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十七姐这里好……
“十七姐这里好热闹!”十八娘杨蔷来时,听得杨宜君院子里欢笑声一片,人未到,就先这般说了。
等她走进院子,才知原来是婢女媳妇们正做相扑耍子呢!
相扑是非常古老的游戏,起源于‘搏斗’,要知道搏斗可是任何生灵都有的本能!男子相扑何时成型已经不可考了,而女子相扑,至少在三国时就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据记载,当时后宫中有妃嫔宫娥相扑,取悦君王。
之后历经数百年,女子相扑在民间也很常见了,女子闺阁内玩耍也有。
杨宜君这院子,前庭与后院在侧面的过道,靠墙部分栽种了许多树木,另一面则是房子,加上前后通风,有穿堂风可吹,真是个夏日纳凉的好去处。今次做相扑,也就在了此处。
其中绿草茵茵的那一片,铺了一块茵毯,相扑比赛的双方就在这块茵毯上。
眼下正比赛的是紫鹃和红玉,两人一个系红裙,一个系紫裙,衣袖高挽、裙子扎在腰带间,露出臂膀和纱裤来。扑在一起之后,是红玉先攻,一下抱住了紫鹃。别看紫鹃年纪稍长,却是个没力气的,竟不比红玉强。
但紫鹃也机灵,红玉将她抱住了,她便干脆往红玉怀里撞去,利用自身的重量压制住红玉。红玉虽说比她稍有些力气,可也是个半大少女,力气能大到哪里去?紫鹃用上身体的重量压制,她就不成了。
如此,两人拉拉扯扯,都倒在地上。还是红玉见机快,往紫鹃的方向一滚,压住了她,这才算获胜了。众人见得如此,欢呼声不断。
之后是晴雯与平儿比,正互相行礼呢,杨宜君朝杨蔷招了招手,杨蔷就走了过去,与她一同坐在一张黑漆三围榻上观战。
杨蔷观战归观战,眼睛还是不住往杨宜君身上睃。弄得杨宜君不自在了,拿手中的美人团扇去打她一下:“你是怎么回事?”
杨蔷笑嘻嘻道:“这才多久不见,十七姐越发清减了,也越美了。”
这是杨蔷的真心话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也是见惯了杨宜君美貌的,但在最近她还是不由自主地为杨宜君所吸引。大约是一天大似一天了,二八少女逐渐长开,十七岁的杨宜君分明比十六岁时的更美。
就如今日,杨宜君是家常避暑的打扮,上身着一翠蓝色抹胸,下身系着一件茜色两片裙,在外罩了一件黑色背心——对襟的领抹上是销金的。
如此,露出了雪白的脖颈、白腻腻的臂膀。
杨宜君头上梳一个大盘髻,这发髻与堕马髻形不同,神却相似,都是松松挽就的样子。只是与堕马髻多有少女来梳不同,如果人普通了些,大盘髻这发髻会显得年纪大。但像杨宜君这般美人,大盘髻只显得她很随意,很娇媚,很有风情。
鸦青发髻上,只有两根蓝色琉璃折股钗斜插着,其余装饰不见,更衬得杨宜君发如乌云、脸如清水。
如此妆扮也只能是在内院之中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出门去的。
杨蔷看着杨宜君斜靠早一个大引枕上,眼皮微微搭着,手上捏着一把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风。饶是她是个女子,也全然被这般风景吸引住了,脸红心热、心肝扑通扑通乱跳,只觉得天上天下,世间的艳色全都在此处了。
是清到了极致,就现出艳来。
“呀!”杨宜君团扇掩住半张脸,瞪了堂妹一眼,然后自己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偏说这话,可不是戏弄我么?”
虽然常常被人奉承美貌,但被姊妹们这样直白地称赞,杨宜君还是有些不习惯的。
“哪里就是戏弄呢?实话实说罢了。”这样说着,杨蔷还要去摸杨宜君地手臂,一手冰冰凉凉的,也不见汗,便笑了:“十七姐这就是‘冰肌玉骨’了罢如此佳人,将来也不知被谁得了去,我那姐夫太有福!”
这本是姐妹之中、闺阁深处常见的玩笑话,却弄得杨宜君心里有些介怀。但她知道杨蔷并不是有心的,便也只是笑笑,并没有将介怀显露出来。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说什么这些,是你想着妹夫了罢?我都听说了,你家正与你相看人家,如何,好不好?”
杨蔷撇了撇嘴:“能如何,不就是那般么?我们这般小娘子,寻的郎君必定是相配的。家里不会太坏,人物也该有几分但要说更好,可是不容易了,天下哪里又有那么多好郎君呢。”
此时平儿与晴雯也决出胜负了,杨宜君便让相扑比赛暂停,大家都休息。
蒋三嫂抱着一个大锡瓶过来,锡瓶里是桂花蜜糖酒酿,早上煮好了晾着,等到凉了又在井中镇了几个时辰,如今来喝正好。
青瓷碗里倒入酒酿,杨宜君尝了一口,说道:“我吃着正好,十八娘吃的甜些,拿些蜜来。”
杨蔷尝了尝,果然觉得不够甜,便又掺了些蜜,这才吃着舒服了。
“剩下的你们都吃吧。”杨宜君见大家玩了这一会儿相扑,也是有些渴了,便叫一起用些饮子,解渴消暑。
两姐妹吃着酒酿,说说笑笑了一会儿,杨蔷就说起了外头的事:“今春踏青时节,正是十七姐养病时,倒是错过了好时候,大家都可惜来着咱们播州的儿郎,哪个不想看十七姐?”
“前几日,十七姐难得出去,与几位堂兄骑马,多少人原本不去的,竟一股脑跑去了养马场那边?”
杨宜君今年春天确实一直呆在家,做足了大家闺秀的文静样子。也是因为一个春天都在家,她都有些惫懒了,如今身上已经大好了,却依旧懒得出门,没什么兴致玩耍,前几天出门,在她确实难得。
物以稀为贵,杨宜君这次出门,竟引得很多儿郎特意去看她,一时成为笑谈了。
两姐妹说笑着,不知怎么的杨蔷就说起了杨丽华:“大伯父家近日热闹呢,大伯母要给十五姐选定亲事其实适合的人选来来去去就是那么些,这次好容易选定了一个,没想到又不成了。”
去年杨丽华的亲事就黄过一回,当时是因为还没定亲,男方那边人就没了。今次人倒是好好的,但还不如死了干净呢——原来是男方养了个外室,外头儿子女儿都有了!
“不规矩的儿郎也是有的,但也没得这么荒唐的你当那外室是谁?原来是他庶弟的乳母,在他家奶着他弟弟,就被他看在眼里了。”杨蔷一边是鄙夷,另一边却是说起这样八卦的兴奋。
人就是这样,总会为不那么登大雅之堂的事情燃起兴趣,越不上台面,越兴奋。
对于这个,杨宜君只能说是杨丽华运气不好了不过她也没同情杨丽华,杨丽华时不时找她不痛快,前些日子养病她还来特意阴阳怪气,杨宜君能同情她才怪呢!
说八卦说的痛快了,杨蔷准备告辞时与杨宜君道:“十七姐莫要整日拘在家里了,外头好玩儿多着呢常拘在家中,没病也要闷出病来了。”
知道她是为自己好,杨宜君只是笑着点头。
等到送了杨蔷,平儿就过来与杨宜君说小话儿:“奴婢方才在厨下听了些话,说是有人上门提亲了”
杨宜君‘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刚刚还说侯府里为了杨丽华的婚事急得不行呢,杨丽华今年十八,可不是急着嫁人么。可她今年也十七了,连订婚都没有,家中不关注此事,那是不可能的。
不说现在,就是更早时候,都时不时有人来家中提亲呢。
只要提亲的人家杨段和周氏没有直接和杨宜君说,杨宜君就只做不知道的——那本身就说明杨段和周氏也不满意,他们那一关都没过,自然不会弄到杨宜君那里。
大约是世上事真不经说,又过了几日,杨家再次来了提亲的。今次来提亲的就不是一般子弟了,叫杨段和周氏都有些惊诧。
竟是如今蜀中炙手可热的安东将军孟钊!
看着坐在自家厅堂的媒人,杨段的脸色算不得好看。别的不说,印象就先不好了,两家之前都没通过气,这就大剌剌地派人来提亲?这要是不答应,两家的情面如何?传出去又好听不好听?
杨段不是困囿于规矩的人,但有些规矩偏不遵守,这表明的其实是一种不尊重。
人都不尊重了,他能有好印象才怪!
“杨公听老身说啊,这安东将军可不是一般的少年子弟,蜀王子孙众多,如今却是他挑头了眼下看着,更进一步也不是不能啊。如贵府小娘子这般的,放到寻常人家,那也受不住,就该是安东将军”
杨段只是听着,动也不动,等到了最后,敷衍了一回,也就送走了媒人。
周氏此时才皱着眉头道:“怎么孟家的人也来提亲了?”
重点不是‘孟家’,而是孟钊这个人周氏平常也听杨段说一些外头的事,所以很知道如今成都孟家子弟们之间的你争我夺。大家冷眼看着,见到孟钊渐渐起来了,真觉得他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蜀王。
这样的可能在别人家那是加分项,有一个位高权重的女婿难道不好?
但在头脑清醒的人家,比如杨家这样的,这就说不上好了。孟钊如今是权力斗争漩涡里的人,想要挣出来都不可能了!到时候若是失败了,必然会迎来报复,真到了那般处境,他的妻子要怎么办?
更进一步说,就算他成功了,杨段这边也不能放心啊:蜀中只是偏安之地,天知道还能坚持几年!或许是几十年,也或许就是这一两年!杨宜君真嫁了蜀王,做了蜀王妃,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忧心了?
或许有的人家能拿一个女儿去豪赌,赢了血赚,输了也就是一个女儿罢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有什么要紧?但杨段和周氏不是这样的父母,自然眼下只想着如何拒绝孟钊了。
“哪里知道呢去年娇娇去成都后,岳山还随了信来,是说过这位安东将军有意娇娇。但之后这事就没了下文,我只当他那般子弟心高气傲,娇娇既不给他好脸色,自己也就嫌没趣,就此打住了。”
杨段脸色是真不好看,想了一会儿道:“如今这般会不会是想着结杨家做外援?”
杨家对于蜀中来说是很微妙的一股势力,一方面杨家并不属于蜀中,彼此没有从属关系。但杨家对于蜀中,又确实是面对南面的守门人,有杨家在,无论是黔地,还是大礼合有乱子,都不能直上蜀中,影响到孟家。
另外,杨家手上的兵是真真实实存在的,能打也是真的能打!能在混乱的播州站住脚,得一个剽悍的名声可不过分!
在乱世之中,手中握有一支剽悍的军队,本身就足够让人重视了。
“既是结杨家做外援,怎么不去求娶大伯家的十五娘?”周氏是妇人家,首先想到的就是杨丽华还没嫁人,作为播州侯的女儿不是更合用!
对此杨段只是道:“大哥家几个侄女儿是能嫁人,但若只是结为外援的话,嫡支的几个女孩子,哪一个都差不多的。杨家嫁了女儿过去,便是结为同盟了,难道会因为嫁的是大哥亲女儿,大哥就多出几分力?”
对于那些掌握权力、交换权力的人来说,女儿大多数时候都算不了什么。平日里也会疼爱,可在关键时刻,也就是个结盟用的物件。杨界若同意于孟钊结盟,支持他上位,以图今后回报,那嫁侄女他就不会少出一份力,嫁女儿也不会多出一份力。
而既是如此,孟钊借机提亲杨宜君,就有了一箭双雕的意思——既能娶到杨家嫡支的女儿,获得杨家的支持,也能抱得美人归呢!
想了想这事,杨段就坐不住了,与周氏道:“我去与大哥说道说道此事”
这种有政治意义的提亲,就不是他家拒绝就算了,杨段一方面要和杨界通气,免得杨界那边代自己答应了下来。另一方面,也是想劝劝杨界,这样的事最好不要沾,如今杨家这般也就够了。真要是帮了孟钊,又能得什么好处?孟钊上位了,是能让杨家北扩家族势力,还是能让杨家的人在蜀国朝堂上占据关键位置?
那都是犯忌讳得,恐怕是都不能了。
杨段去了侯府,周氏这边想了想,叹息了一回,又去后院看女儿了。
她去的时候杨宜君刚刚洗完头,她人半躺在一张榻上,头发擦的半干,就拖在脑后,麝月正替她擦发,干爽的布巾已经用过了几条了,都扔在一边。
周氏看着女儿,觉得她因为今春一场大病,比去年真是清瘦了许多。原本脸上还有些孩子似的圆润,如今也不见了。如此并不减损她的容貌,反而让她像是一株水莲,亭亭玉立,暗暗的芬芳。
杨宜君听到动静,转头去看,一下笑了:“娘!”
周氏走了过来,坐在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又摩挲着她的脸儿,爱怜道:“今日在家都作甚呢?”
杨宜君指了指放在一边的几册书籍:“看了几本书,又练了字。”
“这很好,读书明智,练字定心时光过得真快啊,好像还是你生出来那会儿,你和你三哥是双生子,都小小的,只半个枕头大。当时我与你父亲就忧虑,这如何养的大呢?后来三哥果然”说到这里,周氏有些说不下去了。
摇了摇头:“还好还有你,你留住了,如今一天大似一天,聪明伶俐、生的也可人喜欢养了这样的女儿,家里是荣耀的。那些登门求亲的,我与你父亲日日看着,就是不答应,也觉得高兴。”
一家有女百家求,这确实是养大了女儿之后,最荣耀,也心情最复杂的时候了。
杨宜君不知道周氏是怎么了,今天这样多的感慨,陪着周氏又说了好一会儿话,送走了周氏。这才叫平儿去外头打听打听,家里今天可是出什么大事了。
过了一会儿,平儿回来了,小声与杨宜君道:“我去打听了一回,仿佛是又有人来家提亲了。”
“不能只是因为提亲。”杨宜君立刻说道。过去也有提亲的,也不见母亲这般啊!杨宜君心里猜测,其中必定有别的缘故。想了想,问道:“提亲的是谁家?”
“打听不来,都说不知道呢。”
这样一说,杨宜君越觉得有问题!如果就是普通的求亲者,不至于打听不到来历。眼下都说不知道,应该是爹娘故意遮掩了的。而这,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杨宜君这边思索着这事儿,另一边杨段则是和杨界商议。
“这孟家小儿遣人来我杨家提亲,说到底,还是为了争取我们家支持大哥,此事弟觉得不行。真要是助他成事了,他能拿出什么报答我们家?可要是不成呢,却是要带累许多的。”
杨界听这话也是点头,有些事说开了都懂。
“道理是这个道理啧,只是有些可惜啊,说来也是个机会。若是既不用自家用力,又能结成这桩姻亲,那就好了。”杨界这就是想要‘白嫖’了,他不图孟家有回报,能正常结亲,他也欢迎啊!
单单以身份地位来说,孟钊是很够格的。
但问题是,正常求亲,不图助力,人根本不必在这个时候求娶杨家的女儿。直接先争取上位,不成功的话,那娶不娶,娶谁,也不重要了。而成功的话,作为蜀王,谁家的女儿不是娶?到时候就算是去燕国,去南吴,求娶一位公主,也是相当容易的。
对于自家大哥想屁吃的念头,杨段只是斜眼看他,笑笑,不说话。
杨界也知道自己这是多想了,笑了笑,说道:“行了,此事我知晓了,回头孟家小儿求到我这里了,我是不会替你应下的——我说你就是太小心了,说来侄女儿是你女儿,她的婚事我哪里会插手。”
杨界这个说法,杨段不置可否。现在说开了,是不会插手,可要是没有提前来说明,说不得到时候一拍脑袋就答应了杨宜君的婚事说的更明白一些,自己的孩子自己疼,别人家的孩子死不完。
就算杨界平常比较喜欢杨宜君这个侄女儿,但那种喜欢根本算不了什么。就像是长辈偏爱某个小辈,平日里会多给几次零花钱,但这又不代表自己立遗嘱的时候会将其纳入继承人名单。
虚假的喜爱而已。
说完了这个事,杨段又道:“如今蜀中也不知道会如何,大哥尽可以多观望观望,咱们又不是那等光脚的——都是有身家在的,反而得多想想会不会输出身家去。”
“大哥瞧着燕国的样子罢,眼下据说是稳住了,再看看,哪怕只等两年呢若是燕国不能如何,到时候还能多靠靠孟家。可若是燕国新君能为,那孟家就是一艘破船,何必此时上船?”
如今天下的局势也渐渐明朗了,由当时唐末藩镇割据,到如今,藩镇都被消灭的差不多了,立在面上的也就是几个大政权。天知道什么时候就天下一统了可能就在几年之间,可能还要等一两代人,但总的来说,更可能是不用等多久了。
杨段说的道理,杨界作为播州侯当然也是懂的只不过处在他的位置上,有的时候也不能总那么‘客观’。除了长远来看,他也是要考虑当下的——若是当下没有料理来,又哪里来的今后呢?
很多时候不是人蠢,所以寅吃卯粮,而是寅时不吃就饿死了,等不到卯时的天明了。
杨界听着就有些烦了:“知道了知道了你就是太小看人了,这些事难道我不知道?只不过有时是身处局中,身不由己啊!”
第62章 孟钊清醒过来的……
孟钊清醒过来的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最近他经常这样,分不清楚梦里梦外。
“将军”大约听到了帐中的动静,有婢女在外轻声询问。
孟钊撩开帐幔,静静地看着跪倒在榻前的婢女,他在想:自己是不是见过这个婢女,是在梦中吗?如果是在梦中的话,她在梦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是忠于他的忠婢,还是背叛他的人?或者和他根本没有干系?
孟钊是从三四年前开始做怪梦的,一开始他真以为那是怪梦,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结果。直到一次次与现实印证,他才意识到那并不是梦,至少不纯粹是梦,而是上天对他的指引,是未来会发生的事。
他必定是天命之子!
他依照梦中所呈现的未来,趋利避害,这才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崛起——可惜的是,梦中预见的未来并非全知全能的视角,而是只能是他本人眼前所见的。而且,是否做梦预见,预见哪方面的事,也不是受他控制的。
很多时候,他能见到的也就是日常琐事,根本没什么用。
梦中,他本该卷入蜀国的权力斗争,在去岁就被幽禁,直至幽闭四年后,蜀国为燕国所灭蜀国为燕国所灭后,孟家自然死了无数,但他作为一个已经被幽禁的废人,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反而活了下来,和很多蜀国女眷一起被送到了洛阳。
凭借着梦中对权力斗争的预见,他在几次选边站时左右横跳,都选择了最好的一边。在之后,他的目的是积聚力量,成为蜀国的主人——这件事做的就没那么顺利了,因为这个阶段他能看到的都是被幽闭时的梦,得到的信息有限。
但不管怎么说,花了很大力气之后,他终于还是走到了现在。
上午的时候,孟钊的心腹来和他议事,正事议完了,不知怎得,忽然说起了他的婚事:“将军尚未娶亲,这倒是一件好事如今寻个外援,岂不好的很——小人四处寻访,合用的人选也有几个。只是没想到将军这边已经有了主意啊”
话里话外是有些抱怨的意思的。
孟钊不喜欢他的抱怨,但还是表面微笑着说道:“辛苦卿了,我只是想着,合用的人选确实不少,可大都已经身处局中了,与其到时候首鼠两端,还不如选个可靠的。真说起来,杨家手中是有兵的。”
这话听起来是很有道理,但心腹也就是听听罢了——真要说的话,杨家就真的可靠了?至于说杨家的兵马,那是人家立足西南的本钱,到时候真能为了你冲锋陷阵,把本钱耗光吗?
若真做到那一步,也不必被自己的敌人落井下石,恐怕你这边先会弃若弊履了。
心腹哼哼了一声,假装信了,但还是说:“少年慕少艾将军如此,在下也不好说什么。”
就差没直接说孟钊是贪图杨家女儿的美色了,如今杨宜君的美名已经在蜀中都有不小的名气了。
对于心腹偶尔的‘不恭敬’,孟钊向来是大度以对。他现在还只是安东将军,并不是蜀王,而他身边的心腹大都是蜀中大家族出身,他需要倚重这些人。而反过来,这些人却不一定要选他。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忍不住去想梦中的燕国皇帝当然,现在在现实中他也是燕国皇帝了。
高溶高溶高溶,他梦里噩梦一样的人物,他时刻担心着自己被他杀掉。
相比起他,高溶是真正的一呼百应,威势大的惊人。他在燕国所见,上上下下都惧怕他,也信服他这一点给孟钊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才是真正的天下最有权势之人,真是让人羡慕啊。
孟钊摆了摆手,没有再对心腹解释什么,主要是没法解释。
为什么要去杨家提亲?杨家作为外援是不合格的,至少不是最好的选择,这一点他也能看出。他之所以非要娶杨宜君,却不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而是真的看中了杨宜君这个人。
如果一切按照梦中的发展,今年这会儿,燕国就该来播州迎杨宜君去洛阳,嫁与大燕新帝了。
但因为他搅和在其中,不知为什么,没有燕国求亲的使者前来。当始终没有等到燕国来人时,孟钊就觉得自己的机会到了就像他原本打算的那样,他可以截胡高溶,得到杨宜君。
这个计划,原本因为杨宜君的‘不配合’,他已经放弃了,但现在分明有了重拾的机会。
他之所以想要得到杨宜君,并非是因为杨宜君在梦中做了高溶的皇后,他出于某种趣味,特别想要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而是杨宜君并非寻常女子,在大燕,高溶在外用兵,她就在国内总理朝政。
朝政由她料理的井井有条,总能给高溶足够的支撑。高溶打了数年的仗,而民生却因为杨宜君的调整而欣欣向荣,一副根本不受战争影响的样子。
时有‘宫中出二圣’的说法,高溶直接让宫人称呼杨宜君为‘圣人’,这倒是有点儿当年隋宫旧事的意思了。
这样的女子,真要说起来就是一位顶级谋士,堪比诸葛丞相之于刘玄德了。刘皇叔能为了诸葛丞相三顾茅庐,他为了一个顶级谋士,拿出自己正妻的位置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觉得这是一笔好买卖。
当然,他也不得不承认,杨宜君确实美貌非凡,虽然性子骄纵了一些,但以她的美貌,也不是不能忍着些。
如果他梦中所知的,不是假的,杨宜君那难缠性子也不是针对他——他在洛阳时消息不灵通,却也知道,宫中天子惧内,不管在外如何,在内却是被皇后制住了。
天子脾气不好,皇后脾气更差!
孟钊思量着此事,又叹息了一回,他只希望多梦一些未来之事,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高溶已经登上帝位,他原本想干扰此事的,都派人去洛阳挑拨离间了,只可惜他在洛阳没有根底,没来由的想要在重要人物那里说话都做不到。再加上他对此时的洛阳情况是真的不了解,所以最后的最后,也没起到什么效果。
而如今,高溶登基,他却还没有成为蜀王!
而且他就算当上了蜀王,之后也还有的是难处等着他,相比起燕国,蜀国确实没有一统天下之相。蜀国就是一偏安之地,乱世之中靠着地利,别人难以进来,能够维持难得的稳定平和。但到了统一时,自己也难以出去,当年诸葛丞相也是如此啊!
不过,他到底可以窥见未来,这样可利用的地方就多了,只要他登上蜀王之位,就还有路可走。
对此孟钊很是颇有信心的,他从来不会想自己失败了会如何——能窥见未来,让他无比确信自己就是天命之子、天选之人!若不是上天要他来一统天下,何必如此呢?
“将军,播州来信了。”属下打断了孟钊的思绪,带来了他派去播州求亲的人,以及两封书信。
他首先看了第一封信,是杨段写的,大意是‘蓬门荜户,不堪爱护’,将军您很好啊,是我家太拿不出手了,属实配不上啊!所谓‘齐大非偶’,两家不能门当户对的话,还是不要结亲的好。
拒绝了他的求亲。
孟钊都怔住了,他属实没想到自己的求亲会被拒绝!论家世,论人物,如今蜀中还有比他更好的人吗?杨宜君既然没法嫁高溶,怎么会拒绝他的求亲——好吧,杨宜君性子古怪,有十分的任性,她拒绝了也不是不能想象,但她家怎么会拒绝?
择选女婿,他难道不是最好的?
然而拒绝了就是拒绝了,强忍着怒气,孟钊去拆第二封信,这封信是杨界写的。一开始孟钊只以为杨界是为杨段拒绝他的求亲善后,这封信也就是全个面子情,给个台阶下,不会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但真正读了信后,他有了新的想法。
信中杨界暗示他,愿意双方结为姻亲,助他登位这个姻亲,不是他的侄女儿,而是他的女儿,具体是哪个女儿没说,但孟钊也猜得到。他因为杨宜君之故,对此时的杨家是有一些了解的,播州侯杨界膝下,待嫁的女儿中最大的就是他唯一的嫡女。
大家族嫁女儿,不可能越过姐姐嫁妹妹,所以在嫡女婚事还没有着落的情况下,这说的肯定是嫡女无疑了!
孟钊单拿了杨界的书信去找心腹,笑言道:“如今看来,这播州侯倒是颇为懂事,主动拿出了自己的女儿,还是嫡女来。”
心腹看了,也和孟钊一个想法,只当是播州侯为了这桩联姻稳固,对自己好处最大,所以拒绝了侄女的提议,提出要用自己的嫡女——至于杨段的拒绝,杨段肯定是不能反对如今杨氏的族长的。
孟钊暗暗觉得好笑,自己想着杨宜君不能拒绝父母之命,却没想到,这桩联姻这样显眼,根本避不过播州侯去。而播州侯一出手,杨宜君的‘父母之命’也就不算什么。
“将军这是打算拒绝播州侯么?”心腹是真以为孟钊是为了美色求娶杨宜君的,所以有这样一说。
孟钊笑着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为何要拒绝?我本就打算娶杨家的女儿,如今换成是播州侯嫡女,也没什么不好的。”
主要是,孟钊有了借腹怀胎的主意。
数日之后,孟钊派出的使者抵达播州,然后就是孟钊要娶杨丽华的消息让杨宜君意外。她已经知道之前来家里求亲的是孟钊了,却完全不知道杨丽华是怎么搅和到这事儿里的。
还是晚间,听父亲发了几句牢骚,再加上母亲分说了一回,她才晓得是怎么回事。
“大哥是怎么想的?不是说了么,如今蜀中就是一艘破船,别说那孟家小儿不是蜀王,就是他是蜀王,那又如何?眼下看看天下大势,等个几年再下注又何如?”父亲喝了酒,难得有点儿放纵,不再是平常温文样子。
周氏为此说了几句:“仿佛是大嫂劝说之故大嫂膝下只有十五姐一个,不为她想为谁想?她心里觉得安东将军是佳婿,不想错过这机会,这才求了侯爷的。说起来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杨段不好说大嫂梁氏什么,只能道:“大嫂一个内院妇道人家,不知这事深浅,那样想也是有的。可大哥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听了这言语?”
梁氏只知道孟家是蜀中之主,孟钊如今是孟家最炙手可热的子弟,眼看着很有希望继承蜀王之位呢!如此这般,可不就是天下一等一的佳婿了么!听说人求娶杨宜君,心里可是泛酸!
后来又听说杨段和周氏拒绝了,她一面觉得是他们夫妻不识好歹,真以为自己的女儿是天仙呐,得进宫做皇后才愿意?另一面,又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孟钊要娶的是杨家的女儿,没道理杨宜君可以,她身份更尊贵的女儿就不行啊!
他们这般门第,婚姻嫁娶门第是要排在其他之上的!
就算孟钊求娶杨宜君,有贪恋美色的私心在里面,她的女儿也是姿色出众的美人啊!美貌略次杨宜君一等,身份却更高,两相结合,不就差不多了么。
于是就有了梁氏缠着杨界,非要他想办法结成这门亲事。杨界被弄得烦不胜烦,再加上一点儿不可言说的私心,最后竟是答应了老妻——尝试着写信促成此事,能成自然好,不能成也就到此为止了。
没想到,事情真成了!
杨段看着周氏,深深叹了一口气,仿佛是自问自答一样道:“大哥他啊,这也是想着以小博大了罢了罢了,随他去罢!”
杨段数落杨界,当然不是真觉得杨界忽然变得耳根子软了,杨界不算很有开拓之心的家主,但也不是没主意的人。之前杨段和杨界已经商量过蜀中孟家的事了,杨界当时应该也不是说的假话如今这般,说的明白一些,就是杨界觉得可以赌一赌。
是的,孟钊不一定能做蜀王,做了蜀王也不代表万事大吉。但他也有可能就是能做蜀王,而且还能维持蜀国一两代。如果是那样,杨家嫁了个女儿做蜀国王后,不就赚大了么!
为此,杨界需要投入什么呢?首先是一个女儿,然后就是对孟钊必要的支持——后者全看杨界的度量,只要注意不把杨家深陷进去,赌输了不会伤筋动骨,这事情就可以做。至于前者,上头了的杨界或许都没有想过。
女儿是亲生女儿,但在这样巨大的利益面前,那也就是个亲生女儿罢了。杨界有七个亲生女儿呢,真要是事情发展到了最糟糕的情况,舍了一个女儿算什么?
周氏不是没见识的深宅妇人,丈夫的话她能品出来。纵使她一贯不喜欢杨丽华这个侄女儿,这个时候也忍不住叹气只有女子才能更同情女子,在这件事上杨丽华是没的选的,她就这样成为了自己父亲的赌本。
这与那等穷苦人家,做父亲的输红了眼,便将老婆孩子都赌了出去,有甚两样?
杨宜君了解到了这件事的前后始末,也是想了一回不过,这件事到底和她无关,所以她也只是想了想,庆幸自己有对自己足够包容的爹娘而已。
然而,她是不怎么想这件事,不代表别人也不想啊!孟钊的使者来到播州,去了播州侯府,定下了婚约,这就是一件大事!一件小姐妹们不可能不议论的大事!
杨蔷隔天就来杨宜君这里打听了,悄声儿与她说:“十七姐在成都见过安东将军罢?那安东将军长得什么样,英俊吗?”
杨宜君只能庆幸,为了保护她的名节,孟钊来自家提亲的事少有人知道,如今知道的人都被自家,还有伯父伯母下了封口令了。所以外人是真不知道有这么个内情,要是知道了,恐怕流言蜚语会很多。
求娶的是妹妹,最后嫁的是姐姐,这到底是姐姐抢了妹妹的好婚事,还是男方那边‘嫌贫爱富’,发现姐姐身份更高就改了主意——这类流言,大家都是很爱传的。
杨宜君实话与杨蔷说了:“去岁见得,倒也没多看,是挺英俊的。”
杨宜君没说孟钊对自己献殷勤的事,一方面她讨厌孟钊的殷勤,那种当她是物件的眼神,她能记好久了!根本不想说这事儿。另一方面,眼下这种情况说这个,很难不让人觉得她是在找事儿。
自己的姐夫曾经对自己大献殷勤,这算什么?
而撇开杨宜君对孟钊的坏印象,杨宜君得承认,他长得还挺英俊的富贵人家的孩子养的好、穿的好,就没有太差的。而像孟家,择选女子时选择面更广,寻的肯定都是美女,一代代下来,孟家男女大都很好看。
听杨宜君这样说,杨蔷语气羡慕地说:“之前还说十五姐姻缘上总是不顺呢,如今才知道,有这样的好事在后面,这正是‘好事多磨’!”
“这姻缘很好?”杨宜君有点儿迷茫了,试探着道:“蜀国王室,可不比外面的门户,到时候规矩多,也难受罢?”
这还是杨宜君揣测着杨蔷这样小娘子地想法说的,所以她都没提蜀国朝堂不见根底,天下大势更是风云变幻,上了孟钊的船,不管富贵不富贵,先心里难得安稳了。
杨蔷听了,笑着说:“十七姐说什么呐,孟家规矩多是多,但若是能嫁那般有权势的丈夫,那又算不得什么了。真要说起来,咱们杨家这样的,像十五姐那样的侯府嫡女,又能嫁什么简单人家不成?”
“都是规矩重,差别也不大。”
“与其受了规矩,得不了什么好,还不如嫁到孟家,好歹享了尊荣啊”说到这里,杨蔷顿了一下,才接着道:“若是安东将军能更进一步,这尊荣就更大了,说不得将来咱们姐妹去见十五姐,还得给她磕头哩!”
杨宜君没想到杨蔷是这样想的,至少在婚姻之事上,她也很透彻了。
“倒也不错这样说来,十五姐很喜欢这桩婚事喽?”杨宜君想到了母亲的叹息,为此问了一句。
“当然喜欢。”说到这里,杨蔷还笑:“我猜啊,十五姐只要想到,嫁了安东将军,将来说不定十七姐你要与她磕头,她就千肯万肯了!”
杨丽华视杨宜君为眼中钉,这是众姐妹都知道的事,平常有事没事总要找杨宜君的麻烦呢!要是能够压杨宜君一头,她肯定能拿出十分的精神!
杨蔷这般调侃,引得杨宜君拿扇子轻轻打了一下她的头:“好巧的嘴,这般能说会道,说起姐姐们的笑话了?”
杨蔷躲了一回,笑笑闹闹的,过后揽着杨宜君的臂膀,一对小姐妹就肩并着肩,一同歪在榻上。
“哎呀,咱们女子的未来真是说不准我娘说了,女子嫁人就是第二回 投胎,如今见着十五姐‘投胎’就投的挺好的。本来在家的时候我们都是姐妹,可今后呢,说不得咱们就要矮她许多,见了她得下跪磕头,真是想想就不服啊!”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脸贴到了杨宜君的脖子旁,说着小话儿:“若是十七姐你就罢了,真正是丽质天成,又那样聪明、决断,可是十五姐,她凭什么呢?众姐妹中,她为人不够正派,算不得聪明,至于容貌?咱们这些姐妹,谁又差了去?”
“除了侯府嫡女的身份,她哪一点也不能叫人信服啊!”
杨宜君能感受到,杨蔷这是嫉妒了嫉妒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但这也是人之常情了。一个原本在自己眼中和自己差不多的人,转眼间就要把自己甩开许多,心里不服气,然后因为不服气生出嫉妒来,着实不奇怪。
所以杨宜君也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说话,也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十七姐”杨蔷忽然拉住了杨宜君的手,语气像是赌气,又像是十分认真:“你一定要高嫁,嫁得比十五姐好不然到时候她肯定欺负你的!”
第63章 杨蔷的话是真心……
杨蔷的话是真心的,但未免也太孩子气了,所以杨宜君只是听过就算了——真按照她本人的想法,她其实是不想婚姻之事的。
不过,杨蔷的这些话也有一番道理,这些道理不合杨宜君的心意,却合当下世道里小娘子们的心而且有一说一,杨蔷真把杨丽华的心思拿捏的很准了。之后又过了几日,杨丽华就宴请众姊妹赏花游园。
这个时候赏花游园,联络姐妹感情是假,最多还是想向姐妹们炫耀自己的姻缘。
特别是针对杨宜君,杨丽华很想压她一头这个时候的杨丽华,可能是除了孟钊本人之外,最希望他能坐上蜀王宝座的人了。真要是孟钊做蜀王,那她就是蜀王后,到时候对着杨宜君,岂不是想如何就能如何?
这样的赏花游园活动,杨宜君本来是不想参加的,因为她看穿了杨丽华的想法,知道这算怎么回事儿。但她又是个极其拧巴且要强的人,在大家都说要去的情况下,她最终还是去了。
如果不去,不就显得她是怕了杨丽华,向她低头了?
这样真的很幼稚,简直就像是两个小孩子斗气但话说回来,谁人又不是这样呢?打个比方来说,梁氏为杨丽华争来这桩婚事,她未尝不知道嫁给孟钊有‘齐大非偶’的风险。未尝不知道人生在世几十年,为了那点儿所谓的‘尊荣’,还要上赌桌,是愚蠢,是虚荣。
但人呐,有的时候还真就需要那么点儿‘不重要的东西’,才能满足,才能开心。
杨宜君和杨蔷到场的时候算是比较迟的,不是她们有意来迟,而是其他人明显早到了。她们一来,正好就听见杨玉华和杨婉华正在奉承杨丽华。
“二姐姐今朝这衣裳配的真好,与新冠子相得益彰呢。”
“正是这样说,这条裙子是入夏后家里一起做的罢?家里姐妹都有一样的,可就是不如二姐姐穿着好样儿!”
听到这些话,杨蔷对杨宜君挑了挑眉,张开嘴无声说话:马屁精。
说是这样说,杨蔷和杨宜君其实挺理解杨玉华和杨婉华这般的她们这些庶女在后院日子如何,很大程度上是取决于当家主母的——亲爹有是有,但这年头的亲爹也不会时时盯着正妻如何教养一众庶出的儿女啊。儿子还好一些,能在外行走,女儿就完全是嫡母管理了。
特别是杨界这种,身居高位,妻妾成群,又不缺女儿的杨玉华、杨婉华这样的庶出女儿要想过的好一些,只能讨好嫡母和嫡出的杨丽华。
眼下杨丽华得了一桩好婚事,夫婿之贵,贵不可言,她们奉承就更甚了。想着讨好了杨丽华,她将来手指缝里漏出一星半点儿的,她们也能受用不尽了。
杨丽华红光满面,正受用着家里几个亲妹妹的奉承呢,见杨宜君和杨蔷来了。立时起了身:“今日十七姐、十八姐来迟了来迟了,该罚呢!”
说着让人倒酒,见婢女倒酒用的是几案上现成的小杯,笑道:“这如何能成?取我那大杯来!那套杯碗是行酒令时专用的,正合此时使用!”
婢女见机快,立刻取来了酒杯。大家都去看那酒杯,原来是一套数个的漆杯,一个比一个大。最小的就是寻常酒器略大一些,最小的却有大碗大小了!杨丽华从中拿出最大的,要用这个给杨宜君和杨蔷罚酒。
杨蔷怎么肯依,就道:“十五姐这不公,我与十七姐来的正是时候,是十五姐约定的,怎么就算迟了?翩翩这个时候说罚酒,我看是十五姐想要捉弄妹妹了!”
“你这小妮子!”杨丽华做出姊妹嬉戏的样子,就要去拧杨蔷的腮帮子。笑着道:“你们让这么多姐妹等着呢,怎么就不是迟了?快快喝了罚酒姐妹们玩耍,可不能耍赖。”
众姊妹此时都捧着杨丽华,自然跟着她说‘是’。杨蔷无法,只能罚酒,但依旧不愿:“十五姐这酒器也太大了,拿这罚酒,这是做什么?我们闺阁女儿家饮酒作乐,也没有把自己当酒缸子,喝的酩酊大醉的啊!”
杨丽华却依旧不依,自己亲手端了酒杯,要去灌杨蔷和杨宜君,笑着道:“怎么没有?前些日子十五姐不是作词说‘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注一)?那首《如梦令》如今都传开了,人都称赞十五姐才思呢!可见,咱们闺阁里,饮酒至醉也没什么!”
“来来来,姐姐喂你们,多饮一些,说不得,今日还能得些杰作就仿佛李太白一般,有酒便有诗作出来。”
杨宜君没有让杨丽华喂,只是看着桌上的摆设,道:“这是在行酒令?”
“正是呢”杨婉华笑着摸了摸自己已经发红的脸,解释道:“方才已经行过一轮了。”
杨宜君点了点头:“既是行酒令,倒不如换这大杯,正如十五姐所说,闺阁里饮酒至醉也没什么,都是自家姐妹么。”
见杨宜君赞同自己的话,杨丽华心下暗喜,自以为是杨宜君也服软了,十分得意:“不错,就换这行酒令的杯子”
杨宜君干脆饮尽一杯酒,就坐到了席间,问道:“今日行的什么令?”
旁边的堂姐妹将今日行的令说了,她们这些女儿家行酒令,自然不同于外间男子,再怎么也将就些风雅的。今日就是这样,这酒令没有联诗那样考验文采,可也是限定了韵律,大家合诗——只不过允许用前人句子罢了。
杨宜君点了点头,加入了进来。
杨宜君玩这种游戏,自然是小儿科,当她决意不放水,而且还打算把自己之后的人带到坑里去的时候,是真能做到的。这个时候大家才知道,平常杨宜君和大家玩这种游戏有多照顾她们。
事实就是,一个个地罚酒,杨宜君还用最大的酒杯,就是她刚刚罚酒的那个。
“十七姐,我真的不能了!”杨玉华一副将要醉倒的样子,眼前却有一杯罚酒还要饮。
杨宜君却没有丝毫心软,自己捧了酒杯去喂她,仿佛是刚刚的杨丽华:“这如何能成呢?正如十五姐说的,姐妹们玩耍,可不能耍赖啊!”
一口一口强喂杨玉华,有些酒液洒出来都不停,简直是一种折磨了。
杨宜君扫了一眼在场众人,就在刚刚,包括杨丽华在内,好几个堂姐妹都被罚酒了。现在大家回过味来了,这是杨宜君在‘打击报复’呢!互相看看,都缩了起来——大家可还记得杨宜君的气势的!去年马球场那回就够记忆犹新了!
平常也就罢了,杨宜君一旦认真起来,是真能来一下狠的的!
就连杨丽华,不明说,但内里也是有些怵杨宜君的当下也安静如鸡。等到这一场赏花游园会散了,才在杨玉华、杨婉华几个自家姐妹中间大骂杨宜君。
“倒是得了她的意了,寻着机会便作怪!且等着罢,我倒要瞧瞧,她能风光到几时!”
杨玉华顺着杨丽华的意思说话:“二姐说的是,杨宜君算得了什么呢?如今在闺中,大家都是一个姓的女儿,也就罢了。等到将来,大家各自嫁去了才能见出高低了——等到二姐做了王妃,岂不是比她强出万倍?”
杨丽华这边在说,杨宜君这边也在说。
杨蔷与杨宜君都喝了酒,不能骑马,也不想坐马车闷着,索性就走回去了,反正不远。
杨蔷挽着杨宜君的手臂,眼睛笑得眯了起来:“方才十七姐真是解气啊这些姊妹们也真是,平常那么亲热,有些还背后贬损过十五姐呢!眼下一个个却是这般,真不要脸。”
“十五姐要欺负我们,她们不说话,可不就是偏帮着十五姐么?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了,站在干岸上什么都不做,自以为就好了。”
杨宜君没说话,但她心里是同意杨蔷这话的,不然刚刚行酒令,她不会一概打击报复回去了。要不是杨丽华见势不好,叫停了行酒令,改完别的不需要罚酒的游戏,杨宜君真能一个人,把其他所有人都灌醉。
杨蔷说着说着,又说到了杨丽华的婚事上,她像是诅咒一样说道:“十五姐是想着自己能做王妃呢!我只希望那位安东将军做不成蜀王,她也就别想王妃的事儿了!”
然而世上有一个词,叫做‘事与愿违’,杨蔷是真心希望杨丽华做不成王妃的,至于什么杨家的利益,她不知道,更不会管——可是,半个多月后,蜀中传来消息,蜀王驾崩,孟钊是传位诏书众指定的继承人。
中间虽然经历了一番波折,但孟钊确实靠着一些人的支持,坐到了蜀王宝座上!
也就是说,杨家要出一位王后了!
孟钊初登位,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处理。在办完先王的丧失,结束丧期后,前朝的事理了一个大概,他就派人去播州杨家准备婚事。
之前已经下聘过了,如果是普通人的婚事,此时最重要的不过是‘亲迎’一项。但这是蜀王娶王后,那就不同了,先要派遣宫人去教授礼仪一事,同时还要派人给王后置办私产什么的。
寻常富贵人家,女儿出嫁肯定是要陪送大笔嫁妆的,但皇家娶亲,嫁妆本质上是皇家出的,这是自汉时便有的传统——孟家算不上皇家,但一切规矩都是照着这个来的。
这些事本身是不关杨宜君什么的,杨丽华要被拘着学礼仪,倒还没功夫过来找事儿了,她还乐得如此呢。
至于杨丽华做了王后就会欺负她什么的一个王后,远在天边,能怎么欺负她?难道要像影视剧里那样,仗着身份给她赐婚?如果真的是赐婚,那是挺可怕的。
但一来,那是将来的事,杨宜君没有为一个‘可能’就忧的茶饭不思,过不好当下的习惯。二来么,也是杨段和周氏对她足够包容和疼爱,以至于有什么风风雨雨的,都能挡在外面。这给了杨宜君很大的安全感,很难有自己要被人干涉而倒霉的实感。
然而,杨宜君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和她还真扯上干系了。
派来迎亲的使者落脚在侯府之余,还往杨宜君家走了一趟,赐下了很多东西。除了给杨丽华置办的私产,这些东西完全比得上其他聘礼了这般作为,明面上是说孟钊欣赏杨段,希望他能入蜀出仕。
但这个说法也就是让播州侯杨界的脸上好看一些罢了。
这个时候,大家算是看出来了——虽然杨丽华是播州侯嫡女,身份在姊妹们中间是顶顶尊贵的,但蜀王还是喜欢长得好看的杨宜君。
男子好色,大家都表示理解。
蜀王这是打算学自己的祖父,收一对美貌的姐妹花啊!
杨段对于这些礼物,自然是婉拒。但使者只是使者而已,放下礼物之后,别的都是不管的。杨段无法,只能自己写了一封委婉的、冠冕堂皇的信,说明自己就是一散淡的庸人,出仕之事是不想的,至于那些礼物,也一起派人退回了。
这样的举动,无疑和杨界此时要笼络女婿的想法相悖了,但杨界却没有阻止弟弟杨段这样做。
首先,当然是因为他也很不爽啊!虽说,孟钊原本是求娶杨宜君的,但既然说好了娶杨丽华,那前面的事儿也就该翻篇了罢!如今这般,是打杨丽华的脸,让她这个王后还没上位呢,就先尴尬没脸了。
而打杨丽华的脸,不就等于是在打他的脸,打杨家的脸?杨家又不是小门小户,家里的女儿就这样给你挑菜似的选?
然后,在面子之外,杨界也得考虑实在的问题,孟钊娶了自己的嫡女还不够,还想纳他一个侄女儿,这对他到底是有好处,还是有坏处——好处肯定是有的,若孟钊真的痴迷杨宜君,那杨家女儿联手独占蜀王宫就很简单了。毕竟一个是王后,一个是宠妃么。
但问题也是有的。
有一个女儿做王后,杨家与孟钊的结盟就是存在的了,加上杨宜君,并不会改变这件事的本质。那么这个时候让杨宜君加进去,是既浪费了一个杨家优秀的女儿,又可能让他与弟弟杨段离心离德——杨界自己不在意女儿嫁给孟钊会有什么不好,可他不是傻的,能看出杨段是真疼孩子,真心不想女儿嫁孟钊!
真要嫁,上回孟钊提亲就该允了这桩婚事了,何必弄到现在,做不成王后,给做个妃妾呢?
还有,杨界还得考虑到杨宜君的性格,和自己女儿的性格。
虽然他一贯认为,他们这种大族人家的女儿,从小受族中供养,荣华富贵受着了,别的地方自然要有所贡献。真要入了蜀王宫,也该时时刻刻记得自己是杨家的女儿,为了杨家的利益出力才是。
但他也很清楚什么是‘人心’,人心哪有那么好把握!哪怕就是他那傻女儿,都不可能被这一套哄住了,关键时刻会有自己的私心。更别说他那聪明侄女儿了——女子一聪明就是这样,难搞的很。
所以,真的把一直看杨宜君不顺眼的杨丽华,以及聪明过头而不愿意嫁孟钊的杨宜君,一起送到蜀王宫光只是想想,杨界就知道,不可能有姐妹二人联手,独霸蜀王宫的美事。
杨丽华不先对付自己的堂妹就是好的了,而杨宜君说实话,杨界也料不准自己这侄女儿的反应。
凭感觉,这个侄女儿好像做什么都不会让他意外了,倒是乖乖为了杨家的利益委曲求全,这是很难想象的。
杨界一直觉得,杨宜君身上有杨氏的刚烈,比一众子弟还强谁要是让她不痛快了,她能拼着全部,大家同归于尽。
出于这些考量,杨界觉得还是不要姊妹两个一同入蜀王宫了这也是他没有阻止杨段‘婉拒’孟钊的原因。这样挺好的,既拖延了这件事,他也不用直接对上孟钊——他还是想要和孟钊维持这种亲密合作的关系的。
孟钊想要收了杨宜君的事,最近这段时间在遵义城也算是传开了,杨丽华不可能不知道。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她砸了一大堆东西,然后就被教规矩的宫人‘劝诫’了一番。
“娘子,仪范,仪范啊!无论何时何地,您身为王后,都不能少了仪范如今这般事算得了什么呢?若是在宫中,大王还有数不尽的美人,难道为了这样的事,您每回都要闹上一遭?”
杨丽华很想说,她才没有那么‘小气’,她家也不是小门小户,家里美妾美婢多了去了!她看在眼里,对于未来的丈夫有别的人,是没有那么在意的。她在意的是,还没娶她呢,这就惦记上杨宜君了!
一来,是太没脸了,体面都丢光了!她随便嫁哪家的郎君,也没有人还没进门,郎君那边已经准备着抬妾室的道理啊!二来,就是杨宜君了,做姐妹这么多年,被杨宜君压着这么多年,杨宜君都成了她一块心病了!
被教礼仪的女官这样说,杨丽华也很委屈啊:“此是大王着实无礼!妾尚未入宫,大王便令使者如此行事即使是小门小户,也没有正妻未入门,便打探起纳妾之事的道理罢?”
宫人听得这话,却眼皮子也不动,依旧劝她要沉稳,要守礼——说的明白一些,皇帝这种存在就是世上最无礼的!因为那些礼教规矩,约束不了他们。他们当那些礼教规矩是礼教规矩,那才是呢!若不当回事,也就呵呵了。
孟钊算不得皇帝,但以他治下这片地来说,说他和皇帝享有一样的权力,这也没问题。
杨丽华此时如此说,也只能说她根本没弄懂她要嫁的是什么人。
相比起她来,最近都呆在家里闭门不出,躲风头的杨宜君,就太清楚这些事了——大约是心里有感慨,又重新翻了一遍史书里的本纪部分所得颇多。
看影视剧也是这样,都是挑着皇家故事看的。虽然剧里面很多东西在杨宜君看来是贻笑大方了后世之人很难理解皇权世界里,皇帝到底是个怎样被权力异化了的‘怪物’。或者说,知道的这个的都是专家学者,影视剧很难弄的那么深。
不过,影视剧中也有触及到这一点的,弑父杀兄、阴谋算计、反攻倒算、前朝后宫杨宜君看着也很有感触。
正是因为了解孟钊成为蜀王之后,能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做出什么事来,杨宜君内心深处其实是有点儿不安的,只不过在当下,情况还好,她只能将这一点儿不安暂且按下不说。
“听说十五姐在家砸了好多东西,王宫里来的女官就劝告她要大度,要时时刻刻符合王后的仪范”杨蔷给杨宜君说了外边传的事儿。如今杨宜君在家躲风头,也只有关系最好的杨蔷偶尔回来看她,和她说说外面的事了。
播州侯府上,杨丽华身边可不是铁桶一般有这样的事传出来,并不是什么怪事。
杨蔷说这些的时候,既有点儿兴奋,又有点儿奇异的沮丧。说完之后她就道:“哎!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十五姐这般,看起来做王妃也不是顶顶得意的事儿,好多时候还不如门当户对嫁个人家来的舒服。”
“见十五姐如此,我心里先是高兴,谁叫她先前是那样盛气凌人呢。但之后,又觉得有些腻味了身为女子,人生在世,哪怕是做王妃,也有这样多的委屈——能怎么办呢?”
相比起其他人,杨宜君更理解杨蔷这些话的意思。听到她有这样的感慨,她一边觉得是这个妹妹长大了,看的分明了一些。另一边又担心她,担心她看的明白了,反而难过这其实和她身边的人担心她是一样的。
所以到了最后,她只是拍了拍杨蔷的手背,两人互相对视着,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理解’与‘安慰’。
而就在这样各方都有各种心思的情况下,成都那边派来迎亲的队伍来到了。
第64章 成都那边迎亲的……
成都那边迎亲的队伍将至时,正好是盛夏,为了躲清静,也为了避暑,杨宜君干脆去了城外自家的白溪庄住——白溪庄并没有给主家住的大宅院,这里本来就只是一个农庄而已。
但在杨宜君十三四岁那年,杨段文人的归隐情怀发作了,就在白溪庄建了一座‘村房’当然,说是村房,其实也就是文人想象中的村房,就和《红楼梦》里的稻香村一样。
杨段这座村房,外面种了许多桑麻并桃李杏树,内里是一圈黄泥墙,齐齐整整。至于墙内,白墙泥瓦,素是素,还是干干净净的样子后来杨宜君也觉得这里有趣,便让人在村房后、临着白溪处,修建了一座水阁,如此就更好做消暑暂歇之处了。
现下,杨宜君在白溪庄住着,就是在这里歇脚。
杨蔷来到城外找杨宜君的时候,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她来这一趟倒把杨宜君给惊着了,忙让她在水阁里坐下,又叫紫鹃去将井中湃着的瓜果端送来。她拿了投湿的帕子给杨蔷擦脸:“你是怎么回事儿,这大热天的还出门?中暑了可不好玩儿!”
杨蔷从杨宜君手里扯过了帕子,自己擦脸。笑着道:“日头大,我知道乘车啊!哪里会听着日头出动?”
说是这样说,这样热的日子,最好是不动弹。乘坐马车,马车里也闷啊,说不定比一般在外还热呢。
杨宜君让杨蔷多歇一会儿,叫她吃切好的冰凉瓜果,又问送瓜果来的紫鹃:“可有什么凉凉的饮子?”
紫鹃还没说话,杨蔷先说了:“不要饮子,弄些水酒来解渴是正经!”
这年头,无论男女都是酒鬼,杨蔷要酒,而不要饮子,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左右此时酒的度数不高,女子喝的酒更是软绵,杨宜君也就随她。问起紫鹃:“我们这儿有什么酒?”
这不是家里,在城外的白溪庄,只能有什么算什么了。
紫鹃是记得带了什么来白溪庄的,当即道:“倒是带了两样酒,一样是今年刚得的青梅酒,还是娘子自己泡的。还有一样,是去岁存下来的错认水,本就备着今夏用的,娘子都快忘了罢?”
不等杨宜君决定,杨蔷立刻说:“先拿些错认水来!”
‘错认水’本质上和果酒没什么不同,只不过里面泡的不是果子,而是一种根茎‘荸荠’——但好像有些地方,确实是拿荸荠当水果吃的。
吃了些果子,用了些错认水,在水阁凉凉的环境里呆着,还有人给打扇,杨蔷身上不多久就凉了下来,舒服了。
杨宜君拿着扇子轻轻扇风,看着她问道:“十八姐不若今日就不回城了罢,也随我在城外住几日天太热了,赶着关城门前要回去,也晒得很。”
杨蔷很愿意这样,但还是有点儿担心:“家中”
“让人回去报信就是了,这个时候出发,说不定还能替你拿些行李来。”杨宜君这里是有东西给杨蔷用的,但很多东西肯定还是更愿意用自己的。
杨蔷当即无话,派了跟随自己的人去家里说明情况,等到傍晚时,果然见着人带着几个箱笼回来了。
此时杨宜君已经命人在做冷淘了——没有在厨房做,而是在水阁外的临水露台上摆了一张长案,暂做烹饪之用。这样烹饪的全过程都是可以看到的,一下吸引了杨蔷观看。
平儿很擅长做冷淘,杨蔷就见她清洗过甘菊苗,捣碎滤汁,再用这汁水去和面。不一会儿面团成了,趁着醒面的时候,她又去处理别的食材。
小炉上安着的小蒸笼,铺了姜片后放上鸡胸肉。鸡胸肉蒸熟之后,又手撕成鸡丝。此外还准备了一些瓜菜丝什么的,切好备用。
此时面也醒好了,擀成薄皮,再切成韭叶宽的面条,准备工作就完全做好了。
平儿将面条投入煮沸的水中,面条熟了之后捞出来过冷水,又分在小碗中。照着杨宜君和杨蔷的喜好放鸡丝、瓜菜丝、酱菜丝等配料,最后再淋上提前制好的油酱,冷淘就能享用了。
夏天吃冷淘当然是享受,杨宜君与杨蔷这顿晚餐吃的挺开心的。等到吃完了,那张烹饪用的长案上又摆了瓜果、饮子、糕饼等吃的。杨宜君和杨蔷想要,可以随时取用。
“你们也去吃点儿东西吧,我与十八姐纳凉。”杨宜君让婢女们也去吃东西,自己则是和杨蔷躲进帐子里说悄悄话。
林木多,又临水的地方,凉快是凉快了,只是蚊虫厉害幸亏有帐子这种神器。天擦黑之前,杨宜君就让人搬了一张榻出来,还用杆子挑了帐子,免除了乘凉的后顾之忧。
不多时,婢女们也吃喝完毕了,又过来侍奉。
杨蔷见月色很好,近处水面又粼粼有光,听着虫鸣,就有些不足了。问杨宜君:“十七姐身边的平儿、紫鹃她们,可有会唱曲的,随便唱唱罢陪着这水声、虫鸣声,该多好听啊。”
“倒是晴雯会唱”杨宜君便问晴雯,能不能唱。
晴雯是众婢女中最聪明灵巧者,素来愿意冒尖。此刻自不推辞,站在离榻远一些的水边便唱了:
“双渐还乡,来会苏卿心里忙。来把虔婆望,将我虚谦让。嗏,俊俏在何方?入兰房,尘锁妆台,空挂红罗帐,止不住腮边泪两行”
这是这几年流行的赚词《双渐赶苏卿》里的唱段,词曲都是上佳的。此时由晴雯的好嗓子唱着,在这宁静的村郊,合着虫鸣声水声,竟飘飘渺渺起来,有一种不似在人间之感。
水阁里凉快,杨宜君与杨蔷当日便在水阁中歇下了。
杨宜君有早起的习惯,第二日醒来了,并不忙着起身,怕弄醒了杨蔷。便只侧躺在床榻上,瞧着挂在帐子边的花球,伸出手去有一下没一下地去扑那花球。就这时候,杨蔷也醒了,睡意朦胧道:“十七姐”
两人不一会儿都起床洗漱了,杨蔷就看着帐子里挂的花球道:“这乡郊住所,没得什么装饰,真要是装饰的精致,也不像了倒是这个好,这是怎么做的?”
“拿竹制的花针和线穿出来的。”杨宜君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晴雯——你给十八姐瞧瞧,这是怎么弄的。”
晴雯手巧,做这些是最好的,这几日帮着杨宜君用花儿朵儿的做了很多东西。
晴雯笑着应了,端出两盘子花来,都是院子里自有的花。其中一盘小花是茉莉,之前挂在帐子里的花球,就全用这种小小的茉莉花穿成,洁白可爱。另一盘则是大花,有蔷薇和蜀葵两种。
有已经穿好的玩意儿,晴雯也拿给杨蔷看。原来这是给她们两个簪戴用的。比起直接簪花,穿好的玩意儿更加精美一些,可佩戴性更强。
杨宜君挑了一支插在鬓边,又挑了一个小花球缀在衣襟上,杨蔷看了都照做。杨宜君对晴雯道:“剩下的你们都分了吧。”
女孩儿分了花球和花,一时之间满室芬芳。
就在杨宜君这边惬意消暑时,此时的遵义城内杨家,却是另一幅光景,杨段和周氏都是愁容满面。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随着迎娶王妃的队伍到来,一起来的还有一份蜀王的命令。
孟钊要纳杨宜君入宫!
在他还不是蜀王时,自然不可能直接如此。但他现在就是蜀王啊,他拥有了切实的权力,足以下达这个命令了——蜀王的命令,对于播州的杨氏来说,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的。可在很多人眼里,只是要一个杨家的女儿进宫,这不值得去反抗,答应就是了。
所以,在这个时候,蜀王的命令就是不能被违背的。
这就是孟钊的打算了借腹怀胎,他既然已经娶了杨丽华,是杨家的盟友兼女婿了,那么他身为蜀王,再要个杨家女儿又有什么问题呢?杨家难道能为了这种小事和他翻脸不成?
而且这种事说起来也是华夏自古就有的,古时王女婚姻嫁娶,国中公女随嫁,这是惯例,这些公女正是王女的姐妹姑侄之类。
娥皇女英是佳话,他祖父身边也有大小唐妃呢!
如今他要杨家姐妹,只要杨家想要交好他,播州侯想要女儿顺顺利利做王后,就不可能不把杨宜君送来。
而一旦得到杨宜君关于这一点,孟钊想的就多了。用杨宜君的才能帮助自己当然是最主要的,但孟钊也承认,他确实对杨宜君有某种说不出来的执念——那真是一位绝代佳人,而且一想到她‘原本’是属于高溶的,他就更加兴致盎然了。
得到她,对孟钊来说,有着登上蜀王之位一样的意义,都是改变原本命运的关键一击!
他倒是没想过杨宜君根本不愿意嫁他,他如此强迫,杨宜君最后根本不会顺从他的问题他大概知道,杨宜君不是一般女子,性情刚烈、才华横溢、高傲非常,除此之外,他其实对杨宜君没有太多了解。
播州侯杨界就知道自己的侄女儿,绝不是什么乖乖女,强迫她去到蜀王宫,她根本不会为了家族利益牺牲自己想也知道,她的反应肯定是你要我不好过,那大家就一起不好过!
委曲求全、温顺懂事?这些和杨宜君有什么关系?
孟钊觉得,杨宜君也就是闺阁女儿家的‘小脾气’,或许是平常被人捧得太多了才养成那般脾气的。到时候父母、家族一层层压下来,就是她不想进蜀王宫,也会被送进来。
而一旦人被送进来,不就任他如何了吗?
孟钊看待女子就是世上绝大多数人看待女子的样子,嫁了人的女子当然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以夫为天了。都已经是他的人了,再如何也不能翻了天去了,只能辅佐他、讨得他的宠爱。
“这可如何是好呢?”在杨家,为了这个事,周氏已经是满面愁容了。他对孟钊想要杨宜君的事没什么想法,她是想嫁女儿,但那是为了女儿好,又不是想要推女儿进火坑?
别人眼里,这个时候嫁女儿给孟钊,那是千好万好。但在周氏眼中,却非常厌恶这个。一方面是孟钊已经要娶杨丽华做王后了,女儿入宫做妃子,说得再好也是‘妾’,值当什么?
另一方面,她受杨段影响,也觉得这乱世快要结束了,而蜀国根本不像是能终结乱世、一统天下的样子。这个时候送女儿去蜀王宫,不就是看着一艘船破了,却上船一样吗?
就算一时半会儿船沉不了,此后一二十年都满怀忧虑担心这事儿,一天安稳觉都睡不了,人也受不了啊!
杨段这个时候也露出疲惫的、无所适从的神情,到这个时候,不得不承认,权力确实是有用的东西。哪怕杨家不是什么路边的阿猫阿狗,孟钊之前求亲还被他拒绝了,但在他成为蜀王之后,就是可以凭借一个使者带话,就决定他女儿的归属。
“我想想我再想想”杨段揉着太阳穴,脑子里转过很多念头,嘴上还是安慰着周氏的:“去,你们去一趟白溪庄,将小娘子接回来罢。”
这个时候也不说什么避风头了,风头都吹到头顶了,还怎么避?
杨家是这样,因为这件事愁云惨淡。而播州侯府,也正因为此事起了轩然大波。
之前杨丽华就因为孟钊有意杨宜君而大发脾气,现在这份‘有意’落到了实处,她当然就更愤愤了。不好当着女官们的面发火,她只能找到母亲梁氏,在母亲这儿骂杨宜君。
“真是个狐媚子!平日见她如何迷惑本乡子弟也就是了,如今又这样不要脸,这可是我的未婚夫婿!”
她显然忘了,跟她订亲后,杨宜君并未与孟钊见过面,也谈不上迷惑孟钊。但这个时候讲这些道理是没用的,现在的杨丽华就是要发泄自己的不满。
之后又骂了一通,杨丽华稍稍平静了一点儿,才对母亲说道:“娘就不能不让杨宜君进蜀宫吗?”
说这话的时候,杨丽华又期待,又心虚虽然明面上她不怕杨宜君,对于她为妻,杨宜君为妾,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微妙快意。但这点儿快意之后,她又回到了现实,而以现实来说,她其实没信心赢过杨宜君。
她再不承认,看到杨宜君那张脸,也觉得男人会喜欢杨丽华是真的相信男人都是如此肤浅的,而以这种观点去考量,可不是得如临大敌了么。
现在是孟钊主动要纳杨宜君,这就更让杨丽华怀疑是他看中了杨宜君的美色。
梁氏也是满脸为难,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让杨宜君也进宫。杨家人有人觉得姐妹进宫相互扶持,一切都是为了杨家的利益,那也很好。可她不会这样想,身为女子,她的想法更真实一些丈夫只有一个,谁愿意和别人分呢?特别当这个女子是自己姐妹的时候,感觉会更排斥罢。
考虑到杨宜君和杨丽华不合,进了宫后杨宜君当宠妃,可不是得给女儿使绊子!
然而这种事梁氏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这是孟钊的意志,整个杨家如果做了决定,或许能抵挡。可是,杨家真的会为了这种事和孟钊硬顶上?
“也只能如此了”叹了一口气,梁氏只能这样对女儿说道。也就是这个时候,梁氏才将当初孟钊是先求亲杨宜君的事说了出来。当初不说,是觉得这事儿说出来也只会让女儿心里多一层疙瘩,没有意义。
而现在说出来,则是现在的情况多一层疙瘩已经不算什么了。最主要的是,让女儿明白,孟钊对杨宜君确实偏爱,杨宜君是一个需要时时防备的‘敌人’。
这个隐秘的消息让杨丽华勃然大怒原来自己得的好姻缘,正是杨宜君根本不要的!这让她像是吃了一口恶心的食物,咽了也不是,吐了也不是。又发了一同脾气,过了一会儿,她才安静下来。
到此时,梁氏和杨丽华母女已经转换了心态,默认了杨宜君要和杨丽华一起入蜀宫的事了。
杨丽华当然不想默认,但此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至少不是她能左右的心里一口邪火发不出来,回头她只能借故各种发脾气,还得避着那些女官——她知道,那些女官实际上就是孟钊的人,她的一言一行说不定都被她们记下来了,回头是要报告给孟钊的。
心情烦闷憋屈之下,杨丽华又用了老招数,请姐妹们小聚。
这样的聚会当然不是为了玩乐,主要是为了炫耀她嫁得好,从此之后就是天下有数尊贵的女子了。在这样的聚会里,她可以尽情享受自家姐妹的吹捧讨好,也能顺便看看杨宜君的脸色对于杨丽华来说,压倒杨宜君,凌驾于其上,这是最让她心里觉得爽快的。
今次,也是一样的目的,但又略有不同,她需要出气。
所以杨宜君一来,她就笑着拉了杨宜君在身边坐:“真是没想到,我与十七姐还有这样的缘分本来想着,咱们这些姐妹,在家的时候自然是亲亲热热,聚在一起,可要出嫁了,也是各散东西,难得再见以免。”
“如今蜀宫的消息也都传出来了,我与十七姐一道出得门去,今后也能日日相见,继续做姐妹呢!”
杨宜君垂着眼皮,并不很高兴的样子,杨丽华心知这是她心高气傲的缘故。虽然杨丽华也不了解杨宜君,但杨宜君有多傲,她见过太多了给人做妾,哪怕那人是蜀王,那也是不能够的罢。
特别是王后还是她。
杨丽华倒是没想过,杨宜君根本没想过妻妾什么的,也没考虑过她是王后多难堪事实上,杨宜君考虑不到那一层,她知道这个消息起,都纠缠在嫁不嫁这个问题上。而明白一些说,她的答案也很简单。
不嫁!
问题是,要怎么不嫁关于这个问题,一般女子怕是怎么都想不到该怎么翻盘,但杨宜君心里已经想着怎么干了。
杨丽华不知道杨宜君心里正酝酿的计划有多‘凶残’,只当杨宜君现在正为低她一头恼火。便刻意道:“其实我原本也担心着十七姐呢,十七姐的性子是那样,去了别人家,怕是要惹恼了公婆夫婿如今倒好了,与我一同进宫,我也会关照十七姐。”
“呵呵娥皇女英,也是佳话。”
“佳话?”杨宜君古怪地看了杨丽华一眼,闭着眼睛想也知道杨丽华是怎样不待见她,会觉得这是佳话?怕是心里已经想着怎样利用王后的身份打压她了罢。
出乎杨丽华的意外,杨宜君除了脸色始终不带一点儿笑意,其他方面,这次是没有‘作怪’的,无论她怎么阴阳怪气加挑衅,杨宜君都没有还击。她当这是杨宜君服软了,想到了她王后的身份,为了以后的日子低头了。
这个发现让杨丽华大为兴奋,原本的不快都消散了很多,飘飘然地觉得,杨宜君和她一起进宫,似乎也不是坏事。
她哪里知道,杨宜君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心思不在这上面,另一方面,其实杨宜君是有点儿愧疚的——她不喜欢杨丽华,从小两人斗到大,她也知道只要有机会,杨丽华是真能弄死她的。
但那种种恶意也只是可能而已,而她现在打算要做的事,是真能拉杨丽华下水的。
虽不至于要了杨丽华的命,但可以想象,一旦成了,杨丽华的下半辈子就完蛋了。
当然,愧疚归愧疚,杨宜君并没有因此就不做的意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本能。如果说为了自己爱和爱自己的人,可以抵抗这种本能,可杨丽华?杨宜君可没有做对这些年,真做出感情来,她又不是受.虐狂!
很快,杨家的答复给到了并未直接拒绝,只是说为了播州侯嫡女的脸面,也为了自家女儿的脸面,姐妹两个一起入宫是不可能的。只能先王后入宫,再等一些日子,做足了礼数,才能迎杨宜君入宫。
第65章 杨宜君曾经在影……
杨宜君曾经在影视剧听过一句非常有道理的话:
没有能力使用权力的人等于没有权力。
这句话第一次听的时候,杨宜君甚至感觉像是听到了黄钟大吕之声,然后就是醍醐灌顶。
而相反的,如果一个人很懂得使用权力,那么用不算大的权力,四两拨千斤,调动更多的权力,做成极大的事,也不是不可能——事实上,很多古来很有权力的人,搅动风云,用的也是这种手段。
真正一力降十会,反而很少见。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也是对权力的一种浪费君不见,就算是很多帝王要做事,也得讲究策略方法么。
现在,杨宜君就打算践行这一点,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在待嫁时候,她却是谋划着要叫孟钊完蛋这样的事,说出去都没人信,因为一个是蜀地之主,一个只是深宅之内的小娘子而已,后者要叫前者完蛋?这简直是个笑话了。
但杨宜君不拿这当笑话,而是很认真地要做这件事。
当然,这靠她一个人是不行的,她还是和父亲杨段坦白了自己的计划对于她的计划,杨段沉默了良久,只说:“如此,娇娇便去做罢。”
说实在的,杨宜君的计划拿出来确实惊吓到了杨段——他虽然一直知道自家的女儿不同寻常,但这种‘不同寻常’也该有个限度罢。而现在看来,他以为的限度,也只是他以为的而已。
杨段在其中,分明看到了对人性的透彻,对阴谋的算计,对时机的把握她的女儿应该是没有人教这些的,但她天生就能做成大事。如果他是个男子,肯定是搅弄风云的狠角色。
不,即使是个女子,也是能搅弄风云的,她现在马上要做的事,已经要搅动大势了。
杨段其实有些畏惧了,畏惧这样会牵扯到大势的事会导致怎样的发展,那超出了他的经历。而人对于超出经验的事,很容易就有忧虑。
但最后,杨段还是决定让杨宜君去做因为他之前已经感受到了无奈,属于蜀王的权力,让他没办法保护自己的女儿。他如果不想杨宜君走上那条她不想走,他也不愿她走的路,只能帮女儿做成这件事了。
这其实就是一个二选一的问题,他愿意杨宜君入蜀宫为妃妾吗?肯定是不愿意的。那么,就只能这样了。
至于这样可能会让大哥在孟钊身上下的注打水漂,那他只能说,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了。他并没有那么大公无私,愿意因为大哥上了赌桌,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受苦受难。
因为已经‘说服’了父亲,之后的事情就有了很大余地。首先,杨宜君通过父亲,摆事实讲道理拖延了入宫的时间。而就是她‘待嫁’的日子里,她开始搞事情。
“要促成一件事是很难的,但想要坏了一件事,却要容易很多。”
‘待嫁’的日子里,杨宜君心态非常平稳,弄得身边了解她的人都有些发怵了。比如弟弟杨益,他平常都是和杨宜君笑笑闹闹,没个规矩的,最近因为孟钊要强纳了杨宜君,他都不好再杨宜君面前调皮了。他见到杨宜君一如往常,实在奇怪,有一回就问了出来。
而杨宜君回答了他这一句,这让杨益更加不解了,这和他的疑惑根本无关吧?
杨宜君只是笑笑,再不做解释。
其实这句话已经把全部东西都解释完了现在的孟钊已经是蜀王了,但他这个蜀王真的那么安稳么?外有大燕、南吴这些‘邻居’,在乱世逐渐要结束的当下,‘蜀国’除非能够一统天下,不然也是秋后的蚂蚱,长不了了。
而要称霸,以蜀国的地理位置与本钱,谈何容易呢。
外面是这般光景,内里也不平静蜀国因为特殊的地理环境,以及历史传统,总能偏安一隅,如果孟家统治着蜀国,蜀国国内倒也不怎么动刀兵。可除此之外,蜀国的统治阶层却是很喜欢内斗的。
最常见的就是蜀人与外人之争。
蜀国这个地方因为适合偏安一隅,所以外面乱世起来了,常见中原人过来避乱,其中少不了此时的社会精英。这些人来到蜀地,很多也是不甘平庸,会加入统治阶级的。而蜀地本身的精英呢,这年头是比较封闭,比较有地域意识的。
再加上蜀地土地、人口就那么多,资源有限,你多吃一口,我就要少吃一口所以蜀地的统治阶级内部,外来派与本地派之间斗的很厉害呢。
当杨宜君被孟钊盯上,几乎没法拒绝他时,杨宜君没有像普通闺阁小娘子一样束手就擒,而是比任何人都要大胆,直接想到了搞掉孟钊——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这思路,没毛病了。
别人的思维是有限制的,杨宜君可没有她一旦确定了想法,就能用各种别人根本不会去想的法子实现,这就是打破了自我限制的好处了。
至于具体怎么做?杨宜君先对孟钊进行了了解
孟钊上位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也没有虎躯一震,让所有人服气了。在选择向哪一派靠拢时,孟钊选了本地派,依靠他们的支持登上了蜀王宝座这样一来,外来派就是孟钊打压的对象了。
得到这些信息,杨宜君就对父亲杨段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今这位蜀王,外有大燕、南吴对其虎视眈眈,内有公卿对其不满,就连孟氏一族里,也多的是不服他的要对付他,借助这些力量,真没那么难。”
像孟钊这样的人,身居高位,被很多人拥护,同样的,就会被很多人敌视。所谓‘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么。
杨宜君之后的操作其实并不复杂,她首先通过外公那边的人脉,隐匿身份,鼓动了一些‘外来派’,让他们觉得向燕国投诚献土是一个好主意——这并不难,因为随着乱世逐渐有结束的苗头,天下一统就在眼前,蜀国上下不少人本就有这种想法。
识时务者为俊杰么,不丢人。
其中,外来派肯定是更积极的他们本来就是外来的,就算在蜀地繁衍生息了两三代,那大多数也是不如本地人有‘主人翁意识’的——这些人家,甚至不少长辈还活着,他们更是有着落叶归根,生前回乡祭祖,死后埋在祖坟的迫切愿望。如果蜀国向燕国献土,这个愿望就很容易实现了。
所以,杨宜君四两拨千斤,很容易就能让本来就不满孟钊的人有一个比较大的共识:降了大燕罢!
如此,既符合他们原本的念头,能够返回乡梓。又能改变如今被打压的局面——到时候蜀国都没了,他们也不在蜀地了,还打压什么?
也是杨宜君运气好,促成这一计划时,燕国出兵北上,对上契丹,竟然真的用兵如神,收回了燕云,甚至还更进一步,重创了契丹——这里固然是因为燕国实力强劲、将帅用心,但不可否认也是有运气的因素在里头的。
不过,事情已成定局,燕国一举解决了身后的隐患,同时还用一场大战彻底稳定了国内的某些不稳定因素这意味着,燕国国势更强了。
在当下,这约等于让燕国一统天下进入了倒计时——南梁不足为虑,南吴强些,可对上燕国似乎也不像是有胜算的样子。至于蜀国,等到蜀地之外的事情平了,蜀国如何,还不就是一盘菜?
这种情况下,原本就鼓噪着要投降献土的外来派更来劲了,甚至很多不参与此事的人,也逐渐接受了这个说法投降献土有什么不好的呢?要是不投降,今后免不了一场大战,到时候蜀地消耗的粮草、人口都是他们的财富!说不定,他们都会死在战争中。
反对此事最严重的,其实是那些蜀国权力巅峰的人。蜀国真的没有了,权势和财富缩水最厉害的肯定是他们哪怕他们知道,始终这样僵持着,将来‘被统一’了,更保不住权势和财富,甚至小命都可能丢掉。但人的根性就在这里,放不下眼前的东西,俗称‘不到黄河心不死’。
关于是不是要投降燕国,从夏末开始甚嚣尘上,到秋后燕国对契丹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蜀国上层一直争论着。
杨宜君不是揭开这个盖子后就任其发酵了,而是微操着此事她到底是个闺阁女子,就算能通过父亲和外公牵扯到一些人、一些事,能做的也很有限。而越是如此,越显出了她在这种事上的天赋。
她总能敏锐地意识到谁是关键人物,哪里是关键节点,有的时候,只要做很小的一件事,就能带起连锁反应,最后成为一场大风暴——在她地微操下,‘外来派’,以及孟家一些政治斗争中的失败者,越来越紧密,越来越围绕着‘投降献土’这个事做文章。
杨宜君确实通过影视剧学到了很多现代社会的政治智慧,那些放在现在,都属于屠龙术之列了。
搞政治活动,首先就要有一个明确、强烈且简单的目的!过去外来派、政治斗争失败者这些人有合作,但始终不可能紧密。但一个足够简单明确的目的,却让他们空前团结起来。
明末党争似乎就有这味儿本来皇帝只是想学嘉靖,分化群臣,自己内斗。却没想到群臣学聪明了,干脆趁此结成了真的具有很强势里的政治势力——这种玩儿法,在现代社会就更常见了,民主社会、身份证治、团结特定群体,这都成了一门学问了。
在杨宜君的有意推动,以及他们自身层层加码之下,‘投降纳土’形成了大讨论!终于,有人发动了政变,想要将不愿意臣服燕国,会将大家拖入战争泥潭的孟钊拉下蜀王宝座。
政变是失败了,但问题并没有解决,此时的成都已然风声鹤唳。
很多人私底下串联,打算偷偷联络燕国那边,到时候燕国出兵,里应外合,岂不美哉?
这种情况可是让孟钊头痛至极,从燕国战胜契丹开始,他就一天没睡过好觉他心里暗恨契丹不争气——他靠着梦里得到的信息,知道燕国最后是赢了契丹的,也想阻止此事发生。但问题是,他梦里对这一段没有任何具体的呈现,他就只知道一个结果而已。
他想要捣乱,只能正常地捣乱,并没有优势事实上,燕国对契丹用兵,除了没有和燕国接壤的南梁,南吴、蜀国,都是有偷偷捣乱的。
结果捣乱也没什么用,最后燕国赢了这场倾国之战。或许这场战争有运气因素,再战十次,燕国只能赢六次,契丹也能赢四次。但不管怎么说,时光无法倒流,天下没有后悔药吃,燕国战胜了契丹,一切已成定局。
燕国战胜了契丹,给蜀国的压力就大了。而内部又争着要向燕国献土卖好——之前孟钊上位,肯定是用了一些手段的,也留下了隐患。如果他能坐稳蜀王宝座,那些隐患终究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平复,可要是他坐不稳蜀王宝座,那就会一起冒出来。
世事就是这样,好的会越好,差的只会越差。当事情往不好的方向发展时,总会有人上去推一把。
“这些人就是我大蜀的脊梁?”一次朝堂争吵之后,退回后宫,孟钊就冷笑了一回,然后大骂起来。
此时身边的都是心腹,是蜀国最有权力的人,和孟钊倒是一条心的,不想投降一方面是觉得,若是运气好,我蜀国不一定没机会。另一方面,就算不做蜀国一统天下的美梦,单纯咒燕国最终功败垂成也可以啊!
虽然现在燕国看起来势头很好,可不到尘埃落定的时候,谁能说得准?天下之事向来是波诡云谲。若真那么好预料,大家一起选最具有优势的答案就好了,就不会有那么多英雄豪杰,投身于其中了!
不过,他们这么想归这么想,却改变不了‘大势’,大多数人已经形成了相关认识了显然,大多数人还是站更强的那一方。
这种一脑门子官司的情况下,孟钊的精力都拿来‘按下葫芦浮起瓢’了,一时之间也没功夫想着接杨宜君入宫了——一般人这种情况下会提示入宫之事,但杨宜君这边肯定不会做这个事的。
事实上,就算孟钊不延后这事儿,她也要想办法拖延的。
现在没人催她入宫,她当然继续微操,让事情越来越难以被孟钊控制才好。
说实在的,她现在除了有搞掉孟钊,彻底除掉隐患的原因。这么积极地操作这事儿,也有她自己找到了快乐的原因——虽然这样说很不好,但杨宜君确实在搞事情之后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她真正意识到自己可以很厉害,只要机会合适、瞅准时势,她是真能影响到这天下的走向的。在蜀国这事上,她有投机取巧,也有运气好的因素,另外时机也不一定能再次复制,但不可否认,她就是做成了件大事!
杨宜君无比真实地触摸到了‘权力’。
看起来她就是一个闺阁小娘子,哪里来的权力呢?其实不是的,每个人都有权力,只不过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正如她曾经学到的,没有能力使用权力的人等于没有权力。
直到这个时候,杨宜君才真正对身边的婢女们感慨:“女子确实不比男子差呢。”
“娘子怎么说起这个来了?若说是娘子的话,确实天下多少男子也比不得呢!”紫鹃听了杨宜君的话,不以为意。她们平日是看着杨宜君的,当然知道杨宜君比很多男人都强。
杨宜君摇头:“我不是说我,而是说天下女子都不比男子差。”
“女子比男子差的力气,然后因为力气,男子掌控了其他,这才有如今的男尊女卑,可要是力气不重要了,那又如何呢?”杨宜君想到了影视剧里的现代社会,那个时候比较发达的地区,纯靠力气的工作已经不多了,主流的工作都是男女没有差别的。
那样,男子与女子自然就很平等了至于没有完全平等,很大程度上是过去的不平等,像是一种惯性,还在影响着当代。
这就像两个人,他们的能力差不多,做的工作也差不多,但其中一个的日子要轻松很多。这是因为这人家里就是本地的,他不用租房,不用忧愁买房,家里老人也不用他养,反而父母还能补贴他。
这就是过去的积累导致的不同了。
杨宜君过去直到男女不平等的根源,明白在她所处的‘农业社会’,这是无法避免的。现实就是,女子的力气不够,对社会的贡献不如男子多。同时,她也知道,后世女子是能与男子平起平坐的。
然而,知道归知道,真的亲身体会,又是另一回事了。
在她搞事情的时候,她忽然就明白了——她现在做的事情,绝对称得上是大事了,而她做成这件事纯粹是靠脑子、靠把握时机的能力——只要不显露出自己的性别,不用靠力气,是男是女就没什么不同了。
对于杨宜君说的力气不力气的,婢女们有些不明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因为站在他们的角度,他们很难想象‘力气’不重要种田要力气,做工要力气,打仗要力气,力气怎么可能会不重要呢?
对于没见过科技进步带来变化的人,很多事确实是难以想象的。杨宜君想着后世的世界,觉得那对于现在的人和仙界也没什么分别了。一时就觉得有些没意思了,摆了摆手:“没什么,我随便说的。”
正要转移话题呢,就有杨段身边的人来请她。杨宜君以为是蜀中的事儿,最近因为她一直微操,确实多了很多事想到这里,她都没有做任何准备,就以最快速度去了父亲的书房。
杨段见女儿来了,递给她一封书信:“娇娇,你也来看看,这是你外公送来的。”
杨宜君以为这是传递的成都消息,但看父亲的神情,又有些不像——光只看杨段的脸色的话,是有点儿热切,又有点儿犹豫的。不管怎么说,都不像是成都有了变故,他们这里要搞事情的样子。
杨宜君展开信纸观看,前面的一段都是家常话,很快就略过了。然后倒是说了一些成都的消息,可是杨宜君看着都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也没有什么插手的必要到了偏后的部分,杨宜君才明白为什么父亲的脸色是那样。
简单来说,燕国发布了‘招贤令’乘着大胜之威,燕国如今面貌可以说是焕然一新。
这是成功才具有的威力,一旦成功,所有的问题都能掩盖下去。而一旦失败,就完全相反,所有的问题都会冒出来——所以杨宜君一直对后世影视剧里那句‘失败是成功之母’嗤之以鼻。
在军事上取得重大胜利的同时,其他方面自然也就起来了,其中包括政治、文化等多方面首先,燕国国主需要大量贤才出仕,所以发布了招贤令,这是人才缺乏的现实,也是一种政治表态。士人看到燕国国主如此,那肯定是心向往之的。
其次,招纳贤才也是为了接下来修书别的书先不说,史书肯定是要先修一部的。
虽则,过去已经修了唐书了,可那是乱世之中一个割据政权修的,按照华夏政权承继时下一个王朝为上一个王朝修史的传统,到时候肯定要再修一部。而且,从唐灭以后,到天下再次一统,这中间也有百来年,这不能不管啊!
不管的话,岂不是成了空白的一百年了?所以这段时期,各国的史书也要修,先例可参考《三国志》。
盛世修书,最后的胜利者修书燕国在招贤令中透露出这个意思,各国还有什么看不懂的呢。燕国此时的自信已经彻底表露了。
第66章 杨段并不是一个……
杨段并不是一个对出仕有想法的读书人,这在当下的士大夫中,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天下纷乱,有的人立志匡扶社稷,有的人就见惯了世道残酷、争权夺利,只想做个散淡的人杨段就属于此种,不过他也不是要隐居山林,做个隐士。更具体一些说,他是个很纯粹的学者。
招贤纳士什么的,他不在意,但他一直想要参与到修史中,以史书为后世所铭,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的——这也是为什么岳父周革在听说‘招贤令’一事之后,立刻写信告知了他。
这可是杨段生平之夙愿!
杨宜君自然也了解自己的父亲,所以她看过书信之后立刻道:“此事甚好!爹爹该往洛阳去才是说来,大兄也在洛阳为官,若往洛阳去,还能团圆呢——不如,我们一家都去洛阳罢!”
杨宜君忽然灵光一闪,有了这个主意。
杨段确实动了去洛阳,参与到修史盛事中的心思,但他还没有仔细想过这事儿。所以乍一听一家人搬去洛阳,还有些反应不来这年头的人安土重迁,举家出行可不是小事儿。
但杨宜君这样一说,他也有些心动。不管怎么说,播州这地方确实是太偏远了,哪怕是自己的家乡呢。如果杨段是成都人,忽地让他居家搬到洛阳,那或许还要多考虑一会儿,可这不是播州么。
后世之人也是如此,如果老家在二线城市,那可能就回老家发展了,一线城市打拼是机会多,但也累的多啊!但如果老家是在十八线小城市,那很多人就索性去往北上广深了,都不带犹豫的。
离开播州这片偏远地,去到天下之中心发展,怎么看都是好处多多的——他可以参与到修书盛事,一家人可以团聚,儿子们在洛阳的话,机会肯定也更多。更不要说女儿了,杨宜君眼下之难,只要她去到洛阳,就都可以不用管了。
别看最近杨宜君搞事情那么凶,弄得孟钊都顾不上她了,但其实还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孟钊到底什么时候完蛋,还是得看事情的发展万一在他完蛋之前,他就是想要把杨宜君弄到身边呢?
这真的太被动了。
而且说实话,杨段也挺担心的,不太愿意女儿如此弄险搞事了。一方面,是这种事本身就有风险,另一方面,是女儿身为闺阁女儿家,这么‘凶残’,总归让他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本来已经很厉害了,还让女儿更厉害杨段不知道这会导致什么后果,但本能地觉得不大妙。
所以,直接跑路去洛阳,这边就不用管了,这也不错。
至于孟钊找不到人了,会不会对杨氏如何,这一点杨段其实不担心一来,孟钊现在焦头烂额的,天知道他想起这件事要等到什么时候。二来,正如孟钊料定杨氏不好因为他要纳杨家一个女儿就和他硬顶一样,真到了那地步,杨宜君人不见了,孟钊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妃妾没纳成,来搞杨家。
就算孟钊一时上头了,想不明白利弊,想来杨家的军事力量也会让他想明白的。杨家可不是成都那些家族,那些家族力量也很强大,但他们的强大其实是依附于孟家的。对外很厉害,可对上孟家时只会更虚弱!
本质上,杨家就是一个武德充沛且独立存在的力量。
“这也是个主意等等、等等,为父再想想,不能如此草率。”心里很心动,但杨段没有昏了头,立刻做决定。哪怕在千年以后,这种决定家庭未来的大事也不是轻易能决定的,此时就更是如此了。
回头,杨段先悄悄儿与妻子商量这事儿,周氏一开始并不赞同。他们一家人的根子就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上,如果脱离了这个环境,那要怎么生活?别的不说,一家子老老小小的,吃饭穿衣、读书应酬,钱从哪里来?
在播州,他们有宅子,有产业,靠着产业生息,大富大贵不敢说,日子是过的很舒适优容的。而离了播州,哪怕这些产业依旧有收益,可送到遥远的洛阳,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想也知道,钱会变少,因为没人盯着,动手揩油的地方就会变多。另外,以此时的情况,天然还有损耗。
还有,洛阳是天下中心,是燕国京都所在,米珠薪桂是必然的自家的家底在播州可以过上顶舒适的日子,在洛阳却又不行了。
人离乡贱,有的时候并不只是因为没了抱团的宗亲,会被人欺负,也因为钱。
周氏身为主妇,这些事是她不能不考虑的,这很现实,也很真实。
不过,在考虑过这些之后,周氏也不得不承认去洛阳其实是一件好事,无论是丈夫的发展,还是儿子的发展,都有好处——周氏不是那种有停机之德的女子,没有希望丈夫儿子都能功成名就。但她到底也是受过传统礼教熏陶的,如果有机会,肯定还是希望丈夫儿子能出人头地。
另外,去了洛阳,杨宜君就不用入蜀宫了到时候旁人不知道女儿身上的事儿,说不得还能寻一佳婿。
再想想长子一家就在洛阳,女婿也出仕燕国了去洛阳就能真正一家团圆——周氏很难不动心。
去洛阳好处多多,而不去洛阳无非是两点,一个是对乡土有感情,不愿意轻易离开,另一个就是跟钱有关了。
但前者和周氏关系其实不大,她又不是播州人,事实上她是成都女儿家,是嫁给了杨段才在播州生活的。女儿家出嫁从夫,若杨段要去洛阳,那她随着去,也没什么的。
而后者呢,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问题,不过就是会过得拮据一些罢了。周氏并非是钱串子,只要不至于生活不下去,真算不得什么。
所以也就是两天后,周氏的口风就变了,说起了嫁出去的长女:“怜怜如今人在燕国,也数年不见了,不知如何了”
‘怜怜’就是杨宜主,是杨宜君的亲姐姐,她嫁的人家姓苗,也是左近大户。约摸是看出燕国势大,她夫婿就被派出出仕燕国了。如今做的也只是微末小官,但人确实是落脚在燕国了。
听老妻说起长女,杨段其实就知道她的意思了周氏是默认了,只要他决定去,那她就会全力支持。
“是啊,儿女是债,人家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能呢,总是惦念着。”杨段说着,话锋一转,便道:“不如先叫二哥回家?”
‘二哥’指的是在成都随岳父读书的杨盎,杨段说这个的意思,就是叫二儿子和家里汇做一处,然后一起去洛阳。
周氏点了点头,于是在夫妻二人的默契中,一件影响杨家的大事就这样定下了。
一边是写信叫杨盎回家,对外说法是要给他相看亲事了以杨盎的年纪,这话也没错,今年杨盎就二十了!所以外人都是不疑有他的。
另一边,等杨盎回来这阵儿,杨段和周氏就为出门做准备若是在后世,从播州到洛阳而已,出行路可以只有几个小时。但在现在,显然不是这样,这是一段漫长的旅程,需要做的准备也很多。
首先,行进的路线决定了——这个决定的很早,既然是让杨盎从蜀中回来一起出发,而不是一家人去蜀中,然后往洛阳去,那就不是走出蜀的水运线和陆路线了。而播州这边,其实也是有出西南、往中原的路的!
为何西南边陲之地,播州能慢慢发展起来,就有这里其实处在西南沟通湘地的水道上的原因。
从芙蓉江出去,就能出去了!杨家与南吴地区有商业贸易往来,一部分走的就是这条线。
杨段了解这条水路,想直接和族里的商船一起行动,主要是这样能有个照顾。
这唯一的问题是,得和族里通气大家都以为杨宜君要入蜀宫了,这会儿他一家人去洛阳,是什么意思?
虽然这事儿有点儿不地道,但杨段还是决定和大哥杨界说一声——话说回来,杨界打算牺牲他的意志和他的女儿的时候,也没想过他这一手地道不地道啊!
至于大哥杨界会不会知道了之后阻止他,让他做不成这事儿,这是有可能的。
但问题是,他举家往洛阳去,动静是不会小的。成都是山高皇帝远,无人知道,可播州这边不可能瞒得过去啊!既然不可能瞒得过去,那还不如放开了说。
为此,杨段也算是发挥了自己全部的口才,动之以情、晓之以利害来说服大哥。
一开始杨界当然很愤怒:“你这是丢下个烂摊子给族里,你有没有想过——”
杨段很干脆地认下这话,等杨界大骂了一通之后,没有那么激动了。他才说道:“大哥别只说我,正是丈八台灯,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当初我与大哥是如何商议的,说定了不理会那孟家小儿。结果,我家十七姐的婚事拒了,最后这婚事又成了十五姐的。”
“好罢,成了十五姐的也不说什么,左右我也不打算让女儿一入侯门深似海。只是大哥送了十五姐去还不足,还要拿我家十七姐讨好那孟家小儿么?难道我播州杨氏,就是那般人人揉搓的,在孟家跟前,一个不字都不敢说?”
杨界这事儿确实有些心虚,杨段根本不想杨宜君嫁孟钊,哪怕如今孟钊贵为蜀王也一样。但杨界不知道他真有这么‘高风亮节’啊!现在原本是杨宜君的王后之位,落到了自己女儿杨丽华头上,这之后还要让杨宜君去做妃妾这
所以当下杨段这样一说,他先是沉默了一会儿。过了这一会儿,才道:“三哥也不必激将我,什么敢不敢的,不过是考量之后觉得不值罢了到底是三哥真疼爱孩子,是个慈父。只是三哥不想想家族吗?家中孩子,哪个不是受家族庇佑,才能过上寻常人不得的日子的。受了家族供养,如今为家族出力,不是应该的吗?”
这也是大实话了。
“大哥说的话本不错,只是人皆有私心,这就是弟的私心在了。大哥若是令弟为杨家牺牲忍耐,弟也没甚话可说,可要让家里儿女这般,心下却是不忍了而且说的明白些,大哥真的一点儿不了解我家十七姐吗?”
“她的性情是真正刚烈又冷情的,逼她做不愿的事,她能比个男子更狠心。强她入宫,之后的事,便是我这个父亲都不能预料。”
“十五姐斗不过我家十七姐——要紧的其实也不是这个,只是到时候十七姐必定会把天都捅破,大哥信不信?”
杨段想到这些日子杨宜君搞的事情就头皮发麻,她人在闺阁之中,借势而为就能如此。要是她进了蜀王宫,那还得了?杨段一点儿不怀疑女儿能获取孟钊的信任哪怕孟钊原本不是那么迷恋女儿的美色,她的女儿也能叫孟钊之后变得真正言听计从罢。
到时候,利用这份力量——按照杨宜君自己的说法,那就是想做成什么事,那是很难的,但要破坏一件事,那就容易的多了。
将蜀国的天捅破,还真不难啊!
杨段觉得女儿可以的,杨界却不觉得侄女儿可以。他知道侄女儿聪明,可弟弟这话太危言耸听了,听着都不像了。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因为杨段话里有个意思是对的:杨宜君确实性情刚烈,又冷心冷清。他尽可以站在家族的角度责骂她不懂得感恩,不懂得为家族忍耐牺牲,但杨宜君根本不会因为他这通好骂就‘幡然悔悟’‘回头是岸’,乖乖听话了。
真逼她进蜀王宫,到时候她是真的会搞事情的就算不会捅破天,那也是麻烦。
送她入蜀宫,她绝对不会给杨家谋利,只会放开手脚让一个个逼她的人,从孟钊到杨家,都尝到她的报复。
在杨界想来,侄女儿的报复应该也就是那么回事,就算是聪明的宠妃,能做的也有限。但就是这样算起来,不合算啊!
送个家族女儿进宫,一点儿好处都没有,还要多出损失,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么?
真要说收获了什么,只不过是遂了孟钊的意,得了个清净。
要说眼下这个样子,最简单的做法其实是让这个侄女儿‘夭折’人死了,那肯定是不能搞事了。而孟钊那边也有了交代——少女早夭,谁都不想这样,但就是有这样的事,可惜了佳人啊!
人都死了,孟钊也不能说什么。
但问题是,杨段不是那种在大家长权威下就会屈服的家族成员,他对家人的看重在此时的人看来是有些出格了——小家庭在他心里超过了家族,这算什么?
除非杨界打算对上亲弟弟,到时候弄得家族内部一场大风波!
杨界是播州侯,是杨氏的族长,具有经济、军事上的绝对优势,面对家族其他人时,他当然具有压倒性的权威。所以即使杨段是他的弟弟,他也能收拾掉——问题的关键是,有必要这样吗?
这么多年的老兄弟、家族的稳定和谐很多东西都考虑在内的话,杨界哪怕不爽,也只能放过自己弟弟一家了。
“滚滚滚!最好有本事这辈子别再回播州若是回来了,我这个做大兄的必得叫你知道厉害!”杨界在内心斗争良久之后,叫杨段‘滚’,这其实就是让人走的意思。
不过,他之后的话也是真话:杨段这样扔下烂摊子,倒叫族里替他收拾首尾。虽说事情也不能说是他的错,真要说起来算‘无妄之灾’,但在此时,大家可不是这么算的!
总之,这个样子干,肯定是不符合家族利益的,是坏了规矩。日后,他不回播州,又或者在外发达了,那也就算了。不回播州不说,若是发达了,那对家族就是有用的人了,过往种种自然一笔勾销,最多说一句‘下不为例’就是了。
可要是混的不好,过不下去了才灰溜溜回播州,那杨界就有话说了!
哪怕是为了维护规矩,为了以儆效尤,杜绝今后想坏了规矩的杨氏族人,也得给杨段好看!
杨段离开了播州侯府,脚步是既沉重,又轻快。轻快是因为事情如他所料,一切目的都达成了而沉重,也是同样的原因。他终究是在传统礼教下成长起来的士大夫,同家族决裂,远离故土、断开后路,这真是非常艰难了。
那种心理上失去依靠的失落,真的只有本人能体会了。
回家之后,杨段嘱咐妻子:“可以放心准备出门事宜了这家中产业,尽皆托付给族中就好。”
周氏应答下来,回头就处置产业去了。托付产业的时候她没有和管理产业的族人分成,而是根据过去数年这些产业的收益,算出一个大致的平均收益,然后定了这个数字的一半——这一半的收益,要送到她手上,至于其他的,无论多赚多少,她都不管。
周氏深知人不在此,太多猫腻了,索性定一个确定的数字,大家就没得争了。省了心,也少了伤害亲戚情谊的事。
因为直接给出了一般的收益,帮着管理产业的族人也是满意的,答应的很干脆,生怕他这里一犹豫,周氏就改变主意了。
除了产业,还有家里的人口。一些雇来的,遣散起来不难,还有一些家丁,除了少数,其他的都可以转到侯府去。家丁都是很有战斗力的,算是武装力量,杨界肯定愿意接收。
而除了这些之外,身契在自家的仆婢要如何处置,就麻烦一些了。
其中最心腹的,愿意一起去播州的,肯定能一起去。其他的,那就不好说了到了洛阳那边,开销多、进账少,家里是不可能使着这么多仆婢的。
就以杨宜君这里,最后决定一起去的,除了乳母谢嬷嬷,婢女就是平儿、晴雯、紫鹃三个了。其他的别说是不进内房的粗使人了,年纪小一些的内房婢女,红玉和麝月都不去——她们不去的原因并非是杨宜君不愿意带她们,而是她们家人都在本地,不愿意远离家人和乡土。
晴雯和紫鹃当年是一批进杨家的,是外头战乱,从灾荒之地采买而来。说起来她们并没有家人在,播州也不算她们的家乡,那自然是杨宜君去哪儿,她们就跟到哪儿。
平儿的情况又有不同,她母亲早先是服侍周氏的,后来周氏嫁人,她家是陪送的人家之一。到如今她父母以年老为由,已经不再府中做奴婢了,放出去后靠着攒下来的钱财,以及周氏的赏赐,不说富贵,也称殷实。
她父母已经年老了,并不想辗转数千里,去到一个完全不了解的地方。更何况,她父母现下并非杨家仆婢呢而平儿,她没有因为父母要留在播州,就留下来,而是决定和自家小娘子一起走。
她如此,倒叫杨宜君不太好受了,总觉得弄得人父母子女离散了一般。
“娘子也是多虑了,我这般一则是为了全一份与娘子的情谊这些年,幸得娘子尊重,我与娘子面上是主仆,内里却是姐妹一般,比家中真正的兄弟姐妹还要亲切。”这是真的,家里的姐妹平日根本没怎么相处过。杨宜君这里则不同了,几乎是相伴着长大的妹妹。
她早就习惯自己的生活重心全围着杨宜君来了。
“二则,却是为了我自己的一份私心。”
“我其实与娘子有一般念头,不想嫁人我冷眼观瞧着,女儿家嫁人了,说是夫婿帮衬、儿女环绕,乃是大幸。可嫁了人的女子,苦楚都在内里,倒不如我在娘子身边侍奉娘子,杨家便与我衣食住处。至于老了,想来有娘子一日,总不会让我没了结果。”
“与其信不知哪里的男人,我更信娘子。”
第67章 走水路出播,最……
走水路出播,最难的就在前面一截。
出夔州、过秭归、至于峡州,这便是连过了瞿塘峡、巫峡、西陵峡‘三峡’——杨宜君一家,并家人家丁三十口上下,同杨家的商船一路,于初冬时节走水路出播州,这也是杨家商船今年最后一次出门了。
过西陵峡时,天气清寒,杨宜君天早便在船首观看自然风光,不由吟诵《水经注》名篇:“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
最后以‘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收束。
操船的船老大见多识广,如杨宜君这般的诗人才子也载过许多。见她如此,也只是说:“娘子好兴致呵呵,过得这一路,之后就好走了——前头不多远就是江陵府,若要往洛阳去,于江陵府下船,便有官道可走。”
听船老大这样说,杨宜君一家都很高兴,心里松了一口气三峡之险自古闻名,经过这一段是非常危险的。一些很险的滩头河段,沉舟不知凡几!现在过了三峡,之后就是有危险,他们这一大群人,也很有限了。
当然,三峡险归险,因为水流湍急的关系,行路也快就是了。《水经注》中就说了,‘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虽然是夸张,却也是有本而来。
感觉上出发没多久,路上略见识了些名胜古迹,就要到江陵府了。
抵达江陵府之后,杨宜君一家便下船,先寻了一家客店歇脚。杨氏族中经商者,在江陵府要做生意,这也是他们的目的地——这些杨氏族人与伙计,将播州特产的白蜡、麻织品等物卖给江陵府这边相熟的商贾,然后又买进一些在西南地区畅销的商品,准备回程。
在准备回程之余,负责这边商事的杨氏族人也不忘记关照杨宜君一家。主要是觉得杨段是个读书人,外头很多事不懂,怕他有地方会疏忽了。
族人找了相熟的商贾,经其推荐,和几个要往洛阳做生意的商人搭伴了。如此人多,要安全一些。然后又给杨宜君家换了马车和十数辆太平车,打点起来,临分别前还道:“叔父,你且行去罢,这一路多见那几个商人如何行事,随他们一样,总不会错。”
在外行路的经验一时是教不完的,让杨段跟着那些常在外行走的行商做,肯定不会错。
“此次倒是多亏了五郎你。”杨段多谢了这晚辈,又互相告别了一回,才与周氏上车,随着商贾离了江陵府。
之后就是走陆上管道了,出江陵府,过荆门、襄州、南阳、汝州
走陆路没有走水路快,但相比起匆匆而过的水路,走陆路却是有机会多看看沿途风光与民情民俗的杨宜君过去通过看影视剧,眼界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宽广,但要具体说此世的眼界,她其实没什么见识。
过去她最远只去过成都,至于中原大地,是从未踏足的,只在书上见过记载。
眼下借着这个机会能多看看,杨宜君只恨自己没多生一双眼睛。
“好热闹啊”途径方城时,和杨宜君一同乘车的晴雯在车帘旁觑着外头街市很是热闹,脱口而出。
晴雯也是见识过成都繁华的,当时只以为天下无过成都的了。但这一趟出门,经过了好几座城池,这些城池单拿一个出来或许不如成都,但一座连着一座,都有相当的规模,这就是蜀中不能比的了。
“这就是中原之地的底蕴,营建千年,气象不同”杨宜君说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让身边的婢女们多看城墙:“你们瞧这城墙,如今大江以南也越发好了,但却没有几座雄城,有低矮土墙的就算是重镇了,其他的或者篱笆为墙,或者干脆没有城墙。”
“北边则不同,任一一城几乎都有高大城墙这都是千百年里慢慢兴建起来的。”
在方城,一行人寻了个客店安歇,等着明日早晚再出发。
客店安顿了,一个商人和善,就告诫杨段说道:“杨公是行人,需得小心些,前些日子路上未出事,眼下也该一般谨慎——约束家人,特别是女眷,不好随意走动的。”
这种官道上的城,人流量大、人多手杂的,女眷一旦出了什么事,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还有男丁,也切忌不能再落脚处外过夜”
杨段记在心里了,回头就让家丁多上心。另外也特别交代了杨宜君:“别人我不担心,只是娇娇你如今难得,一路有许多名胜,你总想着去逛看一番。你若是个男子,我不拦着你,可你偏是个女子,总得小心些。”
这不是嫌弃杨宜君是女孩儿,而是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个女儿家确实容易出事一些。特别是杨宜君生的貌美,杨段更担心因此引出事来!因着这层忧虑,杨宜君自从江陵府便有带着帷帽,对着外人时从不摘下,就连同行的商人也只知道这户杨姓人家有个女儿,却不曾见过真容。
杨宜君心里也知道这是没法子的事,只能多多忍耐,然后路上有机会的时候能看一点儿是一点儿。
就这样,一路到了汝州,此时洛阳便近在眼前了。
因为冬日日短,赶着天色还没暗淡,一行人就落脚到了州城了,并不贪图那点儿程途。
杨段瞧着汝州州城城池雄壮,人员凑集,又听人说这边是没有宵禁的,晚间有夜市可看。便对杨盎道:“这一路来,娇娇格外懂事,未有多踏一步路。几次投宿城中,看她都想去逛看一番,最后也没去如今洛阳也近了,都是京都左近,想来不妨事,你带着她去瞧瞧夜市,这也是没见过的。”
播州商业不发达,遵义城也是没有夜市的。成都那边倒是发达,可为了治安等原因,成都也实行宵禁,没有夜市。所以杨宜君长大这么大,确实没见过夜市。
杨盎领了父亲这话,当下便去找杨宜君,说明了这事儿,杨宜君立刻满脸喜色。叫了平儿:“平儿姐姐,与我梳个头,要出门去了!”
平儿问:“娘子梳什么头?”
“最便宜的,梳个椎髻就是了,到时候好戴帷帽!”杨宜君只想快点儿出去逛夜市,哪里还在意梳什么发髻呢。
平儿迅速打散了她的头发,三两下便绾了一个椎髻出来。尔后一边给杨宜君加罩衣,一边叫晴雯:“晴雯,将娘子那顶帷幕短些的帷帽寻来!”
晴雯应了一声,不一会儿捧出了一顶竹笠为顶,四周垂下白罗,长度只到肩膀的帷帽。杨宜君戴上帷帽,抽紧了帽带,便与杨盎出门去了。
随行的除了杨盎的小厮,杨宜君身边最为稳重的平儿,再就是四名家丁了——此次出播,杨段只留了最为心腹,也最有能力的八名家丁,一路上护卫着。杨宜君和杨盎出门,一气就让四个家丁跟随,也是怕出意外。
杨盎也很细心,出门之后带着杨宜君玩归玩,却从不往特别僻静的地方钻,也不往那些人挤人的地方走。只在几条比较宽阔的大街上走走看看,看看这城里的买卖,还看看沿街的把式之类。
走了一回,兄妹两个在一家茶楼坐下休息了一回,有茶博士递茶。另外,杨宜君问了茶博士,有什么好吃好喝的。茶博士也很讲究,不仅说了茶楼能提供的热汤热食,还说了周边的好吃的。
按照规矩,只要客人要吃,茶楼外的吃的,茶楼也可以派人去买来。
照着茶博士的推荐,不一会儿杨盎和杨宜君的桌上就摆了好几样吃的,有细料馉饳儿、滴酥水晶脍、煎角子、入炉细项莲花鸭、羊头烫。至于酒水,杨盎带着杨宜君,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敢要喝酒,只让茶博士多倒了两碗茶也就是了。
正吃吃喝喝时,有一个涂脂抹粉的靓装女子,抱着琵琶,身后还跟着一带牙板的女童,人站在阁儿门口。茶博士见了,进来说道:“郎君娘子,这是前头‘百果巷’里柳家的六娘,唱的好南曲,若郎君娘子有意,可叫来唱唱,倒是与她几个钱也就是了。”
主要是有杨宜君这个女眷在,茶博士也就没提,若是中意,还可以随着去柳家留宿的事。
杨盎对这种事倒是了解一些,他虽年轻,但在成都的时候总有一些交际读书人狎妓实在是太常见了。
但他也没有特别深入的经验,因为那个时候他在外祖父家住,周家对子弟这些事管的很严周家倒是没有超越时代的,不许家里的子弟纳妾,但纳妾归纳妾,却得是清白周正的女子!至于与妓.女来往,呵呵,等着被老子杖打罢!
杨盎见杨宜君似乎对此有些好奇,便问了茶博士此地这般擦坐卖唱女子的行价。心中有数之后便道:“博士请柳娘子进来罢。”
价钱并不会比成都更贵,成都说起来也是天下有数的繁华地呢!
柳家六娘进来,给杨宜君和杨盎道了万福,自陈了门户来历,这才问说:“娘子郎君可有要听的曲儿?”
杨宜君也不真是喜欢听曲,所以只让她捡着流行的曲子唱一唱就是了。
唱着的时候,图吃饭方便,也因为是在茶楼的阁儿里,她就将帷帽揭了下来:“二哥对面那巷子里怎得那样热闹?”
杨宜君一揭下帷帽,满室便为之一亮了——比起去年,她又长了一岁,从十六岁小儿女,到了十七。这个年龄段,每天几乎都在变化,一两岁的差别,就有可能一个像孩子,一个已经是成人了。
身上的稚气越来越少,相应的,娇媚之色越多。所谓‘陌上人如玉’,已经到了看一眼便只觉得满心欢喜、脸红心热的地步了。
柳家六娘之前为杨盎所吸引,觉得这真是一位俊秀少年郎。还想着他是带了姐妹出来逛夜市,若不是带了姐妹,倒是能带回家去。而从杨宜君揭开帷帽,她身为女子,亦是满脸惊艳之色。
柳家六娘常在城中脂粉堆中混身,行院女子见得多,偶尔去人家里献艺,还能见到内宅之妇。所以无论是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还是风尘胭脂,她都知之甚多,但这种殊丽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只能说此时的人有机会见到的就是周围一圈人,美人也见的有限要让杨宜君自己来说的话,就不会把自己看的那么高了。她看了那么多影视剧,美女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她还知道影视剧里的人一般真人会更美这还真难想象啊。
影视剧里的美人和世人眼里的美人还是有些不同的,毕竟审美是有时代差异的,但美人就是美人,再者差异也不会有共性多——世人普遍觉得皮肤白皙、纤细窈窕的女子为美,脸型要圆一些,似鹅蛋、瓜子、银盆,眉毛要细细弯弯的,眼睛亮一些、黑白分明最好,鼻子要小巧,要细腻,要精致,不能塌,嘴巴当然是樱桃一般,小小的红红的。
这些,再加上其他林林总总的,是世人对美人的想法。
再看看影视剧里出现的后世美人,其实大多都能合的上。所以,后世的美女,如今看着也是美女,只不过算什么层次的美女可能会有不同的看法——不过,在面对顶级美人的时候,这种分歧就消失了。
顶级美女本来就能突破审美的差异,所以曾经的顶级美女,日后再看,也是顶级美女。
杨盎也不知道对面巷子是怎么回事,正要去招茶博士来问。柳家六娘就笑说:“娘子外地来的罢?有所不知,那边巷子可是不好说的”
杨宜君见她神色有些暧.昧,再听着对面传来的声音,隐约有嬉笑谑言之声,又见点着的灯笼与别处不同——别处的灯笼颜色各有不同,这一处的却是格外统一,都是一种比正红要淡一些的红色。
这颜色瞧着就让人想到胭脂香粉之类,无端端就香艳了起来。
轻轻‘啊’了一声,杨宜君露出恍然的神色——大城之中,声色行业集中在一处,或者几处经营,倒也寻常,唐时不是也有平康里么。
柳家六娘带着女童唱了两曲近日流行的调子,杨宜君给了她钱,又问她饿不饿:“娘子若是未用饭,就随着用了饭再走罢,若是用过饭了,自便就好。”
柳家六娘见杨宜君不是与她假客气,便谢过了她,叫女童与自己同桌吃了一些,填补肚子——她们这样从事声色行业的女子,看着十分光鲜,其实也只是表面上的事儿。这行当除了那些名妓、名角,真的能攒出万贯家财,其他的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柳家六娘既然能这会儿出来,在酒楼茶楼里‘擦坐’,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台面上的人了。如她这般的,平日里贵重的首饰都没有几件,只有确定有贵客,或者要去大户内宅,才会去问人借,或者去当铺里租那些典当了的好首饰!
至于平日里吃饭,要么在家跟着吃,这比起普通人,吃得算好的,都是米面细粮,还能见荤腥,但也就是这样了。要么有客,那就是客人在外叫一些吃的一起吃了,那才是能吃好的的时候。
柳家六娘也不只是埋头吃,她服务人的,察言观色是习惯了。见杨宜君真对对面好奇,也不是鄙薄的那种,便与她说了一些里头的事:“那是‘狮子巷’,原来是‘十字巷’,后头请了算命的术士改了名,说是如此方能生意兴隆。”
“城中官私妓.女,多在此处营生奴家住百果巷,也邻着这狮子巷。”
“这会儿正是妓家女儿出来寻恩客时,才见这般热闹。”柳家六娘还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天色擦黑的时候,名妓,以及已经有客人的除外,妓家会让家里其他的‘女儿们’出去寻客。有的人会像柳家六娘这样,主动出击,去相熟的酒楼茶楼卖艺,做擦坐。若是能唱的几曲,总归是个收入,借此还能与潜在的恩客接触,说不得就有人动心,随她回家去了。
而有的人则不是这样,而是在狮子巷巷子口的廊下或站或坐。她们大多能吹拉弹唱,坐着站着时便弄出靡靡乐声,见得行路人张望,便以言语调笑——这个时候还往狮子巷跟前行走的,大多数都是有意要光顾的。
这样一招徕,很容易就能成功。
看到那些女子在巷子口言笑戏谑,柳家六娘神色间是有些忧虑的:“不怕娘子笑话,奴这等小娘,操持贱业,外人看这是自甘堕落,其实都是身不由己不是被家里卖了,便是生母也是如此。”
“里头苦楚是说不完的。”
“就像这些姐姐们,这会儿能接来恩客也就罢了,接不来恩客,鸨母龟奴定然是要打要骂的”柳家六娘这一点上要好一些,因为她所在的这户妓家,老鸨就是她生母,她因此自由了许多。
出来擦坐卖艺,挣得一点儿钱就能交代过去了,不会哪一天没接客就要打要骂的。
说完了这些,柳家六娘也忙着去别处‘做生意’,而告辞离开了。
“其实也没甚可逛看的,二哥,我们回去罢?”夜市看过了,也就是那么回事了。而且刚刚听了柳家六娘说事儿——她不至于因为这个就悲天悯人起来,这又不是后世,此世之中这样的事太多了,比这惨的也多了去了但因此没了玩耍的兴致也是有的。
杨盎也没有玩乐的心,听杨宜君说要回去,立刻就答应了。叫了茶博士来结账,杨宜君则是捏着帷帽往外走——戴着帷帽肯定不会多舒服,所以她一下就忘了戴帷帽,正好与上楼来的一个公子互相看到了。
杨宜君倒没有因此‘做贼心虚’,说到底也只是一会儿忘记戴帷帽罢了。平日里戴帷帽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其实哪有那么寸?自己这张脸再漂亮,也没有妖法,不能让人一看就失了智啊!
所以这会儿被人看到了,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等着二哥杨盎出来的时候,慢慢又戴上了帷帽,还让平儿替她整理了帷幕,不紧不慢的。
杨宜君与杨盎就这样下楼去了,与那公子擦身而过。
“二公子?”高泸身旁跟随的随从很懂察言观色,低声问道:“小人去与公子打听那小娘子是谁家的”
高泸是汉王高秦的嫡长子,家中行二,眼下出门在外,随行之人都称呼‘二公子’。
高泸并不是一个贪恋美色之人,府里除了世子妃外,其他妾室虽有几个,却也算是他这般王孙公子里少的了。平日里他和自己的父亲一样,安分守己做人,一副与世无争,喜好书法绘画的样子——这种表态是半真半假。
高晋在位时,汉王高秦是可能的继位者,而他作为高秦的嫡长子,若是太跳了,也是会遭人忌惮的!为了表现自己没有野心,不会妨碍到任何人,他都是以一个沉迷书法绘画的文士身份出现在人前的。
这当然不是全部的他,不过他喜欢书法绘画这件事也是真的就是了。
对于高泸来说,女人还真不算重要,一个美女在前,一副古卷美人画在另一旁,他是真有可能选画的但就在刚刚,他也被美色吸引了——他不觉得这是什么错,当下也忍不住感慨出声。
“真是绝色啊角色,唐突二十余年,枉说阅尽天下美人,如今才知人外有人只是奇了,这样的美人怎么就这样突然出现了呢?”
高泸又朝随从招了招手:“你去打听打听,不许唐突了美人若是美人家门第过得去,回去再报与我。”
随从多了一句嘴:“二公子,若这位小娘子身世寒微”
“怎会寒微?你也不瞧瞧,那般气派,又有仆婢跟随,定然不是小门小户的只怕她门第高了些。”高泸都有世子妃了,再收进来算什么?哪怕是他这会儿死了爹,自己做了汉王,也只能让人家做侧妃。
不怕她出身低微,真要是门第太高了,那才是麻烦。
第68章 洛阳和燕国治下……
洛阳和燕国治下许多大城一般,是没有宵禁的。
每日城楼上小鼓敲点,根据鼓声不同,城中人就知道时间了一般夜市是三更收摊,不是说不能再做生意了,只是三更之后街上就真没什么人来往了,再张致着做生意也是白搭。而等到五更天,早市又开张了。
这会儿五更天刚到,不只是城楼上敲鼓,还有寺院里打钟。
和打钟配合的是寺院头陀,他们会执铁板,沿街报晓。
韦青拿手巾搭头,顶着寒风出门往城门去时,就听到有头陀摇摇摆摆在街巷中走着,口里高声道:“天色阴晦——天色阴晦——”
冬日天亮的晚,这会儿天边还是淡蓝色的,韦青倒也不着急。路上遇到一担着食摊的小贩,担子一头有炉子,炉子上坐着个锅子,盖子不算严实,‘嘶嘶’冒着白气。担子另一头则是放下担子,便能支成一小桌,再把挂着的马扎摆开,也能供两三位客人使用了。
不过,这边这小桌用到的时候少,能在这种食摊上用餐的,都不是什么讲究人,往往是端着碗,站在路边就解决了。
食摊小贩叫唱着卖他那羊杂汤,见韦青似有意的样子,忙殷勤推销:“客官喝碗羊杂汤哩!小人这羊杂汤五文钱一碗,用料实在,味美鲜浓——”
韦青便要了一碗羊杂汤,那小贩拿了个大粗瓷碗盛汤,舀了满满一碗。韦青见了就不满:“你这厮好奸猾,五文钱一碗的羊杂汤,怎得只见汤水,瞧不见羊杂?”
其实还是有羊杂的,只不过用量确实少了些。
小贩堆着个笑脸,笑说:“客官,不是小人奸猾,而是如今情形不同小人早市上卖羊杂汤也许多年了,五文钱一碗,多少年不变。如今别处都有涨价的,只有小人不涨价儿。”
“可这羊杂涨价了,小人有什么法子,总不能亏本做买卖罢?所以只能料少了些了。”
韦青确实知道最近各种羊杂菜涨价的事,知道这小贩说的是真,所以也就没为难他。接过羊杂汤之后只是好奇问了一回:“这是什么道理,今岁也不见什么灾祸,怎么羊杂平白价贵了?”
小贩解释说:“客官哪里晓得,咱们洛阳啊,满城的羊杂其实都是宫里出来的!宫里用肉,多是羊肉虽则宫中也用羊杂做菜,可到底不多,如此许多羊杂就余了出来,专卖给宫外小贩。”
“如今官家坐宫,规矩是新的,不许宫里靡费太过。其中一条,过去一只羊只用一两块精华好肉的事儿,就不让了这样一来,宫里出来的羊杂可不是少了么。”
剩下的就不用多说了,供给端都减少了,像小贩这样的人,就得到别处去买羊杂。可是别处的羊杂哪有宫里剩的‘下脚料’那么便宜?难怪要涨价。
“不过也贵不了多久了,如今官家在北边打了胜仗,虽说因着蜀国有变,一时不能班师回朝。但小报上也说了,王将军一行会先回京,从契丹收缴来的许多财货,要一应押运回来。”
“那些金珠宝贝的不知道是什么章程,但京中,还有京西北路、京西南路这几路的牛马商人,可都争着去扑卖契丹来的牛羊马匹了听说多的是看不到边的羊!等到这些都到了,别说是羊杂了,便是上好的羔羊肉,都要贱价了!”
到底是燕国京都,哪怕只是一个小贩,很多事也能显出见识来。韦青一边喝羊杂汤,一边听这小贩说些小报上的故事,也挺乐呵。
等到一碗羊杂汤喝完,身上暖呼了,将碗还给小贩,韦青擦擦嘴,便又盯着寒风往城门去了。
在城门前大约等了有两刻,实在挨不住了,韦青只得又花了几文钱,找了一间避风的茶棚。坐在茶棚里,既能盯着城门口,又不用冒风,手上捧着一碗热茶,虽说是最劣的那种茶,但好歹能暖身子不是。
就在天边都亮了时,城门口才进出各路小贩以外的人。见到如此,韦青越发瞪大了眼,打起精神看行人。
其中但凡有车马同路、似是大户人家搬家行旅的样子的,他都会凑上前去看看。只不过看了三次,都没碰上要等的人。
韦青倒也不着急,自从自家郎君和大娘子接到老家来信,知道家中老爷夫人要来京了,便算着抵达的日子,每日让他来城门等候这好几日了都没等到人,他都习惯了。
大约到了午前,韦青正打算着要买两个炊饼对付过肚内饥饿时,又有一行不像是商贾的车马进城。韦青赶忙上去观看,听着那一行人说话的口音,正是老家的了!就忙打听:“客人从哪里来的?可是播州人士?”
双方确认了身份,韦青这才算是接到了人!
接到了人后,韦青心里一桩事就放下了,领着这一行往家里去。
杨段对长子在洛阳的情况也是十分挂心,过往只能在信上说,眼下却是等不及与人打听了。干脆不坐车马了,下车来与这仆人韦青一同步行。一起下马步行的还有杨盎。
韦青拣着好消息与杨段和杨盎说:“好教老爷与二公子知道,郎君在洛阳一切都好前些日子刚升了大理正”
之前长子杨盛做的是大理寺评事——因为长子在燕国为官,所以杨段还是了解过燕国的官职的,所以知道大理寺评事是正八品,而大理正是从七品。
虽然都是小官,但不管怎么说也是升官了么长子杨盛今年才二十八,虚岁二十九,说实话不到三十而立的年纪,人在洛阳,不能靠着家里,能如此已经很好了。
世人只能看到那些穿红着紫的大官,却没有想到那样的官员能有几个。
杨家一家随着韦青来到了城东一座里坊——说是里坊,其实如今的里坊都是老黄历了,里坊的墙都拆了去了,原来临着里坊墙居住的人家,无不是将临墙的一面改成临街店铺。哪怕自己不做生意,也能租给商户,这比普通房屋的租金要贵。
绕过几条街巷,最后来到了一处闹中取静的所在。这里虽则外面就是大街,但巷子很长,走到巷子深处之后,外头的喧嚣声就听不太到了。
一扇黑漆门,韦青上前叫门,立刻就有一小厮过来开门了。
韦青叫道:“还愣着做什么,老爷夫人,还有公子、小娘子他们都来了!”
此时杨宜君才下了车,随家人们一起走进了自家大哥在洛阳的这处居所。到了院中,摘下帷帽看了看,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小’这座自家大哥一家居住的房子,比在播州时她一个人住的院子还要小些。
房子也有几间,就是前后院子太紧凑了——只有一个前院,后面就直接靠着邻舍家了。而前院也不大,夹在正房与厢房间,铺着青砖,只见缝插针地种了两棵树、几株花。
这下他们一行人有三十上下,呼啦啦涌进来,竟然没处下脚。只能让搬了行李进来后,一半人在外头呆着。
杨盛与妻子韦氏听到动静,立刻就出来了,领着儿女拜见父亲母亲,然后就是兄弟姐妹们之间互相见过。
杨宜君做姑姑的,还给侄儿侄女送了见面礼。
杨盛和韦氏如今有一儿一女,女儿七岁,儿子才两岁。
一家人见面叙话,说了一会儿之后,杨盛就告诉杨段和周氏:“大姐与妹夫如今并不在城中,而是在下头县里妹夫如今在下头县里做着县丞——如今爹娘来了,我去信告知,到时便能见到了。”
周氏也有几年没见大女儿了,听说团员之事,只笑着说‘好’。
只不过说笑了半日之后,家中摆饭,周氏见一家人吃饭都有些拥挤的样子。就问道:“这洛阳居大不易啊早先来信叫你们父亲帮着相看宅子,看的如何了?”
来到一个新地方,最先要解决的当然是住的问题。周氏和杨段写信告知长子,他们要来时,就说了让他们帮着看房子的事。他们也猜到了,长子这边会没地方住。不过就算猜到了,也没想到长子一家住的这样局促。
杨盛听母亲提到这一茬,也是苦笑:“母亲说的是,可不是居大不易么母亲瞧儿子这住处,只觉得逼仄,却不知,就是这样一住处,也不是自家的,而是赁来的屋子。这样一处屋子,一月需房资八贯,儿子也想买下。可一问价,房主至少要九百贯,这如何能成呢?”
买房子一次的花费会比较多,但一次花费,今后就享福了。多了一处保值资产之余,每月也少了一笔固定开销么。
周氏也惊讶于洛阳的房价,但还是嗔怪地看了儿子一眼:“既是如此,你就该去信家里,叫家里送钱来,买下房屋才是。如今一月费去八贯,你一月俸禄又有多少?日子该如何过?”
“儿子都近而立之年了,成家立业,有子有女了。平日不能奉养爹娘已经愧疚的很了,如何好再问家中,麻烦爹娘”杨盛确实是这样想的。但这也和他们一家在洛阳的生活没有苦到那份上有关,不然肯定还是要向家中求救的。
杨盛如今是从七品的大理正,一个月是十千,也是十贯得到俸禄。而除了俸禄之外,每月还发禄粟两石——至于其他布帛、茶、酒、薪炭、盐、马料等实物福利,以及雇佣仆役的衣粮补贴,那不必说,因为品级问题偏少,但也是虽少但有。
靠着这些,在交了房租外,一家人在洛阳倒也还能维持小官之家的优裕生活。
毕竟此时物价不高,房租这个大头除开后,平均每口人一天的开支只要能达到百文,就能过上挺舒服的日子了。普通百姓,不是穷困的那种,有一个支撑门户的丈夫,一天挣大几十文钱,也够一家三口到四口生活呢!
除了房租外,杨盛的俸禄还剩下两贯,但他也不只是俸禄啊,禄粟之类也都等同于钱么。
这些钱不只是养活一家,家里还有五名仆役呢!
对于洛阳夸张的房价,周氏也不能说什么。但她的观念是,再贵也得买房住。便与长子说道:“我与你父亲原想着,你若是在洛阳有住处,那我们也不必住在一起,你们在外也自在如今看来,你们还是赁房住,那便搬来一起住罢。”
对此杨盛和妻子韦氏都没有意见,此时父母俱在,身为长子和父母住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事!根本不用说。
哪怕是韦氏心里担心作为长媳,今后恐怕要累许多,也不会因此抱怨。此时抱怨,那就是不孝了!而且说起来,随父母住,今后不用付房租了,她也觉得这是好事。之前一家人也能过,但哪有靠父母舒服呢。
说到这份上,一家人就说起了买房子的事之前杨盛夫妻二人已经通过牙行看了好几所宅子了,其中有两所觉得很合适,只等着父母来看后拍板了。
“便是明日看房,明日定下,看过之后也得清洁、修缮,数日之后才能入住,这几日家中大小住在哪儿?我看大哥家中窄的很,无论如何也住不下啊!”杨盎看了一回大哥的家里,有些担心了。
他这还是只算了家里人,没有算随行而来的仆婢家丁等人呢!
当然,这也是他没真正吃过苦,家里也是体面人家不然洛阳城中房价高昂,多的是一家十口挤在一两间屋子里的,人家还不是住下了。
杨盛让弟弟安心:“二哥勿忧,我早料着此事了,寻了牙行,订了一处屋子。”
洛阳城中房价高昂,大多数人都只能租房,因此租房市场是十分专业化的,应对有各种需求,连针对家庭的短租房都有。这种房子看着和普通民房没什么不同,对于杨家这种过渡期间需要个落脚处的,正合适。
也比住客店要划算和舒适。
考虑到方便,这处房子离杨盛家不远,吃了饭之后杨盛夫妻便带着父母弟妹去入住了。
这边房子比杨盛家略大一些,但也大的有限,勉强将仆婢家丁都塞了进去而已——因为住的地方实在不行,周氏满心就想着买房搬家。不能有自己的房子,真让她没有安心感。
第二日,杨盛要去大理寺当班,只能是韦氏带着一家人去看房。
杨盛夫妻二人看中的那两座宅子,也是精心挑选过的,选的是地处内城,周围俱是殷实人家的房子,如此既方便又安全。而除此之外,大小也比较合适,性价比高。
当然,说是性价比高,那也是相对的,第一家要价五千贯,第二家要价五千六百贯。第二家比第二家占地大一些,多了几间房,另外房屋的状态也好一些,属于稍稍清洁打扫一回,最多有些地方补些白灰,房顶上换几片碎瓦,就能入住了。
考虑到自家有尽快搬入的需求,周氏选了第二家两边还讲价了一番,最后讲到了五千五百贯,另外还附送了一些原房主的旧家具——原本的那些好家具人早就已经卖了,剩下的这些普通家具卖不上价格,才留下来了。
杨家肯定也要再买些像样家具的,但家里下房也要住人,也要用家具的,这样就省了买新了。
定下了房屋,周氏一边付钱过契,一边马不停蹄地安排人去打扫修补。
晚间的时候与丈夫商量起家中大小事来:“五千六百贯,着实太贵了家中带来的也只一万五千贯,这房子是买了,可后头花钱的地方还多。我们在洛阳居住,也没个进项,着实愁人。”
别看带了一万五千贯出来,其实这就是过去家中积累的家底了!包括了杨段分家时分到的一部分现钱,以及继承自亲生母亲的一部分现钱。
此时大户人家,或许身家有十万贯,可拿不出几千贯的现钱,这也不奇怪呢。
杨段和周氏的身价当然不止一万五千贯,除了这一万五千贯外,他们在播州有房子,有一笔每年都能带来收入的产业,还有很多值钱的东西——杨段收藏的古物、名人书画,周氏的贵重首饰林林总总,可不少了。
但如果想要用钱,就只有这一万五千贯了。不然,真要去卖东西,那就是这个家真的穷困了,要按照更低层次的方式规划生活了。
一万五千贯去了五千六百贯,再加上要整理修补这宅子,要买进一些家私,要落户,要做这做那,周氏估计六千贯能解决完全部就算好的了。这样一来,剩下的就只有九千贯了。
考虑到杨盎和杨宜君都在嫁娶之龄,婚姻嫁娶所费甚多周氏头都痛了。
“老家那些产业,也能指着几年送一回钱,可到底不是自家在经营,靠着这一份,别说是攒钱了,怕是会入不敷出。”周氏也是算计了的,一方面是收入减少,另一方面则是生活在洛阳,生活成本急剧增高了。
周氏想的是,要是能经营点儿产业就好了,有进有出的,就不用那么没底气了。
至于说指望丈夫出仕,然后靠俸禄养家,周氏根本没想过杨段虽有周门七博士的名头,但这个名头撑死也就是在蜀中管用,在中原之地着实无用。杨段想要参与到修史工作中还有可能人家不要呢——就是人家要,估计也就是打杂的。
不能指望那份收入的。
周氏这份忧心,杨段无解,这么多年了,他是从未为钱财之事忧虑过的。反正他物欲不强,也就没缺过钱嘛
还是第二天,杨宜君给母亲请安,听她说起这事,才说:“这有什么难的,若是母亲忧虑家中缺少进项,我这儿便有一个主意。”
周氏常常为女儿忧虑,但她也知道杨宜君的本事,当下就道:“你有本事就说来,别卖弄了!”
“做生不如做熟,母亲不如开个蜡烛铺罢。”杨家在播州有很多蜡崖,直接卖蜡当然是不划算的。因为从蜡加工到蜡烛很简单,所以杨家很快掌握了这门技艺,从那之后卖出的就是蜡烛了,利润更厚了。
“蜡烛铺有什么奇的,还能争过洛阳这边的商人么?”周氏还以为女儿能出奇招,没想到是蜡烛铺,有些失望了。
杨宜君却说:“这不是一般蜡烛靠说的,母亲不明白,我还是做出来给母亲看罢。”
说着,她吩咐人去取来家中蜡烛,将蜡烛融了,更换了她重新手搓的棉线烛芯。然后将同样大小形状的蜡烛一起点燃,最后却是她手搓烛芯的那支蜡烛燃的最久,比另外几支普通蜡烛久多了。
“这样的蜡烛,母亲说说看,是不是能争过一般蜡烛铺了?”杨宜君笑问道。
这其实就是一个小把戏,她最近看一部讲‘近代’工业的电视剧,其中顺嘴提了一下这蜡烛的事儿。主要是说看似很不起眼的一个工业设计,背后可能久蕴藏着科学原理。
蜡烛的烛芯就是这么回事儿。
以前的烛芯什么样的都有,有用木棍的,有用竹片的,有用麻绳、棉绳的,具体到棉绳,棉绳和棉绳也有不同呢!而在‘现代’,蜡烛烛芯用的棉绳却是统一的三股拧做一股绳的。
这是因为,相比起单根的烛芯,三股拧成的烛芯能燃烧的更彻底——一方面可以燃烧的更久了,另一方面也更干净。
杨宜君其实还有别的主意,比这个更能挣钱的主意,但那些成本更高、更麻烦,而且带来的利益也可能会引来有心人的窥伺。所以周氏问起来,她就只说了这个。这样既能解决现在面临的问题,赚到的钱财也不显山露水,为人眼红。
毕竟他们是初来乍到,而且这可不是在播州,而是在‘杨氏’的名头拿出来根本没用的洛阳。
第69章 到得年末,洛阳……
到得年末,洛阳城中比平时更多几分热闹。
寻常人家,此时便是在洛阳生活,也很难说富裕,日子只说是过得去罢了。但平常再如何难,都是要过年的,新旧之交时,家中要准备种种衣食物品——所以才有常言道‘腊月里水土贵三分’。
大家都争着去买,而且是必要买,可不就涨价了么。
不过今年有一样好,因为有北伐胜利,大量的牛羊马匹作为战利品被转了回来。马匹和普通人的生活无关,牛的话,多数都要作为耕牛使用。只有年岁过老,以及实在不合适的,才会成为肉牛。
考虑到此时生活水准稍好,都要吃羊肉,这一批‘战利品’,最让百姓有感触的当然还是羊肉。
朝廷的战利品都是发卖到各方的,大家不能白要,但这么大的量一下涌到市面上,价钱可不就贱了么!
所以就算是平日吝啬惯了的,今岁年关前,也记得割几斤羊肉回家。
杨段带着小厮,在外面食荤小酒店里要了上好的羊肉,叫煮来吃,价钱也不贵。吃过之后,看着天色到了,便立刻往吏部去了这些日子,他在洛阳见了几位蜀中出身的朝中官员,得了几份荐书,靠着这些荐书,好歹敲开了礼部的门。
招贤令发出之后,不断有各地士人前来。因为这是新帝亲自下的诏书,有政治意图在里面,主管此事的官员也很上心,所以凡是来吏部报道的士人,基本没有被慢待。攒够一批之后,礼部就会组织考试。
根据考试的结果,再去吏部报道,等候分配就行了。
杨段有荐书,当时参加考试就更顺利了,考试出来点了个上中——这是为了修书修史搞的考试。至于想直接做官的,要么通过另一种考试,然后慢慢等官,等到了也只是微末官职。要么留在洛阳用功,到了科举年再参加科举,走正途做官。
燕国继承的是旧唐制度,科举是一直在搞的,而且还发展了科举在燕国,科举出身才是正途!武将也就罢了,文官若不是科举出来的,没有大机缘,是真的很难一级一品地混上去的。
杨段这个‘上中’是个什么水准呢?简单来说,考试总共分出了三等九品,即是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按规定的来说,至少要中下,才能参与到修书修史的工作。
不过,具体到实际中,中中、中下这两等会排很久的队,只有修书修史的‘著作监’人手不够,过来要人了,才能轮上——眼下修书修史的工作才开了个头,并未铺开,属于组织人手的阶段,肯定是不缺人的。
所以真正能被领走的是上等三品,以及中上,总共四品而已。
其中又只有上上和上中能够自选要去哪个部分做事,上下和中上是人家怎么安排,就怎么做。
杨段就是‘上中’这一品的,立刻选了修史,而且是修唐史,而不是过去百年间各国之史。
今日他去吏部,是为了拿‘聘书’各种手续都办过了,只需要最后一道吏部手书认证,他就能和同批学者准备着去修书修史了——具体工作要到年后才开始做,眼下都年底了,各衙署都忙着封印呢。
去吏部拿了经过吏部各堂官用印画押的手书,杨段将其收好,后还拜访了一番吏部几位堂官。说法是‘感谢’,毕竟手书中还有人家的印和押呢,实际就是拉拉关系,略表亲近。
杨段是个学者没错,但他并非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古怪人。
修书修史的学者不干政事,没有权力做什么,但这确实是个清贵活儿。所以杨段这些学者拜访,吏部的堂官们也不会怠慢,倒也一起用了一道茶,说了一会儿话。
或许是因为杨段的‘薄礼’,也或许就是当天心情好。其中有一人就说道:“虽则是年前才拿到手书,可几位也到底入了著作监俸禄或者没有,年前放下的恩赏赐物却也该有一份,别忘了去户部支取。”
有这一提醒,杨段等人又谢了一回。
他们才入著作监,恩赏赐物按着等级也不会太多,对杨段其实可有可无,但对其他人就不见得了。这天下能读书的人,能读到他们这样比较厉害的,不太可能是太穷的,可其中经济困窘的也不少。
杨段来自播州杨氏,说到‘播州’这地名,总会让人低看,毕竟那都是西南边陲了,众人眼里就是穷山恶水、化外之地么。
但就算是穷山恶水,也不妨碍杨段本人从小到大都过着锦衣公子的生活。
杨段不能和中原之地真正有钱的人相比,但在未来同僚中,应该是算比较好的。
一些好不容易能进著作监修书修史的,其实一点儿也不想等到年后才能做事,只想着早点开始工作。除了确实比较积极外,也是为了早些领俸禄——还是那句话,洛阳,居大不易啊!
他们中有一些人现在都是借住在寺庙,连楼店务的‘廉租房’都住不上呢!
对于这些人来说,平白多一份朝廷给的恩赏赐物,这当然是好的,说不定这就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了。
看着时辰还不晚,杨段干脆就和同批进著作监的未来同僚们去了户部领东西。
最后领到的东西还不少——年节下,总共有十二两绵,一匹绸,两匹布,二两盐,两大篓炭,一石米。
虽然是因为过年,才一次性有这么多恩赏赐物的,但这也能看出燕国是蒸蒸日上的。若不是蒸蒸日上,哪有心思给底层官吏也搞额外的补贴。
“老爷,这米是陈米,炭也不好”随从而来的小厮看了一眼,说了情况。
杨段也看了看,发现东西是不好,但米没有发霉、不干净,炭也只是质次了一些。便道:“这也算不错了,老大国家,发到最底下的人了,能有这般,不知要费多少力这米炭家中是不用的,去街上叫店铺折了罢。”
小厮应了,立刻就去大街上寻米铺、炭铺,将领来的米炭直接折成钱。
钱也不多,但杨段还是回去特意拿给周氏看了,笑说道:“未想年前还有这般入账,夫人寻个竹桶来,我要积下来。”
“我近日颇认得了些朋友,这些人都有学问,只是囊中羞涩,一家子在洛阳落脚后便难过了他们教了我过日子的法子。”杨段炫耀给周氏看。
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将每个月的收入分成数份,其中一份给老婆维持家里基础用度,另一份是三贯,平均到每一天就是一百钱,这是每天的生活开支(最大头是食物),每天不能花超一百钱——他们到底是士大夫,再穷也是有底线的,不是真穷到底掉。
还有剩下的,就用竹桶贮存起来,过年的钱、朋友间请客的钱就有了。
“真难得啊,夫君都会过日子了。”周氏戏谑了丈夫一句杨段是个好丈夫,但他是真不会过日子,这上头他都有些‘不食人间烟火’了。说到底,还是从小生活的环境单纯,他从来不用考虑生活上和钱相关的事。
过去除了靠着家中产业,杨段几乎没挣过钱唯一挣钱的,就是他偶尔会出书、编书。只不过这样的活儿不多,还不固定,所以约等于没收入。
戏谑完了之后,周氏又安抚丈夫:“放心罢,再是如何,也不必夫君如此。”
说着,周氏就将蜡烛铺的事说了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可以说是雷厉风行,联络上了蜡烛行,定下了进货的事,然后就雇了几个中年妇人,在左近工坊多的地方找了房子,开始做起了蜡烛。
就按照杨宜君弄的,用了‘新式烛芯’。
一方面上门推销,找到城中贩卖蜡烛、灯油等物的铺子,让他们看自家蜡烛,同等量下就是能燃的更久。这年头做生意的人还没有坏了良心,不会想着一根蜡烛能用更久了,岂不是卖出去的蜡烛要变少了。见到这好蜡烛,有的就觉得这生意能做,先就谈成了几单买卖,试试水而已。
另一方面,周氏也在城中小报上宣传自家这种新式蜡烛。
虽说此时点的起蜡烛,而不是用灯油的,总不会太穷,不像是会占这种小便宜的。但到底这是便宜啊,质量相同,甚至还要更好的情况下(三股拧一股的烛芯,黑烟更少,火光也是更稳定的),大家选这种新式蜡烛,也是很自然的。
这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出蜡烛的买卖有多大,得等待后续发酵。但不管怎么说,就是现在的订单和苗头,总归是一门好进项就是了。
周氏不知道这‘蜡烛芯’的秘密能保住多久,现在外面普遍是认为她这里改进了‘蜡’,一般人根本想象不到烛芯不同,燃烧速度会不同。如今市面上,各种蜡烛芯都有,根本没有统一的,自家的蜡烛芯在其中,一点儿也不显眼呢。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肯定会有人知道其中的奥秘,然后大家都迅速学起来。
周氏只想着这至少得两三年的功夫——把这两三年的钱赚了,两三年后也在行内站稳了脚跟,还能赚钱,只不过不是独门生意了而已。
这样想的周氏并不是盲目乐观,只能说,这年头就算主动推广一门技术,也是需要很长时间的。自家不往外说,闷声发大财,两三年已经是她算的少的了。当然,这也和这门生意不大,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有关。
真要是利润丰厚的生意,立刻就能引来一大堆人,那保密时间就要相应缩短了。
“靠着做蜡烛,也能照管家中了你还是做你的富贵闲人罢!”周氏对一家人在洛阳生活的最大忧虑已经解除了,当下也能开玩笑了。
“那倒是不错”杨段立刻决定不存钱了,他本就没有存钱的意愿啊!当下又把米炭换来的钱拢在袖中,对周氏道:“我去寻几个友人,近日晚间就不回家用饭了。”
要说人在洛阳哪一点最令杨段满意,那就是‘呼朋唤友’了。他在播州的时候当然有朋友,但播州和他一样的学者真的太少了。平常学术交流更是只能通过书信,和播州之外的士大夫往来。
当下在洛阳,什么样的人没有?精英学者是最不缺的人群之一了。落脚才几日呢,杨段已经认识了很多,平日里常常往来,论学问论文章,真是不亦乐乎。
眼下又有钱在手,心里便想着唤几个朋友出门相聚。
周氏这种事是从不管束杨段的,只叮嘱小厮记得照管好,别让杨段受了风寒,也别喝多了酒,晚上出什么事。
“你去罢对了要记得后日要住新居了,与你那些朋友说一回,到时也好温居。”
这时南北都有温居的习俗,只不过有的地方温居,客人不用带东西,有的则要送礼,还有的要送份子钱。
杨段应了一声,便去了。
回头到了后日,果然是入住新居——场面挺热闹的,除了杨段的朋友来了些,多的还是杨盛的朋友、同僚之类。他在洛阳为官数年,虽说品级不高,但认识的人还是很多的。
洛阳这边的风气是温居时直接拿钱,号称‘网义’。
据说是因为洛阳房价实在太高,一般人艰难买房入住之后,手中就空空了。所以朋友们温居,送来的钱是解燃眉之急的,所以叫‘网义’。
对于杨盛能入住新宅,朋友同僚们往往都很羡慕。
其中一位朋友就道:“子升先前说自己出身大族,家族在地方也是豪强,我还不信。如今看来,却是真的了,伯父一来便买下恁大住宅,今后生活便好做了!”
洛阳的房价就是这么高,很多官员来了都得租房子住。杨盛之前就是租房,和他有往来的朋友、同僚,自然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播州杨氏说起来不是无名氏,但对于寻常人来说,谁在意这个?所以杨盛自报家门,也没人觉得他出身不错。倒是现在一座宅子,什么疑问都没有了。
其实这座宅子也不很大,连厨房、马房这种房子也算上,总共也才三十七间半宅子里,房子格局很规整,是一层一层的,总共有四层——杨宜君住在第三层最西边,这边原本应该也是一位小娘子的闺房,所以格外精致僻静一些,还有一道粉墙与东边正院隔开呢!
不过,这样的房子在洛阳已经算大宅了,难怪杨盛的朋友与同僚,不少人都面露艳羡之色。
温居时,男客在外面有杨盛杨盎兄弟张罗,女客在内,则是周氏和儿媳韦氏招待,另外杨宜君和姐姐杨宜主也有帮忙。
杨宜主这边收到信,知道爹娘已经到了洛阳了,也不等县衙封印,丈夫得假,自己先一步带着儿女就来了。今日娘家温居,她也帮着乱了一回。
众多女客都格外注意杨宜君不注意是不可能的,杨家在家的女儿,除了她就是小侄女了,小侄女才多大?大家当然就看她这个正值嫁龄的小娘子了,特别是杨宜君还这般貌美。
这种程度的美貌已经超过寻常人家的经验了。
以至于有心想借助这样的社交机会,给杨宜君寻访亲事的周氏要失望了女眷们当时都‘不敢问津’,回去之后说起‘杨家小娘子’,只是赞不绝口:“真真是个绝色佳人,洛阳美人天下知,平日里多少人物都见过了?如今却被一个小地方来的小娘子给比下去了!”
除此之外,却不谈给认识的哪个青年才俊介绍,保这一媒。
正经做媒的,肯定是奔着说成婚事去的,讲究的是两边相对。家世、品貌之类,都要相当,这样婚事才能成,今后也才能顺顺当当,无人抱怨。
如今见女方美到这地步,都是有些望而却步了在人家家世也不坏的基础上,这般美貌要配的人,大家的认识的‘青年才俊’都不够了。
“真有如此貌美?”这些女眷的家人也有不信的。
“真有如此貌美呢没见过的,是想象不到的。想来杨妃再生、西子在世,也不过如此了。”这般说着,女眷们还笑说道:“这样的美人,说不得将来会有大造化总归不会落到寻常人家家里。”
“落到寻常人家家中,太容易惹出是非了。”
“这就可惜了我原想着子升与我是挚友,如同自家兄弟一般,到时候替六郎求娶其妹,事情成了,也是一桩佳缘。如今看来,却是不成了。”
周氏不知道那些女眷回去之后有这般说辞,不过她在温居宴上揣摩众女眷的举止言辞,也看出她们都没有做媒的意思了。便与大女儿商议:“这是如何说,怎么就看不中娇娇?着实是无理啊!”
虽然总是为杨宜君担心,但周氏一直是很为有一个美貌聪慧的女儿自豪的。现在大家这个样子,她首先就觉得不可理喻!
杨宜主比母亲更能揣度这些洛阳妇人的想法,就笑说:“娘,这些妇人又不是媒人,她们做媒都是奔着成事去的,也不会轻易弄虚作假既是如此,就得考量着男女两边差不多才是。”
“娇娇这般出众,她们平日里留心的子弟,哪能配得上!若要考量娇娇的婚事,还得往上去寻!”
对于杨宜主这个说法,周氏却是有些迟疑了:“就我来看,差不多的人家也就是了,实在不必因为娇娇貌美,就攀附权贵一入侯门深似海,权贵人家看着好,难处也多,偏偏娇娇又是任性惯了。”
“母亲这般想就不对了,也该想想那些寻常人家敢不敢要娇娇娇娇美貌太过了,而且如今还一日比一日更美,这在一般人家,可是容易出事的。”
洛阳因为是燕国国都,是有秩序的。但可别忘了,现在严格意义上还是乱世,很多地方都是没有规矩的!所以,即使是生活在洛阳的人,很多骨子里也有乱世思维普通人有一个过于美貌的妻子,在太平盛世都有可能出事,何况是乱世里?
“要我说,其实母亲也不必忧虑”见周氏面露忧色,杨宜主倒是豁达的多:“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娇娇又向来聪明,总不会跳火坑罢——就是最坏,耽搁了适婚之龄,不就是家中养着娇娇吗?难道养不起?”
“娘可知洛阳城里有名的陈氏不嫁女?”
这里的陈氏,专指的是如今的大儒陈嘉士、陈正夫家,陈嘉士与陈正夫官职不高,学问却是天下闻名的。他家有个女孩儿,已经二十六岁了,从十几岁起,家中就为其张罗婚事,但都不中意。
虽然家中都觉得女儿家该嫁人,外面说的闲话也多,但也不愿意家里女儿屈就,所以拖延到了如今。
“人家大儒之家的女儿尚且不为礼法桎梏,我们何必偏做那礼法人呢?”
人在播州的时候可听不到这样的事儿,周氏又向女儿具体问了这事,确定真有其事之后心里安定了一些——其实这种人还是少,一个特例而已,但现在周氏也就是需要一个特例说服自己。
如果可以,她也不愿意逼迫女儿,只是人活着是不可能完全不顾其他人的看法的。
然后然后杨宜君就发现,母亲竟没有和她再说婚事了!要知道,直到温居前一天,母亲还让她在温居宴时表现得温柔羞怯些,不要冒头。虽没有直接说这是为了什么,但她哪能不知道呢?还不是为了能让她被更多人看好,结成一桩姻缘。
杨宜君并不知道姐姐在其中帮了大忙了,但事情终究好事,她也因此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没松多久,她就等来了新的变故,一开始,她其实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70章 年前年后,凡是……
年前年后,凡是官署之类,都比较轻松,年前都封印不理事了,自不必说,年后则是年节气氛还在,大家忙不起来——哪怕真有什么紧急的事,若是不那么正面的,也不会拿到台前,而是会往后拖延。
总不能坏了‘新年新气象’罢?更何况,到了新年的话,还是新帝登基后第一个新年,就更无人敢触霉头了。
年前,最后一件大事,大概是高溶在外发来了一份诏书,令改年号为‘元始’。
改年号并不算什么,从有‘年号’这东西开始,一个皇帝在位最少一个年号,多的能用好几个呢!往往是皇弟在位时有什么重要事件,就会改个年号。比如之前的年号‘大丰’,是高晋在位时的最后一个年号,就是因为当初那年燕国境内天下大丰,比往年不同。
为了庆贺这一喜事、大事,高晋就让改年号‘大丰’了。
现在高溶得位,作为新帝,用新年号是应该的唯一的问题是,按照传统,新帝在继承皇位的当年是要沿用上一任皇帝的年号的,等转过年去了,才能用新年号,以示‘传承有序’。
现在都腊月了,忽然说要改年号,而且必须在年前改年号,这是为什么?
大家都能想到,这牵涉不到什么实际利益,只能是和他们这位新皇帝的心情有关说的明白一些,人家就是不想给先帝体面,不想真真正正‘传承有序’。当初灵前继位、服斩衰是非常勉强的,只不过时势是那样,哪怕是一贯有任性纵情之名的高溶,也只能忍耐。
现在,对北面用兵说实在的,秋收之后对契丹出击,这是有点儿弄险了。一旦失败,得位本就不太稳妥的高溶,很可能会迎来某些人的反扑。但问题是,他成功了取得了一场空前的胜利!
军事上的胜利传导到政局上,就是高溶的威望空前的高,皇位稳如泰山。
这种情况下,搞点儿事出当初的恶气,让自己心里爽快一点儿,并不在众臣工的意料之外。说实在的,他只是这样,大家还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按照高溶的性子,大家还以为后果会更严重呢。
这种比预料的情况要好的情形,甚至让不少人感慨,陛下也成熟了,到底是帝王之心啊——比当初做郑王时要稳重了许多呢。
也因为这种心态,本来一件应该引起广泛讨论的事(提前换年号不会在国计民生上有影响,但这是官员们最容易纠结的事,因为‘不合传统’,是在破坏规矩),就这样轻轻放过了。
年前完成了这件大事,真就彻底轻松了。
但,这只是外朝罢了,宫内这个时候却在为一件大事,忙到了极点!
随着赵娥这个太后逐渐真正掌握了宫廷,一些事就提上议程了。之前高溶在时,给他选聘了几位妃嫔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冬月里,她又将年纪较大的宫女放出了宫——宫廷将年纪比较大的宫女放出宫,这是好事。
这些宫女一般年纪在二十几岁到三十出头间,回到民间还能嫁人——民间再嫁的多了去了,多有这个年纪的。相比起民间的再嫁之人,宫女们一则身子清白(若是承了皇帝的宠,那哪怕皇帝厌弃了这个女子,这个女子也是不许出宫的),二则往往礼仪好、有见识,哪怕是家里孩子不愁娶妻的,也愿意娶宫女呢。
年纪更大,嫁人无望的老宫女,出了宫也有大户人家愿意请来做教养嬷嬷。
简单来说,比起在宫里为奴做婢,生死祸福不由己,未来渺渺无依,死后没有人祭拜,随便就处置了宫女大都愿意出宫。
燕国在放宫女出宫的事上还是比较人性化的,过去历朝历代也有放宫女出宫的事,但一般不成规矩。只能是皇太后、皇帝大发慈悲了一次,然后就放一次更多的,还是宫女白头,坐说玄宗那一套。
燕国的规矩,十来年就会放一次宫女,其间若是有新帝登基,也会临时多放一次。
一则积德祈福,二则,老宫人放出去了,就该选新人重新充实掖廷,也是新人新气象——新帝肯定也愿意宫中尽是年轻新鲜的花儿啊。
之前高溶得位,本来应该在八月份左右放了老宫人,选来新宫人的。
这是自东汉以后的传统,所谓‘八月筭人’,八月初朝廷会征赋税,也会挑选良家子进宫可能在统治者看来,民间人家出女儿进宫,也是缴纳赋税的一种形式?本质上和徭役有点儿像?
类似西方的‘血税’?
不过,那个时候高溶忙着筹措粮草,主持大军开拔等事,这种事肯定是押后了。
眼下北伐大胜,他的个人威望大大提高,国库也充盈(战胜契丹之后拿到了大量的战利品,除了牛羊马匹外,还有契丹趁着中原内乱,几次南下裹走的值钱珍宝之物、工匠等等),再加上冬日无事,赵娥就想到了放了老宫人,选入新宫人。
燕国遴选良家子入宫算是比较容易的。
过去历朝历代类似的事难做。除了极少数怀着‘不重生男重生女’之心的父母,大多数人家知道女儿去了宫中做宫女,得到宠爱,成为后妃的机会很小,经常是自此骨肉分离、不见天日了。担心这种未来,父母如何愿意呢?
燕国相对容易,一则是宫中十年左右放一次人,这就让人有个念想了,不至于一辈子陷在里面,将来死在宫里还得做孤魂野鬼(世人重视这个)。二则,做宫女也有俸禄,还能托人送出去。
其实过去历朝历代的宫女也都有俸禄,但一则宫人来自全国各地,托人带出去交给家人很难。二则,在一辈子不能出宫的大前提下,给钱又有什么用呢?心气都没有了。
入了燕国皇宫,哪怕父母兄弟在他乡,也可以攒着钱,十年后一起拿出去。
甚至更极端一些,没有父母兄弟了,这钱用在自己身上,成为养老钱也好啊。
一些家中困窘的,还真愿意有一两个女儿进宫做宫女若是洛阳左近的人家,两三个月拿一次钱,足够接济家里了——这还只是普通宫女,若女儿争气,不说什么飞上枝头做嫔妃,就是做了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那也是极好的。
所以,年前开始放宫人,民间开始有大量的婚庆之事后,选新人入宫的事也就如火如荼的做了起来。
因为燕国选宫人容易,民间不怎么抗拒,所以燕国选宫人时并不会下‘禁婚令’,禁止适龄女子嫁人。甚至于,宫女都是自愿报名的只要父母带着女儿去地方衙署报名就好。
只要不是贱籍,父母没有犯下杀人、□□等重罪,都可以报名。
按照传统,选宫人的地方圈定在了洛阳及洛阳直接管辖的十几个县,还有就是周边几路了——这是为了防止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以选宫人为由,搅扰民间,也是为了节约民财。毕竟大老远的送一批宫人来,成本也不低了。
不过这不代表宫中宫人就只有洛阳和洛阳周边几路的人了,毕竟从良家子中选宫人,只不过是宫人来历之一
宫人另外还有三大来历,一个是一些罪犯,他们的妻妾女儿都要被没为宫奴。一般来说,这种罪犯都是不简单的,因为普通的犯罪,哪怕是杀人呢,也不过就是抓到杀人者,问成死罪而已,不会牵扯到家人。能够牵扯到家人的罪,就不是寻常百姓能犯的!
比较典型的,家里通敌卖国了,家里妻妾女儿抓进宫,甚至发到教坊司,就很顺理成章。
所以,这种因罪没入宫掖的,别看地位比良家子出身的宫女地位低,初时在掖廷做的是最粗重的活儿。但她们找到机会往上爬,最后在宫廷中站到高位的可能也大得多——都是读过书、见过世面、领会过贵族世界勾心斗角的人精呢。
再一个来历臣子和地方进献,臣子献媚,摸准皇帝的脾胃,收养漂亮女子,以族中之女的名义进献,这不必说了。这种事,汉代的公主做的最多,一般也只有皇亲国戚才好做这种事,寻常官员,哪怕不是清流,做这种事其实都有点儿犯忌讳。
讨得好了,自然万事都好。讨不得好了,就是一个窥视内廷、结交内宫的罪!
相比之下,地方进献就好多了。一般是一些地方,以某种女子出名了,比如赵姬善歌舞什么的,宫廷就会要求地方进献一些女孩儿来。另外,一些小国,为了表示臣服,也常有进献女孩儿的,这就是‘贡女’了。
最后一个来历,属于最小众特殊的,即某个女子十分出名——美色、才华、女红技艺等等,出类拔萃的好,然后就被宫廷征召了。
“大娘娘别太劳累了,这些事自有奴婢去做,大娘娘该顾惜着自己才是。”寒冬腊月的,几个妃嫔都来赵娥这里,尽着做儿媳妇的心,十分奉承她。
赵娥最近忙着选宫人的事,确实比平常忙碌许多。但也不至于忙的不顾身体了,听‘儿媳们’这样说,她也只是笑着道:“哪里有那样弱了,只不过这是官家宫里第一次进人,该选的精细些才是。”
听赵娥这样说,几个妃嫔神色都有些不自然了。
为什么说第一次进宫人,就得选的精细些?还不就是赵娥觉得高溶的后宫太单薄了。即使经过了上一次选聘女子为妃,使后宫像样了点儿,还是不够——不是人数不够,而是赵娥觉得高溶对后宫的兴趣依旧不大。
赵娥不知道儿子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就想着多多地把各色花儿放到他眼前,他看中哪一朵就摘哪一朵。
所以,这不是普通的选宫人,还兼着选妃的隐藏目的。
“大娘娘说的是呢”后宫中的妃嫔,要么出身寒微,靠运气到了如今。要么年纪小,进宫时间短,没什么历练。这个时候听出赵娥的意思了,也很难不动声色,一个个都笑的有些勉强。
赵娥给儿子选妃,打的是绵延皇嗣的主意,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反而兴致勃勃地。过去她在高齐、高晋身边,也很受宠,分享了很多宫权,但这都不如现在做太后来的舒服心下一时觉得,什么男人,都没有儿子靠得住。
而妃嫔们就不能有一样的想法了,宫里好看的花太多了,不就乱花渐欲迷人眼了吗?她们本来就没什么依仗,儿子是都没有的,宠爱也没人先抓在手里了,心里虚的很。知道潜在的竞争对手增多,能高兴才怪了!
从赵娥处离开,各回各宫,有人就气的饭都吃不下了。
“哦,朱婕妤甩了茶碗,还有呢?”赵娥人在寿仙宫,听着身边宫人禀告嫔妃们私下的形状。
“李婕妤的膳食原样退回去了,只让膳房重做。”
妃嫔们的膳食,如果是大御膳房做的,一般就算吃不完,也只会赏给身边宫女。这样退回膳房重做,就属于是要刁难人了看得出来,李婕妤只是在找人撒气而已。
听得此言,赵娥微微一哂:“到底是小人家出来的,本以为她比朱婕妤要沉得住气些,如今看来也是笑话。”
朱婕妤和李婕妤是高溶为郑王时就跟在身边了的,高溶登基,原来郑王府后院的女子,有十来人得了位分,但都不高,最高的就是她们两个婕妤了。
“还有杜充容撕烂了两块帕子,王美人还、还打了宫人。”这下报告的宫人说的就是后来聘进宫的后妃了。当时聘进宫的女子总共有六人,其中位分最高的是杜充容和谢充媛。
相比起之前的妃嫔,聘进宫的这些女子,最低也有五品才人的封号,属于二十七世妇,这就很给那些送女儿过来讨好的人家面子了。而最高品给到了充容、充媛,也不差,这都是正二品九嫔的封号。
甫一进宫,十几岁的女孩儿,就能如此,不能不说优容。
至于一进宫就能做一品妃位的,那往往是有特殊原因才能的。这一批聘进宫的女子出身不差,但也没有谁称得上‘特殊’。
不过,充容、充媛在九嫔中属于地位低的,都封了嫔了,还特意点这种位次靠后的,由此也可以看出高溶的心思了——至少赵娥觉得自己看出了儿子的心思,儿子对于聘进来的这些女孩儿,没有特别满意的。
不然的话,这些女孩儿就算没有足够做皇后的,也没有特殊到让他一下就决定选为妃的,那也该有昭仪、修仪之类的封号罢?左右都是九嫔,他的后宫又空着大把位置,何必吝惜一个封号呢?
“打了宫人?看来王美人脾气不太好啊”赵娥顶不喜欢这种虐待宫人的事。她自己一直就是以待下仁和出名的,虽然她的仁爱宽容带有此时贵族的特点,并不是真的把对方看作与自己平等,或地位相近的人,本质上和怜爱同情一只小动物没什么两样,但以她的身份来说,她确实称得上善良。
赵娥虽然没有因为这个事情,直接斥责王美人——王美人只是打了一次宫人而已,如果一个主子,罚了一次宫人,赵娥这边就忙不迭地斥责,那宫中的主子就都没法管着下头了。真正要斥责的,得是那种常常做这种事,劣迹斑斑、恶名在外的。
另外,如果一次手段特别恶劣,也能斥责。
王美人不属于这两种情况,赵娥当然也没法做什么不过心里是记下了,今后王美人再有什么事,她就可能翻小本本了。
回头,赵娥又与来宫中请安的一些亲戚说起了选宫人的事——这里的亲戚,有几种,一种是姓高的,主要就是高家的公主们。
现如今的‘公主’,算起来都是高溶的姐妹(主要是堂姐妹),也有姑姑,甚至还有两位是姑奶奶,属于高齐得位之后特别恩赏的公主封号。
当然,这次亲戚们请安说话,两位年岁过高的姑奶奶并没有来。
再一种是和赵家有关系的,或者就是姓赵,和赵娥一样是赵家的女儿。或者是嫁到了赵家的,反正是赵娥的亲戚就是了。
最后则是嫁到高家的妇人,比如赵娥的两个‘亲妯娌’,她们分别是汉王高秦和宋王高楚的王妃。
一群妇人在一起说话,赵娥就说起了选宫人的事。暗暗透露出了择选宫人外,想要在宫人中掺杂一些格外出色的女子的想法现在宫中的嫔妃,皇帝都不太喜欢,她是真的很发愁啊。
这个话题大家就很感兴趣了,立刻就有一位高家的公主笑着道:“大娘娘这是急着抱孙了说起来,这也是应当的——只不过当下这会儿,也不是礼聘,怕是寻不着特别出众的小娘子。”
想找美女很简单,但众人看出来了,赵娥不只是想找美女,还是想给皇孙找个妈,这个问题就微妙了。
虽然大家都说皇家是最不讲规矩的,即使是身份低微的女子,只要得了皇帝喜欢,一朝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而皇帝本身呢,一般也不会在乎自己宠幸的美人出身如何,反正她们出身再好,也不可能比自己好,反而出身太高有些犯忌讳了怕外戚隐患嘛。
但是,其实皇帝只是不在乎上床的美女出身如何而已,上床之后,精虫上脑的状态解除了,还是会看出身的——也有真的特别宠爱身份低微的美人的,但那不是不看出身,而是他们很喜欢那个出身低微的美人,因为偏爱,就不在意出身了。两个没有偏好,差不多的美女在眼前,他们还是更看不起出身低微的那个。
历史上,因为母亲出身低微(宫女出身),被皇帝嫌弃的皇子都有不少呢,何况妃子本人了。
所以,这里赵娥给皇孙找个妈,这就不能是光有美貌的女子了,身份不能太差。
但问题来了,刚刚给宫中礼聘了几位妃嫔,现在不能又礼聘一批吧皇帝是能任性,可那又不是好事。哪怕高溶自己提议这种事,赵娥为了他的名声,可能也不会同意,更何况高溶自己没提这个。
皇帝也是要脸的。
要美貌,身份还不能差这样的女子又哪里愿意做宫女?宫女得宠的机会太小了,就算特意安排在皇帝身边,承宠的机会也不会大——身为皇帝,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至于一个漂亮宫女就一定要染指么?
当然,这样符合赵娥要求的女子只不过是难找而已,并不是找不到。特别是在当下,北伐成功,高溶地位稳固(甚至有可能统一天下)不少人之前观望着,所以没能让自家女儿、侄女进宫,眼下是愿意及时上船的。
直接让亲生女儿做宫女,这不好,那就可以让远房侄女去啊。远房侄女身份不高,是民女一流,做个宫女没毛病。
还有一些没那么讲脸面的,真的送女儿、亲侄女进宫,也是做得出的。
就在这些女眷心里列了名单,想着到时候帮着促成此事,既在外得了人情,也在赵娥这里讨了好时。众女眷中,有一个高家公主忽然说起了一事:“方才大娘娘说起宫中选人,不止要选宫人,女官也要进一批好苗子,想着要从地方征召才女,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
燕国继承的是旧唐制度,内宫之中有六局二十四司,由女官管理,总领宫中大小庶务。
同时,燕国还进一步深挖了这一制度因为唐中后期开始的宦官乱政十分严重,另外燕国本身也出过搞事情的宦官,燕国制度里就很防备宦官——只不过,没有了宦官,相应的权力也不好直接推到前朝。
皇帝和前朝臣子之间,也是很微妙的。
于是,这权力就有很大一部分被女官们继承了。
所以,燕国宫廷征召女官,相比起过去历朝历代都要正式的多,是有一套规矩的。
这位公主笑着说:“近日,我听说了一户姓杨的人家,仿佛是谁在耳边提起过,说这家女儿才貌双全,虽是外头来京的,却把京中许多女孩儿都比了下去——我心中不信,当是外头传的玩话。”
“直到一回城外昭华寺赏雪看梅,真见到了那杨家女儿,才知道世上有那般女孩儿。”
“观其容仪、气性、言辞、才慧,真天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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