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大秦相国夫人 > 第49章 四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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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维桢虽然着急,但也不至于真的不给吕不韦饭吃。


    特别是这事要好生解释。


    食肆的长案上,吕不韦耐心听完赵维桢的解释,几乎是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


    “墨家钜子?”


    吕不韦喜着白衫,出门在外就分外仔细。他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衣袖,侧了侧头:“维桢是又想出了新物事。”


    “能找到么?”


    赵维桢不和他绕弯子:“我很急。”


    吕不韦理着袖子的手微微一停,而后抬眼:“为何?”


    因为秦王嬴稷活不久了。


    眼下小嬴政已快七岁,再有不到两年的时间,当今威吓六国长达半个世纪之久的霸主秦王稷,将会走到自己生命的尽头。


    事后仔细回想秦王的话,赵维桢越琢磨越觉得不是那么简单。


    ——不止是她急,秦王本人也急。


    尽管那位颇有性格的老国君不曾言明,可赵维桢却隐隐地察觉出了秦王稷的想法。


    他可能……


    也感受到了自己没多少日子了。


    若非如此,何必与她一名女子许以重利?赵维桢虽然于秦有功,但也没到非她不可的地步,秦廷上满朝文武,慢慢商议着,总能达成他自己的想法。


    只可能是,对目前的秦王来说,赵维桢最安全。


    他希望自己能在最后的时间里为安国君继位扫清障碍,而且还不会增加新的隐患。


    所以范雎离秦,所以寄托于下一位权臣,不如找一位有能力,还不是臣子的赵维桢。


    但这话,赵维桢不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口。


    她沉默地看着吕不韦,后者见赵维桢目光灼灼,却不回答,蓦然一笑。


    吕不韦若无其事地拿起酒器。


    “好啊。”


    他应下赵维桢的要求,好像刚刚并没出言追问过。吕不韦白净的面孔中浮现出几分淡淡的笑意,似为揶揄,似为算计,这般神情,让赵维桢暗自挑眉。


    一准没好事。


    她在心中嘀咕道,不过,吕不韦这表情,玩味为重,大概也不是什么坏事。


    “若有钜子从中协助,维桢的担子也可轻一些,”吕不韦慢吞吞地抿了一口蒸酒,又慢吞吞地拉长语调,“不韦没有回绝的道理,只是……”


    “只是?”


    “我为维桢去寻墨家钜子,维桢得答应我一件事。”吕不韦说。


    等价交换,这很合理。


    赵维桢欣然点头:“行,你要我答应你什么?”


    吕不韦脸上笑意更深:“阳泉君派人递了帖子过来,说要在府中开设筵席,不韦想请维桢一同赴宴。”


    赵维桢:“……”


    就这?


    不用他帮忙,赵维桢也会去的啊!这个面子还是会给的,毕竟在外人面前吕不韦丢人,四舍五入约等于她丢人。


    就一个宴会,值得专门出言邀请么,小心翼翼成这样?


    赵维桢莫名其妙:“我答应你。”


    吕不韦闻言一喜,笑吟吟道:“谢维桢赏脸,我定会为你把钜子寻来。”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原本赵维桢觉得,这墨家子弟应该不那么好找,就算有消息,至少也得是月余之后。


    然而转至第二天——


    像往日一样,魏兴跨进主院,只是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衣着朴素的青年。


    “夫人。”魏兴把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主人说,这是赠予夫人的。”


    “嗯?”


    赵维桢瞥了一眼魏兴送过来的木盒。他掀开木盒,里面平躺着一只金镯。


    先秦时期的金器何足珍贵?躺在盒子里的金镯明灿灿、亮闪闪,险些晃瞎赵维桢的眼。若仅是金镯,也就罢了,关键是这镯子上以还雕刻着相当繁复瑰丽的精细纹路。


    看这风格,应该也是巴蜀的东西。


    拿去当贡品都够了,吕不韦竟然用来讨好自己,突出一个财大气粗。


    不过,赵维桢对首饰没什么稀罕的。


    她收回目光:“放一边吧。”


    魏兴:“主人还说,有一批燕支亦在路上。”


    所谓燕支,说得就是胭脂,产自燕国故而得名。在秦国,因为运输成本,这样的化妆用品可谓十足的奢侈品。


    但赵维桢也不稀罕,漫不经心地连连颔首:“晓得了,运到就送来,随他出席筵席我会用上的。”


    说完,她看向魏兴身后的青年。


    “这位是……”赵维桢问。


    “夫人,这位是你要寻的墨家矩子。”


    赵维桢险些把手中的竹简丢出去。


    她难以置信地抬头:“什么,这就找来了?!”


    这,这相隔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啊!


    魏兴身后的那名青年,见赵维桢满脸惊讶,便先跨一步,尊敬行礼道:“草民秦央,乃墨家钜子,见过孟隗夫人。”


    说完,青年抬头。


    他看向赵维桢,视线之中颇有亲近之意,墨家钜子善意道:“早闻孟隗夫人乃难见的贤人,如今算是开了眼了,竟是连蜀地、燕地的贵重之物送上来,都不见多看一眼。”


    赵维桢震惊地打量着面前的青年。


    他穿着寻常布麻衣衫,完全是黔首的打扮,露出外面的皮肤晒得黝黑,还因疏于打理显得有些粗糙。特别是秦央一双手,亦是呈现出劳动者才会有的力量与皱纹。


    唯独不同的是,虽穿平民衣衫,但秦央展现出的气度和那双神采奕奕的双眼,足以证明他胸腹之内装着足够多的墨水。


    青年姓秦,说着一口贵族才会的雅言。


    最重要的是,他的雅言里带着很轻的咸阳口音。


    这就是个土生土长的本地小伙啊!


    “你——”


    赵维桢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你是咸阳人?”


    秦央见赵维桢惊讶于自己的身份,有些摸不到头脑。


    “回夫人,是咸阳人。”他先作肯定,又茫然道:“有什么问题吗?”


    “我见稷下学宫出没的墨家子弟,可都是燕、齐人士。”赵维桢说:“你为墨家钜子,怎会……”


    这秦齐二国,可是一个在最西头,一个在最东头,隔了十万八千里远!


    赵维桢没说完,但秦央懂了。


    他恍然大悟,而后当即失笑,黑脸露出一口白牙,对比分外分明。


    “夫人常年在北地,初入咸阳,没有了解也是正常。”秦央先给赵维桢送了台阶,然后耐心解释:“自祖师爷死后,我墨家就分为三派:谈辩、说书、从事。夫人在稷下学宫见到的,为谈辩一派。他们在齐国行走,为的是宣扬墨家思想。而我们从事一派,比如权说,更重实者。早在献公颁求贤令时,就来到了秦国。”


    提及自家往事,秦央侃侃而谈:“商君变法,颁布什伍连坐制,与我墨家尚贤、同理念相符。加之秦国国策乃耕、战,那要战争,自然是得需要大量工匠,所以我们这从事一派,就这样留了下来,代代相传,传到了我这里。”


    原来,原来是这样!


    这可真是触及到了赵维桢的知识盲区。


    她听得一愣一愣的,待秦央解释完毕后,赶忙起身:“竟是如此,是我疏忽了!妇人见识短浅,钜子千万不要挂念在心上。”


    秦央连忙摇头:“夫人哪里的话!孟隗夫人两张图纸,马具为兵,曲辕犁则为农,让我墨家上下看得接连赞叹。夫人这等大才,应该是我墨家向夫人虚心学习才是!”


    赵维桢:“就不要再——”


    等会。


    她话说一半,猛然反应过来。


    既然墨家钜子就在咸阳,那吕不韦昨天怎么不直接说?不仅不直接说,还要先让她答应和他出席宴会。


    怪不得他昨天那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呢。


    如今回想,吕不韦那就是明晃晃地在表示:原来这世上还有夫人不懂不了解的事情。


    赵维桢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可让他逮着揶揄自己的机会了是吧!


    秦央:“夫人有何见教?”


    赵维桢回神:“没什么。”


    她拎起衣袂,客客气气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钜子请随我来。”


    抛开吕不韦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不讲,墨家钜子就在咸阳,实属是给了赵维桢一个大大的惊喜。


    不用打探消息、不用三番四请,对方甚至就是本地人,着实省了很多时间和力气。


    赵维桢带着他直奔吕府后院。


    秦央站定,直接出言:“夫人可是有图纸设计,要我墨家子弟协助?”


    这位墨家钜子,倒是如他自己所说,与赵维桢对墨家善辩、行侠之风全然不同。


    倒是颇有未来技术宅的意思。


    “确实。”


    赵维桢说着,拍了拍自家磨盘:“我想把这东西改为水力驱动。”


    “改水力?”秦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放在巴蜀地区,许是可行,但在咸阳,不见得有这么强的水力。”


    “那用上齿轮呢?”


    赵维桢对着魏兴招了招手,后者赶忙把帛书送了过来。


    她把画好的帛书递给秦央:“可数个齿轮相连,借用此物,些许力量,也能够带动沉重的磨盘。”


    秦央看向帛书,上面画着的是几个轮齿相接、大小不一的齿轮,做出转动指示。


    “这……”秦央感叹:“孟隗夫人的工笔不错。”


    墨家钜子到底是老手工业者了,只消一眼,秦央就理解了赵维桢的意思。


    “如此巧思!”


    他感叹道:“我们的工匠,亦曾构思过类似的物件,只是还没想好怎么用。未曾料到,竟然是与孟隗夫人想到一起去了!”


    倒也,倒也不至于!


    秦央的夸赞发自真心,反倒是让赵维桢很不好意思了。


    齿轮这东西广泛运用于东汉时期,诸如水磨、水排,还有传说中才出现的木牛流马之类的设计,肯定都是少不了齿轮的作用。


    所以赵维桢就在想,既然魏兴都能立刻听出来,那肯定战国末年已有雏形。


    她也不过是借着后人的智慧,给前人一点灵感提醒罢了!


    “只是这齿轮,势必得造得严丝合缝才能顺利运转。”


    凭借丰富的经验,秦央已在脑海中构思出齿轮运转的效果。他兴奋问道:“不知夫人可有……呃,准确的尺寸,我好叫工匠尽快打造出来。”


    对方热情高涨,搞得赵维桢都有些愧疚了。


    “我只是有个大致的想法,不善计算。”她说:“具体尺寸,怕是要钜子与墨家子弟反复实验才行。”


    赵维桢心虚得很。要是能算得清,她也就不需要墨家人来帮忙了!


    “夫人莫要挂心。”秦央连忙安慰:“仅是这巧思,就足以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草民觉得,这齿轮也不止是能用在石磨上。”


    这便是手工业者自身经验带来的敏锐度了。


    赵维桢点头:“我想若是能做出来,用在冶金也是可以的。若用水力驱使风箱,岂不是省力很多?”


    秦央闻言,双眼猛然一亮:“确实如此!”


    对于工匠们来说,这可是实打实的好东西。秦央捧着赵维桢的帛书顿时如获至宝:“孟隗夫人果然大仁大才,秦央在这儿替秦国百姓先谢过夫人了!”


    赵维桢:“……”


    别谢了,她都觉得臊得慌。


    之前两份图纸,把东西画好寄给吕不韦,赵维桢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反应。见不着人,自然也不觉得尴尬。


    如今见秦央高兴得就差手舞足蹈,赵维桢是真的不好意思。


    毕竟东西也不是她发明的!


    “咳,嗯,劳烦钜子。”赵维桢回避了话题:“要测量好尺寸,顺利驱动,还是要点功夫的。”


    “计算之事,交给我们就好。”秦央认真道:“不怕麻烦。”


    “如若有进展,可派人来通知我。”


    赵维桢客气说:“不必钜子亲自来一趟。”


    秦央摇头:“不用这么麻烦,我派人知会魏盛即可。”


    赵维桢:“……钜子识得我府上管家?”


    秦央理所当然:“之前照着孟隗夫人的图纸打造马具与曲辕犁,可是魏盛亲作监察的。”


    赵维桢:“……”


    好啊,还主仆合起伙来逗她玩!


    …………


    ……


    三日之后。


    吕不韦站在赵维桢的屋外,屋子里的女侍先行一步走了出来。


    “主人。”女侍道:“夫人说还需些时间,请你回屋等候。”


    “无妨。”


    吕不韦坚持:“我在这儿就行。”


    女侍闻言,也不多劝,只是行礼之后,回到了屋子里。而后站在院子里的吕不韦就隐隐听到赵维桢低声抱怨,说着诸如“这不就是变相催促”、“有话不能直说吗阴阳怪气”之类的话。


    他听见了,也不生气,反而觉得有趣,清隽五官流露出淡淡笑意。


    之前信中来往,吕不韦虽深谙自己这位夫人心有大志、作风亦是无比强势干脆,但直至她来到咸阳,吕不韦才发现,原来维桢生活中还有如此朝气蓬勃的另外一面。


    她本就年轻,离别四年,也不过双十年华,性子活泼,倒也是符合她的年岁。


    屋子里一顿紧锣密鼓后,吕不韦稍等了一会,赵维桢就出来了。


    “你就不能回去等么。”


    她人还没出来,声音先传出来,脆生生的动静好似嗔怪:“我险些把胭脂涂歪了。”


    而走出来的赵维桢,虽换上华服,却颜色素雅,摆明了是随着吕不韦的偏好故意为之。她本生得清丽端庄,如今以胭脂在唇上微微一点,殷红色彩为其容貌增添了几分明艳。


    见吕不韦不说话,赵维桢直言道:“怎么,我只点了胭脂,就不认识了?”


    说完她抬手扶了扶发髻,右手衣袖轻轻撩起,露出不过两寸的手臂。藕白皮肤上,锒铛金镯卡得恰到好处,更衬得赵维桢的肌肤如凝脂白皙光滑。


    吕不韦呼吸猛然一顿,瞳孔微扩。


    迎上赵维桢的目光,他赶忙垂眸,避开了视线相接。饶是如此,也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满足和暗喜。


    “怎会不认识。”吕不韦回道:“只是维桢今日美得实属是让人不敢多看。”


    “既是美的,怎不敢多看?”


    “怕多看几眼,维桢就像那仙女般飞走了。”


    就吹吧你就!


    说这种话,还一脸认真,搞得赵维桢明知他是奉承,也忍不住勾起嘴角。


    “还不快走?”她说。


    “维桢先请。”吕不韦客气道。


    她放下手,衣袖便遮住莲藕般的玉臂,连同金镯也藏了起来。吕不韦还从未感到日常穿得这衣衫宽袖是那么的惹人厌烦。


    看来,还是得多送点镯子才行,吕不韦暗自做出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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