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清晨寒露微滴, 平王府的侧门被人悄悄敲响,一道小缝敞开后,那人迅速钻了进去。
开门的小厮程英领着他朝前院走, “王爷正等着纪家回话呢。”
萧宣晏宿在前院,刚起身准备用膳,听到程英禀告的声音,“让他进来。”
志福进屋后便跪下,“王爷,主子定了日子,这个月初五,主子们都会去镇国寺上香。”
萧宣晏点头, 他十几日前就派人和纪家通气,总算定好了日子, “好, 你回去和舅父说, 一切按计划行事。”
十一月初五,按照大宴朝习俗, 镇国寺会连着三日举行祝祷, 为国祈福, 寺中主持更是会亲自坐镇, 并且抽三个有缘人为其解签, 无论是京城贵族还是街头百姓, 皆可一试。
平日里镇国寺就香火好,赶上有这种好事时,更是万人空巷, 都赶着去寺里拜拜,求求神灵能全全自己的愿。
这倒的确是个甚好的日子。
虽说公卿贵族在镇国寺有更安静的去处, 可上山的路却说不定会碰上不少百姓,萧宣晏思索了一会儿,转身朝后院走去。
王爷事务繁忙又不喜女色,已经有三个月没来后院了,瞧见他的动静,有一两个胆子大的立刻偷偷跑回正屋报消息,“王妃,王爷过来了。”
晴烟惊喜,冲着上首还在吃早膳的庄青青道,“王妃,王爷来了,咱们快打扮一下出去迎接吧!”
她想着,还招呼过几个丫鬟,指挥道:“快把院子里剩下没收拾的木材拿走,免得王爷看了又要生气。”
庄青青咽下一口白粥,语气淡淡,“何必兴师动众?他来了最多说上两句话便要走。”
“现在让她们收走,待会儿又得再拿出来。”
摆手让几个手已经伸到木头上的丫鬟下去,在晴烟欲言又止的表情里,就这么出了正屋的门。
她穿着一身常服,素面朝天,头发用简单的缎带捆着,萧宣晏打头一看见自己王妃这寒碜的样子,眉头不自觉就皱了起来。
“王爷安好。”
庄青青屈身行礼,萧宣晏长话短说,“初五镇国寺有香会,我带你去拜一拜。”
整个正院的人都惊了,庄青青却跟没事人一样,平平接话,“是,王爷。”
看她这幅不瘟不火的样子萧宣晏就有点烦躁,原本想留下来和她一块用早膳的心思也没了,“那日你穿得体面些,好歹也是个王妃,成什么样子。”
他抬脚便往外走,程英跟着叫苦不迭,王爷一大早地来回跑,可把他跑得晕头转向。
晴烟可顾不上王爷不耐的样子,她只知道,从来不喜王妃的王爷,这回竟然要带着王妃出去游玩,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王妃,王爷都放话了,咱们不如叫府里的绣娘来做套新衣吧?”
她兴致极高地去翻箱柜,“九月进宫的时候,皇后娘娘赏了您几匹极好的绸缎,我这就拿去让她们裁了。”
晴烟这么高兴,庄青青不想扫她的兴,轻声应了,回头坐下慢慢继续吃起早饭,萧宣晏除了进宫时总是一副温和贴心的好丈夫模样,在其他时候总是嫌她上不了台面,这次平白无故地叫上她,又是要给谁演出戏看?
十一月初五,平王府门口停了大辆马车,天气开始渐冷,骑马若是跑起来能灌一嘴的风,萧宣晏看见庄青青仍旧一身素衣,罩着帷帽便出来,神色不愉,瞥了眼丢下一句再套辆车就自行先上去了。
程英无奈,跟王妃告罪后,派人再去马厩里叫,庄青青倒是跟没事人一样,安然站着等。
等上了车,晴烟憋着眼里泪,委屈道:“王妃,您为何非要和王爷作对。”
做好的衣裳庄青青试了试就脱了,晴烟还以为她很满意,谁知道今早她捧着衣服过来,王妃说什么也不肯穿,自个儿找到从前的旧衣就出了门。
果然,王爷生了气,都不肯和王妃坐一辆车了。
庄青青:“那件衣服繁复累赘,出门在外,求的就是方便。”她解开披风,“反正王爷今日也会有其他事,咱们何必搞得这么累。”——
“五小姐,夫人让我来问问,可收拾好了?”柳嬷嬷笑着走到月江阁,明萱接她过来,道:“都好了,嬷嬷快进来。”
许嘉星裹着毛绒绒的雪白披风,红色下裙绣着点点白梅,衬得人玉雪冰清,明艳动人,明芙跟着跑出来,“小姐,拿个汤婆子吧!”
“不用,我不冷。”她摸了摸头上的珠钗,“今年的天好像不是很冷。”
桃桃揣着一袋子吃的,带着冬游的喜悦,“不是天不冷,是小姐你练武后身子更好了,”
许嘉星也觉得是这个理,练武辛苦,不枉她总是累得一身汗,“走吧,今日可要去一整天呢。”
柳嬷嬷领着她们出去,“镇国寺香火盛,许愿也灵,五小姐去了多拜拜,真人总能听见的。”
镇国寺在云安山山顶,通上去的路有十几条,有些路可以由马车带上去,但最后到了一处平地时,任谁都得亲自爬上去。
许呈晋想着几个孩子进了京城也没出来好好玩玩,特意选了整个京城都热闹的日子,大太太信佛,这寺里也挂着他们的香油灯,正好带着他们去还还愿。
山上已经结霜,有些地已经湿滑,许呈晋道:“都仔细着些,慢慢走,镇国寺的斋饭是出了名的美味,咱们今日留下用个午膳,不必着急。”
桃桃喜上眉梢,看见偶尔下来挑水的和尚,她合十行礼,悄悄问:“这位法师,请问若是有寄到镇国寺的信,都是归到哪儿处的?”
那和尚还礼,“都在三门殿旁的慧可师兄处。”
桃桃:“多谢法师。”
都这么久了,小和尚一定安顿好给她写信了,她大人有大量,就不计较他不辞而别的事儿了。
寺中大殿处,萧宣晏带着庄青青庄严三拜,以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出了殿门,萧宣晏温和道:“本王打算再去玉清真人大殿一趟,王妃可要同去?”
庄青青听出了他的意思,“王爷自行前去吧。”
萧宣晏叹气,“王妃既然身子不适,便去后山处的几个园子逛逛吧,镇国寺风光景色一绝,也能让王妃舒舒心。”
柔情百转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庄青青低头应了声。
他的身影刚消失在转角,晴烟有些可惜,“王妃该跟着王爷去的。”
庄青青不置可否,“东西都带上了?”得到一个无可奈何的肯定答复后,庄青青带着晴烟朝里走去。
许呈晋一家人先去了供奉香油的地方,全家人一起神情肃穆地拜过后,人就有些散了。
大太太要带着许嘉元去其他殿求拜,这里迎来送往的都是达官显贵,她得亲自带着许嘉元,况且,女儿翻年就十四了,若去签筒处摇摇签,说不定能得到主持亲自解签。
许呈晋知道镇国寺有不少武功高强的武僧,京城安逸,他又不再是武官,很少能和人酣畅地打上几回,和大太太一起定好斋饭后,带着三个儿子直奔武僧院。
许嘉星既不想拜佛也不想去看打打跳跳,她对镇国寺迷雾下的景致更感兴趣,顺着殿后的小路,悠然地踏了上去。
桃桃跟许嘉星请了个假,自个儿去三门殿找信,慧可法师这里常常有流离失所的人寄给亲人的信,问过桃桃身份后,同意让她亲自来找。
其实也没有几封,桃桃翻了第一遍,什么也没找着,不信邪地仔细翻第二遍,想着小和尚是不是化名写信,可找来找去,完全找不到和他有关的信息。
桃桃:生气气。
她鼓着脸往回走,边气边有些担心小和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那头许嘉星带着明萱明芙走到了一处幽静的小院,远远看见有人已经在那儿,她对这个院子很有兴致,先来后到,她唤过明萱去问,
那人虽然带着帷帽却看的出梳的是妇人发髻,明萱行礼道:“夫人,我家小姐是户部尚书家的五小姐,想问问夫人可否介意和人同赏。”
庄青青点点头,手上动作不停,“我只是借这里桌子一用,这位小姐想来便来。”
明萱谢过她,许嘉星便朝这儿走来,越靠近越觉得这里清静,山上天气寒冷树叶凋零,这儿的树却细如针叶,绿意盎然,连空气里都带着点点清新的寒意。
逛过了整个院子后,许嘉星走前想去谢过这位夫人,走进后却发现她右手握着前端凹陷的锉刀,左手按着一块小臂长短的木料,正雕着一副并蒂莲花,虽说还没完全成型,却已经栩栩如生,生动有灵。
许嘉星看到漂亮东西就走不动道,痴痴地看着那妇人雕好最后一个细节后,忍不住道:“夫人,你这木雕实在出色,不知夫人可否割爱,我愿意花高价购买。”
庄青青放下锉刀,“随便做的,不值几个钱,小姐还是去珍宝阁寻些喜欢的东西。”
许嘉星不这么认为,或许这木料的确普通,可这莲花的形状一看就是精心设计的,用桃桃的话说,这买的是创意,是手艺人的心血。
她把桃桃的话复述了一遍,庄青青乍一听创意一词,笑了笑,见许嘉星眼里热切的喜爱,她把木雕递给许嘉星,“拿去吧,不用给钱了。”
许嘉星欣喜接过,不肯白占便宜,让明萱给够银子后,喜滋滋地抱着木雕离开,晴烟看着她们的背影,抱怨道:“王妃,这是您做给小公主的,就这么被买走了。”
庄青青眼眸含笑,“没事,给了旁人也不见得会被珍惜,那个姑娘花了钱,眼里全是喜爱,那儿才是这木雕的好去处。”
晴烟知道自己主子送的木雕总是被宫里人嗤之以鼻,觉得也对,便道:“那这钱奴婢替您捐了吧,保佑您能早日生下嫡子,也让皇上和皇后娘娘安心。”
庄青青揉揉手腕,收好工具,“不必。”
她不信佛。
更何况,骄傲的平王爷,在她的院子里歇下,也并未和她同房,佛祖能力再大,也不可能让她有个孩子。
“用它去买块更好的料子。”
这般高价,也算是对自己的肯定了。
晴烟只好收下钱。
许嘉星拿着木雕,给回来后委屈巴巴的桃桃,桃桃也甚少见到这么活灵活现的木雕,缠着许嘉星问是谁做的。
若是找到了说不定能做个真人手办什么的!
许嘉星如实报价,看桃桃泄气的样子笑,心思转还间,也有些困惑,按理,这里这里非官眷贵胄不得入内,可那位妇人,她为何穿着这么朴素
第32章
镇国寺的后边有两整排的房子, 都备着用来招待香客贵客,若是有人要居住一段时间,后排便会围起来, 前边一排,便用来让贵客女眷歇歇脚,换换衣裳。
午间许呈晋一行人按时在此处汇合,斋饭早早就备上了,果然如传闻中一样,米饭带着淡淡的清香,其中有一道素八珍,看着清淡, 吃起来鲜得人舌头都要咬掉。
许嘉星拿着木雕,跟大太太说了今日遇到的趣事儿, 道:“母亲, 您瞧这雕刻得多逼真, 若是丢进水里,乍一看还真以为是并蒂莲花。”
大太太顺着她的意思夸了几句, 回头看了眼静静坐在桌前的许嘉元, 老爷想着让一家人出来散心游玩, 几个哥儿和老爷打得尽兴, 星儿也能自娱自乐, 唯有大女儿却跟着自己走了一上午, 这寺中景色,全没欣赏到。
她摸摸许嘉元的头,“元儿可累了?”
许嘉元摇摇头, 大太太便温柔笑道:“那不如下午好好去玩玩,不必着急回去。”
许嘉元想说不必, 她对这些花花草草并不感兴趣,但看出母亲眼里的期许,她慢慢道:“好。”
她们俩母慈女孝,周身气氛温情脉脉,许嘉星握着木雕,霎时失了分享的兴趣。
她偏头,捏捏桃桃的脸,“快说,回来的时候为什么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桃桃:?
气!!戳她伤心事!!
房间外头,许呈晋本想和方丈再好好说会儿话道谢,余光一瞟,竟看到一抹深深的玄色衣袍从拐角出现,平王爷萧宣晏依旧风度翩翩,身形玉立,可身边却跟着个妙龄女子,被丫鬟扶着,仿佛身子很不好的样子。
他眯了眯眼,悄然带着方丈退到角落,没叫人发现他的身影。
萧宣晏适应着女子小小的脚步,女子也亦步亦趋地跟着,一男一女,郎才女貌,晴烟坠在后边,气得想哭,充满不解道,“王妃,咱们只是在园子里待了一个时辰,怎么王爷身边就突然冒出个表姑娘了!”
之前那位容貌惊艳的小姑娘告辞后,庄青青没了木雕手里痒痒,也不肯听晴烟的话回去找王爷,随手扯下一片竹叶,慢悠悠雕刻起来,晴烟想着王爷午间会和王妃共用午膳,必定能缓和气氛,倒也不急着也不催促。
岂料等她们被王爷的小厮来叫时,第一眼便看见跟在萧宣晏身边那位眼眶带红,行动踉跄的表妹纪若华。
听说,她是为在宫中劳累病倒的皇后姑母祈祷,七日前就到了镇国寺,日日跪满三个时辰,诵经祈福,萧宣晏去给母后的香油灯填香火时,恰碰到虔诚叩首的表妹,他惊讶后感动不已,感念纪若华的心意,竟与她一同跪在蒲团上为母祷告。
或许是跪得太久,纪若华起身时,膝盖一软,险些摔倒,萧宣晏为着表妹名节,没能及时出手相扶,为此颇感愧疚,决定亲自送表妹下山。
晴烟瞧着王爷回来后和王妃商定此事,说是商议,其实只是通知,王妃也跟没事人一样,悠悠然然地答应了表姑娘与她同乘一辆马车。
“表姑娘虽是皇后娘娘母家的人,可是纪家早就没了爵位,怎么能和一品王妃平起平坐”
晴烟替主子委屈。
庄青青淡淡道:“这会儿就气成这样了,日后岂不是天天气得呕血。”
晴烟一惊——
许呈晋回了房间关好门,面色凝重,冲刚刚带着许嘉元出去游玩一番后的大太太道:“这庙里有贵客,咱们不便冲撞,待会儿先在寺庙下的露台处等会儿,他们走了咱们再出发。”
许呈晋心里有预感,萧宣晏看重名声,在人来人往的镇国寺里和一陌生女子关系亲密,绝不会是简单的不小心。
他若猜得没错,或许过不了多久,宫里就要有消息传出来了。
大太太点头,拉着许嘉元的手,“园子逛得可还喜欢?要不再去瞧瞧其他的?”
许嘉元看出母亲眼里已经有了疲惫,道:“女儿喜欢的,但天气渐冷,咱们还是先回马车上加些衣服吧。”
到了山中露台处,这里比之上午热闹了不少,京里头好些商贩都急着来赶这儿的热闹,盼着能趁着人多,多卖些东西。
大太太先上了车,拒绝女儿跟着上来的意思,道:“不用陪我,星儿买到了喜欢的木雕,你也去看看,若有喜欢的,母亲也一并替你们买下。”
许嘉元只好放下脚,转身和妹妹朝外走。
她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但母亲要求,她便多走走,许嘉星出门的机会少,这会儿也不闷闷不乐了,走马观花带着自己的丫鬟跑去看各色小摊的东西,花里胡哨地买了一大堆,全被桃桃抱在怀里。
回去又要抱怨月钱不够用了。
许嘉元跟在她身后,默默出神想着,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嘈杂的人群中钻到她耳里,“——这位夫人,您花容月貌,若是把这幅画买回家里,您夫君看到了也会认为您赛过这洛神千倍万倍!”
“姑娘,您离我这儿远些吧,您才刚刚一靠近,我就觉得仿若天上仙子降临,逼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不如买下这本经书,也能镇住姑娘一身仙气,免得天上神佛念着姑娘,让姑娘再次成仙登去。”
许嘉元看向声音的来处,乌泱泱围了一大群女子,男子的话有不少人买账,夫人小姐们都纷纷出手,许嘉元顺着人流走过去,成了最后一个到他书画摊前的人。
“小姐您步若莲花——”姜云行张口就来,抬头笑道,看见面前之人后,哑住了声音,许嘉元带着帷帽,白纱遮住她的脸,轻声道:“这画怎么卖?”
她是真看中了这幅山水画墨,用笔飘逸,渺渺浩远。
姜云行挠挠头,有些说不出话,结结巴巴半天,突然道:“镇国寺里夫人小姐们来的多,我想着哄哄她们,能心软多买些字画,就算是赏给下人也好。”
——这些话不他该说,但他不知怎么的,偏偏害怕这位姑娘误会,卖些‘奇人异书’是一回事,仗着一张脸卖笑就是另一回事了,定会让姑娘因此认为他是个浪荡之人。
许嘉元一怔,脸上染上一阵绯红,装作没听到,故作镇定重复道:“这画怎么卖。”
姜云行不知她是否真的没听到,懊恼刚刚声音太小,道:“姑娘若是想要,十文便好。”
许嘉元分明听到他刚刚一副画便卖了一百文,没有做声,递给他十文后便径直朝马车走去。
大太太看她回来,手上还抱着东西,很是满意,怜爱道:“买了些什么?”
“一幅画。”许嘉元心不在焉道,大太太接过,果然是一副好画,她笑着问,“多少银子,母亲替你出。”
“母亲也觉得很好吗?”许嘉元猛然回神,偏头问道,大太太认可,“这画虽然纸张不是很好,不过技巧精湛,再练上些时日,必成大家。”
书画摊处的姜云行,因为刚刚发生的事,没了哄姑娘夫人高兴的心情,他不靠着一张脸吆喝,这么昂贵的书画怎么可能卖得出去,眼看着摊前很快冷落了下来。
“这些书画一共多少钱?”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姜云行抬头看去,是个陌生的姑娘,他原本无精打采,说话也有气无力,但打眼瞧到那姑娘腰上的系带,忽地道,“每幅画十文。”
那姑娘一愣,像是没料到他会说出这般价格,有些踌躇,纠结间,扔下十两银子,指挥着小厮把所有的书画都抱走了。
他们脚步匆匆,姜云行不错眼地盯着她离开的方向,人群匆匆,他很快失了那姑娘的踪迹。
不过,揣着这十两银子,姜云行乐了。
丫鬟和主子日日相处,连背影步调都是一样的,走路规规矩矩,一本正经。
傻姑娘以为让丫鬟来买就能骗过他?
那头洛茹有些惴惴不安,在许嘉元马车上道,“大小姐,他说每副只要十文,我害怕他跟我争,丢下小姐吩咐的银两就走了。”
许嘉元默不作声,让她坐下,洛茹看着这都快堆满马车的字画,问道:“那这些要如小姐刚刚跟大太太所言一般,年后都赐给收成好的庄头吗?”
“先放在绿摇轩吧”——
十一月初十,皇宫里启济殿里,隆兴帝听着跪在下首的儿子语带哽咽地诉说,“表妹为了母亲跪伤了一双腿,儿臣实在心下不忍,便亲自护送她回家,违了父皇的圣意。”
皇上冷落纪家,从前最生气时,下过命令,不准儿子与外祖家过从亲密,萧宣晏此刻一副伤心的样子,解释着他为什么突然堂而皇之地又去了趟纪家。
隆兴帝想着皇后久久不愈的病和娇弱柔美的脸,让儿子起身,“多大点事儿,不就是带王妃去镇国寺游玩时碰到了你表妹,快起来吧。”
“表妹孝心可城,感动天地,刚刚儿臣去母后宫中请安,瞧见母后精神好了不少,已经能坐起来喝粥用膳了。”
萧宣晏擦擦眼角的泪,告诉了隆兴帝这个好消息。
“果真如此?”隆兴帝欣喜,皇后自从病后就以怕损害皇上龙体健康为由,拒绝他踏入凤鸾宫,足有一月没见了,他也不想听儿子叨叨了,立刻摆驾凤鸾宫。
皇帝突然驾临,凤鸾宫人措手不及,齐刷刷地跪了一地,纪皇后在内室,穿的很厚,雪白的绒毯披在腿上,正吃着药丸,看见隆兴帝,她扶着宫女便想行礼。
隆兴帝拦住她,颇为欣慰,“看着果然好了些,之前你突然病重,朕担心了好久。”
他坐在纪皇后身边,道:“只要能坐起来好好吃饭,这病就会慢慢好起来,你莫要再担心伤神了。”
他们俩叙了会儿话,皇后柔和婉转,忽而微微蹙眉,说起了纪若华的事。
“晏儿和我提了,若华年纪小不懂事,这么苦苦跪着为臣妾祈福,臣妾怕她伤了根本,想邀她来宫中由太医亲自看诊,也好放心。”
皇上享受着皇后温柔小意的祈求,他不可能派太医去纪家,让个小姑娘来宫里却没事,他握着皇后纤细的手,“想叫就叫吧。”
他看着皇后惨白脸色中的浅浅红晕,心念一动,主动道:“既然这姑娘能求得神灵庇佑,不如就让她留在宫里的法殿里替你祈福,也能让你好得快些。”
“皇上”皇后一脸感动,却记得他曾经的旨意,伤心地拒绝了皇帝的好意,“纪家行事不端,得罪圣上,若是叫若华长久留在宫中,旁人恐会误会皇上圣意。”
隆兴帝最不喜旁人揣测,大手一挥,“一个小姑娘进宫也能让他们误会,那他们也太闲得没事,且由得他们闹,你的身子最重要。”
纪皇后眼泪盈盈,很是感动,主动靠在了隆兴帝怀里。
隆兴帝心神一荡,揽住了皇后柔弱的肩膀。
云清宫里,付贵妃听到皇上大白天地召了萧宣晏,还以为是问话他为何又和纪家有牵扯,岂料太监来报,皇帝转头又去了皇后宫中,她漂亮的凤眼一瞪,怒气冲冲,骂道:“可真厉害啊!病还没好呢又想着勾引皇上!”
“嘭。”
一尊价值连城的花瓶四分五裂地碎在地上,溅起尖锐的粉尘。
一堆太监宫女跪在殿下,瑟瑟发抖。
第33章
当天下午, 纪家家主的嫡孙女纪若华便被召到宫里,原本像她这种没有品级的姑娘进宫,都要靠自己从外前殿走到后宫, 但隆兴帝有言,纪若华进宫是为国母身体康健,便准了她坐轿辇代步。
一路上,宫女太监们远远看见了辇车,垂着头站在墙根儿底下,等人走过后才敢窃窃私语几句。
“这姑娘是谁?瞧着年岁不大啊”
“看她们去的方向,是去凤鸾宫吧?莫非是皇后娘娘又想献上一位美人?”
年纪稍大些的宫女立刻呵斥道:“嘘,快闭嘴!你不要命了?被人听见了传到付贵妃耳朵里, 你必得狠狠吃顿板子。”
小宫女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吓坏了, 捂着嘴连连点头, 付贵妃在宫中权柄滔天, 可不是皇后娘娘那么好性儿的人。
凤鸾宫前,轿辇停了下来, 送她进来的小太监替她轻扣殿门, 纪若华站在门口, 看着这处属于皇后的宫殿, 红砖绿瓦, 飞檐勾石, 巍峨的牌匾挂在宫门口,大气庄严。
她有些稍稍的激动,殿内很快有人来开门, “纪姑娘,您来了, 皇后娘娘正在殿内等您呢。”
她跨门进去,这里面的景象有些超出她的记忆,小时候,纪家还没倒下之前,她随着母亲进宫拜见皇后娘娘,那时候的凤鸾宫管束极严,每一处假石,山景,花草都规规矩矩地圈在一处,但凡有一丝倾斜歪枝,就会立刻有宫人上前整理。
如今却变了大样,各处都显出一丝柔软的温馨,围栏上挂着浅绿色的纱绸,廊下的白色灯笼,上头还画着鲜嫩的牡丹花。
她跟着嬷嬷进到堂内,听到嬷嬷跟皇后娘娘禀报她到了的消息,过了好一会儿,嬷嬷才出来叫她,“皇后娘娘用药后小憩了会儿,姑娘久等了。”
纪若华紧张地走进内室,一进屋就是一股萦绕不散的药味儿,纪若华面不改色,跪下行了大礼,“皇后娘娘万安。”
仪态标准,礼数周全,一看就是家族用心培养出来的好苗子。
纪皇后抬手示意她起来,幽幽地看着侄女,忽地开口,直奔主题,“你想好了?要嫁给晏儿?”
纪若华猝不及防被皇后娘娘问到这个,怔了征,下意识用余光打量了下周围,扫视着有没有宫女太监在偷听,没有来得及立刻回话。
她不回答,纪皇后反倒提了提精神,扶着右手的抱枕坐起身子,道:“若是你不愿意,害怕了,告诉姑妈,我来想办法去和晏儿说。”
“姑母,我不怕。”纪若华以为皇后娘娘是想问问她的决心,抬头坚定道。
皇后却没有如她所想般露出一丝安慰,反而有些挣扎道:“晏儿的王妃是皇上亲赐,若无意外,她这辈子都会是晏儿的正妻,你嫁给他永远只是个妾,哪怕他将来”
她喘了口气,“这样,你也要嫁给他吗?”
纪若华有些困惑皇后这般动静,口上却依旧答是。
她进宫就是为了顺顺利利嫁给表哥,怎么会因为一个出身卑微的王妃而打退堂鼓,况且表哥俊朗温柔,并无其他妾室,待自己也极好,她相信等她进了平王府,她才会是众人眼里那个实至名归的王妃。
皇后有些泄气,纪若华在镇国寺是实打实地跪了七日,站着回话的时候,腿都是颤抖的,她摆手让她下去,“行了,嬷嬷你带她下去吧。”
纪若华再次行礼告退,纪皇后目送她离去,窈窕的身姿,青葱的年华,她是那么自信又是那么期待,自信自己能过好将来的日子,就好像那个二十几年前,还没嫁入宫的自己。
她费力地咳了两声。
出了殿外,嬷嬷带着纪若华往偏殿走,她主动问道:“嬷嬷,我们这是去哪儿?”
田嬷嬷刚刚守在外面,什么也没听见,温和道:“姑娘腿伤未愈,先去偏殿歇会儿吧,太医一会儿就到。”
纪若华有些踌躇。
田嬷嬷看着皇后长大,对这个为了皇后奉献的小姑娘很有好感,以为她是怕腿伤难愈,安慰道:“太医医术精湛,敷完药姑娘好好睡一觉,养两天就没事了。”
纪若华看看时辰,揉揉膝盖,却道:“嬷嬷,我来宫里是替皇后娘娘祈福,不是来享乐的,法殿布置好了吗?”
嬷嬷有些吃惊,迟疑地看着她的腿,“早备好了,就在殿前,只是姑娘你的腿”
“无事,嬷嬷带我去吧。”
她的腿当然很痛,但她刚刚入宫,皇上晚上若无意外必然会来凤鸾宫,若是她真的安然躺在偏殿睡觉休息,隆兴帝必然对她印象大打折扣。
为了大事,这点痛,她忍得了。
嬷嬷无奈,只好带着她去了法殿,特意拿出个柔软些的蒲团,临走前看着不过十六的姑娘笔直虔诚的背影,她微微叹气,转身把这情形回了皇后。
纪皇后精神有些困倦,听到纪若华的行为,她久久地没有说话,半晌才道:“罢了,由她去吧,派几个宫女看着,别让她真的伤着。”
夜幕降临,隆兴帝批了一整日的折子也累了,这时候去谁宫里都得再闹上一会儿,更会疲惫,他想了想,唤过大太监,“去凤鸾宫。”
他的皇后今日身子刚刚好些,正好陪她好好休息睡一觉。
进了宫,看见灯火通明的法殿,他才想起传唤了纪家嫡女进宫替皇后祈福,也起了兴致,悄悄溜过去看。
少女声音已经微微沙哑,穿着简单,跪在佛前念念有词,每念够数,就会俯身再进行大拜,来回数次,不知拜了多久,实在是让人敬佩,隆兴帝看到后默默离开,没让人惊扰她。
纪皇后脸上素素静静,眉眼清雅,隆兴帝舒坦地躺在她身边,忽然开口道:“你那侄女还真是孝心可诚,依着她那种跪法,迟早要伤了根本,明日让太医院院正来亲自给她看看吧。”
“臣妾都听皇上的。”
皇后这般顺从,隆兴帝心里痒痒,但他实在太累,本也就是来皇后这儿真正歇会儿,最后翻身揽住她的腰肢,沉沉地睡了,一夜无梦。
睡眠质量好到隆兴帝决定明日再来休息休息。
隆兴帝两个月没去皇后宫里,一去就连歇了三天,一时间宫里立刻流言纷纷,说的最多的便是皇后宫里的纪姑娘,表面上她是进宫为皇后祈福,可在凤鸾宫里日日能见着皇上,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宫里的新宠云美人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没过几日,流言的正角之一云婉便早早地来了凤鸾宫等着。
纪皇后安静养身,自秋起就免了各宫请安,紧闭大门,唯有这位从皇后宫里出去的云美人,能时不时地获准进宫一叙。
她穿着描金穿蝶的大衫,嘴上涂着滟丽的口脂,指尖纤纤,染着粉蔻,整个人比之刚刚觐见隆兴帝时少了稚嫩,多了娇艳,倚着椅背时不时吹口茶,好不自在。
纪若华也梳洗好过来请安,进了堂内,看到坐在右下首的盛装女子,她脚步微滞,田嬷嬷在她耳边低声道明云婉的身份。
“云美人安好。”
云婉也在打量她,纪若华神色自然,全身都透着姑娘家的稚嫩,一看就没被皇上宠信,只一眼,她就知道宫里的传言为假,对纪若华态度也好了很多,“起来吧。”
田嬷嬷:“皇后娘娘还要一会儿,姑娘和云美人稍等片刻。”
内室里,皇后听到云婉来了,眉间一蹙,让还想替她簪珠钗的宫女下去,走了出去。
“皇后娘娘安好,臣妾前些天贪凉染了咳疾,没能来探望娘娘,娘娘可不要怪罪臣妾呀。”云婉一见纪皇后就起身娇嗔道,解释起了自己甚久没来的缘由。
纪皇后跟没听见似地挥手让她坐下。
“皇后娘娘的侄女可真是个妙人,这般姿色,臣妾可没见过几个,也不知道将来会许给哪家年轻有为的公子。”
云婉扬着一张笑脸,锲而不舍道。
皇后对她淡淡的,她知道为何,自己上一次小日子迟迟没来,她想着许是怀了孩子,便胆子渐大地抱恙不来凤鸾宫,岂料只迟了半月,小日子就汹涌而至,还伴着剧烈的疼痛,让她床都下不来,成了真.卧床不起。
原本她还想再养几天,谁料纪若华此时进宫了,她心里一边怀疑皇后是否如传言般想捧自己侄女上位,一边又害怕皇后会不会暗自记下自己之前的行为,今早立刻压着身段赶来请安。
“若华年纪小,你别打趣她。”
她那些打探的小心思完全藏不住,纪皇后懒得和她虚与委蛇,让纪若华回去,直接道:“本宫要留她在身边好好养着。”
这便是直接告诉她,纪若华不会进宫。
“是是,臣妾不说了。”
云婉大大安心,心情爽快地阴阳起云清宫的某人,“臣妾知道了,可别人不知道,皇上日日宿在娘娘这儿,付贵妃呀急得把六皇子都叫回来了,今日更是巴巴地跑到启济殿去送参茶了。”
“也不知道大清早的,皇上喝不喝得下那么苦的东西。”
她捂嘴轻笑,发钗的流苏微微颤抖,摇曳生姿,说着皇帝偏爱多年的贵妃,全然不怕,一副宠妃之姿。
启济殿里,隆兴帝面色发苦地看着自己眼角含泪的付贵妃,告饶道:“不喝成不成?”
一碗微微发黄的参汤摆在二人中间,散发着舌根都隐隐发苦的味道,隆兴帝颇感头疼。
付贵妃不肯罢休,皇上在皇后宫里待了三天,说不定就被哪个浪蹄子缠着不放,必须补补,“皇上快喝了吧!”
第34章
纪若华在宫里一待就是一个月, 赶在年前出了宫,没几日,皇后就又病倒了, 这回来势汹汹,惊得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出动了,战战兢兢跪在凤鸾宫外时时等着为皇后看诊。
内室里,纪皇后穿着中衣卧在床上,屋内烧着地龙,热得宫女们脸都红了,她却依旧一脸惨白,憔悴不堪。
隆兴帝脱了大氅, 坐在皇后床边,握住她被子下的手, 皱眉道:“怎么手还是怎么冷。”他斥责道:“没长眼的东西, 还不给皇后多加几床被子!”
几个宫女连忙去拿被褥, 迅速地给皇后加上,纪皇后勉强笑了笑, 道:“臣妾得皇上如此厚待, 便是此刻去了, 也心满意足。”
隆兴帝制止她道, “说什么胡话, 你比朕还小两岁, 慢慢养着,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是真这么想的,当年他年少刚登基, 原以为娶的皇后就算不是温柔如水,也一定对他毕恭毕敬, 谁知娶回来的是尊冷冰冰的菩萨,永远只会告诉他,陛下,您这里行事不妥,那里恐有失仪,一身的教条,无趣又令人乏味。
碍着大臣们,他和皇后相敬如宾了两年,因为大皇子的出生,一堆人又出来叨叨,说嫡子未降,先有了庶长子,是扰乱超纲,他憋着气,和皇后‘恩恩爱爱’了三个月,等她也身怀有孕后,立刻如释重负,直到二皇子出生才去凤鸾宫坐了坐。
他一步步地从掌握权柄,宫里宫外质疑他的声音越来越少,这时候,如百合一样清爽娇丽的付氏进了宫,从此便开启了对付贵妃数十年如一日的专宠。
而皇后仿佛没有人性一般,对他专宠付贵妃没有任何反应,看他的眼神里总是疏离,连自己不去凤鸾宫,她也悠然处之,隆兴帝偶尔也想下下她高傲的面子,可是面对她那张绝世之姿没有丝毫动容的脸,衬得自己的冷落于她仿佛毫无威胁。
于是他选择对纪家大刀阔斧地施压,没成想也找不出她完美冰冷的面孔下一丝漏洞。
他颇为无趣,反正纪家没了威胁,转头把皇后忘得干干净净,直到七皇子意外离世,他的皇后突然就从冰冷的外壳里走出来了,她流着泪,诉说着对儿子逝去的恐慌与自责,柔婉顺从,让隆兴帝心情大悦。
这样的皇后很好,他想着,把人揽在怀里,想要补回从前与她错失的时光,可现在,皇后奄奄一息,就快永远离开了。
纪皇后喘了喘气,“臣妾一生能替皇上诞育两个孩子,是臣妾的福分,只可惜咳咳”
她露出一丝怅然若失,“只可惜没能看到晏儿有个孩子。”
“好好睡会儿吧。”
隆兴帝替她掖掖被子,惆怅地出去。
他脸色阴沉,叫过院正问道,“之前不都说一切都好吗?怎么忽然就病得这么厉害。”
院正眼看着能退休,不想在这件事上倒下,如实说了情况,“皇后娘娘自上次生产后一直没养好,又因着心有郁结,这郁结打不开,只要心思翻涌,气血上头,皇后娘娘便难以彻底好全。”
郁结
隆兴帝回了启济殿,午后,书房里付贵妃端着补汤觐见皇上,皇后性命垂危,她心里觉得很爽,但面上还是一脸担心,“皇后娘娘病得这么厉害,不是说请了娘家侄女进宫祈福了吗?”
她故意提起纪若华,想让隆兴帝察觉,所谓纪若华祈福皇后身子变好,只不过是她们演的一场大戏。
隆兴帝却忽地想起,那日上午纪若华在凤鸾宫和他们拜别,没过几天皇后就又不行了,年纪大了不由有些信这个,“你说的对,初七不,初三就把那孩子叫回来。”
眼里嘴里都是对皇后的关切。
付贵妃眼角抽了抽,只好说起另一桩事转移话题道,“老五家的孩子昨日满月了,想必不久就会抱进宫给皇上瞧瞧,听说那孩子手脚可有劲儿了,叫了三个奶娘才能喂饱。”
“跟咱们小六一样。”
没料隆兴帝却并未如她所愿开心开心,反而蹙眉道:“几个小的都有了孩子,唯有老二,膝下空空,连个姑娘都没有。”
他不禁有些抱怨地看着贵妃,“看看你说的什么亲事”
付贵妃:
这是咱们一起定的亲事好吗?
她暗自腹诽,嘴上却道:“当初臣妾只看平王妃娘家子女众多,各个都宜怀宜生,岂料唯有这个长女迟迟不见动静。”
隆兴帝心里也知道,老二娶庄青青,实在是受了委屈,当初为了压制纪家,他一边给了个老二一个不尴不尬的封号,平,又听了付贵妃的建议,让他娶了太/祖亲封的庄家嫡女,身份不过七品,让京城人看了好大一顿笑话。
庄家最开始只不过是个打铁的匠铺,太/祖打江山的时候,他们家敢冒着风险献了一大批刀剑,使太祖能撑过最艰险的时候,后来太祖分发奖赏时,特意带上了他们,因为当时庄家的当家人说无意于朝堂官庙,太祖便封了个名头好听的打铁内使给他们,虽说无甚特权,却可以免税免徭役,各种节日还能得个节礼。
老二却对他的赐婚没有丝毫不满,对庄青青极好,两人不仅恩恩爱爱,更是没有一个通房妾室。
可如今,真到了每个儿子都有了孩子的年纪,纪家也渐渐没落,只有一个身份低微的王妃且至今都无子女的萧宣晏,反倒显得可怜起来。
连皇后也为此操着心,伤了身,隆兴帝捏捏眉头,忽地道:“年后,把纪若华赐给老二做个侧妃吧。”
此女有福,能旺皇后,让萧宣晏娶回去,也算是替皇后冲冲喜。
付贵妃第一反应是不可,可隆兴帝坚决,她思索了会儿,渐渐觉得也不错,皇上对皇后的重视愈见加重,迟早要赏到萧宣晏头上,不论纪家把不把纪若华嫁给平王爷,他们都是坚定的平王党,与其让隆兴帝另寻一门世家贵族的亲事,不如让纪若华嫁进去刚好。
她婉转一笑,“那便多谢皇上替臣妾圆了当初犯下的错了。”
她把庄青青嫁给萧宣晏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隆兴帝没见一点儿责怪,反倒心情极好的笑起来,“朕替你兜的篓子还少吗?”
赐婚的旨意下去没多久,皇后的病情就渐渐稳住,纪若华在府里受着宫里接连不断的赏赐,摸着绯红的婚服,眼里是满满的激动,她的丫鬟替她整理衣衫,有些可惜道:“这么好的婚服,却不是正红的。”
纪若华瞥了她一眼,吓得丫鬟跪在地上,才道:“现在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
自小她便被父母告知,要许给风姿郎朗的表哥,她盼了这么久,终于能如愿以偿了。
因为这场婚事还有个冲喜的名头,二月初,纪若华便一身红衣嫁入进了平王妃,成了唯一的侧妃。
这场婚事,许呈晋也去送了贺礼,和一群与萧宣晏关系淡淡的大臣坐在一起,他看着萧宣晏和庄家家主推杯换盏,偶尔露出一个对不起王妃似的失落笑容,庄家人还得诚惶诚恐地回着,毕竟王爷娶侧妃,也是因为迟迟没有嫡子降生。
许呈晋神志尤为清醒,纪若华能嫁进平王府,就像一个警示——皇帝对纪家的忌惮小了,对平王爷的警惕松了。
他回家后便和大太太商议起了此事,王爷的脚步没停,他们也要收紧皮子,许呈晋依旧做朝堂上那个怼天怼地的隆兴帝纯臣,而大太太暗中连请了四个女夫子,回来教导家里两个姑娘。
许嘉星很崩溃,明明说好了,只用去一个夫子那儿上课,她各种试验,经历了好几个夫子一眼难尽的表情后,终于被教习舞蹈的夫子夸了句韧性很好,跳舞也有灵性。
没想到母亲暗中观察后,看她练舞练得不错,立即多给她加了一门刺绣女红,说是能修心养神,收收她的性子。
大太太面色严肃,“不求你能绣得多好,但女儿家最基础你都得会。”
桃桃的课都是跟着许嘉星走的,练舞她敬谢不敏,五小姐练舞她就坐在一边画会儿画,练练字,眼看大太太教训完许嘉星,又一脸笑意带着期盼地看着自己,她悄悄藏住被自己捏断的针。
啊啊啊啊!!这已经是她捏断的第十根绣花针了!
她们这边鸡飞狗跳,而另一头许嘉元,连着上五个夫子的课,连轴转了一个月也不吭声,直到浑身发烫被洛芬发现后,才被老爷太太严令卧床好好休息,等她好了,大太太不容置疑地让她删掉一门课。
许嘉元沉默良久,选择退出了清晨跟着父亲和几个弟弟妹妹练武的事。
许家默默地忙碌着,那头皇宫里,若华嫁进去不到两个月就有了身孕的消息也传了出来,皇后为此精神好了很多,更是喜上加喜。
纪若华一朝有孕,朝堂内外议论纷纷,既然王爷道表妹能怀孕,便不是平王爷自己的问题,为此,不少人悄悄嘲讽起了给平王下绊子的付贵妃,怎么,你当初哄着皇帝赐了个不生子的打铁匠家姑娘,人家转头就和书香世家的表妹有了孩子。
付贵妃在云清宫听到这些风言风语时,眼眸格外淡定,出乎意料地没有发怒,悠然道:“且让他乐上一段时间。”
她看着外面初升的阳光,“外头的雪也快化完了,消息也该传进来了。 ”
她抿嘴喝了一口清茶,眼角眉梢里都是等着看好戏的喜意。
第35章
今年这场大雪飘了很久, 春天迟迟不到,都快四月了京城好些人家还燃着炭盆,平王府里, 纪若华盖着绒毯缩着腿,有些疲倦地揉揉头,问,“王爷还在前院吗?”
落花拨了拨炭,蹦出几个火星子,“是,昨天三更里,有人来给王爷传消息, 王爷怕吵着您,不让我们伺候, 自己匆匆披上衣服去前院了。”
听到此话, 纪若华眼神缱绻地摸摸还没有鼓起的肚子, “王爷是个体贴的人,落花, 你去熬上一盅金丝燕窝, 待会儿给王爷送去。”
落花应下, 放下铁夹, 刚走到门口, 纪若华又道:“就在小厨房熬, 不必惊动王妃那边。”
虽说王妃与她分住王府两边,对自己也并没有纪若华曾经预想的针对,可表哥交代过, 王妃喜静不爱嘈杂,没事不要去打扰。
王府前院, 萧宣晏沉沉地坐在书桌前,一言不发,眼睛通红,攥着一张信笺,手上青筋暴显。
房间还有一名男子,是萧宣晏的幕僚徐适,他跪在下首,腿边还有茶盏的碎瓷片,盏中的茶水泼在他膝盖周边,氤湿了他的裤腿,可他不敢说话,更不敢动弹。
他们二人僵持着,直到门口程英的声音响起,“落花姑娘,您来这儿干什么?”
“侧妃想着王爷昨日劳累,让我来送碗燕窝。”
程英迟疑,昨夜王爷让他连夜叫来徐适,随后房间里便是一阵东西落地的声音,王爷怒喝让徐适跪着,一直僵持到现在,他是真不知王爷此刻愿不愿意让落花进去送东西。
他愁得上头,犹豫间,萧宣晏有些沙哑的声音从房间里响起,“收下,让她回去。”
程英连声应是。
房间里,萧宣晏把信笺按在手掌下,扯了扯嘴角,对徐适冷笑道:“你可真是本王的好幕僚,看看你出的好主意——。”
“你害死了本王的亲弟弟!”萧宣晏抓起桌上的书朝他狠狠扔了过去。
徐适一动不动地承受,书角砸在额头,磕出深深的伤口,血迹顺着额角流下,模糊了他的眼。
他格外冷静,叩首道:“王爷,事到如今,七皇子已经救不回来,可咱们现下该做的事,是好好查清府里的奸细!”
徐适狭长的眼眸含着恨,“是谁走漏了消息,把七皇子所居之地传了出去,还能躲过咱们的探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昆白山!”
萧宣晏喉咙发干,昨夜他刚刚入睡,暗卫就快马加鞭地递上了消息,之前,他暗中授意,让薛文山养着七皇子住在昆白山的飞霜镖局里,那里山势陡峭又远离周边百姓人烟,是个最安全的居所。
可是,现在暗卫说,大雪封山后,他们被拦在山下没能一直守着,让一伙贼人血洗了整个飞霜镖局,整整一百多口人,无一存活,所有人的尸首更是被直接丢下了山崖,连个影子都找不到。
暗卫们赶上去时,只来得及看到贼人准备离开,他们武功高深,暗卫拼尽全力也只得把他们都杀了,未能留下活口,便也问不出是谁指使他们来这儿,告诉了他们这里有谁。
他听着徐适的话,阴沉道:“不必你说,这奸细我自会找出来,把他碎尸万段!”
萧宣晏眼睛干涩,是他大意了,付贵妃在皇宫里声势浩荡地跟云婉争宠,没想到她竟然还能有额外的心神把手伸进自己这里,背着自己找到了七皇子。
徐适察觉出王爷的决绝,道:“王爷,凡事祸福相依,此番敌人在明我们在暗,只要查出是谁把消息传给付贵妃,稳住他,便能顺藤摸瓜找出线索,反将一军!”
他还是坚持自己从前的念头,“此事万不可让皇后娘娘知晓,从前皇后娘娘靠着王爷一句七皇子未死,便能奋力与付贵妃一争,替咱们挣下如今的大好局面,若是选在关键时刻,再使娘娘知道七皇子是被付贵妃穷追不舍地害了”
他话未说完,意思却全然表达出来。
“滚!”
萧宣晏暴喝——
云清宫里付贵妃等了很久,凤鸾宫却什么消息都没传出来,甚至因为纪若华有喜,隆兴帝甚是高兴,专门让纪若华每三日进宫来看看皇后。
不应该啊。
“母妃,儿子背完了。”
六皇子已经十岁,小小年纪十分聪慧,而且像极了隆兴帝,是他最宠爱的皇子,她摸摸自己儿子的头,哄劝道:“曙儿乖,今日还早,再背一篇好吗?”
萧景曙抗拒地瘪瘪嘴,付贵妃端过一碟子糕点,道:“若是曙儿能背完,母妃就奖励你去武场骑骑马。”
萧景曙眼睛一亮,“母妃说话算话!”
付贵妃温柔地点点头,他重拾活力去背书,付贵妃挥手让两个太监跟着,天气冷别把曙儿手冻着了,自己则抚着手上镂金菱花的护甲,忽地道:“走,去凤鸾宫看看。”
凤鸾宫自三月起就重开大门,纪皇后并未让宫妃日日来请安觐见,但好些见不了隆兴帝的妃嫔早早便一股脑地往凤鸾宫塞,盼着皇上来看皇后时,能偶尔注意到自己,纪皇后对此不置可否,每日摆着点心茶水,按时叫人进来又按时送出去。
付贵妃还从没去赶过这个热闹,她的歩辇刚出现在凤鸾宫门口,太监也惊了,唱到:“付贵妃到!”
付贵妃年纪也逾三十,容貌却保养得极好,她穿着金罗暗花云锦宫装,踩着秋香色的莲花鞋,盛气凌人地走进了堂内,在其他女人艳羡嫉妒的眼光下,微微屈身朝纪皇后行了个礼,很快起来。
“皇后娘娘安好,臣妾前些日子忙着伺候皇上,来迟了。”
她人不在,右下首的座位却一直给她空着,付贵妃施施然坐下,看到皇后身边抚着肚子的纪若华,状似随口道:“皇后娘娘好福气,侄女嫁进了王府,又这么快替您怀了个孙子,双喜临门啊。”
她挥手把一个做工精绣的虎头帽给了纪若华,“这是曙儿小时候戴的,是皇上亲赐的,便赠给侧妃吧。”
她盯着皇后的神色,纪皇后精神头好了点:“贵妃的心意,你收下吧。”
付贵妃狐疑,不过她的确没从皇后表情里看出丝毫蛛丝马迹。
七皇子的事,是他们两派间私下里的角逐,谁也没把七皇子的事扯到明面上来,至少隆兴帝便早早地就以为他最小的儿子意外死在宫里。
她蹙眉,莫非那人不是七皇子,她猜错了?又或者是萧宣晏早就知道她在查,故意混淆于她?
该死,自己费了那么大力气才塞进去的人就这么废了。
这个想法让她心情极差,再一抬眼又迎面看见春光盛好,笑得一脸荡漾的云婉,她娇嗔道:“贵妃娘娘真是小气,赏了皇后娘娘的媳妇,却也不赏赏我们。”
凭你也想生孩子?付贵妃冷哼了一声,抚抚鬓角的金累丝镶珠步摇,没搭理她,云婉反倒委屈起来,“贵妃娘娘可是嫌我只是个七品美人?可臣妾身份再低,也是和姐妹们一起伺候皇上的,难道贵妃娘娘不想让咱们替皇上诞育龙子?”
牙尖嘴利碍人眼,付贵妃挥手,“知道身份低还这么跟本宫说话,玉露,掌嘴!”
“皇后娘娘!”
纪若华默默看着她们二人争奇斗艳,一个是盛宠多年的贵妃,一个是皇帝最近的心尖上的人,时时带在身边,她们身上,都有皇后姑母所没有的光芒。
“什么事儿啊?”
隆兴帝上完早朝,溜达着过来看看皇后,谁知在外面就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他刚跨过门槛,云婉就扑了过来,白嫩的脸颊边垂了几缕发丝,看着娇憨可人,她委委屈屈道:“皇上,臣妾只不过是说了两句也想替皇上诞育龙儿,却不想被贵妃娘娘抓着要赏臣妾巴掌,皇上要为臣妾做主啊!”
付贵妃气极,贱蹄子又跑到皇上跟前卖可怜!
隆兴帝扶起云婉,劝慰道:“定然是你说话没说清楚,让贵妃误会了,好了好了,快起来别哭了。”
云婉顺势起来,她知道贵妃于隆兴帝的重要,绝不会过了那个度,倚在皇上怀里,挑衅地看了眼付贵妃,“是,臣妾年纪小,不会说话,贵妃娘娘不要怪臣妾呀。”
啊啊啊啊!!贱人!!
付贵妃恨不得把她眼珠子抠出来,早忘了自己来凤鸾宫是做什么的了。
当天夜里,自然又是云婉宫里掌灯,她唱着小曲儿,哄得隆兴帝陪她玩儿到了半夜。
城外,一匹黑马飒风而来,连夜拍起来城门,惊起了城防兵马——
翌日下午,付贵妃照旧端着参汤去拜见皇帝,发现他脸上浓浓疲惫,心里认为是云婉那小妖精折腾的,闹了两句,“皇上,您也真是,太医说了让您好好保养身体的。”
“云美人真是不懂规矩,缠着皇上,瞧瞧,皇上您眼下都青了。”
付贵妃心疼地坐在隆兴帝身边,纤细的手指想要抚一抚他的眼角,却被隆兴帝一把推开。
他沉着脸,“行了,出去。”
付贵妃一惊,皇上从没用这种态度对过她,她张张嘴,不依道:“皇上!您喝了这参汤吧!”
“出去!”
隆兴帝声音带着怒气,付贵妃不可置信,丢下参汤礼也不行,转身就走。
她走后,隆兴帝抬手揉揉眉头,昨夜边关来报,塔兰族地处寒带,大雪下了六个月,物资短缺,五日前,边疆爆发了一场战役。
两边堪堪打了个平手,平江关没丢,但他们大宴朝,足足死了一万兵马!
第36章
塔兰族突然对大宴朝出手, 惊起了朝堂上一片轩然大波,大宴朝以武统国,挣下了中原的江山, 塔兰族则一直游走在中原边缘,前朝覆灭前他们上赶着捞了银钱马匹,却没能成功占到更大的便宜,自此一直对大宴虎视眈眈。
九年前,隆兴帝一意孤行强行出兵,虽然害得大宴丢了好几座城池,可也让塔兰族吃饱了肚子安分了许久,此刻他们再次出手, 简直是往隆兴帝的伤疤上又戳了一刀。
“皇上!塔兰族向来骁勇善战,此番突然偷袭必是做好万全准备, 万万不可轻易迎战啊。”付则彦是坚决的主和派, 大宴朝因为太/祖皇帝靠马背打下江山, 民间风气向来是重武轻文,若是此刻又打起来, 多年经营的局势便会瞬间倾倒。
一帮文臣跟着附和, 武将本就凶悍, 若是让他们又立了功, 这朝堂就快没他们落脚的地了。
镇北侯将军看过那封急奏后, 怒发冲冠, 跪地道:“皇上,平江关是进入平原的最后一道关卡,若是守不住, 塔兰族便会如入无人之地,一路攻进来, 臣请奏,出兵平江关,击退塔兰!”
付则彦大喝:“何必一定兵戎相向!皇上,既然他们现在退了回去,便是有意和大宴和谈!”
他打断镇北侯的话,继续道:“塔兰族不善经营,之前被抢去的城池早已经荒凉。”
“比争池掠地,他们更想要的是明明白白的粮食牛马!臣认为,不如先派使臣前往平江关与塔兰族一议,再提出兵一事!”
镇北侯鼻子都气歪了,“你个老牛鼻子!你这次给了粮草,下次他们张口还要更多的,你也给吗?”
他们日日练兵,等得就是今日,付则彦竟然直接替他们拒了!
付则彦掀了掀嘴角,嘲讽道:“侯爷一腔热血,可打起来死的是百姓,侯爷能保证打赢吗?若能,又需要多长时间?三个月,半年,还是三年?”
“百姓才过了多久安稳日子?家里吃不饱穿不暖,还要不知尽头地供着你们?”
“你!”镇北侯拳头硬了。
“行了,吵什么吵。”隆兴帝坐在龙椅上,珠帘挡住了他脸上的神色,付则彦和镇北侯一同闭上了嘴,紧张地等着皇上发话。
“如付丞相所言,先派使臣去平江关,议和为上。”
镇北侯不可置信,还想再说,被身后的武将拉住了袖子,付则彦露出一抹得意的笑,跪地应下。
许呈晋遥遥地与隆兴帝在空中眼神相遇,既而默默垂下——
许呈晋是户部尚书,回去后便召集起了各个下属,整理出国库这些年的税收存粮,由他亲自过目后,揣着单子,递了进宫的牌子。
内官很快请他进去,王内官悄悄道:“皇上心情很不好,大人小心说话。”
许呈晋点点头,进了启济殿,隆兴帝背对着他,站在大宴域图前,良久未动,听到许呈晋请安的声音后,才动动嗓子,“所有人下去。”
宫女太监们屈身告退,启济殿很快一片安静。
隆兴帝:“过来。”
许呈晋走过去,隆兴帝低低叹道:“你看,太/祖辛苦挣下的江山,被我丢了这么大一块。”
他的手指指在北边,按得指甲泛红,“就这么一块,朕念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隆兴帝眼眸通红,声音微颤,“你告诉朕,准备的如何了?”
许呈晋犹豫道:“塔兰提前动手,大宴很被动,按照之前的计划,起码要等塔兰王去世”
许呈晋自回京就被隆兴帝私底下安排了整兵用粮之事,隆兴帝这些年表面看着对塔兰听之任之,心头早恨得牙根痒痒,偏偏整个朝堂的人大多赞成议和。
隆兴帝曾经不是没有一心主战过,可强压出兵反倒城破人亡,到了如今,没有完全把握,他不敢擅自再承担一场败仗。
他接过许呈晋的奏表,挥手让他退下,“你下去吧,朕自有决断。”
边关的紧张气氛没有影响到京城的百姓,买卖交易热闹得很,许呈晋绕了一圈才思索着回家。
大太太端着玉真汤到了前院,许呈晋喝了一口,身上渐渐暖起来,忽而道:“今年庄头种的粮食蔬菜先不要卖,存在那儿”
大太太一惊,迟疑道:“是要?”
许呈晋摆摆手,“不是,只是未雨绸缪,夫人莫怕。”
大太太坐在他身边,语气严肃,“大人不必瞒着我,有什么事直说便是,我承受得了。”
许呈晋只好道:“夫人机敏,虽说付则彦已经派人去平江关议和,边疆多半是不会再打起来,可陛下意不在此,这不过是缓兵之计。”
“那老爷可要?”大太太小时候是被永宁伯养大的,知道大宴国强兵盛,可年年更迭,朝上若没有能担大任的武将,许呈晋可否会再次出征?
许呈晋苦笑,“夫人忘了?我右手已废,又是人人皆知的败将,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再去的。”
他对去不了战场怅然若失,大太太却放心了,又聊了几句便回了后院。
待大太太走后,许呈晋心思百转千回,最终下了决心,他把许恒虞叫了过来,直白道:“爹爹想送你去城郊兵营,你可愿意?”——
后院里,大太太把两个姑娘都叫到了自己屋里,“元儿星儿,以后你们若要出府,必得先从我这里拿了对牌才可以,知道了吗?”
许嘉星夏天嫌热冬天嫌冷,正准备春天出去玩玩呢,听到母亲这话,她撅嘴道:“为什么?”
就知道是这个小的要闹,大太太伸手招她过来,解释道:“这话母亲只在这儿说,出去你们便得忘了,边关不稳,恐再起战事,你一个女儿家手无缚鸡之力,若是碰到歹人怎么办?”
许嘉星没忘了当初山匪劫杀的场景,吓得乖乖点头,大太太很满意,没瞧见右手边的许嘉元眼里也飞快地划过一丝落寞。
想着许嘉星这些日子十分懂事,毕竟是个孩子,大太太又道:“若是实在想玩,等哪一日天气晴朗些,父亲母亲亲自带你们出去走走。”
两个姑娘听完训话,依次退了出去,许嘉元还要去夫子那儿上课,走在前面,桃桃冲许嘉星小声道:“小姐,那我想出去呢。”
她还念着她的小美肤店,考址才进行到一半呢。
许嘉星想了想,道:“你当然能出去,若是连个丫鬟都不准放出去,咱们家吃什么用什么?”
非常有道理!
下午,桃桃吃着明萱给她备好的雪山梅子,提醒道:“明萱姐姐,你那位表哥在庄子也有收成了吧?他们分银子时,你让他多存些粮食,别现在就卖了。”
明萱推了一把桃桃,发现推不动后,羞怯道:“表哥就表哥,你停顿那么久干嘛!”
桃桃嘿嘿一笑。
未时,许嘉星去央月台练舞,桃桃揣着她的开店计划本跟上,只是人还走出月江阁,明芙便扬着一张笑脸凑上来,“桃桃,你去央月台吗?”
桃桃眨眨眼,明知故问,想干什么,“对啊。”
明芙左右看看,见无人,咬牙谄媚道:“我听小姐说,你在央月台也只是日日抱着书纸写写画画,从未跟着李夫子练过舞?”
她一副暴殄天物的样子,快速道:“李夫子是京城最擅舞技之人,多少人家求也求不到,你能见她却不跟着练舞,这也太浪费了。”
桃桃明白了她的意思,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呢?”
明芙急了,这丫头是装傻不成,她捏捏帕子,半天说不出话,“你,你”
大太太只点了桃桃跟着小姐与夫子学东西,她和明萱却没有没这个福分,念书弹琴也就罢了,明芙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可这练舞
明芙眼睛一横,“雨兰总是往小姐房里钻,我可从没和夏嬷嬷说过。”
五小姐再觉得雨兰伺候得好,她在名分上也只是个三等丫鬟,大太太赏罚有度,升迁亦然,雨兰逾矩做着一等丫鬟的事,谁知道存了什么心思,若是让夏嬷嬷知道了必然没什么好下场。
明芙:“若是你,你带我去,我便发誓永远不将此事告知大太太。”
明芙强撑着说完硬话,有些暗自后悔嘴快,觉得桃桃恐怕更不会答应,没料到桃桃竟点点头,“好啊,你跟我一起去吧。”
明芙惊喜,不等桃桃再说,自己回去拿好私下做好的衣服,趾高气昂地跟在桃桃身后。
桃桃不是被明芙威胁做的决定。
李夫子确实说过许嘉星需要一个陪舞的。
她曾经看过桃桃在央月台练剑,觉得桃桃练武后韧性极好,一招一式有劲又打得开,总是三句话就落在桃桃头上,让她陪许嘉星跳舞。
有了明芙这么主动的新学生,想来李夫子也愿意自己安安静静地在旁边摸鱼写计划了吧!
桃桃暗想。
央月台,李夫子第一眼瞧见明芙漂亮的小脸后,温柔地笑了,“这位姑娘不错。”
明芙被夸得信心满满。
一炷香后,央月台传来一阵惨叫。
“啊啊啊啊!!!”
明芙眼泪汪汪地抱着腿,略带恐惧地沉浸在李夫子刚刚下狠手压她胯的壮举里。
李夫子背着手,摇摇头,惋惜道:“哎,姑娘看着身段不错,没想到腰肢这么硬!”
她说着,又对桃桃露出了垂涎三尺的模样。
桃桃:
第37章
李夫子第一日在央月台看见桃桃时, 便十分动心,见识过她举腿下腰后,更是连连夸赞, 哪怕是教导许嘉星时也会偶尔走神看过来,桃桃当时就觉得不妙。
李夫子一舞惊艳动人,她性子淡然,对舞却是极致的追求,一动一停皆有韵味,许嘉星深深拜服,这样一个让许嘉星尊重的人,却对她的丫鬟更青睐, 任是许嘉星再喜欢桃桃,恐怕也很难开心得起来。
果然回去后许嘉星有些闷闷不乐, 记着夫子说她的‘手脚过于沉重’, 晚膳也不肯再用, 一个人憋在房里压腿。
桃桃大冤枉,头上的天线蹭地一下竖起来, 两三口用完饭, 小心地敲了敲门, “小姐, 大太太派人送来了前些日子制的新衣, 您要看看吗?”
里面没人说话, 桃桃犹豫了几秒,还是推门进去,屋里还冷着, 许嘉星却只着薄薄的舞衣,重复着央月台新练的几个动作, 来来回回,必要练到完美。
桃桃装作没瞧出许嘉星的不高兴,放下衣服后,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她的舞姿,跟着摆了摆几个姿势。
她晃晃悠悠,四肢极其不协调,许嘉星余光看到了,忍了又忍才出声道:“你手抬起的地方不对,脚也落反了。”
桃桃跟着她的指点动了动,当然还是错的,许嘉星三两回都指点不对,人都急了,转过身掰着桃桃的手脚逼她摆好动作,比自个儿练舞还累。
许嘉星擦擦汗,“李夫子白日还夸你呢,让她瞧见你现在的样子,必得后悔自己走眼。”
桃桃放下腿,不服气道,“小姐,其实我也是会跳舞的!”
许嘉星经过这个岔子,心情好了些,摇摇头不肯相信,她适才那么费力才堪堪让桃桃摆对姿势,若是动起来肯定比刚刚还要糟糕。
桃桃见她全然不信,趁胜追击,当场表演了一套二十一世纪广播体操——雏鹰起飞。
“”
看得许嘉星目瞪口呆,捂着肚子笑起来,“你这是什么动作哈哈哈哈哈哈。”
桃桃眼巴巴地看着她,等许嘉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才略带委屈道:“这不好吗?那一定是阿娘哄我!”
小丫头可怜兮兮的,一副被打击到的样子,许嘉星招手让她过来坐下,沉吟一会儿后,客观地对此舞进行了点评,“也不是不好,至少比你刚刚那些动作顺畅了许多,若是稍加改改,也是一支不错的舞。”
桃桃脸上显出被安慰到的表情,乖乖承认,“这练舞可真难。”
许嘉星深以为然,喝了两口茶水,又练了起来,神色从未如此认真过,桃桃安静地欣赏了一会儿,果断冲着许嘉星夸出十万个彩虹屁,“小姐,您跳舞的时候,比平日里还要漂亮百倍!”
许嘉星嘴角轻抿,认为桃桃哄她,“不过今日才会了些动作,哪里就好看了。”
桃桃认真摇头,“真的,小姐,您跳舞的动作或许不如李夫子完美,可行动间却犹如天上仙子,尽态极妍,就像是——”
她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合适的词,“——就像是找到了信仰!”
许嘉星一愣,含着两个字重复道:“信仰?”
桃桃挠挠头,“这个词好像有些过头,不过小姐,您相信我,若是您和大小姐一同跳起来,我眼里是只看得到您。”
桃桃掰着手指头算,“大小姐喜欢读书,大太太喜欢管账,大人在官场也是舌战群儒。”
“他们都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桃桃替小姐高兴,小姐也有了自己的兴趣。”
桃桃还在夸,许嘉星却想得更深,她心里知道,今日李夫子更赏识桃桃,她其实有些愠怒,可这并不是桃桃的错。
之前,桃桃在前院里练武也是早得了父亲夸赞的,那时她只觉得自豪,却并未如现在一般生气。
她知道自己不善诗词,却也没有嫉妒姐姐,而是放过自己,只求能写字念书便好。
或许真是因为跳舞于自己不同以往,才会让自己情绪不稳,如此想着,许嘉星一窍通百事顺,心间就像是被溪水轻轻洗涤,畅快通达了。
那边桃桃还双手合十,乞求道:“小姐,您可千万不要同意李夫子让我练舞呀!”
“夫子如今肯让我赖在央月台不练舞,还准我写字画画,她对我这么好,是觉得我一定能跳好舞,若是让她知道我跳起来是这个样子,一定会对我失望的!”
她一脸怯怯,“那到时候我不仅丢了小姐的脸,还得被迫回月江阁绣花呜呜呜。”
提起绣花许嘉星也是十分抗拒,感同身受地答应道,“放心,若是夫子逼你太狠了,你便偷偷溜出去,待下学后再与我同回月江阁。”
桃桃喜上眉梢,崇拜地看着许嘉星,“小姐你真好!”
许嘉星心情极好地继续练舞,桃桃成功解除危机,高高兴兴吃起了双色豆糕。
做下属的能比领导优秀吗?可以,不过那得在她不擅长的领域,若是在她的兴趣范围内还高调行事,那不是赤/裸/裸地打脸,桃桃才不干这傻事。
再说了,桃桃看着许嘉星一举一动尽显柔美之姿,欣赏地坐在椅子上抻抻腿,自个累哼哼地跳舞,哪有看美女跳舞来得爽。
央月台上,李夫子没能抓住桃桃,遗憾地看回了明芙,明芙吓得一哆嗦,李夫子看着娇弱温柔,一练起舞就下狠手,她有些怕了。
好在试过明芙的程度后,李夫子只叫了个小丫鬟替明芙开开胯,压压腰,对着许嘉星道:“五小姐,这支舞有些地方并不流畅,咱们再一起改改。”
许嘉星颔首,从来慵懒如她,在日日不缀地跟着李夫子勤练后,于前些日子看见池中枯荷,忽地有了一个想法,便告知了李夫子,李夫子惊喜于她的灵性,十分赞同,两人一起研究多日,终于设计出这一支双人合舞。
明芙含着泪被小丫鬟踩在腿上,偏头看到她们飘飘若仙的舞姿,莫名的感觉在她心头扫来扫去,原本已经坚持不住的明芙,愣是又撑了一段时间。
李夫子早就告诉过她们,今日的舞要练到太阳下山,这么早回月江阁必会被问东问西,桃桃从央月台溜出来后,想了想,转身去了外院找多日不见的绣巧。
“今日不是你休假的日子吧?怎么跑出来了?”绣巧惊喜,左右看了看,迅速把桃桃拉进院子里。
桃桃嘿嘿一笑,解释了两句,问:“你爹不在吧?”
绣巧带着她回自己房间,“不在,他去替大小姐跑腿了。”
替许嘉元?许嘉元一个对金银外物都不感兴趣的人也会专程让人出去买东西吗?
困惑从桃桃脑中一闪而过,继而惊呆地看着绣巧床上的小孩,“这这这?”
那小孩已经快两岁了,头发萎黄,缩在床角,警惕地看着桃桃。
“这是你后娘的孩子?”桃桃怕吓着她,坐在了桌边。
怎么看着比她当初还营养不良。
绣巧摸摸那孩子的头,小女孩依赖地抱住她,不肯她再走,绣巧复杂道:“爹嫌弃她是个丫头,对她娘也没有从前好,他们都嫌弃她,我看她快要饿死了,没忍住把她抱回来了,没成想养到现在。”
她有些惶惶,“桃桃你能明白吗?”
桃桃懂,绣巧一边恨这小孩的母亲,但又本能怜惜一个尚不知事的孩子,不过她还是提醒道:“那你要把她养熟啊,别到时候你辛辛苦苦养大,却被你后娘又要了回去”
绣巧笑,自信道:“草儿现在看见那女人就哭,那女人也厌恶她,乐得把草儿交给我,如今她全副心思都扑在爹身上,想再能有个孩子,问爹多要些钱出来。”
屋里气氛极好,草儿胆子大了点,悄悄看了眼桃桃,桃桃瞥见她瘦骨嶙峋的胳膊腿,也于心不忍,从兜里掏出好几块用来解馋的糕点,逗着草儿,“乖,叫姐姐,姐姐就给你吃。”
草儿原本馋得口水都流下来了,听见桃桃让她叫姐姐,立刻坐了回去,不错眼地盯着绣巧,身体力行地告诉桃桃,她只有这一个姐姐。
这么乖?!桃桃不逗她了,把点心递给绣巧,让绣巧喂她吃。
草儿狼吞虎咽,桃桃起身一一看过绣巧挂在墙上绣得绣品,栩栩如生,“你爹和你后娘现在还指着你绣绣品卖钱吗?”
绣巧点点头,眼里露出一丝狡黠,“但如今的买主是我自己找的,京城里物价高,我只告诉他们一半的价格。”
“其实,绣巧你的绣技这么好,去后院教大小姐刺绣的话,赚得可比你卖绣品多多了。”
桃桃也跟着绣娘们练过,绣娘绣得虽好,却远没有绣巧的绣品来得精致。
绣巧把草儿哄睡,慢慢解释道:“桃桃,我害怕去后院。”
她知道娘的死不能怪到大小姐头上,可她只要踏进后院,总是会浑身发抖,桃桃抱了抱她,哄道:“好好,搞生意比当老师好嘛!让我选我也去做生意!”
她改口那么快,绣巧乐了,问起她的近况,“你最近怎么样?我可听说了,自你救了五小姐,可是大太太心尖上的红人,整个后院没哪个丫鬟的风头能盖过你。”
桃桃先是谦虚道:“分内之事啦~”
然后她眼睛圆溜溜地一转,故作生气道:“谁这么说的,这是捧杀我,不怀好意!”
绣巧用手指点她脑袋,“还是个孩子性儿。”她瞟了一眼隔壁院,忽地打趣道,“前些日子我见到邱合了,他还跟我打听你呢。”
桃桃都快忘了他了,干嘛突然提起他?
绣巧看出她的意思,继续道:“外院的孩子里,他原先就对你最好,有什么好东西都记着给你,这你也能忘了,小没良心的!”
桃桃叫屈:“明明每人都有份!”
绣巧不搭理她,“去年他哥哥娶了亲,我替你看了是个挺温柔的姑娘,和他母亲不同,不像是个刻薄的,日后”
绣巧是真的觉得邱合不错,桃桃爹娘都不在京城,这么个全心都是桃桃的人,若是能定下
“停停停!绣巧姐姐,咱们还是聊聊你这个便宜妹妹吧!”
桃桃脑袋都大了,好在绣巧体贴,见桃桃不愿意,顺从地不再说起此事。
桃桃从前就比他们灵秀,如今养在五小姐身边,眼瞧着和她们越发不同,说话行事也带着股说不出的气质,未来必然也有更好的选择,确实不必急于一时。
和绣巧玩到申时左右,天色也微微暗下,桃桃从绣巧这儿勉强学会了如何不把针掰弯的技巧,转身回央月台和许嘉星汇合。
然而惦记桃桃的人不少。
许家大管家乍一眼看到桃桃的背影,顿了顿,回到家便与妻子念起了桃桃。
第38章
孙耿晨以前在西街许家时就是大太太用惯的人, 等二太太开始掌家,他的存在就开始变得碍眼,孙耿晨自个儿心里有数, 早早地跟二太太说明自己能力不够,难当大任,把位置让给了二太太的心腹。
他如此识相,二太太倒不好真把人赶出去,便默默让他做了个小管事,地位骤跌,一家人很是低调了一段时间。
他勉强保住自己,能留在许家, 因此许家大房一回来,他就又成了大太太的最佳选择, 做到了许家的大管家。
“我刚刚回来的时候, 瞧见五小姐身边的那个丫头了。”
王氏疑惑, 不解夫君为何提起这个,“可是那个救了五小姐的丫鬟?”
她努力回忆, 扒拉出了一点儿关于桃桃的记忆, 那丫鬟长得很符合月江阁的风气, 眼眸含水小脸白净, 身上的穿戴, 虽不甚贵重奢华, 却也是全新的布料,想来也是颇受主子喜欢的。
孙耿晨点点头,脱了靴子, “她似乎比丰儿小几岁,你有空去打听打听, 那姑娘可定了人家。”
王氏吃惊,“这是什么意思?”
孙耿晨今日费尽心思才处理好一笔烂账,有些疲惫,“你去问就是。”
事关自己儿子,王氏可不同意孙耿晨含糊地说些不明不白的话,抓着他问道:“那丫头在太太那儿再受宠,也不过是个丫鬟,你什么意思?想让咱们丰儿娶个身份低微的丫鬟?”
孙耿晨哼了声,靠在椅子上,“身份低微?”
“陈桃桃的哥哥陈青云跟着四少爷念书,如今不过才十六岁,却已经可下场考试,大人这般照顾,这次院试必然能中个秀才。”
如此说来,的确是年少有才,但王氏依旧不满,“可那也只不过是个秀才,京城里一抓一大把,怎么也要等他中个举人,家世才能勉强配的上咱们。”
不是王氏自视甚高,他们在京城经营多年,在西街也有自己的宅子,家里大大小小的亲戚也在京城扎了根,陈家不过是跟着主子从苏城来的小门小户,哪怕陈青云未来甚至能侥幸考进会试,也不见得将来能多有益于自家。
孙耿晨不耐烦,声音也提高了,“举人?等他真做了举人,咱们还攀得上他们?你只管听我的,日后给丰哥儿送东西时,也多多捎上陈青云,咱们先慢慢和他家结个好。”
王氏瞪了瞪眼,甩着帕子走了,剩下屋里的孙耿晨幽幽地发呆。
王氏天真,以为大太太现在让他做管家必然是一辈子的事,可她不知,在大太太眼里,他们一家在二太太手底下,衣食无忧安安稳稳地过了九年,这就是错,人心隔肚皮,大太太对他的态度早就疏远了,只不过是眼下无人可用,便只好提携他做到这个位置。
孙耿晨不敢懈怠,事必躬亲,每日诚惶诚恐,生怕哪一日大太太找到了能顶替他的人,把他赶出去,夜里觉都睡不安稳。
如今这个桃桃深受大太太喜爱不说,父亲曾经又是老爷的护卫,虽说这两夫妻现在不在京城家底也不厚,可他们儿子女儿个个都安在老爷太太疼爱的儿女身边,稍稍细思便也能知道主子对这两孩子的重视。
若是丰哥儿能娶到桃桃,大太太看在桃桃的份上,对他的忠心也会少几分猜忌,有桃桃和五小姐这层关系,自家才能真的永远地坐在这个位置上。
那头,大管家的娘子王氏心里头不满夫君的主意,四处打听起来便也没有藏着掖着,知道新升上来的账房邱宏原先也是苏城的,直接问到了他头上。
邱宏有个大儿子前几年就考中了秀才,因着他儿子,平日里在账房堆里也是备受尊敬,王氏来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坐在桌前喝着茶,悠闲得很。
“邱先生,听闻陈家和你们关系甚好?”——
邱合昨晚被哥哥罚着写了一晚上的字,刚刚交了差,他左跑右跑溜得飞快,迅速钻进了自己父亲房里。
“爹,给我几个铜板吧!”他伸手要钱,从前只要他乖乖听了哥哥的话好好习字,父亲总会格外开恩多给他些钱。
邱宏自王氏走后就怔怔的,听到小儿子的话,他眉毛情不自禁地拧住,“你要钱做什么?”
“买吃的啊!”,邱合理直气壮。
“买什么买!日后你,你别想着买吃食了,又送不进去,你看看你自己,吃了那些东西,长了多少肉了。”邱宏立刻拒绝,语气甚为慌乱。
邱合眼睛都睁圆了,知道爹爹是在说桃桃,他嘟囔道:“送不进去我也可以先存着钱,等桃桃得了假出来再送给她。”
邱宏想敲开儿子这榆木脑袋,眼见着指望不上他听出自己的弦外之音,他把儿子拉到角落里,“你以后别想着桃桃了,那姑娘不是你能肖想的了,好生跟着你哥念书,日后让你母亲给你找个贤惠的媳妇。”
邱合不乐意,“为什么?爹爹,桃桃娘亲和我阿娘关系那么好,阿娘说了桃桃以后会是我媳妇的!”
邱宏赶紧捂住儿子的嘴,见他保证不再说话后,才低声道:“你你”
不说实话傻儿子是不会明白的,邱合只好道:“桃桃被孙管家看上了,想许给他家儿子,你哪里比得过人家,况且我还想着把你也塞进账房里头——”
“你要是跟孙管家儿子争起来,未来别说差事,人都得给你赶出来。”
孙管家权柄之大,若是他想,就连自个儿说不定也会被穿小鞋,暗中挤兑,到时候一句算错账,自家的好日子也算到头。
虽然邱宏也很是喜欢桃桃,可他不得不劝儿子放弃,“别再在外头嚷着你和桃桃很熟了,听话。”
邱合心里憋屈,垂头丧气地出了门,进京以后,人人都比他威风,曾经让他高高在上的哥哥好像也没那么优秀了,从前的玩伴各自有了差事,尤其桃桃,他连面都见不到。
现在爹还告诉他,孙尚丰未来要娶桃桃,他又不是不认识秦娘子,有孙家在,怎么会再考虑他,自己不仅绝无可能,还得自觉与桃桃保持距离,以免惹怒孙管家,连累父亲母亲——
“少爷,今日天色瞧着不好,待会儿恐会下雨,要不先回府上吧?”小厮吉泰跟在许恒虞身后,担忧道。
少爷几个月前就被老爷送到了城郊兵营,每每回来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只是少爷自己乐在其中,吉泰被下了命令,不敢去告诉李姨娘,只好多劝劝想着让少爷能休息休息。
“不必,好容易才出来一次,多透透气。”
许恒虞动了动胳膊,昨天和一个老兵练把式,低估了他的力气,被他压着扭打了好一会儿,现在还有些疼,他余光扫过九蒸斋,专程停了下来,吩咐随从,“去买些点心,我去隔壁喝会儿茶。”
九蒸斋是京城最大的点心铺子,南来北往的人只要有闲钱,都想去买些尝尝。
“少爷你坐下,吉泰给您揉揉肩膀吧。”几人就近歇在九蒸斋对面的茶室,吉泰站在许恒虞背后道。
陈青云也认同:“少爷,您得多加注意,若是再把手伤着,又要半月写不了字。”
小厮和伴读两个人啰里吧嗦起来着实让人受不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许恒虞投降,“好好,我一定注意。”
吉泰使劲替少爷揉肩,道:“这队伍可真长,看样子要等不少时辰。”
许恒虞勾勾嘴角,“排队多,正说明这东西好吃。”
等买到手,必要去馋一馋桃桃,几日不见,必要让小不点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他再把点心给她。
只是没一会儿,前头就爆发出一阵骚动,听着声音好像是两个男子在争执。
吉泰咋舌,“怎么买个糕点果子也要吵起来?”
吉远眼神好,仔细看了看,有些狐疑道:“瞧着好像是咱们府里的人。”,他每月去账房支银子,对里面每个人都很熟悉。
陈青云远远看去,皱眉道:“好像是邱叔家的邱合。”
他喃喃道:“难道又去给桃桃买东西了”
许恒虞:???
“邱合是谁?”许恒虞倏地站起来,带着几个人朝吵闹处走去,陈青云低声解释了几句他们两家的关系,许恒虞步子越发加快,直到吵架中心。
里头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和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汉子双手抱臂,“这位小公子,我媳妇怀着大肚子就馋这一口,您何必和我争。”
“这是我排队买的,你想要再等下一炉便是!”
邱合是真觉得自己点背,心情不好出来散心又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九蒸斋,想着最后一次了,特意花光全身上下所有钱买了九蒸斋最贵的双酪酥蝶,还没焐热呢,背后的男人听到已经卖完这一批,就跟着和他讨要自己这一份,不给他就大声吵吵。
汉子没觉着自己理亏,他瞥瞥邱合的小身板和衣着,“我多添一半的钱,你卖不卖?”
他嘲讽道:“小公子,一半的钱不少了,你怕是得攒些日子。”
邱合懵了,谁都要戳他一刀吗?!有钱了不起,他悲愤欲绝,更不肯让!
他们争执不下,九蒸斋也不好做生意,一堆人看着他们指指点点,汉子也开始烦躁,眼看着斗大的拳头就要落在邱合的身上,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
“我出三倍的价格,不如卖给我?”
两人顺着声音看过去,邱合看见四少爷吓得一哆嗦,不过很快他扫到少爷身后的陈青云,稍稍放心,抱着点心小步跑了过去,意思很明白,他愿意卖给这边的人。
汉子不傻,那开口之人一看就是哪家的富贵少爷,不是他能惹的,哼了哼,转身又排起了队。
邱合人了去许恒虞那儿,才忽然清醒意识到刚刚差点被打,后怕感激道:“谢谢四少爷,这点心四少爷您想要就拿去吧。”
许恒虞摆摆手,“我派人买呢,你留着自己吃吧。”
他似笑非笑,“没想到你一个男子,也喜欢吃这些甜食点心。”
邱合傻呵呵一笑,“不是,我是买给我一个朋友的。”
第39章
只三两句许恒虞就从邱合嘴里打听出来始末, 一个幼时的玩伴想要送些吃的而已,听他沮丧的语气,多半也是从没送到手过。
陈青云此刻正拉着他, 想把买点心的钱还给邱合,“这一次便当作是我买的。”
他语带警告,“父母远行,京城唯余我们兄妹二人,你日后不可再私下去找桃桃,惹得旁人误会。”
邱合战战兢兢点头。
陈青云说完,又隐约记得母亲对邱合其实还是很满意,补充道:“等日后父亲母亲回来, 长辈们皆在,再议此事。”
可以了可以了, 剩下的话不用说了, 许恒虞微笑着打断, 让陈青云早点回去休息。
剩下邱合,无精打采地望着陈青云背影, 嘟囔道:“都不让我去找”
嗯?
许恒虞:“都?”
或许是四少爷一直态度温和, 邱合胆子也不像刚刚那么小, 几句话说了大管家也看上桃桃的事, 他控诉着不满, “这外院的人都说, 孙尚丰之前那是沁源楼的常客!”
沁源楼是京城最大的茶苑,里头有个唱戏班子,女角儿们声娇体软, 多少爱好风雅之人常在此处高谈阔论,流连忘返。
“也不知道他现在为何没有再去。”
许恒虞沉吟, 让他盯着孙尚丰,若是他有了动静,便来告知与他。
理由嘛,自然是不能眼看着伴读的妹妹嫁给一个浪荡之人。
邱合好感动,用力点头保证——
吉泰抱着点心,“大太太回京后管家极严,若是谁敢用打着府里的招牌去烟花柳巷,必然重罚,孙尚丰一定是被他爹警告过才不敢再去。”
吉泰打小混在人堆里,在西街许家的时候他就和外院一伙人打着交道,对这些事十分了解。
他信了自家少爷只是爱屋及乌关心,问道:“少爷,若是邱合真抓着了,咱们要不要告诉陈公子?”
还挺忧愁,“陈公子不会和孙尚丰打起来吧?”
许恒虞抚额,“”
他让吉泰把点心放回房间,朝后院走,这些天亲娘安安静静地待在后院,他再不去看看,恐怕又要一蹦三尺高地闹事,只是人才走到门外,许呈晋身边的小厮就找了过来,“少爷,老爷叫您呢。”
许恒虞只好又调转方向去了书房,叩了叩门,屋里传来许呈晋的声音,“进来。”
许恒虞推门入内,许呈晋放下书,冲他招手,“快过来。”
“三日未见,虞哥儿看着结实了不少,在兵营可还适应?”
许恒虞:“兵营而已,爹教我的武功还能应付。”
他自信满满,许呈晋笑了,一巴掌拍到儿子右手臂上,“不可得意忘形。”疼得许恒虞呲牙,他倏地收回手,“受伤了?”
“小伤而已,他们非要和我比一场,五个打一个,还是我赢了!”
许呈晋吩咐小厮去拿药膏,亲自替他脱了袖子擦药,“打仗不是一对一地比试,兵营都是老手,你跟他们过招练练,也能提前适应适应战场。”
许恒虞一顿,手臂也不自觉地僵住,许呈晋叹了口气,“虞哥儿”
他坐回许恒虞对面,语气沉沉,“边关就快打起来了,战场出名将,虞儿,你可做好准备时刻赶去平江关了?”
这些日子,许呈晋一直秘密和隆兴帝筹谋布局,昨日,隆兴帝暗中命他将早早储在宕依村的粮草运往平江,驻扎在渭河的兵营也动了。
怀着期待已久的紧张,许呈晋临出宫门前,不动声色地通过张内官,把消息递给了平王爷,那边让他听从隆兴帝安排,静待吩咐。
粮草先行,拔营出兵,最迟一个月,边疆必会有一场大战——
七月初九,平江关上,大宴朝态度含糊了好些日子,来来回回和塔兰族拉扯纠缠,勉强让塔兰明白是大宴的意思是偏向议和,他们对大宴畏惧的样子嗤之以鼻,狮子大开口又加开了诸多条件,甩下一句不答应不议和的话转身扬长而去。
当晚,大宴夜袭塔兰,成功斩杀三名塔兰将领,这次开战得猝不及防,塔兰族防备不及,被大宴军势如破竹般一路打回了临苍城,夺回了丢失的第一座城池。
消息传回京城,朝中文臣皆哗然,有人直接当朝斥责道:“平江关主将竟然擅自违背旨意,贸然与塔兰族开战,万望陛下严惩!”
隆兴帝坐在龙椅上,偏着头没理会他,那人举着牙笏良久,只等到一片寂静,直到户部尚书许呈晋率先跪地贺道:“陛下圣明,此番临苍城重回陛下手中,百姓人人欢呼雀跃,夺回下一座城池指日可待!”
隆兴帝这次开口了,语调深深,“陵峪关,朕必定会夺回来。”
言下之意,平江关出兵竟是陛下旨意,那人腿一软,跟着跪了下去。
初战告捷又成功夺回失地,民心所向,付则彦等人再不支持迎战,也只得跟着着跪下高呼陛下万岁。
下朝后,隆兴帝与许呈晋在室内面对面对弈,君臣间气氛十分轻松,隆兴一语双关,“这一步,朕下得是真舒坦。”
他吩咐道:“你回去,再拟个章程,明日朝堂上——”
“皇上,云美人到了,在殿外候着呢。”大太监轻声道。
隆兴帝传唤妃嫔,许呈晋知情识趣,主动道:“陛下,臣现在便回去准备奏疏。”
他转身告退,在门口与云美人擦肩而过,听到她娇滴滴的尾音,“陛下,您都好几日没来看看臣妾了。”
隆兴帝把云婉揽在怀里,他心情甚好,亲了口云婉柔嫩的脸蛋,大笑道:“今日便去你宫里可好?”
云婉羞怯地垂头,被隆兴帝抱着去了龙床,大太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合上门悄悄出去。
陛下自战胜后格外兴奋,做事没了以前的顾忌,对底下人的容忍也低了,若是谁敢这时候劝陛下莫要白日里宠幸妃嫔,恐怕立刻会被拖出去仗打。
启济殿里,隆兴帝和云婉闹了一整个下午,等到付贵妃得到消息时,两人已经准备一起用晚膳了,正要坐下,付贵妃的大宫女来报,说付贵妃亲自做了一桌饭菜,万望陛下亲临。
付贵妃的手艺很好,她慢慢从低位份往上爬时,就是用一手好厨艺笼络住了隆兴帝的心,只是身份越发高贵后,也很少再洗手作羹汤。
这回付贵妃亲自下厨,隆兴帝挺心动,只是现在若是去了,晚上必得宿在云清宫,可他白日里已经和云婉温存过了
思索间,云婉娇俏地跪在隆兴帝腿边,“陛下,贵妃娘娘一片苦心,您还是去吧。”
她眼角含着丝丝魅意,一副承受不了的样子,“陛下久不入后宫,娘娘必然也想皇上了,臣妾,臣妾怕伺候不好皇上”
隆兴帝被夸得飘飘然,心情大好,摆驾去了云清宫,果然被付贵妃缠着好一顿夸,夜里自然也歇在了云清宫。
自此,隆兴帝心情甚好愿意再入后宫的消息传遍,后宫美人各个花尽心思想要皇上宿在自己这儿,纪皇后稳坐高台,冷眼看她们争奇斗艳,偶尔兴致好些,也只是叫来纪若华进宫看看。
隆兴帝日日夜晚纵情欢色,白日里又励精图治,批着奏折指点战场,脸色瞧着很快便有些黯然。
云美人最得圣意,发现隆兴帝的不对后,关怀备至地推举了一个高风仙骨,白胡子飘飘的道士进宫。
道士年过六十,除却白发白胡外竟是一副弱冠之姿,隆兴帝见过他后,被进献食了一枚元气丹,食后面色红润,精神大振。
隆兴帝大喜,为赏其举荐之功,封云美人为云昭仪,独独赐居青鸢宫,特许伴驾启济殿,宫中无人能比。
云清宫里,付贵妃右眼皮连着跳了好几日,夜里也睡不好,听到皇上连跃两级封云婉为云昭仪,怒火攻心,在宫女们的惊呼声中晕了过去。
等她睁眼缓缓清醒,便见太医院院正隔着乳白鲛纱替她把脉,“娘娘这是血气上涌导致,臣开两济方子,娘娘多休养几日便会好起来。”
看见他,付贵妃心神一动,让其他人都下去只留下贴身宫女后才道:“王院正,您是宫里的老人了,先帝在时您就进了太医院,想来必是最忠君爱国的。”
王院正听这话就不对,背后开始冒着冷汗,“娘娘谬赞了。”
付贵妃收回手,“院正能治好我,必然也能治好皇上,本宫只问你一句,那道士献的药,是不是有问题?”
她目光灼灼,并不相信能有什么神仙药丸可使人精力充沛,宛若壮年,可她也确实惊诧于那老道士年轻的面容,为此,只能从那丹药入手。
“自是没有的。”王院正道,“皇上头一日便交到了太医院,只是些药材,并没有其他。”
付贵妃不信这个道理,这些人不肯说,她自己查,“那你把那药给我。”
王院正头都大了,叫苦不迭,“娘娘,皇上入口之物皆在太医院记档,决不能拿出来啊。”
更何况那丹药珍贵,道士一个月也堪堪只出的了十五六枚,也就够皇上自己吃。
他们弄不到,不代表自己弄不到,第二日,付贵妃就带着六皇子去了启济殿,隆兴帝听完儿子流畅地背完一篇超过他年纪的文章,问道:“曙儿真不愧是朕最疼爱的儿子,告诉父皇,你想要什么奖励?”
六皇子声音脆响,“父皇,儿子唯愿长伴父母膝下,不求其他。”
付贵妃抹泪,病恹恹道:“曙儿快起来,你父皇万岁,母妃身子不好,怎能说这种话!”
隆兴帝拍拍儿子稚嫩的小脸,“曙儿孝心至诚,父皇自然满足。”
他招手叫来大太监,递上装着一枚浑圆的丹药的玉盒,逗趣道:“此药有奇效,朕有唯多出这一枚,曙儿快交给你母妃。”
计划达成,付贵妃只推拒了两番,便收下了药,迫不及待地带着儿子告辞。
剩下隆兴帝,幽幽看着他们拿着丹药欣喜的背影。
第40章
这场大战的顺利只持续到了十月, 大军抵达圆鹅疆边后,塔兰族各个势力总算反应过来,汇合在一起, 勉强开始了他们的反击,大宴的攻势因此渐渐慢下来,两边遥遥对立驻扎,期间多有摩擦,但总归都是大宴这边占着优势。
“皇上,入了腊月,圆鹅疆天气将冷,寒冷难耐, 除了必备的粮草马匹外,臣已拨了足数的棉衣与铠甲送往边疆。”
隆兴帝朗声道:“好!塔兰蛮夷之族, 只靠着抢掠来满足需求, 朕这回倒要看看, 没了过冬的食物,他们能撑多久!”
许呈晋跪地道:“陛下放心, 臣必不会让将士们因为吃穿而贻误战机!”
他们一唱一和, 引得各个大臣神色复杂地看着许呈晋, 亏着他们之前还傻愣着在朝堂上争着是打回去还是议和, 谁知道人家许呈晋早就和皇上一起筹划备齐了足足的粮草, 就等着皇上发话。
十足的心腹大臣。
他们心思莫测, 武将们却直率多了,为首的贺将军拱手道:“陛下,王将军右臂负伤, 请旨增派几名武将前去圆鹅。”
“臣愿前往圆鹅,以身殉国, 在所不辞!”
武将们一个接一个地跪在地上,都想争着去前线,隆兴帝捋了捋跟着远真道人蓄起的胡须,不置可否。
这时候,一道声音响起,“父皇,儿臣请愿,赴往圆鹅疆与塔兰一战。”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说话的四皇子身上,他比平王爷小三岁,虽没有封王封爵,却颇受隆兴帝喜爱,只是他向来武艺平平,又甚少在朝堂说话,此刻突然请愿,倒让不少人吃惊。
四皇子没有看其他人的表情,神色认真,“父皇,儿臣身为皇子,白食万担俸禄却不能为百姓除忧,实在心有愧疚,儿臣愿亲赴圆鹅疆,以扬我皇室威严!”
隆兴帝欣慰于儿子心怀百姓,却没有答应,“你年少又不经事,战场凶险,还是留在京城多去翰林院收收典籍吧。”
四皇子坚持,铿锵有力道:“父皇,圆鹅疆有数十万的将士,有身经百战的将军,定能护儿臣周全!父皇,您就让儿臣去吧!”
隆兴帝看着十分动容,眼看着要答应了,旁边的五皇子也跟着跪了下来,“儿臣与四皇兄同志,也愿前往圆鹅疆,护百姓安宁。”
两个孩子都这么上进,隆兴帝无可奈何道:“好吧,朕便封你二人为左右使参将,听从主将安排,绝不可凭着皇子的身份违逆军令,扰乱军心!”
“若有违背,立刻扣押回京!”
“儿臣领旨!”
四皇子喜上眉梢,虽说多了个老五,不过父皇能答应已经是意外之喜,四皇子和五皇子跪地领旨谢恩,朝臣们跟着夸赞皇上的儿子有仁德之心,眼睛不自觉地飘向了安安静静站在边上的平王爷。
这战争皇上有万全的准备,大宴占着上风,从皇上只派了几个二等将军就知道,皇上不欲给武将们过多的权柄,这两个皇子去了只不过是累积些资历巩固皇权,几个主将还能真让他们上战场不成?
只是四皇子五皇子一走,他们的哥哥,皇后的嫡长子仍旧留在京城无所事事,等两位皇子一回来,凭着功勋加封王位,比之仗着中宫身份封王的平王爷更为名正言顺,届时平王爷必定会再次成为京中笑柄。
一些人不禁暗自感叹,果然,任是皇上再关心疼爱皇后,对纪家对平王爷的忌惮还是深深刻在骨子里。
下朝后,隆兴帝让张内官把萧宣晏叫到启济殿,摆上棋盘想要来一场对弈。
萧宣晏跪坐在父皇对面,骨骼分明的手指夹着棋子,一步一步下得极为认真,隆兴帝看着他光滑的手指有些出神,张口唤道:“把真人做的百灵汤端上来。”
萧宣晏看着大太监端着一碗浅褐色的汤药,父皇接过后一口喝下,眼里瞬间亮了许多,下起棋来也信手拈来,很快萧宣晏原本占着优势的局面就被一扫而光,输了七个棋子。
“儿子棋力不济,望父皇见谅。”
萧宣晏脸上泛着一丝羞愧,他被幼时被名师教着棋艺,却在父皇手下输得这么惨,实在丢脸。
隆兴帝哈哈大笑,“这棋技是随着日子慢慢累积起来的,慢慢来,总会好起来的,来,再下一局!”
萧宣晏一副被安慰到的样子,也不要太监插手,自己重新摆起了棋盘,他淡然悠闲仿佛真的一心扑在棋上,隆兴帝却忽地道:“你的两个弟弟都去了战场,你却不能去,可有失望?”
萧宣晏手一顿,抬头露出个纯善的笑容,“儿子不会,能陪着父皇下棋,儿子亦满足。”
隆兴帝却主动地解释道:“父皇不让你去,是念着你的侧妃就快生了,你及冠这么多年,膝下空空,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诞育子嗣,总归你都是大宴的王爷,去不去战场都依旧享着尊荣。”
“回去好好陪着你的侧妃吧。”
萧宣晏深感父皇体恤,转身离开,眼角沁着泪,抬手擦了擦,他走后,隆兴帝叫来张内官,“下朝后,他们什么动静?”
张内官犹豫,被隆兴帝眼睛一瞪才道:“大臣都围着恭贺四皇子五皇子,只有,只有几个对平王爷有些微词。”
隆兴帝哼了声,没有说话。
云清宫,付贵妃收到四皇子派人悄悄递进来的手信,翘着手指让宫女染着蔻汁,“竟然让五皇子也去了。”
“罢了罢了,去回他,好好在边疆表现,待他回京,自有他的好日子在。”
“只可惜曙儿还太小,不然岂能让他去挣这个功名。”
她朝宫门一望,凤鸾宫远远地屹立在启济殿旁,碍眼极了,冷笑道:“再会装病邀宠又有什么用,儿子还不是不被皇上待见。”——
亲自送走两个弟弟前往战场,无所事事的平王爷乖乖地留在京城,时不时进宫陪陪皇后用膳,或者去启济殿和皇上下下棋,一时竟倒看不出什么被冷落的风头。
腊月二十,圆鹅疆传来捷报,大宴大胜,如今已经打到了启林江,当天夜里平王侧妃身子不适,半夜发动,疼了十几个时辰后,顺利地生下了一位女孩。
消息传进宫里,隆兴帝大喜,认为这孩子有福气,赏赐了无数珍奇异宝,更令平王在孩子满月后就抱进宫里给皇后瞧瞧。
凤鸾宫里头,萧宣晏独自抱着孩子给隆兴帝和纪皇后看,小婴儿脸上褪去了刚出生的红皱,养得白白嫩嫩的,闭着眼睛嘴巴一鼓一鼓,就是看着有些瘦弱,比寻常孩子看着小了些。
皇上笑道:“这孩子和晏儿小时候一样,不爱闹腾。”
纪皇后甚少这么有精神,抱着孩子不肯撒手,“这是晏儿第一个孩子”
隆兴帝怜惜地揽住皇后,“侧妃孝顺,日后你还会有更多孙子抱的。”
云昭仪百灵般的嗓子响起,“有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庇护,这孩子必定能平平安安地长大。”
两人恩恩爱爱,又有云昭仪叽叽喳喳地恭维,付贵妃听得牙都要咬碎了,插话叹息道:“可惜是个女孩——”
纪皇后没理会她,抱着孩子轻声哄唱,隆兴帝却眉头一皱,“女孩有什么要紧,皇室女孩本来就少。”
他看了眼只温柔看着孩子的儿子,又想着京中众人对他的指指点点,下了道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旨意,念着此子出生便伴着捷报,特封平王之女为郡主。
宫外平王府,同时上演着差不多的对话,纪若华虚弱地靠在床头,嬷嬷安慰她,“虽是个女孩,王爷却十分疼爱,侧妃只要养好身子,来日再添一个不成问题。”
纪若华喝了口参汤,脸色依旧惨白,“不,嬷嬷,王爷孤身在这京城,无人可依,我若此刻再有了孩子,便是又困在这府里,什么都做不了。”
“我要——咳咳,帮王爷达成心愿——”
她嫁过来,不是只为了生孩子的,若她没有身孕,就能和京城里夫人小姐们相聚,谁不经意间漏出一两句,可能都对表哥的大事有帮助。
她要和表哥并肩,做他最可靠的后盾。
至于孩子,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再说也不迟。
嬷嬷哑然,想劝劝她,但姑娘心意已决,轻易动摇不得,只得转移话题道:“王妃送来了一架木马,坐在上面怎么摇前后都不倒,奴婢瞧着憨态可掬的,只是恐怕得等到孩子三四岁才能玩了。”
纪若华点点头,“王妃的心意,收下吧。”
她眉间轻蹙,暗自思索,王妃少出门又不爱交际,的确安静毫无存在感,但若是自己想设宴邀人,却不得不过她的名目。
纪若华想着,最好能和王妃说一说,反正她也不喜人多,让王妃叫个太医,挂个长病的牌子,自己才好名正言顺地拜访接待。
再说王妃身份低微,就算真让她来与这些夫人交际,恐怕也是为难,想必王妃也一定能理解。
傍晚,宫里封孩子为郡主的旨意下到府里,整个王府的人都喜不自胜,皇上从没封过其他皇孙,自家的小郡主可是头一个,最得圣心。
纪若华扶着嬷嬷跪地谢恩,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唯一的一个孩子已经有了尊贵的身份,那么是否再有孩子便更不重要,她要出去,要让这京城里的人记住她这个平王侧妃。
她吩咐嬷嬷准备帖子,“我打算办个满月——”她这孩子生的不太顺畅,王爷心疼她,非要让她坐满双月子。
“到时候,你便按着这份名单,邀请她们来参加孩子的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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