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岚汀搬回了自己的公寓，冬葵也回归了日常工作。眨眼间两人的交集就只剩下了亡者之眼项目，夏家二老那边倒是又提了好几次让冬葵回去聚聚，全被她以“工作忙”的理由婉拒了。
工作忙，是真的。短短的一周病假结束，时间就已经到了2048年的最后一个季度。接踵而来的会议、报表、经费申请、年终总结等等，通通砸在了她这个左丘实验室的主要战力上。除此之外，她还在私下里关注着一些东西。
比如说，亡者梦境中，朱岚汀所看到的，镜子中的自己。
清晨的第二个人来到办公室时，冬葵正在翻看托熟人弄来的王娣的志愿者记录。
“早啊，冬葵。”轻快的声音从身后迎了过来。
“早。”冬葵从一层纸厚的便携式平板电脑中抬起头。
“在忙么？”凑过来的人叫李璟昕，是皇大的在读博士，同时却也是个如假包换的皇二代。
早在十五年前，末代皇帝李潜之宣布退位后，唐国就已经不再是君主立宪了。原本享有着诸多特权、同时却又受到着诸多限制的皇族，如今已经成为普普通通的公民。
虽然绝大多数的皇家产业，都在末代帝王退位之时，捐赠给了国家，但李氏毕竟是个在金字塔顶端站了上千年的家族，其底蕴，全然不是单纯的金钱能够衡量的。人们将这些失去了钞能力，却还有看不见的超能力的前皇族，称作“皇二代”。
李璟昕就是其中的一员。实际身份说起来也足够吓人，她是李潜之，没错，那位末代帝王李潜之的二女儿，放在二十年前，就是个妥妥的，冬葵见了得行礼的公主了。
公主殿下问忙不忙，冬葵答案当然是：“还行。”
不过身份归身份，李璟昕的专业能力却是没有任何掺水的。或许是那些关于皇二代的刺耳的闲言碎语，在另一种意义上也成了她的动力吧。她是比绝大多数同龄人要优秀的。
她对待科研，有实力、有潜力也有热情，她勤学好问，耐得住枯燥的重复与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不会为了既得利益，去“修图”、去“选择数据”、去改动神圣不可侵犯的小数点。
冬葵觉得，有着左丘宏实验室这样的大平台，再加上勤勉与天赋，假以时日，像李璟昕这样的人，定是能够有所作为。
“那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等会儿实验室会议的幻灯片呀。”一边说着，李璟昕把自己平板掏了出来，“紧张死我，感觉比中期汇报还恐怖。”
左丘宏实验室有着每周一次的集体会议。会议根据左丘宏本人是否在洛京，而决定是线上还是线下。但无论那种，每次会议有一位成员进行时长半小时的进展汇报。这周即将进行汇报的，就是李璟昕。
除却内部集体会议，生物技术学院也在研究生教学上，使用着“指导小组”制度。每位硕士博士生都将拥有一个由三位相关领域教授、外加导师组成指导小组，小组成员可以来自世界各地的同等级高校。这些大佬们每学年末将会通过网络聚在一起，举行一次大型的中期汇报，给汇报者来次全方位体无完肤的学术洗礼。
光从定义上来看，中期汇报显然是比内部会议吓人的。但怎奈李璟昕所在的是左丘宏实验室，左右几个小小办公室里装着的人，随便挑一个放出去，都能称作“业界大佬”。这就弄得对于左丘宏的学生来说，中期汇报是四位大佬的洗礼，内部会议却是十几位。
去年才入学的李璟昕，会紧张成这样，也不奇怪。
大概因为年龄相近，李璟昕有什么问题，一般都会首选着冬葵问。不知不觉间，在李璟昕的眼里，冬葵已经算是她放眼偌大实验室内，最好的朋友了。
“好。”冬葵停下手里的事，翻看起了李璟昕的幻灯。
李璟昕喜欢往冬葵身边凑，除了年龄外，还有个主要原因，是冬葵话不多，但每句话都一针见血。不像别个，真正回答问题的句子就俩，其余全在天南地北地侃，一个问题问下来得半个多小时，连年轻时刚进实验室跑砸过几根试管都吐干净了。
“啊，对了，”将幻灯过了一遍，谢过冬葵后，李璟昕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刚刚来的时候碰到阿岑，说是让你有空去找她一趟来着。不知道是又要把什么没人愿意干的事往你身上堆了。”
李璟昕口中的“阿岑”是左丘宏的秘书，兼实验室经理之一。除了负责左丘宏的行程、经费的使用外，还管着些和研究关系不太大的事。
冬葵应过后就去找他了。结果诚如李璟昕所言，被“没人愿意干的事”砸了个鼻青脸肿。虽然但从事情内容来看，冬葵是“愿挨”的。
“倪衡和朱岚汀，你应该知道吧。”阿岑一开口讲的，就是这个。
“十几年前拍那个很火的亲子综艺一起出道的童星，”冬葵搞不懂好好的实验室怎么谈起了娱乐圈，但还是耐着性子听着，“他们俩新合作了一部科幻电影，叫做《扼杀》，主题和生物科学研究挂钩。其中包括朱岚汀在内的大半演员将要饰演的，都是科研人员。所以他们剧组想安排着让生技院给演员们上个压缩版的实验入门课。”
“原本接了这个活的，是隔壁老王实验室的那位副教授。但他手下的临床实验申请突然通过了，这个月得赶紧着手安排志愿者啊、药品啊、仪器啊，忙不过来，所以就又将事情推了出来。下周就正式开课了，授课课件和实验所需的试剂都已经准备好，助教也有，只缺了个讲师。”
冬葵：“您想让我去？”
“如果你方便的话。”阿岑头大地揉着眉心，“我也不怕和你实话实说，这玩意儿像个皮球似的踢来踢去，踢得我头都大了。助教是好找啊，院里的学生大半都是他们的粉丝，一个个的挤破脑袋抢着当。但授课老师……哎，二十几年前那事儿一出，咱们科研相关工作者本来就不高的地位一落千丈，全被被舆论、被影视作品渲染成了‘疯狂科学家’。”
“你听听这个电影的名字咯，《扼杀》，摆明又是来给白大褂泼墨汁儿的，妥妥的反派担当。院里的资历搬出去够当明星的老师的，绝大多数二十年前就已经在这一行了，多多少少都受过x事件引发的地图炮的非难。谁愿意在百忙之中去教那些本科都没毕业、连氨基酸有几个都不知道的祖宗，到头来再当一场他们电影中的反派啊。院里咋就把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给应下了。”
“科研本就够苦了，待遇连那些明星的零头都没有，还得任劳任怨地背个锅背几十年，昂着脖子被笔杆子泼粪。什么‘人类科研几百年发展到现在，已经被资本染成了血的红色’啊，什么‘他们不是在发表学术论文，而是在进行明晃晃的金钱交易’啊，什么‘任何科学技术走到最后，都是标价与行商’啊。真是服了，倒是对着早就成了资本集团掌控下的傀儡政权的欧米吼这些玩意儿呐，对我们自己国家吼什么。也不想想，大家现在吃的、用的、穿的，哪个不是从实验台上诞生的？”
“咳，扯远了。总之，我们翻遍院里的人事档案，找来找去，只有你比较合适。你这个年龄，应该算是看着朱岚汀演的琴姐姐长大的吧？现在能反过来当一次人家的老师，机会难得。”
冬葵：“……”琴姐姐谁来的。
尽管冬葵一不是看朱岚汀的影视作品长大的，二也不知道“琴姐姐”是谁，但她还是应下了这个差事。
正想着要不要提前给朱岚汀打声招呼，朱岚汀的微信倒是先发过来了。
「我接下来的一个月，要在大学城拍戏哦。体验一下你的职业，演一位生物科学家。」
「嗯，刚刚听说了。」
「哟，连你都听说啦。」
「你拍摄期间有地方住吗？」
朱岚汀是真没想到冬葵会主动问起这个。不过既然对方都问了，她当然是有酒店、没酒店，都说没地儿住。
「没啊，我正愁着呢。大学城附近的酒店都是常年满员的，订到的房间只够给从外地赶来的剧组成员住。像我这种洛京本地人，可轮不到。回家的话，拍戏时间昼夜不分，会打扰爸妈。回我自个儿那几个房产的话，又都有点远了。」
“几个”房产。
冬葵差点被这扑面而来的金钱气息给敲岔气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朱岚汀的言下之意是什么，冬葵不傻，当然明白。
「那你住我家吧。」
「可以吗？不会打扰到你吗？」
「没事。反倒是我的作息更不规律，怕打扰到你。」
「啊，不怕不怕，你知道的，我睡很死的。」
——不，我不知道。
住一起的那段时间大都在昏迷状态的冬葵忍不住心里吐槽着。
「那你来吧，密码没改。正好我还欠着你几顿饭。」
【对方正在输入中……】
【……】
【……】
全然不知网线那头朱岚汀的七彩脸色，冬葵语不惊死人不罢休：「我下班回去就订个高低床换上。」
朱岚汀：“……”毁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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