说啊。
晔王气笑了,本来他是气头上冲口而出,现在寄娘不肯接,他认真思考了一下谁能接,发现还真没人比寄娘合适。
公正、无私心、淡泊、不会争宠……这后院除了她还有谁?
“我倒要看看病成什么样!”他周身裹挟着火气,大步往清滟院而去。
到了清滟院走进内室,看到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的人……气没了,腆着脸凑过去:“怎么,真的病了?”
寄娘睁开眼看着他。
晔王脸上挂笑:“谁说要帮本王的?如今本王最头疼的就是后院。”
寄娘神色软化了一些。
晔王心里一动,以为她果然在乎自己,心软了。
寄娘叹气:“我不喜欢后院这些事,每次看着就难免物伤其类,有的选,我宁可去帮你处理公文,结交文臣,这后院呆久了,看着一群女人不择手段,心里憋闷。”
她望着他:“你知道,我在这里吃了多少苦。”
晔王微微动容,握住她的手:“我知道……可这后院除了你,没人能管了,有你在,我相信能还这后院一片青天,若不然,只怕还要乱。”
寄娘想抽回手告诉他,只要你一割永净,后院就能有一片青天。
晔王见她又闭眼不肯说话,但神色明显有了犹豫,便知道有突破机会。他又哄又夸,许下许多诺言和奖赏,哄着人答应管家。
寄娘终于撑不住,勉强提出最后的要求:“孙大儒的踏春宴我还能去吧?以后这类活动,王爷不许以我管家事多,不让我做了。”
晔王笑得不行,好听话不要钱往外冒:“我巴不得你能者多劳,有何不可?你要是愿意,我那些请安折子全都交给你整理都没问题,上次整理的那些条子真不错,省了我大半力气。”
寄娘立刻笑了:“那说好了啊,王爷不许食言。”
晔王哈哈大笑:“绝不会,回头给你弄个大书房,准你和本王一起办公,你看账本王批阅公文,如何?”
寄娘抿唇笑:“也不是不行,毕竟王爷手中,论对大宛的研究,还没人比得过我呢,有王爷求我的时候~”
晔王哼声,挠她痒痒:“瞧你尾巴翘的,嗯?”
寄娘笑着一个打滚,裹着被子逃开了他:“别闹别闹,我真的病了,倒春寒天气变化大,我有些风寒,头疼着呢。”
晔王犹豫停手:“真的假的?”
寄娘:“不信你亲自去问府医。”
的确是,府医还为此开了治疗风寒的药方。
晔王不闹她了:“那你好好休息。”
寄娘从鼻孔哼出一声气:“休息是不成了,让人把账本钥匙都拿来吧,我舒服一些了就抓紧看账查账,不尽早交接还有的闹。也不知道她们这对姐妹花管家期间插了多少人手。”
晔王一听觉得是,不说好听话了,转而说:“辛苦你了。”
寄娘心里呵呵,面上受用。
不过半年,后院管家权一变再变,谁也没想到最后是寄夫人大权在握。
有的人还不服气,各方人手也收了命令正打算闹,晔王请了一道旨意,晋升寄娘为次妃了。
王妃已逝,尹次妃病入膏肓,李次妃被夺去品级成为庶妾,而寄娘一跃成为后妃有品级有权力的第一人,谁也越不过她去。
身子这么弱,承受得住这么大的福气吗?
有人恶意诅咒。
寄娘用她的手段告诉这些人,还真承受得住。
第569章 锦绣堆29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收拢管家权后,寄娘出手又快又准,仿佛这后院在她眼里是透明一般,各处暗藏的钉子均被一一拔出,替换人选也仿佛早就选好了,一个被撤,另一个立刻顶上;有的人虽没有被处罚却莫名被换岗,换来换去打乱了所有人的布局,后院诸人都变成半个瞎子聋子。
人事大换血,交接频繁总有点错漏杂乱吧?半点没有,反而比从前更加井井有条。
还想着闹一闹的众人――熄火了。
晔王这段时间进后院,总是听到姬妾明里暗里讨论寄娘的举动,言语间有些不赞同甚至直接告状,然而他让贾林去打听一番,却发现后院焕然一新,各处安生生地各司其职,一切都很安稳。
晔王大为欢喜,申斥了告状的姬妾换个听话懂事的宠爱,又赏了寄娘一箱银子。
如此,寄娘在后院的地位渐渐稳当,无人敢冒犯。
金杏闹了一大圈,以为可以将儿子夺回,然而慧夫人的所作所为被揭穿,晔王和寄娘却都不曾提起将孩子送回金杏身边。
晔王原本犹豫对司徒城的安排,寄娘直接劝住了他:“慧夫人的确是疼爱城儿的,只不过她依附于李氏。以前李氏有野心,所以城儿有沦为棋子的风险,如今李氏已经被拔掉所有爪牙,不能再做什么,慧夫人又对城儿有愧,以后应会好好养育孩子。反而是金杏这个生母,虽然有疼爱之心,却为人粗鄙、心性狭隘、大字不识,王府的孩子不能由这样的人熏陶长大。”
晔王一听也是,就不再管了。
金杏不知道,坐等右等没等到对司徒城的安排,如今的慧姬依旧养着她的儿子,她不甘心,闹到寄娘这儿来。
寄娘说:“皇孙岂是一般人能养育的?你日日疯癫胡闹,连经书上的字都认不全,王爷说,杏姬不堪养育皇孙,城儿仍有慧姬教养。”
一刀刀捅进金杏胸口。
金杏张着嘴,半天出不来一个音,整个人都仿佛失了魂。
孩子是她生的,王爷却说她不配养自己的孩子。
金杏被拖出去了,寄娘坐在正屋,吩咐暖玉:“去将卧室的金杏搬出来,送给李氏。”
暖玉照做,搬着那盆带着药味枯死大半的金杏犹豫地问:“就这样送过去吗?”
寄娘看着这盆盆栽:“嗯,你劝李氏想开点,大家都是伺候王爷的,不必争先后长短。来日方长,不要挂怀。”
暖玉点头应下,搬着盆栽径直去了李氏的院子。
原主当年失去孩子痛苦卧病,李次妃派人前来探望,送出这盆金杏盆栽时说的就是这一模一样的话,如今寄娘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你用金杏母子害我,如今毁在金杏母子手里,因果循环,自尝苦果。
李氏看着这盆金杏,听懂了寄娘的话,看着这只进不出的院子,凄凉地笑了起来。
她不是王妃,寄娘也不是她。当初她压不下禁足的王妃,如今寄娘却把她所有势力一夜铲除,整个王府尽入寄娘手中,她败了,彻彻底底地败了。
唯一的希望,就是她的儿子……那是王府的长子……只要等他长大……
王府事乱,寄娘三月三来不及赴约进香,送了一份玉佛给郑老夫人致歉,四月,孙大儒邀请晔王踏春饮酒。
寄娘果然去了。
刚出现时,众人诧异晔王带来一个女人,待得知这位便是寄夫人,瞬间改了态度,纷纷问好。
本朝对女子没有过分的限制,女子整体是被看低的,但是如果有能力有才华,能够折服男子,那么她就会被单独捧起来――只要娘家夫家不反对。
寄娘如今就踏在了这条门槛上,就好像脱离了后院姬妾的身份,而是一个同样研究大宛文化的学者,与众人谈天说地,论古说今。
今天在场的另一个新人便是施牧。
他因帮孙大儒拿到美人灯而获得邀请。
孙大儒拿出了寄娘赠送的春沽酒,在园中玩起曲水流觞。
晔王那点水平很快应付不过来,寄娘帮他挡了:“不能让王爷参加了,他必定是计较我不给他酒喝,今日来这里故意认输蹭酒喝呢!”
众人皆笑,晔王故意一副被揭穿又不承认的模样,坚持参加。
舍不得酒的其他文士纷纷站在寄娘这一边,划了晔王出局。
晔王的面子得以保全,寄娘也放开了玩,一坛酒见了底,寄娘佳句频出愣是没沾一口酒,举座皆惊。
施牧坐在末尾,游戏结束后坐着对寄娘深深一揖:“夫人高才,施某甘拜下风。”
其他人见他直言,跟着点头赞同,或惊或叹。
晔王诧异不已,他知道寄娘有才,没想到如此有才,居然会让在座的大儒都纷纷称赞?
他看向谨先生。
谨先生眼中也是满满的赞叹,低声对他说:“谨,远不如夫人。”
晔王看着寄娘的目光完全变了。
座上一位没有官职的儒士询问:“下月,吾与众友结社论骈文,夫人可有兴致参加?大宛骈文华丽鼎盛,夫人对大宛如此了解,想必颇有心得吧。”
晔王眼睛一亮,这位发言的名叫周昌,字桔山,人称桔山先生,他在京郊三惠书院教书,桃李无数,朝中不少文臣都是他的弟子。
寄娘在晔王期盼的目光下大方答应:“不敢称有心得,毕竟从前都是闭门造车,小女愿意前往与众位先生学习。”
周昌高兴不已。
踏青宴回去,晔王在马车上就激动不已,他吩咐寄娘:“就这样一步一步来,你和这些文人打好关系,见机为本王拉拢人手,有什么事不确定的,可以与本王或者谨先生商量。”
寄娘笑着应下:“我知道,虽然这些的确是我的兴趣,但王爷想做什么我都记着呢,不会忘的。”
晔王满意极了,看着寄娘仿佛看着一块宝贝。
两人回到王府,寄娘见他往书房去,停下脚步:“王爷饮了酒,还不歇息吗?”
晔王揉揉额角:“还有不少公文处理,处理完本王再歇,你今日出门一天,累了吧,早些回去。”
????寄娘朝着他走去:“我陪王爷。”
晔王愣愣,跟上她的步伐往书房走:“心疼本王啊?”
寄娘哼声:“你是王府的天,我是心疼这天可不能塌了。”
晔王自动转化为这是心疼自己,嘻嘻笑着,进了书房将桌上一半的公文递给寄娘:“和上次一样,你看完写一张条子夹着就行。”
寄娘接过,沉下心一一翻阅起来。
一个下属为你着想又办事靠谱,你很难不渐渐倚重她信赖她,有了事情忍不住托付她。
寄娘在晔王心中便已经成为这样一个角色。
让她负责人情往来,她做得十分妥当从不出乱子;让她管家,她让后院一摊乱子转眼井井有条再无风波;整理公文,比专业的文书还贴心可靠;出门交游,才惊四座还搭上了大儒。
重点她无亲无故,寿命不长,除了想在不长的余生做一番事业别无欲望。
晔王对她,渐渐有了十分的信任。
这份信任在春末的时候被再一次加深巩固――后院有人怀孕了。
王府的姬妾多少年没动静了,今年出了那么多乱子,寄娘接手管理了近两月,孩子就来了。
晔王欢喜疯了,对寄娘说:“记你一大功!”
寄娘笑笑,她把后院那些魑魅魍魉全都拔除了,自己不下手害人,也死死管住了各房的黑手段,晔王这好色程度,后院怎么可能不怀孕?
对这后院的人来说,她不知道生和不生哪个更好,但寄娘只报仇不做害人的事,一切都顺其自然。
别的女人怀孕,寄娘得了一大笔赏赐,她让暖玉收起来,准备赴约桔山先生的文会。
桔山先生是书院德高望重的老师,他组织的文会,不仅有书院其他饱学之士,还有不少门下弟子,这些弟子有的已经在朝中任官,有的还在书院念书但才学出众。
文会定在三惠书院的后山,寄娘到得很早。
桔山先生正和同为书院先生的老友坐在山间亭子手谈,寄娘见了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观看。
一句结束,桔山先生输了半子,但他兴致很好,笑呵呵地给寄娘介绍:“这是书院的蒋仲阅蒋先生。”
寄娘福身行礼:“原来是乐章居士,小女拜读过先生的《玲珑局解》,深深拜服。怪不得这一局手谈连桔山先生都输了半子,小女更是看得心情跌宕起伏,叹为观止。”
乐章笑起来,一下子对寄娘有了好感,能知道他的《玲珑局解》那必然不是半点不懂的人:“夫人也善弈?”
寄娘谦逊道:“不敢,只是幼年体弱在家,闲着无聊便爱琢磨这些,琢磨久了就入了迷会了一两分。”
桔山笑着站起来:“那便来一局?”
寄娘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抵挡不住诱惑的赧色,身体十分诚实地坐了下来。
桔山和乐章哈哈一笑,捡了棋子重新开始。
棋开局,如战场开战,两人俱全神贯注将所有精神投进棋局之中,浑然忘我。
期间,受邀的各位文客先后到来,看到桔山先生站在一旁,一个女子和乐章先生对弈,俱诧异。
待得知这位就是晔王的爱妾如今的次妃,也是年后京城流传的复原大宛十八宫灯奇女子,目光顿时充满了探究与好奇。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围在一旁观看两人对弈。
原本只是桔山和乐章在等待期间随手下一局,打磨打磨时间,如今宾客皆至,大家却暂时失去讨论骈文的兴致,一心想看寄娘与乐章谁胜谁负。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一盘棋局厮杀得真如战场一般日月无光,不仅两位执棋者心无旁骛,连观战的人都神情紧绷,小心呼吸,完全感染了局中的紧张气氛。
“先生,承让。”最后,寄娘落下白子。
静默无声的众人“哗”地沸腾起来,桔山忍不住先寄娘一步上前统计结果,点了两遍,哈哈大笑:“乐章,你输了整整一目!”
乐章凝眉,盯着棋局看了许久,松开指尖的棋子又笑又叹:“恃勇轻敌,是我自大轻慢低估了对手啊。”
寄娘笑道:“知己知彼,我了解先生棋风,先生却对我一无所知,是我占了这便宜才侥幸赢了。”
乐章不赞同:“你的棋艺极好,这书院的众书生中找不出一二比你强的,今日的确是我输了。”
寄娘微微俯身:“那……蒙先生承让。”
她如此爽快不扭捏,众人皆笑,笑完,看着寄娘的目光又变了变。
这场棋局如同给在场自视甚高的文人一个大大的下马威,棋局结束,寄娘的身份性别都遮掩不住她的才能,再无人对她心存质疑。
桔山起身:“人已到齐,大家都移步庭外吧。今日山上桃花盛开,我们便以山桃为题,每人写一篇骈文,如何?不拘时间,文会未时结束,提前半个时辰交上文稿便可。”
大家看着漫山粉桃兴致颇浓,闻言纷纷说好,转头与二三好友结伴赏花去了。
施牧走到寄娘身边:“夫人,哦,如今应当称呼次妃了?次妃近日可还好?”
寄娘转身,看到三步远的修长青年,眉眼微弯:“千载一会,愉悦无尽N易院盼揪邮浚公子称我无颈憧伞!
“千载一会……愉悦无尽…”施牧在口中念了一遍,笑了起来,“这个号,真好。”
寄娘笑笑,问他:“原来施公子也喜欢大宛?”
施牧含笑走到她身边:“若我说……”他望着寄娘,“我更爱本朝?你信吗?”
寄娘微微挑眉,轻声说:“本朝?何处可爱?”
这似一句疑问,又似一句反问,其中的含义天壤之别,施牧仔细看她表情,却看不出是哪一种。
不过他不因此改变态度,说:“爱他生我养我,爱他是我脚下的土地,爱之深――”
寄娘点头,轻声细语:“施公子精通佛法,没想到却是个务实的人。大宛远在几百年前,再繁盛也如镜中花水中月,崇拜大宛,不如让魏国成为大宛。”
第570章 锦绣堆30
施牧轻轻击掌,看着山间的文臣名士,轻嘲:“这满朝文武,如你这般想法的人,不多啊。”
寄娘没有出声。
怎么会多呢?曾经有满腔热血抱负的人,都已经死了。
施牧又去看寄娘:“那日在隐法寺见到你,没想到此后会与你有如此多的交集,无镜牟叛实在是让我敬佩,为何从前却从未听闻呢?”
寄娘对上他探究的目光,稳如泰山:“你既然知道我已成次妃,那大概也听说了晔王府许多事情,施公子是男子,大概很难理解一个女子从后院走到这里,需要多久。”
听到这话,施牧神色微微动容。
“你们二人是已经胸有成竹了吗?”桔山先生从不远处过来,“美景在前却站在这里不动,莫不是已经开始打腹稿了?”
施牧和寄娘忙说没有。
寄娘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施公子,所以就简单叙旧几句。”
“哦?你们还是旧识?”桔山先生诧异。
寄娘:“谈不上旧识,年前我住在京郊园子复原宫灯,施公子也恰巧住那,后来雪灾来临,我出门救济时曾和施公子相遇,于是便算认识了。”
桔山恍然:“听闻这次雪灾晔王府出人出力,原来是夫人主办的?”
寄娘谦逊地笑,却没有否认:“百姓遭难,我既有余力,自然要出手救济。”
这时京兆尹刘大人走了过来。他负责治理京城,曾也是三惠书院乐章先生的学生,听到他们说到雪灾,路过的脚步转到了这边。
“这次雪灾,晔王府当真出力不少,后来还招了许多农人进园子做工,让周围几个村子都过了一个安稳的年。”
桔山先生说:“我们刚正说呢,原来这以劳济民的办法也是夫人想出来的。”
寄娘趁着人多,又介绍了自己的别号:“大家叫我无颈闶恰!
大宛的文会不分尊卑等级,只以才华为要,当今的文人想要效仿,也经常这样搞,一群人因兴趣爱好、互相欣赏而结交在一起,那么便不分尊卑官级,只以表字别号相称。
至于这群人是不是真的不论出身聚在一处?
那就不得而知了。
寄娘身份特殊,每次称呼夫人、次妃都很奇怪,她这么一介绍,众人便立刻从善如流,称其“无尽薄
而一旦以“无尽背坪簦寄娘虽然着女装穿长裙,但大家对她的印象自然而然去掉了许多性别上的刻板印象。
几人一边聊天一边往桃林走去,午膳之前,大半的人已经挥笔写就一篇游玩骈文,放纵饮酒,玩笑不羁。
寄娘大多旁观,不太参与,只安静地观察着这些名气不错的书生官员,通过他们的言谈举止了解总结各自为人脾性。
例如京兆尹刘大人,这位外貌看着刚正不阿,实际说话很懂得留三分余地,是个打太极的高手,难怪能在这个遍地达官贵族的京城做父母官。
例如据说三惠书院最有才的书生梁弄,年轻气盛,锋芒毕露,然而听他发表高见,可看出此人自视甚高却耽于安逸,口中是高屋建瓴,对民间疾苦所见有限,甚至自以为是。
……
寄娘看了一圈,最后落在施牧身上。
这人和她一样沉默,明明年纪轻轻有幸参与如此“盛会”,却没有半点要表现的模样,自顾自坐在一边饮酒,笑看场中,事不关己。
她总觉得,施牧很特别,但是到底特别在哪里,却总觉得没有找到真正的核心。
文会最后的评比是不记名评选,选出三甲,编入文社出刊的文集之中。
前头一群人高谈阔论非常热闹,品读文章时又是一番讨论激烈,最后选出的结果,第一名是大家几乎忽略的施牧,第三名是无尽
桔山先生单独拿出无镜奈恼拢骸罢庖皇滞鹛逡咽亲猿梢患野!
这一天寄娘可谓满载而归。
晔王回府第一件事便是来找寄娘,询问参加文会的结果。
当寄娘把下棋赢了乐章先生,文会得了第三名这两件事告诉他,晔王连说了三个好,振奋不已。
“这些年,本王在这些文人中吃了太多亏,寄娘,”他目光灼灼地看过来,“以后就拜托你了。”
寄娘笑着应下:“义不容辞。”
晔王轻轻击掌:“好,好,好。”仿佛一个兴奋又说不出第二个形容词的文盲。
寄娘趁热打铁提出要求:“王爷当初答应给我的书房呢?可否准备起来了?”
晔王爽快挥手:“这就安排,本王说到做到,外书房分你一半!”
寄娘摇摇头:“外书房就算了,那是王爷办公见客的地方,内书房给我用吧,也不用完全给我,准备共同使用便可。”
外书房涉及很多晔王谋事机密,他现在高兴,大手一挥同意了,回头想想后悔,反而要介怀不快甚至他日有点什么就怀疑她。
果然,她如此“识大体”,晔王越发高兴,想也不想便一口同意。
如此,寄娘便这么搬进了内书房。
自从寄娘去了内书房,晔王办公也开始往内院来。
他开始让寄娘帮忙处理那些没什么意义的普通信件和公文,甚至当他受邀和大臣出门寻欢,或者进了后院与姬妾作乐,积压的公文就直接扔给寄娘,没什么大事,就允许寄娘替他处理了。
寄娘的智谋在接触这些外界事务后进步飞快,在他的“指导”下举一反三,很快就能独立办事,当他把寄娘当成幕僚、文书使用后,发现用得越来越顺手,越来越安心。
五月初五,端午。
宫里有一场宫宴,要携带家眷。
;?晔王府如今品级最高的女眷便是寄娘和大郡主。
晔王让寄娘带着大郡主进宫。
对付李次妃那一次,大郡主原本准备不足,全靠寄娘在一旁帮腔说话并且周全安排,因此小姑娘对寄娘微微有些好感,或者说,并没有排斥之心。
寄娘带她进宫见皇后和慧妃,她配合地跟在寄娘身侧,并不给寄娘增添麻烦。
寄娘看着大郡主这模样,眼神微微恍惚,想起了过去。
这是寄娘第一次进宫,是原主的第二次。
十多岁某一年,宫里皇后生辰,那段时间原主身体正不错,好奇宫中宴会什么模样,赵夫人便带着女儿进了一回宫。
那时候的皇后,还是现在这位的长媳,是当今皇上被俘前定下的娃娃亲。
原主也和大郡主一样,乖巧地跟在娘亲身边,一路拜见宫中主位,坐在大殿里欣赏歌舞,大殿的另一边,是自己的爹爹与皇帝陛下欢笑畅谈。
“寄次妃,我先过去了。”大郡主的声音拉回了寄娘的回忆。
宫中习俗,端午这天,皇后要给未成年的孩子赏下驱邪的彩绳,亲手给他们系上驱邪香囊。
宫中孩童不多,皇子公主都已经成年,皇后的仪式便给了皇孙郡主们。
此时仪式已经开始,大郡主要过去按照次序排队,准备上去接受皇后赏赐。
寄娘点头。
大郡主离开的时候,第一个皇孙已经进来了。
是个瘦瘦高高的少年,微垂着眼,气质很沉很普通,第一眼看到他差点没意识到此时仪式已经开始,是大皇孙进殿了。
这位便是上一任皇帝司徒炀留下的唯一子嗣,差点成为太子、皇帝的司徒墨。
寄娘低头算了算,当年司徒炀驾崩,这个孩子才两岁,懵懂无知。老皇帝上位后,命司徒炀的妃子殉葬,包括有生育的皇后。
这些年,司徒墨单独在宫中长大,如今大概15岁了吧,今年也是端午进殿领香囊的最后一年了。
司徒墨垂着眼睛看着皇后已有皱纹的手在他腰间系上色彩斑斓的香囊,香囊上的味道似乎已经悠悠飘到了鼻前。
“下去吧。”皇后面容慈祥,眼也没抬。
司徒墨沉默地行礼磕头,转身回到座位。
寄娘远远地看了一眼,他仿佛一个隐形人,与周遭完全隔离,谁也不理他,他也不理会任何人。
回去后,寄娘和晔王同车,说起司徒墨。
“已经满十五岁了,皇上提过如何安排他吗?”
“你怎么提起他了?今天后殿发生什么了?”晔王喝得迷迷瞪瞪,脑子转了好一会儿才问。
寄娘:“没发生什么,只是皇后赏赐的时候看到他,这才想到了。宫中规定十五岁出宫开府,他必然要出宫,也算是后宫第一个成年的皇孙了,照理,也会上朝领差事吧。”
晔王毫不犹豫地摆手:“你不用顾虑他,就算出宫开府,最多也就给个小院子让他住罢了,还能怎么着?”
寄娘轻声说:“他真的没有半点旧部了吗?”
晔王呵呵傻笑,也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笑寄娘:“哪有――什么、什么旧部……都死了……早就都死了……”
寄娘的手微微收紧,不再说话。
晔王醉得不轻,贾林和寄娘直接把人安置在了外院,寄娘亲手给他擦洗,又让侍女去清滟院取香:“王爷经常喝醉,我前几日调了一些香,对醒酒安神有好处,去取来试一试。”
贾林在一旁帮忙,听到这赞叹:“次妃懂得真多。”
寄娘目光柔和地看着躺在床上睡死过去的人:“只是爱看杂书,爱做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香料都给府医看过了,没有问题,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今晚试一试,不行你就收起来扔了。”
贾林躬身应下。
侍女很快将香料取来,寄娘亲手点燃,捧着放在床边小几上。
她盯着晔王看了一会儿,起身往外走:“今日我也累了,后几日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不能倒下,我就先回去歇着了。这里劳累贾总管照料。”
贾林送她出门:“都是奴才分内之事,次妃小心身子,若是病倒了,王爷岂不是要心疼死。”
寄娘笑了一声,摇摇头:“回去照顾王爷吧。”
说着,带着侍女缓步离去了。
贾林看着她明显疲惫的身影,感叹了一声,进屋去照看他主子了。
第二天晔王醒来,发现自己并没有宿醉的头昏脑涨,疑惑问贾林。贾林立刻将寄娘昨晚的种种细心夸赞了一遍,又说她如何辛苦,听得晔王当即又送了寄娘一箱银钱。
寄娘收到银子真心地笑,晔王这一点算是被她培养出来了,知道送她东西直接送金银。
金银好啊,有了金银才能办更多事情。
过了五月,天气渐暖,晔王又在贤王那里吃了一个亏。
晔王收到西北门下提交的消息,说贤王的妻弟克扣军饷,晔王精神一振,拿着证据进宫去告状,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案件调查下来最后发现,克扣军饷的真正主使是他的人!
晔王一口老血差点当庭喷出,对这个蠢手下恨不得当场砍了。
晔王这个亏吃得很大,被皇帝直接申斥了一顿,还被退回王府思过半个月。
晔王在府中借酒消愁了半个月,愤怒又不甘。
寄娘调制的香派上了大用场,没有宿醉的困扰,他每次喝得痛快放纵,睡前再让贾林点上香。
第十天,寄娘过去见他。
“王爷考虑过我之前提起的暗察处吗?”
第571章 锦绣堆31
“暗察处?”晔王醉醺醺地看着寄娘。
寄娘点头:“这次王爷会吃亏,不正是吃亏在自己的人反水而不知吗?贤王给王爷下了这样一个套,如果王爷对自己的手下有足够的掌控,必然第一时间知道他已经离心;若是王爷在贤王一系安插了足够多的耳目,王爷也能及时得知他们的阴谋。但由于这两者都做得不够,所以被动挨打,不知不觉就进了他们的套。”
晔王缓缓点头,眼神清明起来,沉声说:“你说得不错。”
寄娘又说:“王爷知道祁朝武宗的铁面军吗?”
“当然知道……”晔王猛地看过来:“你让本王效仿?”
他没多想就摇头:“铁面军被史书批判历代唾骂多少年?本王做这个,马上就身败名裂!”
祁朝武宗,处于祁朝的末时,他骄奢淫逸又暴躁多疑,搞了一个铁面军,号称铁面无私,实际上派遣这些暗地里的人潜伏在百官之中甚至百官家院,文武百官私底下干了什么武宗都一清二楚,只要有人反对皇帝,皇帝就把他私底下的丑事曝光出来,甚至没有丑事,只是一些正常的男女之事,但人经不起隐私曝光,许多中正的大臣羞愤触柱而死。
武宗的铁面军劣迹斑斑,为武宗的昏庸保驾护航导致整个国家近乎崩溃,直到武宗去世,众臣齐力清算,才勉强摧毁首领及重要成员,拔除六成探子。
各朝各代的探子层出不穷,唯独铁面军光明正大并且毫无名声可言,寄娘想要让晔王建立暗察处,却拿这个举例子,自然预判了晔王的反应。
“可是王爷,你想一想当初武宗对百官的控制,若是这个控制的人换成王爷……”
晔王惊诧地看着寄娘,他从没往这个角度思考过铁面军。
但他忍不住设想了一下……想着想着,心动起来。
“不行……一旦被人知道……”他语气变得犹豫。
寄娘:“王爷,不必被人知道,我们私底下做就是了。”
“怎么私底下做?这件事别说挑选管事,便是向幕僚们提起,都会被他们坚决反对,恐怕本王才起一个头,谨先生这样的人,第一个就怒而告辞。”
寄娘握住他的手:“那就让我来,不告诉他们。”
晔王看着她:“你?”
寄娘目光坚定地点头:“暗察处非常必要,既然王爷不能做,不能为人所知,那就交给我吧。我是后院之人,没人会注意到我。王爷只要站在明面上做一个能力卓绝的王爷,背后灰色的那一面,寄娘帮王爷做。”
晔王猛地抓住寄娘的手:“寄娘……”
寄娘眼神温柔:“王爷,我想看到王爷……”她的声音很轻,但字句清晰,“黄、袍、加、身……的那一天。”
晔王眼眶微微泛红,用力地抓着她的手:“你……真的可以?”
寄娘浅笑,神色自信从容:“可以,王爷只要协助我,给我足够的人,我可以调教他们,让他们为我办事。我可以培养他们的忠心,若是王爷觉得不放心,我可以绝口不提王爷,不让他们知道我是为王爷办事。”
晔王又觉得不妥:“你是本王的次妃,你做的事如何联想不到本王?”
寄娘摇摇头:“我隐瞒身份不就好了?一定要告诉这些招徕的人,我是谁吗?”
晔王猛地站起身:“不错不错,只要我们好好计划……”
寄娘望着他保证:“有任何事,我都不会供出王爷。如今我在外名声渐起,外出行走的状况王爷并不能时时知情,也无人知道我命不久矣,那么,我有野心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若是事情败露,王爷把一切推我身上便可。”
晔王走到她身边,一把抱住她:“寄娘,辛苦你了。”
浓烈的酒味扑到鼻前,寄娘强忍着生理反应闭上眼,任由他抱了一会儿,轻轻推开。
隔了几天,晔王将京郊园子送给了寄娘。
明面上是晔王因寄娘对园子付出众多,于是博美人一笑直接赠予,实际上,两人商量好了,这里从此归寄娘使用,成立暗察处。
天气渐热,久卧在床的人有些支撑不住了,尤其伺候的人漫不经心,常年躺在床上的病人几乎是受尽折磨。
府医通知寄娘,尹次妃就在这几天了。
寄娘叫了兰苑的伺候丫头询问,得知尹次妃如今状况很不好,便不打算做面子情前去探望,只吩咐一句:“这几日让你们主子体面点,好歹是王府次妃。”
三天后,尹次妃去了。
寄娘听到消息正在散步,一边散步一边脑子里想着组织暗察处的事情,闻言“嗯”了一声,脚步往晔王书房而去。
她去问晔王,尹次妃的丧仪按哪个规格办?
晔王早就忘记了曾经的宠妾,随口说:“南方又有大水,办什么,简单走个过场就行了,给尹亮一个交代。”
寄娘懂了,就是不能让尹亮觉得落了面子,至于尹次妃不足为重。
次妃的丧礼本身也不会像王妃那样正式,灵堂设在偏院,停灵三天让娘家人过来祭拜后就下葬。
寄娘去了一次,看着稀稀落落只有奴才懒散烧纸的灵堂,心底的沉重怨恨缓缓散开。
和大仇得报的快感有些不同,更是一种释怀。
对后院诸人的释怀,少了刚来时恨不得与所有后院女人同归于尽的恨。
后院的悲苦血泪都是那个男人造成的,但是受害者遭遇的一切,直接凶手的确是尹次妃之流,所以原主这样的受害者恨这些踩着自己尸骨风光荣华、母慈子孝的凶手,她无法原谅,无法理解,只想以牙还牙,以命还命。
如今,这些最大的祸首一个个失去最重要的东西痛苦死去或者还在活着煎熬,原主终于渐渐释怀。
走出灵堂,寄娘站在骄阳下笑了笑,挺好的,报仇,但不陷于仇恨。
尹次妃去世没多久,后院又有一个姬妾有孕,晔王的欢喜彻底冲散了白事带来的压抑,离去的女人仿佛水过无痕,再也无人提及。
艳阳天,外头正热,柔姬沿着遮阴的走廊来到清滟院。
寄娘正在书桌前写着什么,看到她来连忙停笔:“外头很热吧,快坐下吃个冰碗,晚点我要去书房所以只能这时候找你了。”
柔姬斜着身子在榻上坐下,捧着冰碗舀了一勺,冰爽清凉从口腔顺到腹中,额头的汗都仿佛收了一收。
她看着四周满当当的冰盆感慨:“难怪都要争宠,这日子顿时不一样了。”
寄娘在她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是热茶,上头还冒着气儿。
柔姬想到她的身子,又叹了一声。
“这王府的东西都是王爷的,想要得到一些什么,必然要付出什么,其实都是平等的。”
柔姬想想也是:“就如我现在没有这些身外之物,但收获了宁静。”
寄娘说:“如果给你一些权力,你愿意舍弃这份宁静吗?”
柔姬抬眼看过来:“你这话――”
寄娘也不拐弯抹角,直言:“我如今手上的事情很多,后院这个摊子反而是小事了。王爷把后院交给我是觉得我公正不徇私,也不会使那些糟污的手段,我呢,从本心而言,不愿为难任何一个人,这世道,咱们女子活在哪里不难呢?”
柔姬点头:“你管家后,日子的确清净很多,像我这种影子一样的人,吃喝用度都没人克扣,怎么,听你的意思,你不打算管了?”
寄娘望着她:“管,只不过没时间事无巨细地管了,所以想找一个帮手。”
柔姬放下手心里的冰碗,诧异地点点自己:“我?”
寄娘笑:“人生在世,日日只能在一个院子里吃喝睡,还是很枯燥无聊的,给自己找点事做,会不会有点意趣?”
柔姬双手放在腿上,轻轻摩挲着,心动又犹豫。
“只是正经管家,不使从前王妃之流的手段,我也会对你有所要求和监督,你可以考虑几天,决定了回复我。”
柔姬听到这话反而安心了,抬头说:“我愿意,你想让我管哪一块?”
寄娘笑了,吩咐绿玉:“去将我准备好的账本钥匙拿来。”
送走柔姬,寄娘又马不停蹄去了内书房,书房桌上堆着一摊子公文,她一份一份阅读、做笔记、处理,直到天黑了,晔王回来。
“王爷的公文今晚就能处理完,这一叠您可以先看起来;我打算五天后去京郊一趟,明面上准备办一场文会,暗里筹办暗察处;后院这块,今天提拔了柔姬,把琐碎的事情交给她代为处理,您看如何?”
晔王听她安排得条条是道,摆手:“照你说的办。”但兴致并不高,脸上没什么笑影儿。
寄娘看看他脸色:“今天皇上又斥责了?”
自从被贤王摆了一道“贪污军饷”的事情后,晔王在皇帝那里的受宠程度逐渐递减,贤王则越来越受宠。
很多人都猜测,皇帝这些年不断支持嫡庶之论,就是为了立嫡。
晔王也在猜测,所以越猜测越心急,越猜测越心慌。
“父皇的偏心越来越明晃晃。”晔王愤愤不平。
寄娘不知道皇帝到底什么心思,但是父子反目才是最好的戏码,她不仅不会劝和还会反着分析:“其实,王爷有没有想过,嫡庶之论愈演愈烈,皇上虽然对王爷更加宠爱,但这件事上从没想过王爷受到的影响。”
晔王眉目染上戾气:“不错,他从没想过我有多尴尬。”
寄娘小心试探:“会不会……从没想过让王爷……登上那个……宠爱是宠爱,但……”
晔王握紧拳头,这是非常合理的推测,也是他一直担忧不敢直面的问题。
“你尽快把暗察处准备起来!”晔王深吸一口气,面上闪过狠色,“这等大事,可由不得他想不想。”
寄娘低声应诺。
“王爷累了吧,要不去歇一会儿,我新调配了一些安神香,公文我先处理着,要是有着急的事再喊您。”
晔王瞧了一眼桌上的信件折子,想了想,问:“今天有什么要紧的事吗?你把摘出来的东西给我看看。”
寄娘说:“不如王爷躺着,我把需要您过目的要事念给您听?”
晔王的确累,原本还想坚持处理完公事,听她这么一说觉得不错,没抵抗住诱惑:“行,把你的香顺便也点了,之前那个解酒的很不错。”
点上安神香,寄娘拿着记下来的要事一件一件请示,才说了三件,晔王就发出了酣睡的呼噜声。
寄娘停下,喊了几声“王爷”,呼声半点没停,她放下折子起身离开。
接下来几天,寄娘从旁帮助柔姬接手一部分事宜,帮晔王处理掉一些日常公文,丰富自己对朝中百官的认知,又写了一张请帖,邀请桔山、乐章等人参加她即将在京郊举办的棋社。
办完这些事,她以准备棋社的名义,出门前往京郊园子。
出发之前,晔王似想起施牧这人,问她:“那个鸿胪寺的公子,施牧,你觉得如何?”
寄娘斟酌着说:“身怀大才,但深而不露又似乎闲云野鹤,暂时看不出他的底在哪,所求为何?”
晔王对施牧有些想法:“你试探一下,能不能为我所用?”
寄娘应下:“那我这次也请他一起来参加棋社。”
第572章 锦绣堆32
天气炎热, 寄娘挑了清早气温不高的时候出城。半年多的时间,她的境遇和年前第一次出城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成为人尽皆知的王府掌事次妃, 自己的文名也传遍京城。
不过寄娘的出行仪仗依旧简单,青布马车改得宽敞一些,随行人员多了几位, 仅此而已。
只是守门的小兵换了态度。
看到守门小兵, 寄娘想起年后救下的人,回到园子见了管家便问起来。
管家回:“养了半年, 已经基本康复了。因为在官府已成为死人, 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处置, 他这些日子闲得发慌, 主动去前院当护院去了。”
寄娘笑, 听管家的口气似乎印象还不错,便说:“你叫他过来, 我问问他。”
管家应下,临走前补了一句:“我瞧着, 他的功夫很不错。”
寄娘微微颔首。
管家离开没多久,门外便响起重重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 一个健壮的人影迈进门来。
“奴才赵丁见过主子。”
“赵?”寄娘嘴角勾起, 自言自语, “倒是有些巧了。”
赵丁没听清后面那句话, 以为她对这个姓犯疑惑,便说:“是,奴才保和范县赵家村人,我们村子里都姓赵, 偏偏服军役来了京城,那些官老爷一听到我姓赵就对我十分不待见。”
寄娘问:“怎么不待见?”
赵丁说:“守城门的时候,我这人性子直,谁违反规定在城门口横冲直撞我都要拦一拦,有的人被拦了也就罢了,有的就要大闹,承恩公的公子、信王、兵部尚书齐大人幼子,这些人都是不知悔改的,而且一听说我叫赵丁,就立刻变脸,喊了家丁要打我,信王还说,‘上一个姓赵的这么拦我,全家都化成灰了,你这个姓赵的又算得了什么!’”
寄娘握着杯子的手一紧,没忍住,直接摔在了地上。
屋内众人从没见过她如此动怒,连忙跪下:“主子息怒!”
寄娘咽下一口气,沉声说:“你们起来,不关你们的事。”
赵丁也吓得跪下,听到这却犹豫不敢起来,他觉得这很可能关他的事。
寄娘也让他起来:“也和你无关。”她缓了一口气,继续问,“他们这样打你,你还一而再再而三阻拦这些权贵?”
赵丁理直气壮地时候:“城门不大,来往百姓那么多,他们骑着马横冲直撞,一不小心就会踩死人甚至造成人群混乱踩踏,我不阻止,死伤了百姓他们又不会赔偿,老百姓多苦!”
寄娘脸上的怒气彻底消失,甚至有了一些笑影儿:“是啊,老百姓多苦。”
赵丁听到她的认同,松了一口气,确定自己没有犯错。
“赵丁,你家中可还有亲人,想回家去吗?”
赵丁想了想,说:“我家兄弟多,我来服军役也是因为家中只有我未成家,没有后顾之忧,我在明牌上已经是个死人了,如果主子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派遣我,若是用不上我,可否让我在这里的当一个护院?我攒一点钱,寄给家里就成,免得回去给他们添麻烦。”
寄娘点头:“你若是想留下,我的确需要你帮个忙。”
赵丁一喜,立刻跪下:“不敢,主子对奴才有再生之德,奴才听候主子差遣。”
寄娘说:“救你是举手之劳,这事不必再提了。以后你为我办事,也和管家一样,领该得的月钱。”
赵丁感激不已,粗犷的脸上满是动容。他虽然是个粗人,但是从小生长于底层,他能感受到别人对自己的态度,即便是管家也会有居高临下的语气,但寄次妃几乎没有,仿佛只是和他商量,询问他的意见。
“奴才愿意,主子您尽管吩咐。”
寄娘笑笑:“起来吧,上前来,听我细说。”
寄娘让赵丁去京城及周边行走,遇到被强权逼迫、无家可回、走投无路的人便暂时救下,记下他们的遭遇,能帮则帮,帮不了就将人救回来。
“过段时间,我在附近盖一个救济堂,你救回来的人就过这个明路。”
赵丁不懂其中深意,以为寄娘就是单纯帮助落难的人,一边感动,一边拍着胸脯表示自己一定全力以赴做好这件大善事。
寄娘知道他鲁莽,叮嘱:“京城权贵多,你身份又有问题,救下人便可,不许擅自亮明身份擅自为人出头,把人带回来,我自会根据情况处理。”
赵丁忙点头:“奴才知道了,奴才一定不给主子惹事。”
寄娘颔首,让他去找管家,领一份出门办事的银钱。
赵丁走了,寄娘的心情却并不好,她口中念着“信王”,想着这人的生平。
信王是老皇帝的弟弟,是先帝的皇叔,当年老皇帝被俘,信王作为一起出征的人却逃了回来,而且是带着有生力量逃回来的,把自己贪生怕死不去支援说成战术性撤退。
赵建炎等大臣对此十分不满,建议先帝对信王临战脱逃进行惩罚,先帝削了信王的王位,贬他为国公,地位可谓是一落千丈。在先帝期间,信王可谓是夹着尾巴过日子,曾经的奢侈潇洒半点不敢有。
现在的老皇帝却是个奇葩,明知道亲弟弟丢下自己逃了,但是因为恨亲儿子,不知道怎么被信王一哄——可能是信王在捧老皇帝上位这事上下了力气吧,老皇帝又恢复了信王的爵位,还十分宠爱他。
绿玉见主子郁郁不乐,怕她身子骨承受不住,绞尽脑汁想哄她开心,和暖玉两人互相使眼色,商量怎么转移寄娘的注意力。
最后,绿玉笑呵呵地开口:“主子,听说云山下有好大一片荷塘,是云山道观挖的,道观还允许周围百姓去摘花挖莲藕,也有很多人过去赏花,现在正是赏花的时候,我们去瞧一瞧如何?”
寄娘回神,看着目光灼灼望着她的两个丫头,因为心神在别处,她一时没意识到小丫头是担心自己,以为她们想去玩,不好让她们失望,便说:“想去玩?行,那就去看看吧。”
绿玉暖玉一听,立刻高兴起来,兴致勃勃地准备东西:“太好了,我把遮阳伞茶水点心都带上!”
“我准备换洗衣裳,万一被湖水湿了裙摆……”
寄娘看着她们忙碌,摇头失笑。
下人们效率非常高,没一会儿,一行人就出了园子往云山下去了。
本朝信佛,道观有些冷清,不过云山道观在当地的口碑却不错,大概是山上的道长对百姓十分友善,山下人家有什么邪祟需要做什么法事,道长一般不收钱,收了钱也很微薄,是大家承受得起的;不仅如此,山下的荷塘以及荷塘中的鱼苗都是道士们弄的,但道观允许百姓来采摘。
寄娘到荷塘的时候,正好看到好几个小道士坐在船上从荷塘深处出来,绿玉好奇,伸长了脖子朗声问:“小道长,你们是去摘荷花吗?送我们几朵好不好?”
暖玉阻止:“不好吧,他们肯定是领命过来摘花,少了岂不是让他们挨骂。”
几个小道士的船正好到她们跟前,听到这话就笑:“女施主多虑了,道长只让我们摘三朵,我们多摘了许多,匀一些给各位不妨事。”
寄娘福了福身:“多谢各位道长。”
三人见这位贵妇人行礼,连忙起身回礼:“女施主多礼。”挑了形状最好,开得花型各不一的三朵荷花送给她。
寄娘亲手接了,轻声询问:“我瞧岸边不少人在捕鱼,这荷塘的鱼儿怎么样?我们不和道长争口粮,可以捐一些善钱,尝一尝贵观的鱼儿。”
为首的小道士叹息着摇头:“夫人怕是要失望了,这几年,鱼塘的鱼苗撒下去就被捞完,今年更是,鱼儿还没长大呢,就几乎没了。”
绿玉指了指岸边:“那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来捞鱼?”
暖玉也说:“怎么能把鱼苗捞走呢?多少要等鱼儿长大啊,这不是欺负道长们有善心不计较吗?”
另一道士说:“不怪大家,我们师父说,百姓日子过得难,才等不及鱼儿长大,很多年前,荷塘里的鱼儿长得又肥又大,都没人来捞,还要劳累我们师兄将鱼儿捞起来送给周边百姓呢。”
“啊……”暖玉惊叹。
绿玉问:“那是多少年前啊?”
小道士:“十几年前吧,那时候——”
话没说完,就被另一个制止了。
“各位施主,我们要回去了,各位在此游玩愉快,若喜欢什么尽快采摘,不用捐钱。”
寄娘让绿玉掏出一锭银子:“就当我给这荷塘的鱼苗钱吧,借贵道观之手做一做善事。”
和几个道士分别,一行人往荷塘侧边的观景亭走去,绿玉还在纠结,十几年前大家的日子过得真有那么好?那是什么时候?她印象里,自己从小就吃苦受穷。
寄娘没说话,捧着荷花想着心事,一直走到了亭子边。
里头已经有人了。
施牧正低头看着石凳上的人写字,察觉到有人过来微微抬头,诧异发现竟然是寄娘,眉头微皱挡在了石凳上的人面前,看着她们缓缓走到近前。
走近了,他才看到寄娘一身月白罗裙,手捧荷花,双眉微蹙,像极了家中那盏美人宫灯上的美人,看得人心角微微一塌。
“无斁,好巧。”他主动出声。
寄娘抬眼,眼中同样闪过诧异:“施公子,真巧,又遇见了。”
施牧说:“的确巧,这地方,一般贵人很少踏足。”
寄娘笑,看着他严严实实挡着的人:“施公子不就来了。”
施牧自嘲,带着玩笑:“我算什么贵人呢?”
寄娘也回,语气自嘲却比他更认真:“我又算什么贵人?”
施牧看着她,说不出话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让人离开了。
寄娘神色露出了然:“看来是我们来的不巧,打扰施公子了。”她微微行礼,侧身准备离开。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为人知的事情,寄娘知情识趣,没有窥探之心,纵然心中好奇也不过是暗自记在心里,明面上不能让人下不来台,所以她真心实意地打算走了。
施牧手动了动,人定在原地看着她转身要走的身影没有出声。
“并无打扰。”
寄娘刚侧过身,一个微微沙哑的声音响起。
“小子见过夫人。”
施牧和寄娘全都诧异地侧身看过去,看着消瘦的少年从施牧身后走出来,站在边上对寄娘行礼。
“司徒墨?!”寄娘意外无比。
听到她准确喊出这个名字,这次换少年惊诧了。
而施牧,他的脸上没有最诧异,只有更诧异,整个变化就是不停更新诧异惊讶的程度,直到听到这个名字,手忍不住捏成拳。
第573章 锦绣堆33
司马墨也没想到,眼前的贵妇人会认识他,少年人想得很简单,以为施牧见了熟人为难,想着反正也没什么人认识自己,不如直接大方站出来,随便编个理由便揭过此事。
但一听到对面的人准确叫出自己名字,少年的手和施牧一样,下意识握紧了。
寄娘站在台阶下,看看施牧,又看看司马墨。
她让下人等在外头,自己一步一步走上亭子。
施牧和司马墨都无声地看着她。
寄娘走到少年面前,盯着他瘦瘦高高的身子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打量了一番,这才开口:“大皇孙出宫了?这身布衣……是特意乔装还是?”
司马墨还抱着蒙混过关的侥幸,张口说:“我不是――”
施牧打断,迂回地问:“无疚何称他为大皇孙?你认识大皇孙?”
寄娘似笑非笑地看过去:“施公子,你莫不是想说,你不认识大皇孙,不知道眼前人的身份?”
施牧:“我必须认识吗?你也知道,我空有功名却一天都为上朝为官,平日里闲云野鹤无所事事,怎么会知道皇家的子孙是什么模样?”
寄娘一听,顿时双手交叉在腹前捧住荷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施公子今日为何带这位少年来这个亭子,又为何――”她瞄了一眼石桌上的大字,“教一个陌生少年写字?”
施牧不慌不忙回答:“我是前两日在街上偶遇少年,正见到他行侠仗义,觉得他是个好孩子,又听到他一心向学却没机会好好读书,便心存怜惜约了人出来,准备定期教他一二。”
这话说得没有半分破绽,寄娘也看不出真假,她去看更为稚嫩的少年,少年赶紧低下了头,怕自己拖了施牧的后腿。
寄娘见状便笑了:“施公子说是这般便是这般吧。”
施牧望着她,在原地站得一动不动,没有往日半分风度,仿佛忘记了请她坐一坐的事。
寄娘索性绕过施牧,自己在石桌一边坐下,坐下前,亭外的绿玉眼疾手快地跑进来给她铺上了垫子,又匆匆福身跑出去不打扰他们交谈。
这个突兀的动作一下子冲淡了亭子里紧张的气氛。
低头的少年看到这一幕心中诧异,心想这么热的天,这位夫人怎么还要软垫,不热吗?
这时,寄娘正好和他说话了。
“大皇孙,你可能对我没印象,我却是见过你的,最近一次便是五月初五端午宫宴,我是晔王府上的次妃,带着府上大郡主坐在前排。”再往上一次,便是原主第一次进宫,跟着娘亲逗了逗还在襁褓中的司马墨。
司马墨闻言,顿时全身紧绷,脸色发白,忍不住后退一步。
他……他没想到这个被施公子称作无镜娜耍会是晔王府上的!
施牧看着少年如今才后悔的模样,忍不住心中叹息,实在是太稚嫩冲动又太喜形于色了。
寄娘见状,嘴角挂上笑意,温声安抚:“你不用怕,这里的事情我不会告诉第四人,更不会告诉晔王。”
司马墨将信将疑,施牧反而坦然起来,撩开长袍同样在石凳上坐下:“当今的大皇孙仿佛不存在一般,难得无揪谷换嵩谫即蟮墓宴上关注于他,又记住了他的容貌。”
寄娘笑笑,摆弄着怀中的荷花:“谁说大皇孙仿佛不存在呢,这样一个出身尊贵的少年却被人刻意遗忘,不正是因为他的地位太特殊,存在感太强吗?”
亭子里又变得落针可闻,于是少年加粗的呼吸异常明显。
施牧严肃了口气说:“这话不能乱说。”
寄娘望向亭子外:“刚才我来的路上遇到几个道长,我问他们荷塘里的鱼儿怎么样,他们说,如今的百姓鱼苗刚放下去就把鱼儿都捞完了,可十几年前,满池塘的鱼儿又大又肥,却没人来捞。”她看向少年,“大皇孙,你知道为何有如此大的差别吗?”
少年没防备问到自己,愣了愣,下意识往施牧那边看去,见施牧只看着前方不给他任何眼神,便低下头想了想回答:“我听说这里的荷塘是道观的,不过道观不介意百姓来挖莲藕捕捞鱼虾,既然满池塘的鱼儿都没人来捞,想必那时候……百姓家里不缺这点东西吧……”
寄娘点点头:“大皇孙说得不错,你比许多皇孙强,若是换晔王府上的大公子来,他必然说,这是百姓民风坏了,人心不古。”
少年捏了捏袖摆:“人饿肚子的时候,什么都想吃,只要是吃的,都会想办法弄来,但吃饱了,谁也不愿意白拿别人的东西。这和民风,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寄娘微微柔和了声音,问他:“大皇孙……也饿过肚子吗?”
少年垂首不语。
施牧看着眼前的石桌仿佛在出神。
寄娘又看向桌上的大字:“这大字也写得很一般。”
少年的脸刷地红了,火烧火燎的。
寄娘又笑着看向施牧:“不过有施公子这个师傅,想必以后会突飞猛进。”
施牧仿佛回神,看过来,笑了一声:“你怎知我会一直教他?”
寄娘认真了神色:“那我拜托你,正经教他。”
“你拜托我?你与他非亲非故。况且,这事情若是让晔王知道,他会高兴吗?”
寄娘问:“你是与无鞠嘟换故怯腙释醮五相交?”
“自然是无尽!笔┠链稹
寄娘笑:“既然是无荆又和晔王有甚干系?”
“有甚干系?”施牧喃喃,心中诧异又不觉得诧异,抬眼问,“那无竞驼馕淮蠡仕镉猩醺上担俊
寄娘望向站在那同样好奇看着她的少年,仿佛透过他回忆着什么,看得少年开始无措,这才叹了一声收回视线:“也无甚干系,只是他和故人能牵扯一二,这一二联系实在算不上什么,却是我在这世间仅存的留念,我总是希望这孩子能好。”
施牧深深望着她。
寄娘招手让少年过来坐下:“怎么出宫了?”她算了算日子,“是生辰刚过就出宫了?”
施牧挑眉,无净怪道大皇孙的生辰?
少年听说自己和寄娘的故人有联系,心中忍不住想到了自己的父皇,顿时有了几分亲近之感,没一开始那么僵硬了,听到她问,便点头:“端午后,过了半月就是我的生辰,过完十五岁生辰,皇祖父便让人给我在内城找了个宅子,让我出宫开府。我便搬出来了。”
“宅子在哪?可有安排你上朝?”
司马墨说了一个地址,寄娘想了想,是一个非常偏的地方,说是内城,可能还不如许多大臣住得靠进皇宫,那个位置,几乎在外城地界了,想必宅子也很不好。
关于上朝,少年摇头:“皇祖父没有出宫之外的任何安排。”
这在寄娘的意料之中,她安慰:“没事,好歹也能自己当家做主了,以后――”她看向施牧,“跟着施先生好好念书,你如今这模样,过于稚嫩了些。”
少年眼中闪出亮光,殷切地看着施牧。
施牧失笑摇头,这倒好,最后被她反客为主卖了一个好,他点点这个傻小子:“你啊你啊,才不到一刻钟,就被人拐了去,也不想想,是谁教你写字教了这么几天?”
少年一愣,才发现刚才氛围之不同,又红了脸,垂下头不语了。
寄娘和施牧都笑,笑着笑着对视一眼,微微一僵,又连忙撇开视线。
这氛围,如同一对父母教育孩子似的,两人都有些不自在了。
寄娘低头看到怀中的荷花,各取一支递给两人:“既然遇见,将道长的功德分你们一分。云山道观的功德池养出来的荷花也格外娇艳。”
施牧和司马墨接过道谢,小心摆在一边。
寄娘起身:“你们继续教学吧,我去别处走走,若是有空了,可以来园子里找我,如今园子都是我的人不用怕他人耳目。”说完,往外走的脚步一顿,又回过身对施牧说,“我家王爷特意让我邀请你参加棋社,不知施公子届时――可否会来?”
施牧立刻明白晔王想要拉拢他,回望寄娘,笑:“不胜荣幸,自然得应邀参加。”
虽然说过园子十分安全,但是施牧并没有带司马墨上门,倒是他自己,隔了两日便打着借书的借口上门拜访。
这两日,他仔仔细细查了寄娘的出身,一直查到了那个尼姑庵,而对这个尼姑庵调查之后,他发现了和十几年前某些事相关联的传言。
据说,当年赵家幼女寄住在这个尼姑庵养病,听闻父亲被五马分尸,家人落难,病发而亡。
寄娘则是很小就在尼姑庵做带发居士,那么这两人曾有过交集?
施牧观察着眼前的人。
寄娘正与他对弈,见他看着自己愣神,轻轻敲了敲棋盘:“施公子……施公子?你盯着我可是看出什么想探究的东西了?”
施牧回神,听到她的话倒是坦然:“无炯过赵家人吗?”
寄娘握着棋子的手停在半空,徐徐放下,抬眼望着施牧:“赵家?哪个赵家?”
施牧:“和你曾一起住过山庵的那个赵家人。”
寄娘将棋子扔回棋盒,突然咳嗽起来。
施牧以为她躲避话题,盯着她细看,看着看着发现她是真的咳得上不来气,连忙扔下棋子跑到她这边倒水:“喝点水顺一顺。”
寄娘依旧咳得惊天动地,端水也没有余力,剧烈的咳嗽让她眼睛泛红,生理盐水顺着脸颊落下。
施牧扶住她的后背,直接端水喂她。
绿玉在外面候着,听着声音不对劲,连忙跑进来,熟门熟路翻出寄娘常吃的药丸,将药溶于水中,挤开施牧抱住寄娘:“主子,快喝药。”
寄娘闭着眼睛一口喝干了药汁,捂着唇憋气许久,咳声竟慢慢小了下去。
施牧站在一边问:“这是什么药,你这病是?”
绿玉代为回答:“是我们主子自己配的药,吃了很灵,但主子说治标不治本,身体底子亏了再也治不好的。”一边说一边盯着施牧。
施牧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摸摸鼻子,小丫头这是怀疑是他惹了她家主子病发呢。
寄娘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慢慢缓过一口气,起身挥手让绿玉下去:“不妨事,你去给我换一壶热水。”
绿玉提了水壶退下。
施牧重新坐回座位,关切地看着她:“你……还好吗?”
寄娘用手帕擦掉脸上的眼泪,笑笑:“吓到你了。”
此时她刚平复咳嗽,眼角还带着红,脸颊微湿却格外有血色,犹如雨后初荷,娇艳又脆弱。
施牧看着她脸颊上的泪痕,微微摇头,声音不自觉放柔放轻:“这病真的治不了吗?”
寄娘扯扯嘴角:“早就该入土的人了,一颗九转大还丹都不够,如何想着治好?能活着就已经是额外的运气。”
施牧听得心口一揪,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寄娘却主动说起刚才中断的话题:“我见过她,自幼体弱偏偏又染上了不好的病,丫头都被传染了。不过他们一家子都是好人,住在庵里和我们互不打扰,也没那些霸道行径,住在庵里却仿佛人不在似的。她父母也疼爱她,今天父亲过来探望,明日母亲过来探望,还有兄弟嫂嫂姐姐妹妹一人一天送东西过来……出事前一天,她娘亲刚来过,隔天就听说,赵家出事了。”
施牧问:“你与司马墨的联系……是她吗?”
寄娘却不是事事有问必答,而是反问:“施公子既然只是偶遇司马墨心生怜爱而教他认字,为何调查我又打听这些?”
施牧抿唇,深看着她:“我是――对你好奇。”
第574章 锦绣堆34
寄娘:“君子之交淡如水,每个人都有隐痛不愿诉诸与人,施公子何必刨根究底?”
施牧的指尖微微一缩,隐痛?
他点点头:“是了,是我逾距了。”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有些失落,大概是因为这段话之后,他有种被一扇门挡在眼前的感觉吧。
但是寄娘已经说得很明白,那是她不愿提起的过去,他怎能揭人伤疤。
两人一时对着棋局无话。
“既然是君子之交,无救蘸笠膊槐厝绱松疏地称我‘施公子’吧。”施牧重新捻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盘。
寄娘跟着落子:“那――”
“我字佑之,年幼时体弱多病,侥幸养到成年,所以家父写下这二字予我,对我少有管束。”
寄娘想到他老大一个青年,时常游荡在外无人拘束,又不婚配,无人催婚催生子,凡有点门第的人家,这种情况少之又少。
原来“自由”的原因在这。
“那如今呢?身子可好了?”
施牧微微撸起袖子露出白皙不甚健壮的手腕:“比从前强了很多,只是这辈子只能做个文弱书生。”
“书生一支笔能定国安邦,佑之之才不受这文弱身子局限。”
施牧:“你太高看我了。”
寄娘笑着落下一子:“是佑之过于谦逊藏拙,若你再深藏下去,这盘棋,你要输了。”
施牧定睛一看,果然,棋局形势已呈现敌强我弱,他再不反击,就要兵败如山倒。
他一边捡了一枚棋子思索,一边说:“我这身子还得感谢那位小姐,当年我娘上隐法寺为我祈福,寺中照古师傅送了一张方子给我娘。”
寄娘惊讶:“是那个?”
施牧看过来:“你也知道?”继而狐疑,“你怎么知道的?”
寄娘:“还记得你我初次相遇吗?那日上午,我和照古师傅在亭中论禅,师傅听说我先天体弱送了一张方子,他说这是故人相托请他云游之时找到的方子,只是当他完成所托回到京城时,故人之女再没机会用上。”
施牧恍然,有种天意如此的感觉:“那便是同一个方子了,没想到无疽灿刑迦踔症?赵姑娘没用上,造福了你我二人甚至还有更多人吧。”
寄娘:“挺好的,若她知道了定也欣慰。”
施牧看看她,沉默落子。
一盘棋,两人下了大半天,错过了饭点,最后却是和局。
施牧觉得酣畅淋漓,寄娘留饭,他看了看天色:“约了那个小子下午来上课,恐怕来了很久了,我先回去,你尽快用膳,莫要饿坏了身子。”
那个小子就是司马墨。
寄娘听了便不强留,送他到园子门口,看着他离去。
隔了几日,举办棋社的日子到了,这次纯粹以寄娘的名义邀请众位名士文人,但应约的人并不比上次晔王请客少,甚至还多了几位。
这些人或者想要来看一看传说中的园林,或者纯粹哀嚎对弈,想要和寄娘切磋。
虽然寄娘和施牧半天下了一盘和局,但是和其他人却没这么艰难,这一天的棋社,寄娘一个女子几乎是横扫千军,加上施牧有意避让,她全场下来战无不胜,声名鹊起。
棋社过后,京城之中无镜拿声越发响亮,京中名士的地位扎实稳固了。
借着这股东风,棋社之后,寄娘用自己攒下的银钱在园子附近的地段办了一个救济堂,专门收养救济陷入绝境的百姓。
她身后有晔王府,各项手续完成得非常快,办事方便快速还无人骚扰,夏天还没过去,救济堂就开始接济百姓。
寄娘的名声越发响亮,朝廷、宫中都有听闻,寄娘主动找上晔王。
“王爷还需尽快定下王妃。”
晔王“哦?”了一声:“怎么说?”
寄娘:“近日外头有不少传言,说王爷会扶我做王妃,如今不过偶有人说,日后这个声音若成了势,王爷的王妃人选就难定了。”
晔王看着她:“你不想做王妃?”
寄娘冷静地说:“我不合适。”她十分理性地站在晔王的角度分析着,“王爷需要一个嫡子,我无法让王爷如愿。再者,晔王妃是个很好的联姻之位,王爷难道没想过人选?”
这话说到了晔王心里。
这些日子贤王这些人故意拿寄娘调侃,说寄娘有如此贤名,必然会成为下一任晔王妃,其实大家都知道,寄娘无权无势,身子不好,只是有个才名,当次妃姬妾可以,扶正为王妃却是对晔王来说太亏了。
贤王造势让晔王骑虎难下,或离间晔王寄娘或逼晔王扶正寄娘,总之必然让晔王吃亏。
晔王这段时间恨得要死,却不好与寄娘提起,只和几个谋士讨论如何安抚寄娘。而且,他们也早就想好了王妃从哪几个名门之中挑选。
谁也没想到,寄娘自己也是反对扶正的。
晔王又惊又喜,感动不已。
但他面上还要装作“我本想扶正你为王妃”的模样,一脸为难。
寄娘心知肚明,却配合着他情深义重,再三劝说才让他“打消”念头,转而讨论起王妃人选。
“你觉得从哪家挑选合适?”晔王试探。
寄娘:“王妃人选自然要皇上慧妃娘娘挑选,要看家世也要看人品,若是再来一个前王妃那样的……”
晔王心中一动,说:“你说,若是大婚后依旧让你管家……”
寄娘诧异地说:“这不妥吧,王妃心中必然不快。”
晔王却觉得没什么问题:“胡姬马上临盆,府上孩子都很小,新王妃心性难辨,若是贸然交出管家权,又出现之前的悲剧怎么办?”
寄娘当然不愿交出对这王府的掌控,前面这些话不过是客套而已,听到他说出自己想听的话,便说:“一切听王爷安排就是。”
晔王高兴起来,自以为将后院安排得十分妥当,自得不已。
没几日,宫里果然传出为晔王选继妃的消息。
这时,她已经回到京郊园子,正派人去浔州查探浔州苏家。
浔州苏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家族中每个朝代都有能人入朝为官。多年前,苏家苏忠文官拜二品,跟随年轻的老皇帝讨伐燕国,老皇帝被俘,苏忠文埋骨他乡,新帝登基清算怂恿皇帝冒进、丢下皇帝临阵逃脱的臣子,苏家因为苏忠文战死而躲过一劫,但到底还是沉寂下来。
然而苏家人才多,不过五年,苏家的小辈苏备得到辅政大臣的重用,步步高升,整个家族也渐渐起势。
十三年前,皇位再一度更替,苏备锒铛入狱,苏家跟着蛰伏,但是不出三年,苏忠文的侄子又在朝中获得了老皇帝青眼……
看苏家这二十几年的变迁,可看出不管皇位上坐着的是谁,这个家族都有人可以入朝得用,最多沉寂五年,最少三年,这短暂的间隔让苏家家族荣光几乎不曾淡灭。
绿玉好奇问:“主子要查的苏家做了什么坏事吗?”
寄娘:“这不就派人去查是不是做了坏事。”
绿玉奇怪:“那主子怎么知道他们肯定做坏事了?”
寄娘笑:“那样一个大家族,怎么会没点乌糟事呢?”
绿玉还是不懂为什么盯上苏家,不过她来不及再问就被暖玉用手肘撞了撞,示意她别对主子的决定再三提问。
绿玉吐吐舌头,不问了。
寄娘看在眼里,不过她的确懒得细说,摇摇头垂首处理手头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下人进来禀报:“施公子来了。”
寄娘合上手里的公文,去隔壁迎客。
“好难得你主动请我过来。”施牧笑着进屋,在她对面坐下。
寄娘给他倒茶:“上回救济堂的事还请你过来商量,这才多久,怎么能说难得?”
施牧一愣,才想起来上次见面至今才小半个月,但不知怎么,他竟然觉得时隔已久。
他低头转移话题:“这次找我,恐怕也不是闲来无事,约我手谈吧?”
寄娘笑,随口问:“你教的弟子资质如何?”
“司马墨?”施牧确定,寄娘的确很在意司马墨这个人,但不知道目的为何。
“年纪太大了,虽有好学之心却难免急功近利,不过好在本性是个稳重隐忍的人,这段时间我着重磨了磨他的性子,如今能安安静静从头学起了。”
“佑之教导他这么久,是以何名义?”京城至今无人知道司马墨跟着施牧念书,甚至晔王还询问寄娘招揽施牧的进度。
若是知道这件事,这些人可就不是这个反应了。
施牧说:“又瘦又干的小子,我只说在外出游捡到的,大概除了你也没人能想到,当朝大皇孙会是这么个面黄肌瘦的模样吧。”
寄娘觉得没有这么简单。老皇帝让司马墨出宫,相当于流放,但是他一个疑心病这么重的帝王,难道不怕宫外有先帝的同党?司马墨身边肯定有监视他的人吧。
但是为什么这些监视的人都没发现司马墨求学的举动呢?
是老皇帝知晓了暂时没动静,还是老皇帝的确不知情?
若是不知情,那么司马墨就不是单纯一个无依无靠无人关照的可怜小皇孙了。其实一个二岁小儿能活到现在,应该不只是命大吧。
寄娘看看施牧,这位又在从中扮演什么角色?
“若有空,可以带他过来逛逛。”
施牧问:“无疽泊蛩憬趟吗?”
寄娘笑着摇头:“有你在,何须我呢?不过有教无类,真有我能教的,我定不吝啬。”
施牧朗笑:“无咎过谦了,有你的教导,对那小子来说定是受益匪浅。”
寄娘没有应承,转了话题说:“佑之自小长在京城,又是鸿胪寺府上公子,可了解户部尚书?”
施牧收敛神情,询问:“怎么?晔王还没将人收伏?”
寄娘看他:“你知道的不少。”
施牧嘴角一扬:“无韭糯魏椭<依咸太相约拜佛,总不是和老太太一见如故吧。”
寄娘没反驳,默认了他的猜测,只问:“户部尚书看上去十分中正,我倒不急着把人拉过来,就不知他是不是表里如一。”
施牧:“你怕他暗中投靠了贤王?”
寄娘摇头。
施牧不明白了,不怕他是敌对阵营的人?那担心什么?晔王如今心这么大了?
寄娘:“你觉得他是个好官吗?”
施牧想了想,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何谓好官?对陛下来说,郑大人不偏不倚坚持做个纯臣,如何不是好官?”
“对百姓、官场来说呢?”
施牧:“这就不好说了。”
“怎么不好说?”
施牧吐出两个字:“盐铁。”
寄娘放在桌上的手微微一缩,目光盯着施牧:“盐铁?”
施牧面色严肃地点头。
寄娘露出恍然之色:“看来的确如此了。”
施牧微愣,疑惑问:“你查到了什么?”这幅表情显然是心中猜测得到认证的样子,而不是听到只言片语心中猜疑。
但是,姓郑的可是个老狐狸,盐铁大事谁能轻易查到?无菊夥葜情是个人手段还是借助了晔王之力?
第575章 锦绣堆35
施牧盯着寄娘半晌,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寄娘却不答反问:“我自己查出来的与晔王查出来的,有何不同?”
施牧低头想了想,自嘲:“其实也没什么不同。”他叹气,扭头看着窗外的阳光跳跃在绿叶上,“如今的朝廷,只有立场没有是非,事实如何,谁查出来的,并无意义。”
寄娘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沉郁的神色。
“你说得对,若是晔王查出来的,他想到的定然是如何对他利益最大化,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很重要,为此他让我小心伺候着郑老太太,如今有了大把柄,焉能放过?”
“所以,”她嘴角微勾,“我想先求证一些事,再考虑是否告诉晔王。”
施牧诧异地看向她:“你――”
寄娘问:“盐铁贪污,你知道多少?”
施牧:“在外行走耳闻一些事,但没有证据。”
“能与我说一说吗?”
施牧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了一会儿后一点头,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细细告诉了寄娘。
户部尚书郑良,掌权国库却私底下利用朝廷两大命脉“盐”“铁”为自己谋私利,这当中,为了这不能见光的收入以及掩盖罪行,前前后后谋害百姓、官吏、商家不止一次。
寄娘一边听一边记下施牧说的那些受害人。
这一次,施牧只看着,没有问她要做什么。
他想看一看,眼前的人会做什么选择,是不是……和他同一条路。
施牧走后,寄娘看着自己记下来的东西,抬手从另一本书中抽出一封信,这信上,说的同样是关于郑良操控盐铁中饱私囊的事情,并且有一份证据。
看着这两样东西,一个计划渐渐在心中成形。
四天后,施牧带着司马墨上门拜访,却被管家告知,寄次妃已经回王府去了。
施牧无奈带着人离开,目光看向京城内。
晔王听完寄娘的计划心中十分不情愿,他已经争取了郑良这么久,如今人人皆知两府关系很不错,郑良也对他略有亲近,现在让他把人推给贤王?走了一个郑良,他还要重新争取下一个户部尚书,完全是前功尽弃。
晔王的思想正是施牧所说的,不考虑对错是非,只考虑立场派系。
晔王需要一个户部尚书继而掌握户部,他不在乎这个户部尚书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只在乎户部尚书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寄娘在白纸上写下一个名字:“让他继任尚书之位,王爷即便掌握不住户部也不会被贤王夺去;而且届时,贤王一身脏水声势减弱,王爷牺牲现在这一点点东西完全值得,再说,陪着老夫人三不五时礼佛的是我呢,最辛苦的不也是我?我都不觉得前功尽弃,王爷难道还舍不得这一点小利?”
晔王想了想,也是,贤王现在风头越来越强,他必须找个机会把人打下去,既然找不到机会,只能自己创造了。
“郑良这个老狐狸,我做了这么多事他也没完全倒向我,你怎么让贤王把他拉上船?”
寄娘食指轻轻敲着桌面:“拉一个中立的人上船不容易,但是命运掌握在他人手中时,郑良就中立不起来了。”
晔王看过来。
寄娘自信地笑:“新培养出来的人手,该试一试是否得用了……”
不日,寄娘把郑良的把柄不着痕迹地送到了贤王手上。
贤王和晔王争得如火如荼,自然知道晔王在争取户部尚书,如今偶然发现郑良的把柄,第一反应不是向皇帝检举揭发郑良的罪行,而是和晔王一样,想把人彻底拉到自己的阵营。
晔王和贤王真不愧两兄弟,性格不同手段不同,对朝臣、天下、百姓的态度真真是一模一样,完全像老皇帝。
某日大朝会,晔王被郑良贤王联合怼得灰头土脸,郑良面上依旧一派正直就事论事,但实际上配合贤王行动,把晔王踩得死死的,老皇帝看着小儿子和中立的宠臣说辞一致便信了,扭头将晔王狠狠训斥。
原本脸色漆黑的晔王回到王府却转怒为喜,兴冲冲地告诉寄娘:“成了。”
寄娘笑:“接下来还得委屈王爷几日。”
晔王点头。
郑良和贤王联合之事鲜有人知,但晔王为了后招自然要将此事揭露出来。于是晔王总会突然出现打乱郑良和贤王的配合,而每每两人配合之时,他还会毫不遮掩地大声质疑他们是不是有了什么勾结。
郑良被贤王威胁本就心神不宁,他不愿让人知道自己与贤王的关系,于是深恨晔王,忍不住和贤王联手频繁下绊子,但每一次下绊子,都会被晔王发现两人联手的痕迹,继而大呼冤枉。
一而再再而三,一方想堵嘴,一方大声喊,皇帝和朝臣都惊讶地看着这个奇怪的发展,没想到晔王会对郑良突然翻脸,而郑良和贤王……似乎真的如晔王所说,走得近了一些,行事默契了一些。
是最近才走到了一起,还是本就是一路人只是从前无人知晓?
晔王是发现了这一点,恼羞成怒了?
这一段争锋相对中,晔王还是斗不过这两人,十之九败,但贤王和郑良胜得越多,外人看他们的目光越不一样,老皇帝也渐渐意识到,自己这一位纯臣最近变了,变得行事冲动并且立场偏向明显。
郑良接触到皇帝的目光心中一凛,回到家冷静一想,出了一身冷汗,暗道:糟了。
更糟的还在后头。
晔王仿佛被两人咬急了,与郑良不仅反目成敌,还紧追着他不放。
入冬京城下了第一场雪,有浔州的苦主十几人联合进京诉冤情,还没告上御状就被贤王派来的人追杀,幸被晔王所救。
这十几人状告的却是户部尚书郑良。
众所周知,晔王正愁找不到郑良把柄,如今证人落到晔王手中,郑良和贤王都无法杀人灭口,郑良在南边的盐铁贪污大案,一夕之间被揭发,朝廷震动。
贩卖私盐、私铁,哄抬盐铁价格,强迫商户进私货造成朝廷的盐铁利润越来越薄,晔王的一句质问更是直接扎进了皇帝的心里。
“贤王与郑大人如此亲近,不知这私盐的钱用到了哪里,这私铁又铸造成了什么东西藏到了什么地方?”
起兵造反就要两样东西:钱、武器。盐铁贪污案里,贤王一下子把这两样占满了。
老实说,贤王得知郑良行径仍旧热切拉人上船,为的也的确是这两样东西,晔王同样,所以他的质疑几乎是一针见血,戳中了所有人的心思。
贤王舍不得丢掉对户部的掌控,做不到断尾求生,努力为郑良转圜,晔王看准了这一点,对他们痛打落水狗。
皇帝命令三司协同调查,又让晔王主理。
晔王拿到皇帝手令,心中大定,面露得意。
寄娘:“皇上明知道王爷和他们水火不容,却将此案交给王爷调查,看来我们已经赢了七成了,只要王爷如实调查,郑良逃不掉,贤王疑企图谋反的印象也难以去除。”
晔王听到这,脸上痛快之色越来越浓,这段时间他可太憋屈了,但是能换来父皇对贤王的疑心,那就十分值得。
他兴奋不已,抱住寄娘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下:“寄娘,你真是我的福星!女诸葛!”
“哄”的一下,寄娘全身的汗毛都炸开了,胸口生理性恶心反胃。
她强忍住了,扯起嘴角:“王爷可别夸我了,胡姬刚生下小皇孙,王爷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一直没去探望,不如今天去看看?我身子不太舒服,就先回去歇着了。”
晔王从激动的情绪中回过神,发现寄娘的确脸色苍白,眉头微蹙,忙说:“那你快去歇着吧,我的确好久没看小四了。”
寄娘匆匆福身,快步回了清滟院。
当晚,寄次妃又犯了旧疾,听说呕吐不止直到半夜,大概吐得一塌糊涂,换洗的水叫了好几遍。
第二天寄娘就有些起不来身,但仍旧整理了行礼准备出城。
贾林劝她休养几天:“等王爷回来定要怪罪小的。”
寄娘:“那边很多消息不好送到王府来,必须去园子处理,有些消息稍微晚了就没有价值了。内城暂时没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后院柔姬做得不错,我出城几天,有事传信,我再回来就是。”
贾林没办法,只好看着她拖着虚弱的身子走了。
晔王回来听说了,十分感动,送了一大车东西到京郊园子。
寄娘正恶心他,看也没看,让人直接收了。
这种恶心,不只是她自己,还有这个身体本能的、深深的厌恶,被他一碰,这个身体就有剧烈的应激反应。
寄娘的身子弱,这种应激反应发生一次就是自伤一次,但是她除了不停安抚内心那个情绪,并没有像从前幻境中压制原主一样压制她。
赵愉乐太可怜了,她会有这样的应激是因为曾经遭遇太多不堪。她生前的忍耐都像一把刀对准了自己,一刀一刀地划在自己心上,划到临死之际,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也无法忍耐一寸一毫了。
施牧听说她回来了,当天便上门拜访。
寄娘听管家说他来了几次,不好再拒绝,虽然身子疲乏但仍换了衣服起身去厢房见他。
施牧进门看到人,愣了一下:“病了?”
寄娘半靠在榻上微微颔首:“出来前一晚有些难受――听管家说你来了好几次,可是有什么事吗?”
施牧在她对面坐下:“郑良那些事,案发了,是你操作的是不是?”
寄娘不隐瞒,闭了闭眼睛默认。
施牧叹:“我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而且是这般操作,一石三鸟,所有人都被你算计进去了。”
寄娘笑,说话还有点有气无力:“一石三鸟?你怎么看出来的?”
“郑良、贤王,还有……晔王。”
寄娘:“我明明在帮晔王。”
施牧看着她的眼睛:“晔王原本可以拉郑良入伙,现在却把人推开直接摁死了,户部以后落入谁手?我猜不是晔王,更不会是贤王。”
寄娘抿唇笑:“佑之慧眼如炬,但我一个晔王府次妃,怎么会不帮晔王呢?这第三鸟,只能是你多想了。”
施牧不说话,但他从未如此确认,她,的的确确不是帮晔王的,她和那些人都不是一路人。
这个结论让他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所以这几天频繁上门想要见到她,当面求证。
寄娘对上他的视线,呼吸一窒,猛地咳嗽起来。
施牧连忙下榻,走到对面伸手扶她,凑近了突然发现,她脸颊一侧红得格外明显,仿佛剐蹭过或者……被打过……
这个猜测让他心头蹭地窜上一股怒火,他顾不得许多,抬手轻抚那块红肿:“这是怎么回事?”
寄娘一惊,闪开身子避开他的手。
施牧抓住她的肩膀,目光如有火光燃烧:“晔王打的?”
寄娘握住他还想伸手过来的手腕,目光冷静:“施公子,你逾矩了。”
第576章 锦绣堆36
施牧任由她抓着手腕,食指一伸,轻轻碰了碰她受伤的脸颊:“你很久没发病了,这次突然病着回来,是他打你了?”
寄娘侧过头避开,皱眉:“没有,你能坐回去吗?”
“那这是怎么回事?”施牧不动。
寄娘伸着脖子避开他,闭口不言。
施牧与她僵持了一会儿,自然别不过寄娘,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坐回去,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压下情绪说:“你先喝口水,若是不想说便不说吧。”
寄娘看着被推到眼前的温水,杯面上影影绰绰是自己的倒影,叹息一声,微微合眼。
“的确不是他打的,是我自己洗脸洗的。”
“洗的?”施牧惊讶得没控制住音量。
寄娘依旧闭着眼,只点头:“脏得恶心,多洗了几次。施公子,这是我的私事,若不是你再三逼问,我并不想为人所知。若不是将你当成朋友,听说你几次上门找我,我也不会身子不适又强撑着来见你,同等的,你是否该给我相应的尊重?虽说君子之交,可到底男女有别。”
说到这,她睁眼看着施牧。
施牧第一次失措,抬手撞翻了手边的茶杯。
“抱歉!”
他连忙扶起茶杯,拿袖子擦拭洒掉的茶水,大半个袖子都湿了。
擦着擦着,他停下来,定在那里。
寄娘:“别擦了,入冬天寒,你的身子也弱,湿了袖子小心受寒……我实在乏得很,先回去躺躺,失礼了。”
施牧抬头,看过来的眼中眸光闪动,低声问:“我刚才一时情急碰了你,是不是也让你恶心了?”
寄娘微愣,意识到他的意思,摇摇头:“没有,你无需多想,我刚说的只是朋友相交应――”
“那就好。”不等她说完,施牧松了一口气,从腰间解下一个香囊,“这是隐法寺方丈送我的宁神香囊,香味清淡宁静,若是再觉得恶心,嗅一嗅它,也许能缓解一二。”
寄娘看着递过来的香囊,好一会儿,才缓缓抬手接住。
施牧松了一口气,仔细查看她脸色,见她并没有嫌弃厌恶之情,嘴角有了一丝笑。
寄娘将香囊握在手心,道谢:“我实在累得很,就不陪你了,等我身子好一些,再约你同游。”
施牧忙说:“没事,你去休息吧,我这就走了,约定上课的时间快到了。”
寄娘点点头,绕过厢房回了卧室。
施牧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视线垂下,看着地面的地毯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暗怒一会儿展颜一会儿纠结……
暖玉在门边看了他好一会儿,差点忍不住催促,他终于回过了神,施施然起身向外走去。
施牧一路回到自己的庄子,一管事打扮的中年男子跟着他进门。
“无痉蛉说氖屏Ψ⒄狗浅?焖伲好像有能人相助,这人精通细作培训,对这种暗地里的组织十分熟悉,对京城百官也了如指掌。这次贤王和郑良两人恐怕是被无痉蛉四美词缘读耍而且结果很惊喜。”
施牧轻轻摩挲着指尖:“她和晔王不是同路人,不必与她起冲突。”
管事无法做到他这样确信,仍有犹疑:“她是晔王次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施牧放下手看过去:“你不是查过了吗,她是被逼入王府的。”
管事:“话是如此……”
“好了,按我吩咐便是。”
“是。”
施牧看着属下离开,眼前闪过那片红肿的皮肤,五指缓缓握紧。
有的人,纵然富贵荣华摆在眼前,但与心中所期不同,她便不会妥协。
“先生。”
出神中,处于变声器的少年沙哑声音突然响起。
施牧回神,看到门口多了一个高瘦的影子,放松了身子冲他点头:“你来了。”
司马墨走进来,递上手里的大字:“这是昨日的功课,请先生检查。”
施牧接过查看,笑看过去:“知耻而后勇,自从无舅的愕淖忠话悖你在练字上格外下功夫。”
司马墨垂下脸,挡住了脸上被看穿的窘色。
施牧问他:“你觉得那位无痉蛉巳绾危俊
司马墨想了想说:“她好像……对我没有什么恶意。”
施牧“嗯”了一声,说:“明日……算了,后日吧,后日带你去看望她如何?”
看望?司马墨抬头问:“这位夫人身体有恙吗?”
施牧神色微暗,未答,只用手中的书页轻轻敲他的肩膀:“去书房,上课了。”
隔了一日,施牧果然带着司马墨登门拜访。
寄娘休息了两天,身子恢复大半,那日与施牧的奇怪氛围也被她抛在脑后不做细想,见到司马墨上门,她挺高兴的。
“我正和丫头们商量着怎么吃那几筐螃蟹,你们来得正好。”
施牧听到螃蟹眼睛一亮:“螃蟹?都快入冬了还有螃蟹么?”
“晔王送来的,说是南边暖和螃蟹正肥,快马加鞭送进京城,现在还是活的。”寄娘将一盘桂花糕推到司马墨面前,“我身子弱吃不了太多螃蟹,正愁怎么分出去呢,原本像给你们送一份,正巧你们来了。”
司马墨看到被推到眼前的桂花糕,想着对方一片好意自己拒绝也不好,缓缓抬手拿了一个塞进嘴里。
寄娘问:“好吃吗?”
司马墨点点头:“甜而不腻,桂花香味也没有太过馥郁,一切都正好,比中秋宴的桂花糕还好吃。”
寄娘笑起来:“若是喜欢便多吃些,带回去也行,你正在长身体,容易饿。”说到这,她似乎想起什么,回头去看绿玉,“将我那个方子去拿来,让小公子带回去吧,想吃了自己也能做。”
司马墨不好意思地坐直了身子,摆手。
施牧比他随意,笑着道了谢:“是你自己的方子?那我要尝一尝了。”说着,也拿了一块糕点,边吃边点头,“我不爱吃甜食,但这个糕点的确很不错。”
寄娘见他们爱吃,虽然自己不能多吃却也高兴,又兴致勃勃地和他们商量起怎么做那些螃蟹。
施牧对吃的想法也很多,两人从食谱聊到药膳,从药膳聊回菜肴,最后定下来,去西边的正开满菊花的院子里办一桌螃蟹宴。
司马墨从小在宫里长大,活得谨小慎微战战兢兢,什么都没见识过,连书本都没碰过几本。这两人谈天说地的丰富学识让他听得敬意油然而生。吃一只螃蟹都能说出那么多东西,这是他从前的世界观中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
说着说着,寄娘轻轻击掌:“不如明日我就邀请众友一起来园子赏花吃螃蟹吧。”
施牧见她兴致这么好,跟着赞同。
临时办宴会,寄娘请的都是没有官职的名士,如乐章先生、孙大儒等人,宴会的目的自然不能只是吃螃蟹,她定下一个主题,聊大宛之饮食风貌。
施牧看看司马墨,这孩子若是能参加定然有好处,但是又怕人多口杂,被人发现他和大皇孙长相相同,继而心生怀疑。
寄娘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司马墨,见少年垂着头情绪低落,笑:“小公子当然也要参加,届时来的都是大儒名士,能在他们身边熏陶一二,定然受益匪浅。”
她对司马墨上下打量了一圈:“明日你早点来,我保管谁也认不出你。”
施牧和司马墨都好奇不已,但她不肯再说,只让他们来了就知道。
如今寄娘和这些名士都已经是熟人,她说要办螃蟹宴谈大宛饮食,这螃蟹难得,宴会主题也让人心动,一群人几乎全到齐了。
司马墨带着小书童模样的司马墨进场,司马墨不仅打扮像个农家书童,五官肤色也与平时完全不同。眉毛粗了一些,肤色微黑,原本端正俊秀的五官变得有些圆钝粗糙,配上他十几年来养成的“隐身”习惯,气质也像个乡下来的没什么存在感的小书童。
螃蟹宴备了晔王送来的上好黄酒,一群人一边饮酒吃螃蟹,一边聊大宛以来的饮食变迁以及诗词歌赋中饮食的改变,这种纯文化学识上的交流争论,不涉及任何立场和政治,气氛美好又充实。
司马墨便听得入了神,仿佛自己被扔进一片汪洋大海,他不仅没有窒息,反而被这片大海的蔚蓝深广震撼。
而其实,有这样感触的人不只是司马墨,每一个参加的人,不管他有没有输出观点、分享自己的渊博知识,他都感觉自己畅游在一片蔚蓝的海洋中。
一场宴会的气氛,大多掌控在组织者手中,这几个月来,寄娘每一次举办类似的文会、宴会,都会抛出一个值得大家讨论又能引起大家兴趣的话题,但话题不涉及利益政治立场,让大家能摆脱现实的种种顾虑,纯粹进行专业学术性论辩、思想碰撞。
几次下来,大家对寄娘的文会产生了很高的赞誉与喜爱,为能够参加这样一场聚会而感到充实又骄傲。
这场珍贵的螃蟹宴之后,这份口碑达到了爆发的顶点,寄娘的文会成为京城文人趋之若鹜的目标。
士林之中,因寄娘的名声一高再高,晔王的名声也跟着渐渐好转,曾经在文臣这里始终得不到充足助力的晔王,现在获得了大量文人的笑脸与好感。
这是一种隐形的气场,一个人获得集体性微弱的好感,汇聚到他身上就是许多事情操作起来变得前所未有的顺利;而对手要为难他时,阻力增大、付出成本增多。
晔王高兴至极,深深感受到寄娘的存在给他带来了多么大的助力,对寄娘信任愈来愈多,给她的自由和权力也一点点增多。
第577章 锦绣堆37
贤王发现,晔王受益于次妃曹氏,获得的文人好感越来越多了。文臣的青睐和偏向一直是贤王超越晔王的优势,如今这个优势却似乎渐渐被晔王赶超而泯灭,贤王很难坐得住。
皇后把这件事包揽下来:“文名再盛,也是一个后宅女人,晔王不是正好没了王妃吗?再赐婚一个正妃,看她还能日日外出、大摇大摆见外男吗?”
贤王动摇,犹豫要不要把曹寄娘就交给皇后处理。
他身边的幕僚觉得不能放心这么早:“不是没有使过离间计,晔王也明显不打算立曹氏为正妃,可是这个曹氏依旧很坐得住,半点没有嫉妒争锋的意思。”
皇后不以为然:“晔王好色,惯会哄女人开心,女人嘛,被男人一哄,再聪明的人也会晕头转向轻信诺言,但是等到王妃另有人选,圣旨一下,新婚娘子入了府,她还能不清醒?就算她依旧被晔王哄着,新王妃能罢休?这后院的管家大权争一争,可不是一两日能完结的。”
一般来说,女人的心态到底还是女人更了解,贤王听完皇后信心满满的话,决定听从皇后安排,让皇后挑选一位“适当”的王妃,好好关照这个丧妻的晔王。
晔王同样想着这件事。
王府这一年先后出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正好一个好字,可惜消息报到皇帝那里,皇帝的态度并没太过突出,虽然高兴却没有像对待贤王的嫡子一般,又是赐名又是满月宴赐下满月礼。
晔王脑子里一直有幕僚说过的那句话:皇上选太子也会估量皇孙。从目前皇帝对皇孙的态度来瞧,皇帝明显偏向贤王。
晔王不承认自己不如贤王,便觉得是嫡子的关系。
他急需要一个被皇帝喜爱、能为自己拉分的嫡子。
慧妃一直在暗中挑选,最近列出三个人选,他们母子最看中的人选是前任宰相的孙女,这位宰相至今在朝中举足轻重,许多大臣都是他的门生。
但是这也是以为不轻易站队的人,想要娶他的孙女,很不容易。
因为舍不得这么好的人选,母子两个一直没能立刻定下主意,想在选秀开始前再使使力气,再争取一下。
寄娘知道晔王的“野心”,对于晔王妃的人选其实也有些头疼。好好的小姑娘嫁进来实在是掉入火坑,偏偏弄走前王妃有她的一份功劳,这火坑也就有她的一分力,谁进府她都觉得抱歉。
而且管家权她不会放,那王妃还会成为空壳正妻,一般姑娘嫁进来都不会好受。更别提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为此,寄娘索性当了一回鸵鸟,对这件事避而不谈,任其发展。
晔王发现了寄娘的躲避,心中一动,理解为她是在吃醋,一边暗自欣喜一边也理解她的“为难”,因此十分感动她处处以他为先的真情。
寄娘说选秀期间要住在京郊不回来,他也不在意,让她自由活动,想住哪都不必禀报了。
寄娘便在京郊过起了逍遥自在的日子,施牧带着司马墨来访,她就和两人一起出门闲逛,逛着逛着遇见什么琐事,她就顺便教一教小子。
教了一两回,司马墨遇到书本之外的问题,施牧就不解答了,让他都去问寄娘。
他对司马墨说:“我教你经史子集毫无问题,但权谋平衡、农耕治水、土地税收甚至治军兵法……她都比我强。”
司马墨听呆了:“先生说笑……”
施牧目光深远:“不,我说的是实话,在她身边,你多看多听多问多记。”
司马墨发蒙,只好点头应下。
施牧的话绝不是凭空猜测,事实上不只是他,很多人也开始发现这一点。
寄娘在任何聚会上都不遮掩自己的才能,不只是对着司马墨,即便是和一众文人大儒相聚,她也是无所不知,见解独到。
这几天,外界已经在传寄娘不仅才华出众,还有治世之能。
只是她一般都只谈历史,很少聊到本朝,暂时只有施牧这类敏锐的、目光锐利的人发现这一点,有些人还只当她是学识渊博。
京城的选秀正式开始,晔王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和贤王相斗争取目标秀女之上,满朝大臣也一样,今年选秀要定下晔王王妃,所有人都等着看最后花落谁家,谁获得最大的利益。
晔王觉得寄娘是囊中之物,暂时不关注这些事;其他人听说了一二,心里就更加急切了,吧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晔王未来的王妃身上,希望选出一个能压下甚至毁了寄娘的好王妃。
这场充满了硝烟味的选秀人人紧张,但也有人因此轻松了――无人在意的司马墨收到的监视变小了,他这段时间频繁出城,偶尔还带上了自己的侍从。
“今年是我第一次出宫踏青,高公公也二十多年没见过宫外的青山绿水,所以我带他出来一起走走。”寄娘和施牧相约踏青,司马墨带着一个年老的内侍过来,指着这位内侍介绍,说是从小伺候他长大的侍从。
寄娘朝着这位高公公看过去,高公公也躬身抬眼看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点头示意。
施牧看着这一幕,暗暗观察两人的表情。
寄娘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只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客气和善;高公公多看了寄娘几眼,这才垂眼退到司马墨身后。
施牧注意到了高公公这个微不可见的不同。
四人游玩大半天,司马墨像往常一样问东问西,寄娘事无巨细地回答他各类问题,即便是路过一条拱桥,她也能从这座桥是谁捐助讲到此地洪涝周期再讲到朝廷治河的手段、河两岸各州府救灾方法……
司马墨听到关于两河流域如何救灾治水时,心中隐隐认可了施牧的话,无痉蛉说闹问滥芰好像的确比先生强,这些见解就连朝廷那些治河官员都不一定有吧,不然也不会年年水患。
夕阳西下,四人打道回府。
施牧送寄娘回了园子,自己带着司马墨主仆转头回庄子。
进了山庄,他看向高公公。
“公公今日见无荆可有看出什么?”
高公公犹豫了一下,缓缓摇头。
司马墨盯着高公公:“可是公公刚见到夫人时,好像有点不一样。”
施牧:“连公子也看出来了,公公能说一说为何当时那个情状吗?”
高公公只好低声叙述自己的心情:“初一见,这位无痉蛉撕芟衽才曾经见过的一人,但是十几年过去了,奴才对那为主子也只有一面之缘,实在说不准呐。后来一路跟随各位主子游玩,看着无痉蛉速┵┒谈,奴才就越看越不像了。”
施牧却不放弃,依旧追问:“你觉得她像谁?”
高公公目露怀念:“是赵大人家最小的那位小姐。”
“赵家?”
高公公点头,看向司马墨:“那年小主子满月,赵夫人带着赵小姐进宫参加宴会,赵夫人亲手抱了小主子,赵小姐在边上逗得小主子咯咯笑,小主子抓着赵小姐的手指头一直到抓周宴开始才扯开。”高公公脸上充满了回忆的笑,“赵小姐的手指头沾满了口水,她还开玩笑,说这是自己和小主子一见如故,你们是口水之交。”
司马墨的脸蹭地红了,自己小时候流了人一手指口水这种事……
施牧听着高公公的描述,眼前仿佛出现了当年那其乐融融的场面,而赵家小姐的性格也有了大致的轮廓。
体弱纤细但十分有亲和力,还是个活泼机灵的小姑娘,大概从小被赵家宠着长大,皇后面前也能开朗打趣自己和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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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表平和,内里却隐隐有不可见底的深沉感,行事老练、圆融隐忍,整体的气质的确和当年的赵家小姐全然不同。
高公公:“十多年过去了,当时奴才只是一个端茶倒水的小内侍,只亲眼见过赵小姐一面,如今看无痉蛉耍气质完全不同,容貌也不太一样,只有这个身子是一样弱,奴才实在很难说这是同一个人。”
司马墨抿唇:“当年赵家被赶尽杀绝,赵小姐哪怕死了也被带下山,不会有错吧……那人,怎么会放过任何一个人呢……”
施牧轻轻摩挲着指尖,他原本也是不怀疑的,偏偏高公公第一眼觉得无鞠裾约倚〗悖这让他脑中灵光一闪,冒出许多猜测。
比如,曹氏从小在山庵长大,真的可以养成这样渊博的学识吗?亦或者晔王府后院不是争风吃醋而是藏书楼?曹氏进了王府快速成长了?
再比如,怎么这么巧,无竞驼约倚〗愣家谎先天体弱?曹寄娘也有这个毛病吗?
先天体弱的人是不是太多了一些?
“此事不急,且再说。高公公,宫里多久没传信给你了?”
高公公答:“快两个月了,奴才前几次回复说小主子迷上郊外山水,常常出城满山跑,还沉迷养各种鸟兽,宫里只回‘任之’,让奴才继续盯着小主子,后来再也没了消息。”
施牧笑着拍拍司马墨的肩膀:“沉迷游山玩水花鸟鱼虫的皇子,大概是没什么出息了,这个皇子还大字不识。这几个月宫里为选秀还得有一番争斗,恐怕没心思关注你,你还能再宽松几日,那便日日来上学吧。”
司马墨低头恭敬地说:“是,先生。”
施牧挥挥手:“回去吧,晚了进城麻烦。”
待司马墨主仆走后,施牧唤来自己的人。
“去查一查,十三年前赵家小姐病故山庵前后一年发生的事情。”
他总觉得,这里头还有什么故事。
难不成,赵家小姐养一场病,就对同住在山庵的曹氏潜移默化了?让十三年后的无菊б豢捶路鹫孕〗悖
另一边,寄娘的园子里,她也在吩咐手下。
“浔州苏家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通知钱家闹吧,把苏家这层遮羞布给我撕了。”
第578章 锦绣堆38
今年选秀,浔州苏家有三个姑娘入宫待选,此前苏家便和贤王有勾勾连连的样子,这三个女孩中,其中一个是如今正受老皇帝得用的苏雪善的嫡女,寄娘猜测,这位很可能进贤王府中。
选秀结果马上要出来,寄娘原本想等苏家彻底和贤王粘连上,再将苏家一举推倒,如此便是一石二鸟。
但是今天,寄娘和司马墨身边的内侍撞见了。
她不记得这个高公公,但是对方和她初见面的反应显示,他似乎认出了赵愉乐。
虽然后来这种迟疑渐渐消退,可是见面那一瞬间的异样,寄娘知道在场的每个人都发现了,施牧那样的聪明人,估计早就起疑。
然而她不知道施牧和司马墨背后到底有多少势力,也不知道他们目的为何。她是赵家的人,司马墨是皇家子孙,也许曾经司马培和赵家是君臣相得,以后却不知道会怎么样。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寄娘不能让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她不担心奶娘那些四散在各地的老人,即便有人去调查,她们也不会说出只言半语,但是她怕施牧智多近妖,奶娘等人亦或者山庵的师太,这些人表现再正常也会被他发现端倪。
所以只能提前几天,将苏家扯出来扰乱施牧的视线。
几日后,浔州爆发一桩巨大的丑闻。
钟鸣鼎食的书香世家浔州苏氏,竟然闹出了翁媳扒灰的丑事。
苏氏家族庞大,联姻甚多,七八年前家族落寞时,苏家长房的某个子孙娶了南边富商钱家嫡女为妻。
然而这个苏某是个短命的,娶妻一年便呜呼哀哉,留下年轻貌美又富有的钱氏独居守寡。
钱家心疼女儿,曾想让苏家给女儿过继一个儿子,他们有钱,可以多出一些银子资助苏家,但是苏家收了钱却迟迟没有过继孩子给钱氏。
一年一年过去,钱家逐渐失去耐心,又多次收到女儿的诉苦信件,便绝了过继之心,想把女儿接回家中再嫁。然而苏家自诩书香世家,十分迂腐,不允许苏氏儿媳再嫁他人。
两家人为此渐渐闹得老死不相往来,钱家以为,钱氏手中握有丰厚家产,苏家穷酸,公公婆婆大伯小叔都仰仗钱氏的银钱过日子,虽然姻亲交恶,但是钱氏日子应当不会太差。
谁知道,不久前,钱家得知守寡多年的女儿竟然疑似有孕,女儿偷偷来信求救,心中隐晦难言似有无数苦楚,钱家震惊之下赶来浔州,却看到“大病”的女儿,似乎去了半条病。
钱夫人从心如死灰的女儿口中得知,这些年她在苏家过得人不人鬼不鬼,被亲公公强迫,被婆婆嫉妒刁难,还要拿出嫁妆供养苏家全家甚至京中做官的苏大人……
苏家派人来和钱家交涉,不希望这样的丑事闹得人尽皆知,对苏家对钱氏名声都很不好。
而且,苏家不是当年的苏家了,如今京城之中苏雪善正得皇帝宠信,钱家这样的商户,靠着苏雪善是大树底下好乘凉,若执迷不悟反目成仇却是蚍蜉撼树。
钱家恨得要命,却一时被掐住了咽喉。
钱氏似乎也看到了娘家讨公道无望,一天夜里,吞金自杀了。
钱氏的葬礼办得盛大,钱家好像也这样默默认下一切,选择接受苏家送过来的赔偿――京城皇商的资格。
直到钱家离开浔州,沉默到这选秀如火如荼的时候,突然,浔州传遍了苏家扒灰的故事,而钱家,也一纸诉状,告上了京城。
借苏家的光,如今这桩案子是皇商钱家状告浔州苏氏,吸引过来的目光更多了。
而钱家告苏氏内里肮脏乱了人伦之外,还将这些年收集到的苏家贪赃枉法证据一并送了上来。
更巧的是,钱家找的官员是晔王一系的。
在浔州爆出丑闻那天,寄娘就写信给晔王,让他做好准备,等到钱家递上诉状时,晔王的人早就等候多时,立刻将所有证据都严密保管起来,贤王的人半点都沾不到。
在这个时代,这个社会风气、这个皇帝的治理下,想要扳倒一个大家族,一般的贪赃枉法是不够的,要让苏家永世不得翻身,扒灰丑闻才是最厉害的武器。
此丑闻一出,苏雪善直接没脸上朝,别的也就罢了,毕竟和他关系不大,但是扒灰事件提到了,钱氏的嫁妆还被挪用到了他身上。
苏家的穷酸刻薄、没有人伦、装模作样……种种丑态全都被人投射到了官职最高的苏雪善身上。
贤王正要和苏家联盟,见状顿时两难。
这些罪状听着轰动,但其实并不是特别大的事情,不过一个皇商,只要解决钱家,所有的案情都能翻转,但棘手的是,这显然是晔王出手对付他的,所有证据都被晔王掌握。
贤王的谋士给贤王出主意:“晔王掌握证据又如何?晔王和王爷相争,为此编造虚假证据构陷和王爷亲近的苏家,这不是他做不出来的事。苏家曾经和皇上出生入死,皇上对苏家有旧情,晔王如今一副恨不得将苏家乱棍打死的模样,皇上难道真的会高兴?”
贤王眼睛一亮。
是啊,这个朝廷,要的不是什么证据,而是父皇相不相信这些证据。
贤王立刻去找皇帝。
……
施牧坐在山庄的书房,桌上放着两份资料。
一份是最近京城轰轰烈烈的苏家乱伦案相关情报收集,一份是当年赵家小姐在山庵香消玉殒的前后故事。
他先看完了赵家小姐的那份资料。
赵小姐在赵家出事当晚病逝,尸体满脸出痘但仍旧被带下山让赵家下人辨认确定了身份;赵小姐身边的忠仆侍女在主子去世当晚**在屋内,余下下人居然都手握放奴契已然自由身。
放奴契不是当场写下就行的,需要上官府备案,所以赵小姐的仆人真的早就恢复自由身却还在她身边伺候?
施牧心中一动,在边上画了一个记号,写下:当年京兆府尹哪位?
接着就是这个**的丫头,看上去没任何问题,但是他偏偏直觉其中很是蹊跷,却找不到证据。
剩下的那些仆人和师太,有的已经找不到踪迹,有的去世了,他的人能查到并询问到的答案,基本和早前的叙述一致,没任何出入与疑点。
“怎么就事事正常却透着一股怪异?”施牧摩挲着下巴。
看完这份资料,他又看了苏家的案件。
“她又对苏家出手了?”施牧诧异地自言自语,“苏雪善暗自投靠贤王,这一回,她是真帮了晔王一个大忙啊……”
管事在外敲门。
“进来。”
“少爷,您有吩咐?”
施牧将刚才自己写下的笔记递过去:“再去查查。”
管事躬身接过,又说:“墨公子说今日晚一个时辰过来,宫里来人了。”
施牧冷呵:“京城闹得这么喧闹,他还有空想起大孙子?”
管事低声说:“今年选秀,墨公子也到了婚配年纪了,原本记不得,如今苏家出事,苏家那三个秀女……”
室内的气氛陡然变冷。
“还真是我们陛下做得出来的事。”
毕竟那苏雪善如今可是皇帝陛下的宠臣呢,苏家之女名声尽毁,赐婚给谁都不合适,放还归家更丢尽脸面,配给司马墨可不就是正好?好歹也是个大皇孙正妃。
“嗯,司马墨一个,晔王也来一个,最后一个陛下亲自笑纳,苏家女这就转祸为福了。”施牧极尽嘲讽,这样的讥笑之色是寄娘从未在他脸上看见过的。
施牧起身:“闲来无事,那就去看看无驹谧鍪裁窗伞K好歹也是司马墨的半师,难道真要亲手把苏氏女送给自己弟子?”
管事无声地看着施牧,那位夫人可是晔王的人,真这么做也完全可以理解吧。而且她作为次妃,有个苏氏女当王妃不是百利无一害?
就怕晔王也不要。
施牧不管他的眼神,径直出门去找寄娘。
到了园子,他却发现寄娘正在收拾东西。
“你这是?”
寄娘见到他来,招呼他到另一个清净屋子坐下:“你来得不巧,我正要收拾东西回一趟城里。”
施牧问:“怎么突然回去?”
寄娘扭头看着门口庭院里的石榴花,目光深远,仿佛在回忆着什么事情或者想到了什么人。
“京城的热闹你定然都知晓了。”
施牧不遮掩,点头:“是,又是无镜囊徽泻闷濉U獯侮释跛坪醢倮无一害了。”
寄娘扯扯嘴角:“倒不曾顾及他。”
施牧“哦”了一声:“那无菊饷醋鍪恰―”
寄娘只看着门外出神。
施牧等了等,又问:“这次回去,你是想?”
寄娘收回视线看向他,掷地有声地说:“为亡人,为自己,讨个公道。”
施牧诧异,完全没料到是这个理由。
他轻声问:“什么公道,能和我一说吗?”
寄娘似乎陷入回忆之中,轻蹙眉低垂着眼,神色郁沉。
施牧耐心等着,并没有催促她。
许久后,寄娘轻轻低低的声音响起:“我母亲,姓苏。朝中的苏雪善大人,是我的表兄。”
施牧瞪大了眼睛:“苏雪善是你表兄?!他是苏忠文侄子,因而获得皇上宠信,那你是?”
“我是苏忠文的外甥女,我娘和苏忠文是嫡亲的同胞兄妹。苏雪善,”她轻嗤一声,“不过是庶子一脉而已。”
施牧立刻凝眉梳理起苏家的内部关系。
苏忠文家中的确有多个兄弟姐妹,有人嫁给曹家吗?曹……曹……
“曹琳是你父亲?天治六年的探花?”
寄娘颔首:“是,他在魏燕交战前便英年早逝,曹家贫寒,族人刻薄,于是我娘带着年幼的我寄居苏家。”
第579章 锦绣堆39
“苏忠文的外甥女,曹琳嫡女,若是这个身份公布开来,你――”又何以无名无分悄无声息地入晔王府?
若是曹琳之女,大家对寄娘的赞誉还会更高,也会更加认可。
“公开又如何?当年我长居山庵,难道不是曹琳之女吗?”寄娘打断他,“苏家看似书香传家,实际家族内一顶一的势利冷漠。当年,我舅舅死在战场,皇帝被俘,新皇处置了一大批贪功冒进、临阵脱逃、纸上谈兵的臣子,舅舅没有被追责,但似乎因为犯了什么错,所以也没得到什么荣誉。这本没什么,很多人家都是这样,只要本分踏实没犯下大错,新皇根本不会追究。然而,苏家很害怕。”
寄娘轻嗤:“信王等人被严厉处置,苏家揣测上意觉得新帝必然厌恶舅舅这些旧臣及家族,苏家子弟那几年不敢冒出头。苏家全族从前对我们一家多么热心奉承,那以后就多么冷酷刻薄。他们忘记了舅舅在时全族享受了多少好处甚至还享受着舅舅买下的祭田产出,却对表哥舅母以及我们母女处处苛待。”
“舅舅牺牲才一年,我娘这个孀居的出嫁之人就被全族嫌弃,他们认为我娘是嫁出去的姑娘,寡妇之身本就不祥,就算守节也该去夫家,而不是吃娘家的用娘家的,还把晦气带到娘家。”
施牧听得皱眉。
寄娘眼眶有了湿意:“那年表哥也只是个少年,从天之骄子陡然成为失去父亲回到浔州、备受族人嫌弃的落魄子弟,他茫茫然不知怎么办,眼看着族人瓜分了舅舅的家产却对他们母子不管不顾,舅母忧思成疾病重,表哥去族长家中求药却连门都没能进,他挨家挨户去借钱,半路失足摔进长沟,舅母一夜未见儿子归来,出去寻找,找到时人已经硬了。”
施牧将袖中的帕子掏出递给寄娘。
寄娘没接,抽了自己的丝帕擦掉不知不觉落下的眼泪,用丝帕捂住了眼睛:“表哥下葬第二天,病中的舅母一根白绫自缢在房中。”
隐隐的啜泣声传来,施牧手足无措,只能握紧了手心关切地看着她。
过了几息,寄娘似乎渐渐平静,擦了眼泪抬起头继续讲:“舅母去世,我娘越发失去依仗,在族中备受排挤,甚至到了温饱都成问题的恶劣情况。我娘说,她不怕死,只是不忍心带着我一起去地下。过了那个冬天,我娘带我去了当时浔州的一个尼姑庵,拿出所有积蓄将我托付给了与她交好的师太,她不求任何东西,只求师太带着我在庵中修行,一生平静温饱,寿岁绵长。”
“我在那个尼姑庵呆了两年,有一天,师太对我说,我娘走了,我们也该走了。我娘被送回曹家与爹爹合葬,身后一文钱都没留下,我只在她房中找到半只编到一半的平安结,然后跟着师太来到了京城。”
寄娘从怀中掏出一个陈旧的编了一半的平安结。
施牧看着葱白手心上颜色老旧暗淡的挂件,喉头艰难地动了动:“苏家枉为读书人。”
寄娘眼睛红肿,嘲讽低笑:“这世上哪里还有真正的读书人呢,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的读书人,能做到最基本修身的人又有几个?”
施牧坚定地说:“有的。”
寄娘诧异地看过去。
施牧望着她哭过的眼睛:“有的,十几年前有提笔定江山跨马夺失土的赵国公,十几年后,也会有这样的文人出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赵国公……”提笔定江山跨马夺失土的赵国公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的父亲赵建炎。
她撇开视线:“那……不已是一个乱臣贼子了吗。”
施牧依旧望着她:“你我知道,他不是。”
寄娘的眼泪差点又要出来,强忍了忍才忍下去恢复镇静:“有何用,都已是过去的事了,我也管不了这些。”
“你想做什么?”施牧轻声询问,想要听一听她心中真切的向往。
寄娘说:“想为我的娘亲舅母,为我表哥,为我自己讨回公道!他们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十几年前踩着舅舅苛待遗孤,如今又借着舅舅这个已故之人升官发财为祸乡里,这样的书香世家,留着何用?”
施牧恍然:“你也要去状告苏家?”
“是,皇上可能念着舅舅的旧情对苏雪善网开一面,我要告诉他,若是他还记得苏忠文,那就为我们这些苏忠文的旧亲讨回公道。”
施牧沉吟:“苏家的丑事不堪入目,听说苏雪善也被挖出许多枉法证据,这些事情在咱们陛下眼中不一定有自己宠信的大臣重要,但是如果搬出苏忠文大人,那就是一块大石压在陛下心头,尤其当年苏家对你们的苛待,那是陛下心中最大的逆鳞。”
苏忠文嫡亲亲人的遭遇会让皇帝想起自己战败被俘的日子、被亲儿子架空养老的日子……他最恨的就是那段时间对他冷待的人。苏家冷待苏忠文家人,同理,必然被他厌恶。
寄娘点头:“不错,所以我要回去一趟。”
话落,绿玉过来禀报:“主子,东西都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启程。”
施牧听了起身:“那我不耽误你了,早出发早到王府,晚了露水湿寒,对你身子不好。”
寄娘跟着站起身,似乎才想起来问:“你今日过来是?”
“哦,”施牧随意地说,“正是听说了苏家的事想来问问你,结果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寄娘深深看他一眼:“佑之虽然闲云野鹤,但好像对这些朝中大事都十分感兴趣,我的来历出身在你那里大概是一清二楚了,但你对我来说,如今越来越像个谜,看不清猜不透。”
施牧想到自己背后对她的调查,略略心虚,垂下眼笑着说:“无鞠胫道什么,待你回来,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字一句,缓慢悠长,似有无限含义。
寄娘和他对视,轻轻点头,转身朝外走去。
车马启程,傍晚回到京城,晔王在大门口亲自等她。
“这些日子在园子身子还好吗?”
寄娘手搭在他手臂上慢慢往前走着:“一切都好,住着肯定是清滟院更舒服省心,只是那边更好办事,比京城方便。还好隔三差五会有一些文会,出门也方便,倒是能解解闷。”
晔王听了立刻关切状,说:“那这回就多住几天吧,外头的事让下面的人自己处理,你留下来多养养身子。”
寄娘笑而不答,转而说:“自诉的折子我已经写好了,王爷拿去连夜进宫吧,贤王已经见过皇上了,大概过两日苏家的案子就可能无风无波过去。此时是王爷最好的时机,这样薄情寡义的苏家,贤王却还要拿苏忠文的名头去求情,陛下必然愤恨迁怒。”
晔王想到那个场景就想笑,他会等在这里接寄娘,除了的确越来越重视她,也是迫不及待等着她这个受害人亲手写下的状告折子。
两人回到清滟院,寄娘让下人收拾院子,自己把折子递给了晔王。
她文笔极好,一份状书写得心酸悲苦冤屈漫天,也将苏家写得面目丑恶虚伪卑劣。晔王读完一遍,竟然觉得心酸难忍,眼眶微热,抬头看着寄娘十分心疼。
寄娘怕他又抽风扑过来动手动脚,立刻笑着打破这个气氛:“王爷不必为我难过,如今有王爷在,我过得比谁都好,早已不是昔日的我了。”
晔王一听,自得一笑,心想的确如此,如今的寄娘在苏家面前那可是扬眉吐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他将折子啪地合上:“你一路劳顿,好好休息,让厨房给你炖上好的药膳补一补,我这就进宫去!”
寄娘上半身微微弯了弯:“寄娘与舅舅一家的冤屈,有劳王爷了。”
晔王只觉得心领神会,抓着折子大步往外走,哈哈,贤王啊贤王,这一次,你又要败了。
寄娘从窗口向外看去,看着晔王兴冲冲的背影,嘴角微勾,心中暗道:寄娘,你的仇恨与心愿,这次终于能真正了结了,不枉你代替赵愉乐自焚火海。
想到这,寄娘又深深一叹,世道昏暗,天下如寄娘、赵愉乐这样身世的人又岂是一个两个,如今她做的只能是帮一人两人,只有改变这个世道,才能救更多的人。
晔王揣着折子直入宫中,满面气愤地将寄娘的折子递给了皇帝。
“儿臣一直以为次妃只是庵中孤女,没想到,她竟然是苏忠文苏大人的外甥女!是前科探花曹琳的唯一女儿!苏家却为了献媚新帝,如此虐待苛刻苏大人的亲属,逼得苏大人最后的血脉凄惨离世,儿臣次妃这些年一直隐忍,只因为苏雪善步步高升,她怕揭露身世最终螳臂当车。近日她在郊外养病,突然听说了苏家丑闻,才知道有了公开一切的机会,还请父皇给我们做主!”
皇帝摊开折子一行行看下去,越看手越抖,看到最后,气得满面通红狠狠将折子砸在了地上。
“岂有此理!”
“乱臣贼子!”
晔王见状立刻跪下,将手中的苏家罪证一并呈上:“父皇,这苏家从里到外烂透了!他们不仅是墙头草势利眼,而且在浔州称王称霸为祸乡里,当地百姓全都敢怒不敢言,简直就是目无君上,自封土皇帝!”
皇帝气得重重拍桌:“好,好啊,好一个苏雪善!好一个苏家!”
明明从没接济过苏忠文一家,却常常对着他怀念伯父,感慨苏忠文一家的坎坷落寞,仿佛一切都是那个逆子新帝造成的。却原来,苏卿一家的凄凉都是苏氏族人害的!
皇帝看着寄娘描述的那些仰人鼻息、无奈悲苦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自己成为俘虏、被亲儿子囚禁的日子,一字一句几乎都是感同身受,重回噩梦。越看,皇帝就越愤怒,他恨苏家,就好像恨当初的燕人、恨司马炀等人。
“通知三司,给朕彻查!”皇帝怒吼。
晔王跪地磕头应诺,朝着地面的脸上却一脸轻松。
第580章 锦绣堆40
司马墨忧心忡忡地来问施牧,他该怎么避开皇帝这个不靠谱的赐婚?
施牧让他莫急,再等几天。
司马墨无法,只好压下忧虑暗自等待,谁知才过去一天,老皇帝的态度便发生翻天覆地变化,早朝之上怒斥苏家败德,严令三司严审苏家之案。
贤王一系听得目瞪口呆,贤王不可置信地站出来,才说了一句:“苏家是出过苏忠文……”
话未说完,就被老皇帝一本奏折当面砸了过去:“你为了结党给这等小人说话,安的什么心!”
贤王连忙低头不敢再言,心里却无比莫名,明明几天前父皇自己亲口说:“苏家毕竟是功臣之家……”
国舅信安侯急忙给贤王使眼色,让他不要再和皇上硬杠。
贤王憋屈地退下,抬眼看到对面的晔王,就见他眉眼间门满是得色,心中顿时明了昨晚那趟进宫并不简单。
但是,晔王到底掌握了什么东西,可以将父皇的态度转变如此突兀?
贤王百思不得其解。
“自从这个曹氏冒出来后,我们做事越来越不顺,苏雪善暗投我们无人知晓,但现在这个人又被晔王废了,还有上次的户部尚书……曹氏必须除掉。”
事后,贤王和幕僚讨论总结,认为这一切都是有寄娘相助。
幕僚便说:“皇后娘娘那边怎么说?”
贤王进宫去找皇后,皇后听完儿子的话自信一笑:“放心,本宫已经为晔王挑了一户高门贵女,陛下定会满意。”
贤王问:“母后挑中了哪位?”
皇后:“棠王的外孙女,史侯的嫡孙女,史娇。”
贤王回忆了一下,惊呼:“棠王的外孙女?那不是――”
皇后与他对视,别有深意地点头。
贤王也转惊为笑,对着皇后拱手:“母后好眼光。”
晔王又一次大获全胜,不仅拉下了苏雪善,还让贤王在朝会上丢尽脸面,这一点,比任何事都要让晔王高兴,多年对手,上一次军饷之事还是他被父皇骂得抬不起头,如今总算轮到了贤王。
“苏雪善下来了,他这个官位――”晔王扒拉着自己手里的人,想着推谁上去。
寄娘提了一个名字:朱谏。
晔王半天想不起来。
“此人能做实事,家族低调不惹事,持风清正。王爷若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不如就挑这样的能吏,他们会记得王爷举荐之情,也不是那种轻易站队的人,不会倒戈去贤王一派。对王爷来说,只要不是贤王的人便赢了。”
晔王有些不甘心,虽然这样的人的确不会倒向贤王,但是也不会给他开方便之门,他更想要自己人,那种能给他暗箱操作的自己人。
然而摆在眼前的困难确实存在――他无人可用。苏雪善的官位不低,这样的大臣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填了这里就少了那里。
晔王和贤王的路子都差不多,拉拢皇帝的大臣归为己用,但很少有自己的储备人才,贤王勉强有一些文臣的门生,慢慢提拔将来是一股有生力量,晔王年长贤王许多,却是没有半点这类人手,他以前靠皇帝的宠爱以为自己必然会是储君,后来贤王长大,突然借助文臣发难,他才恍然自己的一切都是皇帝给的,而贤王却暗地里收拢了文臣的心。
寄娘细细梳理这两个王爷相斗的经过,感慨这两位若是放在那个国土半失父皇被虏的时代,他们连司马炀一半都不如。
一个由着文臣母后摆布,一个被皇帝所谓的宠爱迷了眼,以为自己本事势力大得很。
而当年的司马炀,虽然从小被几个辅政大臣教养长大,但是面对是否出征向燕国复仇的众臣争论,面对被燕国打怕了的大半文人,他力排众议选择了赵建炎,有自己的决断有自己的坚持,也有自己身为帝王的担当。
“晔王会推谁上去坐苏雪善的位置?”司马墨也在向自己的先生询问这个问题,“虽然苏雪善落马,可是晔王的人同是一般黑,这么一想,好像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想到这,司马墨顿时气愤又灰心。
施牧握着笔,在纸上写字。
司马墨见他久久不回答,好奇地上前一步,去看他纸上的字,疑惑:“先生,这个‘寄’是什么意思?”
施牧停手,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着笔下满张纸的“寄”,一愣,苦笑。
“先生?”司马墨看不懂,小声又喊了一句,目露关切。
施牧见已经被司马墨看到,索性直接问他:“你觉得,一个人若以此为名,是何意?”根据山庵那边调查来的资料,无镜墓朊便是这个字。
司马墨琢磨了一下说:“我第一反应就是‘寄人篱下’,但是取名之人应当不会取这样的含义吧,或者是‘遥寄锦书’?”他欲言又止,遥寄锦书的寓意其实也没那么好,亦或者是寄托?
施牧垂眼看着大大小小的“寄”字,心中升起几分怜惜,也许真的是“寄人篱下”之意吧。
司马墨又问了一句:“先生,这是谁的名字?”
施牧将纸张折起,依旧没有回答,而是说:“你担心接任苏雪善的人依旧尸位素餐?”
司马墨点头:“是,毕竟晔王也是一路人,斗来斗去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施牧摇头:“晔王手里没人,你看他烈火烹油的,却没看见,他的荣辱系在皇上身上,他还不如贤王呢。”
司马墨诧异:“他比贤王年长这么多……”
施牧:“但是贤王夺嫡前,他一直自信自己才是下一位储君、未来的继承者,他手里的东西大半是皇上给的,而他则做着父慈子孝中的好儿子。等到贤王暗中笼络文臣,晔王再想追赶已经来不及了,他的优势,是依旧有皇上的宠爱,以及多年来这份宠爱给百官留下的印象,你看着晔王现在势头不错,只要把这个印象打破,晔王倒得比贤王更轻易。”
施牧用指关节敲敲桌面,拉回司马墨的注意力:“去年的军饷案,晔王连自己的下属贪污军饷都不知情,他对自己派系的掌控力,有多强?”
司马墨有些听懂了,领悟到:“所以要先把贤王的实力削弱!”
施牧含笑点头,目光又瞥向那张折起来写满“寄”字的纸,她,想必也是如此做的。
司马墨问:“那晔王会让谁上去?”
施牧重新抽了一张纸,写下几个名字:“这几人都是被苏雪善压了多年,办事能力与人品心性目前看来都没问题,她若是想选,应该会选――”
司马墨凑过来一起看,想着晔王想选的话,应该会选一个比较能拉拢的吧……他指尖落在一个名字上:“他?这人性情圆融,先生上次不是说,这样的官员很擅长把握分寸,能开方便之门的皆会通融,但也会坚守底线。晔王选他,好歹也能占点便宜。”
施牧摇头,指向“朱谏”:“她应该会选他,刚正不阿,不会轻易动摇立场,不仅自己坚守清正,手下的官员也被他约束得很好。”
“嗯?晔王会这么大公无私?”
施牧笑起来:“谁和你说晔王了?”
“那是谁?”
“自然是晔王的智囊。”
晔王拿着“朱谏”这个名字去和幕僚商量,如司马墨分析的,其他人的确觉得朱谏太刚正,不如选圆融一些的,多少自己能占点好处。
晔王说出寄娘的担忧:“这种人八面玲珑,能给我好处一样会给贤王好处,贤王惯会拉拢文人,你来我往地接触多了,焉知不会是第二个苏雪善?”
幕僚们一听,也觉得有理。
谨先生说:“次妃如何说呢?”
晔王笑起来:“这便是她说的,她道:‘公正举荐,是王爷知人善用、大公无私,无论皇上还是百官都会改善对王爷的印象’。”
谨先生点头:“次妃说的有道理,既然不能获得更多好处,不如正一正名声,朱谏是三惠书院出来的,次妃和书院关系亲近,其实也对我们有利。”
其他人听了觉得有些道理,说到底,没有自己的人选,选谁都一样,不如做个好人。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苏家案子的证据收集得差不多了,所有人对苏家的结局都有了预判,这个扒灰案的喧嚣渐渐过去。
官员朱谏在百官意想不到之中突然被皇帝提拔,升官掌门下省。
寄娘这些日子一直在京城,若是三司会审需要她的口供或者询问一些陈年旧事,她都一一配合。
施牧虽然知道这些,却在京郊待得寂寞。
说来也奇怪,他最不爱在城里,一年大半时间门住在山庄,但是这段时间门,只要京郊没有寄娘在,他就呆不住,想回城。
然而如今身边有个弟子小尾巴,他没法回去。
呆不住的施牧应隐法寺方丈邀请去山上看桃花。
这对忘年交坐在亭子里聊了一会儿天,方丈大师便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
“看来我的邀请不怎么巧,佑之今日无心赏花。”
施牧笑笑,脑中灵光一闪:“方丈许久不曾办佛会了吧,如今桃花正艳,山上风景独好,方丈不如广邀信徒,办一场佛会,给我们讲一讲佛法经书?”
方丈了然地看着他:“佑之想邀请谁呢?”
施牧咳了咳,状似自然地说:“我有一新朋友,号无荆精通佛法……”
方丈慈眉善目地笑了:“是晔王府的次妃是吧,那的确是位熟读佛经的小友,贫僧师弟不爱和人交往,却对她一见如故,若是办佛会,定要请她。”
施牧忍不住笑意,连连点头。
方丈看着他的表情,暗叹,忍不住点他:“佛祖普度众生,难度自苦,佑之可能悬崖勒马?”
施牧的笑意消失,望着方丈。
方丈念了一声佛。
隐法寺办佛会,给晔王府寄来了请帖,邀请的人是寄娘。
晔王听说了,便让她去:“隐法寺的高僧连父皇每年都会见一次,你多去见见挺好的,听说这次许多官员文士也会去。”
寄娘应下,自觉地说:“我与几位三惠书院的先生相熟,如今和他们多交往,日后有事好开口。”
晔王赞许地笑:“是这个道理。”
说完,看到寄娘单薄的身子,又补了一句哄人的话:“辛苦你了。”
寄娘含笑摇头。
要走的时候,晔王突然想起:“那个施牧,你争取得怎么样了?听说这人交游广阔,近来文名渐盛,许多人对他赞赏不已。这种新冒出来的人若是不能争取过来,那也不能让他去给贤王助力了。”
寄娘一惊,垂下眼说:“前段时间门在京郊,我与他相处了几回,他喜好对弈,偶尔还会上门找我手谈几局,以我对他的了解,只要继续加深彼此的情谊,他大概就能上船了。”
晔王凝眉看着她:“情谊?”
寄娘茫然回视,渐渐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面上顿时露出几分怒气与讽刺:“若是真如王爷所想那般简单,王爷多送几个美人就是,何必让我这个病秧子到处参加劳什子文会?我这样走几步就喘、常年面无血色的人,王爷想想自己,还有当年的心情吗?”
晔王仔细打量她,想到她周身的药味,碰一下就呼吸苦难头晕目眩的体弱……任何一个男人见了这样的病弱之人恐怕都起不了兴致。
刚才大概是想多了,听到施牧经常和寄娘见面,便以为他起了心思,也是,这些文人最喜欢什么“神交”,恐怕聚在一起也是谈之乎者也这些酸臭东西。
他笑开来:“你别动气啊,待会儿又要难受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那个施牧难道是个重情的人?”
寄娘冷着脸转身回内室:“是不是你心中有数,至于施牧,那大概是比你重情吧。”说着,一甩帘子进了里头。
晔王摸摸鼻子,指挥站在一边的绿玉过去看看。
绿玉去而复返,小声说:“说胸闷头晕,躺下了,王爷晚点进去吧,主子身体不能动气。”
晔王:“算了,本王去了又要惹她生气,这就走了,你们好好照顾次妃。”
绿玉低头应是。
晔王走后,大概心虚,又让人送了一些金银药材哄寄娘。
寄娘收下。
晔王心情一松,知道这一茬过去了。
寄娘走之前,他还派人带话,让她把施牧拉拢过来。
寄娘面上应下,心底却思索开来,施牧不是个好说话的人,让他入晔王手下恐怕很难,但得想个办法,消减晔王想毁掉施牧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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