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二月, 平王侧妃要大设宴席邀请贵眷加郡主满月礼的消息飞快地传遍了京城,东街许府大太太接到帖子后,使了使眼色, 递了厚厚的红封后,问起了送帖的小厮,“侧妃娘娘还邀请了哪些人家?”
嬷嬷笑着补充道:“若是还有公候伯爷,我们也好早些出发,免得冲撞了。”
小厮送了一路的帖子,问这话的人可多着,拱手就道:“夫人放心,娘娘只请了各府的夫人小姐, 没有外男。”
送走小厮后,大太太将帖子放在桌上, 沉思道, “你现在出去, 回永宁伯府看看侧妃可否请了母亲嫂嫂。”
嬷嬷应下,傍晚许呈晋回府, 大太太提起侧妃宴请之事, 不免担心道, “平王爷行事低调, 娘娘这么大张旗鼓地满邀京城大大小小的贵眷, 可会惹得陛下不满?”
她想着嫂嫂惊喜之下托嬷嬷带回的话, 道:“就连永宁伯府都被请了。”
要知道,早在永宁伯得罪付贵妃一族后,多少达官贵眷都不肯和永宁伯有些什么牵扯, 若非如此,嫂嫂也不会那般着急着要为儿女看亲。
许呈晋安抚她, “放心,若没有平王爷私下的准许,侧妃不可能擅自设宴。”
他沉吟道:“这毕竟是郡主的满月,大家都有分寸,不会闹出什么事的,你就当是寻常赴宴,带着元儿和星儿,早去早回。”
大太太张嘴还想再问,看他疲惫的神色,知道他为战场之事劳心劳力,收回了话头,心里却思绪纷飞——
金尊玉贵的独女的满月宴,平王必会出席,星儿也罢,元儿到底要不要去——
二月十九,早上,许嘉星缩在暖洋洋的被窝里,耳边是嬷嬷不大不小的念叨声,“小姐,卯时了,快起来吧。”
好烦,许嘉星抗拒地把被子蒙头一盖,全当听不见。
明萱明芙尴尬地站在一边,对嬷嬷讪讪一笑,这位看着面白犀利的谢嬷嬷,是大小姐身边的得力之人,尤其善于涂脂抹粉,梳妆打扮,不知怎的,今日被大太太派来伺候五小姐洗漱。
同大小姐一样,这位谢嬷嬷极其听从大太太的话,既然今日五小姐交到她手上,她必然不会让五小姐就这样轻轻松松地上马车。
她指使明萱明芙把许嘉星从床上拉起来,自己卷着白帕子浸到热水里,手腕翻转,拧得干干净净,在空中轻轻一抖,寒气带走帕子上的余热,然后直接将其敷在了许嘉星的脸上。
温凉的湿帕子触及肌肤,瞬间带走了瞌睡虫,许嘉星一个激灵,睁大了眼,怒道:“你做什么!”
“小姐这回醒了?起来漱口洗脸吧。”
“这是大太太昨日送来的衣裳,小姐今日便穿这一身。”
谢嬷嬷取下帕子,留下许嘉星犹自带怒,被明萱明芙哄着穿衣起身,“小姐,嬷嬷是听了大太太吩咐才来的,时间不早了,咱们快些收拾了吧。”
谢嬷嬷在这个屋子里行动自若,雨兰谨小慎微地听着她的话,把许嘉星常用的首饰花钿,眉黛面脂都摆了出来,由她一件件挑选。
许嘉星洗完脸后,坐在梳妆桌前,轻轻描了描眉,手落在了盒子里各色口脂。
“小姐,今日出门是去您外祖家,既是看望长辈,便不需要用这么艳丽的口脂。”她伸手取下许嘉星自己选的正红,换了个抹着近乎于无的浅色口脂。
许嘉星忍无可忍,夺回了自己的口脂,自顾自地抹了起来,“嬷嬷是大姐姐院子里的人,大姐姐敬重你们,你伺候好大姐姐便是。”
“就今日一天,我跟你便再无交集,你何必在我这儿讨个没趣儿。”“
她五官明媚,原本有些过于红艳的唇脂涂在她粉翘的小嘴上,配上她娇嫩的小脸,懒洋洋的眼神,一打眼夺目照人。
倒比自己想得适宜。
谢嬷嬷沉默地认可了许嘉星口脂的选择,对许嘉星剩下的选择也没再强硬地置喙。
待到辰时,许嘉星穿戴整齐地去了正院,大太太摸着女儿精致的发髻,“走吧,你外祖母都想你了。”
许嘉星四下一看,有些疑惑,“大姐姐不去吗?”
大太太微微一笑,“你姐姐课业多,有些累着了,就咱们母女去。”
能和母亲单独出去,许嘉星格外开心,一扫早上的郁气,亲亲热热地跟着母亲坐上去永宁伯府的马车。
才一扣门,永宁伯世子夫人就热情地迎了上来,第一眼就落在许嘉星身上,不住地夸赞,“你们可来了,一段时间不见,咱们星儿看着又见漂亮了!”
许嘉星垂眸一笑,错开一步站在了母亲背后,几人很快去了正厅,永宁伯和世子都不在,永宁伯夫人坐在上首,下头站着嫡孙林远绍。
短短时日,永宁伯夫人头上的发丝又有不少见白,她慈祥地看着许嘉星,摸着她的手嘘寒问暖,看得大太太眼眶微红,永宁伯世子夫人瞧见了,忙不迭地安慰道:“三妹妹可别哭呀,好容易回来一次,咱们还是多聊些开心的事儿吧。”
大太太捏着帕子拭去眼泪,“是我的错了。”
她唤过许嘉星,指着林远绍道:“大人们聊会儿闲话,你们出去自玩会儿。”
永宁伯世子夫人拍拍儿子,催他出去,“这回可别跟从前似的,闷头只带着表妹一顿走,你比妹妹大上几岁,多替她介绍,熟悉熟悉这府中环境。”
她们默契地相视一笑,大太太这回来永宁伯府,专门只带着许嘉星,就是为了让这表兄妹能好好培养一下感情。
两人依言退出去,林远绍身边没跟任何人,桃桃察觉到,停顿了一会儿,纠结要不要上前间,许嘉星回头叫她,“愣着干嘛?快来!”
桃桃脑壳一大,这么一场明目张胆的相亲,而自己,注定是旁边最大的电灯泡。
永宁伯府也曾繁荣过,自从许呈晋一家回来,永宁伯世子夫人就像有了依仗,清脆利落地打发了不少倚老卖老的刁奴,府中景致一扫从前的衰败之意,春寒未过,寒风料峭,林远绍带着许嘉星走到梅树后,略微避避风。
他看着花蕊微黄花瓣雪白的梅花,心头思索,上回见过表妹后,他便被母亲告知表妹未来或许会被姑母许给自己,因此一改往常的木讷,主动道:“京中盛传姑父弃武从文,一举考中进士,虎父无犬女,表妹一定也善诗词,不如咱们以这树梅花为题,各自作首诗吧?”
许嘉星:
大兄弟,跟喜欢的姑娘聊天提兴趣是可以,可你这一开口就踩雷,还真是是独树一帜——昨天,五小姐才刚被林夫子讥讽了一顿作的诗空虚无意,让她回去多看看名篇律诗绝句。
桃桃嗅了嗅梅花的香气,知趣地眼观鼻鼻观心——好想回去吃明萱做的梅花酥啊。
表妹不说话,林远绍颇为尴尬,但为了挽回局面,他主动作了一首,平仄相宜朗朗上口,确实是一首佳作,许嘉星扯着嘴角夸了几句,转身想往回走,“表哥作得极好,不如先回去写下来,免得待会儿忘了。”
林远绍再傻这时候也看出来许嘉星对诗词不感兴趣,又带她去了府中另一处新的景致,说起了最想提的事,“诗词之余只不过是闲暇时的逗趣的玩意儿,表妹有姑母教养,只需熟悉管家之事,其他的不过是锦上添花。”
他淡淡忧愁地讲起了身边的故事,试图找到共同话题:“我从前在书院便听过,京城沈家巨富,却因为长媳管家不善,买了对青瓷花瓶,竟是前朝遗物,被人捅道府尹那儿,一家子都被下了狱,赔光了家产才勉强赎了一半的人。”
“是吗?那花瓶可是被砸了?”
许嘉星随口接话,看着发着青芽的树枝出神。
表妹三番两次地回话敷衍,林远绍面上十分挂不住,心下不满,瞥见桃桃跟许嘉星如出一辙的发呆脸,他皱眉道:“这丫鬟跟咱们也跟得太近了。”
桃桃:???
我离您们八丈远呢!
况且要不是自己跟着,您这么疯狂输出婚后伦理杂事,五小姐早就告辞说拜拜了好吗?
“小姐您慢慢逛,桃桃先退下了。”
绝不自讨没趣,桃桃拍拍屁股溜之大吉,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许嘉星和林远绍面面相觑。
回了正厅,大太太和永宁伯世子夫人聊得正起劲,里面多了位姑娘,十三左右的年纪,长相虽不说惊艳,但有一种小家碧玉的乖巧感,她站在边上垂着头,安安静静地听她们讲话。
“侧妃这次请了京城大半的贵眷,连王家也会去,永宁伯府并不打眼,至于付贵妃一脉,多半是送份礼物就走,你大可安心去。”
大太太夸着林双芮,“芮儿性子温柔,这回去了郡主满月礼,露回脸,想必过不了多久,冰人们一定接二连三地揣着拜帖来了。”
永宁伯世子夫人很激动,又问起了许多京城的人情往来,他们家自姻亲也落寞后,实在是甚少能与走亲访友拜帖宴会沾上关系。
大太太耐心地一一解释,微微叹息,老爷那日细细说过此事,永宁伯被付贵妃排挤,又被赤裸裸地被隆兴帝打压,两番折腾,最后却依旧能有个爵位食俸禄,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生。
京城里多少人高门显贵看着风光,但只要得罪了皇上,全家最少也得都得个流放判刑。
永宁伯府如今沉寂,却也卷不入这些战争,反倒会有些不愿参与夺嫡的人家看上永宁伯府清静事少,愿意让儿子娶上一门没有野心的伯府嫡女。
还是嫂嫂太着急了。
她们说着话,那一头,没了桃桃缓解尴尬,许嘉星是一秒都不想多待,扯了个理由急匆匆地往正厅走,“表姐身子好些了吧?我去后院看看她。”
两人出现在厅堂,干巴巴地没有互动,大太太心头疑惑,刚好也说得差不多了,送了林双芮一副奇珍阁打造的金玉头面,便带着女儿告辞。
他们走后,林远绍愤愤喋喋道:“母亲,您真的要把表妹许给我吗?”
他把许嘉星不通诗书也不善管家的事一股脑倒干净,“惯子如杀子,表妹却被姑母宠得不沾俗物,她这样,如何能与我一起撑起永宁伯府。”
永宁伯世子夫人微微一怔,继而笑了,“傻绍儿,这就是你不懂了。”
她娓娓道来:“你表妹是二品尚书的嫡女,她父亲不仅位高权重,还深受皇帝喜爱,是能臣宠臣,若是你娶了他的女儿,多少人看在这份姻亲的关系上,也会对咱们多加照顾,这可比星儿自己是否善于管家重要多了。”
“娶了许嘉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况且自己做了这么久的世子夫人,掌家不过三四年,还处处被人送冷眼,许嘉星不喜俗物,正好自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下放权力。
林远绍若有所思,脸上还有未尽的抵触之意。
永宁伯世子夫人一边欣慰于他看重家族多过儿女私情,一边又觉得他太呆瓜,引导道:“你今日就只和星儿聊了这些?——
“星儿的容颜,母亲这些年也未见过能越过她的——”
此话一出,林远绍仿佛被倏地点醒,他想起表妹站在梅树前白皙的侧脸,小巧琼鼻,脸蛋被寒风吹得微微泛红,恣意胜雪。
看着儿子眼里慢慢升腾的情丝,永宁伯世子夫人满意地笑了,留他一人,牵着女儿的手回后院,这珠钗送的极是时候,她要亲自挑挑,务必选出最衬女儿仪容的衣裳。
第42章
马车上, 大太太合上车帘,坐在了许嘉星旁边,低低道:“星儿怎么了?”
她摸摸女儿怏怏不乐的脸, 循循问道:“可是跟表哥玩得不开心?”
许嘉星的确不舒服,母亲这般温柔的询问,她心里浅浅的委屈就要迸发出来,张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能说什么呢?
表哥只是想和她聊天,难道要她在母亲面前抱怨,表哥谈的诗词家事她都不感兴趣,才匆匆回去的?
况且, 她看着母亲依旧微红的眼睛,有些不忍心——外祖母年纪大了, 母亲每次回来, 总是心里难受。
“没有, 是外面风太大,冷着了。”
许嘉星裹了裹自己的披风, 垂头道。
大太太看向桃桃, 小姑娘也是这般说法。
既然并未有什么冲突, 大太太便放心了, 星儿和绍哥儿都还小, 多相处相处, 慢慢地了解对方就是,不差这一回两回的。
她唤过嬷嬷,道:“先去仁安堂。”
大太太手上握着珠串, 一门心思扑到了后日郡主的满月礼上,她想了很久, 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带上许嘉元。
她从前去哪儿都要带着元儿,见了那么多人家,这回若突然不带着她,反常之下,必然会有不少人要问,解释起来更加引人注目。
这场满月礼不定数太多,依着大太太的想法,最好是她们一家泯然众人,安安静静地去,无事发生地回来。
只是元儿入春后身子就不是很好,仁安堂养身的方子多,抓几幅药,快快好起来,总是拖着人都熬坏了——
清晨启济殿里,隆兴帝在云昭仪的服侍下服下一枚丹药,浑身不适一扫而空,心情也甚好,将云婉揽在怀里,喟叹道:“婉儿侍奉得宜,昭仪这位置委屈你了,下个月选个好日子,搬进青鸢宫正殿吧。”
一宫正殿,非主位不能入住,哪怕青鸢宫本就只有她一人,她也是住在侧殿,如今皇上这意思,便是要封她为嫔位了。
云婉柔白的手贴在隆兴帝胸前,娇嗔道:“皇上,您这样抬举臣妾,贵妃娘娘该不乐意了。”
她不提皇后只说贵妃,仿佛这宫里只有贵妃能让她畏惧,隆兴帝手一顿,“贵妃气性是大,婉儿温善,别自己惹着贵妃了。”
言下之意,是让她主动避让贵妃了,果然,多年的宠妃,不是一日两日能轻易扳倒的。
云婉神情不变,妥帖一笑,“臣妾都听皇上的。”
云昭仪升云嫔,这事很快传遍宫里,其他宫妃们听到后只是骂了几句,皇上一个月有二十天都宿在她那儿,不升才奇怪,她们淡定,付贵妃在宫里却冷静不下来,“云嫔,云嫔!!”
“皇上这是打算让她生个孩子亲自抚养吗?”
付贵妃大怒,以前云婉最多是她眼里一只烦人的蚂蚱,现在却让自己深深忌惮,若是她生下孩子,皇上必然还会再次封赏,自己花了十几年才升到现在的位份,云婉只花了两三年就追上了?!
想到这个人是皇后亲自举荐给隆兴帝的,付贵妃恨上加恨。
当晚,隆兴帝来看她时,付贵妃仿若不知云婉升嫔的消息,自然道:“明儿就是小郡主的满月礼了,臣妾备了一副极好的项圈,就等着送出去呢。”
提起那个白嫩嫩的孩子,隆兴帝也笑了,“满月就罢了,百日宴的时候,让老二抱进宫里来庆祝庆祝。”
付贵妃附和了两句,羡慕道:“咱们曙儿什么时候能长大,替臣妾添个孙子孙女的,臣妾也就心满意足了。”
“陛下可要好好替曙儿相看。”
几番话逗得隆兴帝惬意极了,付贵妃这才状似担忧道:“听闻侧妃把满月礼办得极盛大,还不远千里,请了五位全福夫人。”
“将士们征战在外,边关酷寒,不如还是低调些吧,免得百姓议论皇室铺张。”
隆兴帝放下酒杯,收敛了笑意,“前朝之事,莫要议论。”
付贵妃连声应是,小意地哄着,隆兴帝才缓缓道:“京中多半人要去赴宴?”
付贵妃目的达成,满意地说起了其他。
二月二十一,大太太带着两个女儿不早不晚地赶到平王府,永宁伯世子夫人早等着了,眼看着一个比一个尊贵的世家夫人进去,她紧张局促道:“三妹妹,咱们一同进去吧。”
因为没有男宾,只王府管家在门口检查帖子,虽说这次来的人多,现场却并不乱,每位夫人只要报上名号,便有丫鬟恭敬地引她们入席,永宁伯世子夫人夫人原想挨着大太太,看着这么肃穆安静的场面,也只好乖乖地坐在预先安排的位置上。
快开席前,侧妃纪若华终于姗姗来迟,她脚步从容,雍容淡雅,身后跟着乳母抱着襁褓里的小郡主。
纪若华主动坐在主位偏右的坐席上,举杯谦卑道:“王妃染了风寒,不便出席,便由我替郡主操办这场满月。”
众人跟着举杯,纪若华还要再说时,门口传来太监尖细的唱贺声,所有人连忙起身,纪若华站在最前面,那太监捧着明黄的木匣,那太监恭贺道:“皇上喜爱郡主,特命奴才送来金锁,赐予郡主以护佑郡主千岁。”
纪若华感激涕零,“多谢父皇。”
众人皆跪在地上,心思各异,原想着平王爷的确一如既往地低调,但侧妃张扬恐怕会惹得皇上不满,岂料皇上不但没有对其说什么,反倒派人送来自己幼时用过的金锁——
当着太监的面,纪若华亲自替郡主带上金锁,又让五位全福夫人依次为郡主唱贺词,穿新衣,各家夫人也挨着送礼说着吉祥话,说得小郡主直打哈欠。
宫里隆兴帝听着太监回话:“侧妃娘娘极其喜爱陛下所赐之物,当场就带上了”
他一板一眼地把所见之事一一道来,隆兴帝听完后,挥手让他下去,全福夫人子孙兴茂,家族繁盛,侧妃这次想把满月礼办大,也是想借着大家的福气,她信佛,又靠着虔诚祈祷,护住了皇后,对这些深信不疑也正常。
郡主还小,只待了一炷香的时间就被乳母抱了回去,皇上的赏赐打破了之前的气氛,周遭人也敢热热闹闹地说起话了。
大太太神色不动地打量全场,果然都如请帖上所言,带着适龄的女儿,她的座次靠前,没一会儿就轮到她送礼,捋了捋衣裙,大太太捧着贺礼走了上去。
“拜见侧妃娘娘,祝郡主福寿绵长,”
纪若华温和地叫她们起来,客气了几句,冲着大太太道:“夫人好福气,有这样两个好相貌的女儿。”
纪若华今日表面淡然,心中暗惊,就这么一会儿她已经记住了好几个品貌仪态俱佳的姑娘,尤其,她瞥了眼已经坐了回去的帝师的孙女——谢婉殷,此女也不过十四,说话滴水不漏,行事间自带一股贵气。
她回神眼前气质格外沉静的许嘉元身上,先一步警惕,话头忽地落在了许嘉星身上,连连夸赞,大太太心下觉得不对,星儿容貌再好,也不过是个孩子,侧妃娘娘如此态度,多少人眼睛都看过来了,好在纪若华自己先停下,大太太赶忙带着两个女儿退下。
她们在众人隐晦的注视下落座,许嘉星还没反应过来刚才侧妃一连串,拉着母亲的袖子想说话,身后竟传来一道笑盈盈的声音,“嫂嫂,好久不见了。”
大太太蹙眉,竟是许二太太,她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嘴上带笑,“嫂嫂怎么这幅表情,难不成不认识我了?”
“没有。”
大太太不欲与她多说,二太太却不肯这么走了,她上前一步,忧愁道:“嫂嫂,你们再不喜老爷,也不能真的不顾母亲吧——”
“母亲年后就生病了,嘴里总是念叨着大哥和几个孩子,尤其是虞哥儿。”
她苦着脸,怅然道:“唉,从前在府里,老太太可是最疼虞哥儿的,嫂嫂,你们发发善心,让虞哥儿回去看望看望老太太吧。”
大太太犹疑,二太太这话不知真假,老太太也不是没有装病过,但又见二太太脂粉也掩盖不住的疲惫,又有八成似真。
不想让两个孩子也跟着操心,大太太让她们跟着王府丫鬟去后花园,自己单独和二太太细谈。
二太太赶忙道:“嫱儿也去。”
许嘉嫱自刚刚就一直缩在母亲背后,听到话连忙跟了过去,不敢与大太太对视,直到走到后花园,才悄悄松了口气。
王府风景其实一般,据丫鬟们说,王妃喜静对这些不感兴趣,侧妃嫁过来就怀孕,也没空打理。
许嘉元安静地找了个亭子坐下,许嘉星跟在她身后慢慢走,停在在亭子旁,欣赏道:“这片竹林种得倒很好。”
桃桃看过去,二月的天气,竹子正要抽笋,用力嗅嗅,能闻出笋子的清香味,她赞同地点点头,要是月江阁也能种种竹林就好了,春冬吃笋,开花后,还有竹实可吃。
她想着也这么说,许嘉星被桃桃带着跑偏,忆着书里话,补充道:“夏日把竹子砍下,还可烤出竹沥喝。”
两主仆嘀嘀咕咕对着这片竹林畅享,许嘉嫱忍着王府丫鬟离开,出口便道:“这竹子的竹干和竹叶还枯黄着,就算你想恭维,也不用张口胡来。”
桃桃眯了眯眼睛,这位四小姐,莫非是竹子成了精——杠精?
许嘉星站直了身体,嗤道:“残竹之美,你岂会懂?”
许嘉嫱这回没想和她们争执,带着丝丝悔意和不甘,朝着亭中的许嘉元走去,怯怯道:“元姐姐好。”
许嘉元抬眸,淡淡地望向她,看得许嘉嫱心里一咯噔,手捏得紧紧的,难道她知道之前是自己在长春侯府陷害许嘉星?可明芙还好好地待在许府,应该不会啊
她压下心里的猜测,镇定道:“元姐姐,我听姐姐说过了,如今满京城的夫人无一不夸赞你,对你府中那位林夫子也是多加推崇。”
母亲说起此事都是嫉恨,大太太被贬去苏城也能寻得这么好的夫子,自己在京城却请被不少人推三阻四地不肯前来。
许嘉嫱扯着手帕,“咱们都是许家的女儿,大家一脉相连,一荣俱荣,元姐姐,不如将介绍林夫子于我,我必不坠姐姐美名。”
她故意激道:“总归比便宜了那些世家贵族的女儿好,是吗?”
与此同时,谢婉殷也遥遥地走了过来,矜持唤道:“许大姑娘。”
第43章
午后, 这场总归满月礼有惊无险地结束了,收下侧妃备好的回礼,众人纷纷离开。
大太太若无其事地出了王府, 永宁伯世子夫人夫人喜笑颜开,“妹妹,今日多亏有你。”
这宴会上还真如大太太所说,不少人家听说她是永宁伯府的,都上来谈论了两句,眼睛落在芮儿身上的居多,其中竟然还有安国公的夫人,大太太勾勾嘴角, “那就先恭贺嫂嫂了。”
永宁伯世子夫人掩嘴笑道:“我先带芮儿回去了,等人多了, 恐怕又要堵起来。”
她们住得偏, 走晚了怕是要等到天黑才能到家。
大太太点头, 目送她们离开后也上了马车,许嘉元靠近母亲, 说起了今日发生的事, 听到许嘉嫱想要进府听林夫子的课, 大太太冷笑了一声, “做梦!”
至于女儿所说的, 帝师孙女谢婉殷露出的结交之意, 大太太思索道:“回去我同你父亲说说,不必放在心上。”
回府后,大太太让人给许呈晋递了消息, 没一会儿,许呈晋就回来了, 他脱掉披风,问,“老二媳妇找你什么事?”
大太太把老太太生病的事情说了,又道:“母亲年纪也大了,若是真的病重,咱们合该回去看看。”
满朝文武如今不过是看在陛下重视老爷,老爷曾经又确实受过二房的气,才没有置喙老爷不奉养母亲的事,依着大太太的意思,这是个好机会,他们不仅要去看,最好还能请个太医前去,一扫那些酸言晦语。
许呈晋也觉得有理,“我一人去就行,你在家里等着。”
大太太有些不解,“可”
“夫人,母亲是否真的生病还未可知,若你也去了,便是又黏上甩不掉,元儿的事儿你还需要你多操心,不必掺和进来。”他眼眸微凝,“最多,我把虞哥儿也带上。”
大太太只好答应,许呈晋说走就走,当天就递帖子进宫请了太医,大张旗鼓地赶回了西街许府。
直到傍晚,许呈晋和许恒虞才匆匆回来,大太太挥挥手让行礼的许恒虞下去,跟着许呈晋进了房内,忐忑道:“母亲身子可还好?”
许呈晋皱眉,喝了口茶,“确实病了。”
大太太一惊,“为何生病?严重吗?”
“为何?”许呈晋冷笑,“府里从前是祖母管家,吃食上虽粗淡了些,却也是养身之道,母亲如此过了四十几年,现在被许呈辽哄着,一朝解放,吃的尽是荤腥之物,油腻不说,还总是没有克制,半夜里饿了也要叫人热一份肘子。”
大太太:
她想过老太太或许是装的,或许是惹了春寒,却没想到竟是因为吃撑了!
许呈晋说出来后也觉得可笑,“之前郎中就开了药,让老太太少食荤腥,她不听不说,还日日发脾气,我看老二也被折腾得不轻,人瞧着都发虚。”
“这回太医看了,她总算是信了,只要依着太医的方子,慢慢调整回来,也就没什么大事了。”
大太太也松了一口气,还好没事,老爷嘴上说着对老太太死心,心底到底怎么想谁也不知道,若是真病,老爷念起从前总会心软,就像对李姨娘一般。
她替许呈晋续了杯茶,“这倒警醒我了,咱们从苏城回来,那边饮食粗犷,现在也该循序渐进食些好克化的东西。”
说着,她忆起了月江阁里爱吃的桃桃,笑道:“说起来,还有一事没告知老爷呢。”
大太太笑道:“孙管家有个儿子,已经十六了,我瞧过,是个模样周正的,也在念书,他们见过桃桃,前几日与我提了几句,想和桃桃见见面,若是可以,想要定下桃桃。”
许呈晋只一瞬就拒绝了,“不必。”
大太太眼里露出一丝困惑,“老爷在苏城不是应允过陈忠吗?要替他为桃桃相看一门好亲事。”
“孙管家做事牢靠,也应允过绝不儿子纳妾,桃桃若是嫁过去,就是正房夫人,吃穿不愁,还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绝无人敢欺负她。”
许呈晋眉间舒展,“他们再好也只是平民,一直未曾告诉夫人,陈忠此番在战场颇为瞩目,累下不少战功,就是现在回来,也能至少封个七品官。”
“若是陈青云再考中秀才,孙管家于他们不过是最末流的选择,夫人若是真替桃桃定下这门亲事,恐怕是要好心办成了坏事。”
“那我明日便回绝了孙管家。”
大太太了然,思及短短几年桃桃的变化,不禁感叹,“这孩子还真是个有福的。”
另一头,许恒虞在西街许府看到自己祖母闹了好大一出戏,这会儿都困了,正准备脱衣服,吉泰敲了敲门,支进来一个脑袋,挤眉弄眼,“少爷,外院那个邱合来了。”
许恒虞手一停,“让他进来。”
邱合是从街上跑回来的,累得气喘吁吁,走到四少爷房间才意识到有些唐突,“少爷”
“什么事?”许恒虞披着外衣,脚踩着热水里,手腕依在桌子上问道。
邱合纠结了两番,还是道:“少爷,我瞧见孙尚丰了,他刚才和好几个人一起去了沁源楼,我扒在门外听了好一会儿,那儿的妈妈说,他们今天要在那儿找乐子过夜!”
“知道了。”
这是什么意思?
邱合惴惴不安地走了,距离许恒虞让他看着孙尚丰已经过了很久,万一四少爷这期间和陈青云关系淡了,不想管桃桃的事了,自己这会儿子岂不是扰了少爷休息。
吉泰没听见邱合的话,疑惑地端着水进屋,许恒虞眯着眼,吩咐道:“明日早些叫我。”——
翌日,天刚蒙蒙亮,孙尚丰搂着怀里滑腻的身躯慢慢醒来,舒适的触感让人沉沦,他伸手逗弄了几下,惹得姑娘娇/喘连连,直到门外传来友人的声音,“丰兄弟,卯时了,咱们该走了。”
大宴严禁官员学子狎妓,沁源楼打着茶苑的幌子做皮肉生意,早定了一套规矩,卯时必须离开,孙尚丰再留恋不舍也只得起身,走前掐了掐姑娘身上的软肉,调笑道:“给爷乖乖等着,后日再来找你。”
那姑娘只着单衣,眼眸潋潋,不舍地把他送到门口,看得孙尚丰的好友咋舌,几人勾肩搭背地出去,那人羡慕道:“丰兄弟,沁源楼的姑娘个个儿骄矜,咱们哥儿几个每每都要哄了又哄,唯有你能让她们主动伺候,真是艳福不浅。”
孙尚丰也得意,嘴上道:“女人而已,就算是官家小姐,到我手上也得乖乖听话!”
跟孙尚丰一同在许府里做事的王昌任听着不满,故意问道:“可我听说你娘已经为你相看了一门亲事,还官家小姐,你怕是马上就要娶一个丫鬟罢了!”
若是搁在前几日被这么说,孙尚丰必然大怒,这会儿他却露出一丝你不懂的神色,“丫鬟怎么了,你们是没见过,那小丫头年纪不大,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尤其一双眼睛,正应了她的名字,啧,艳若桃李!”
“便是官家小姐,恐怕也没有那么好的颜色!”
其他人艳羡地让孙尚丰再多说说,王昌任越发酸溜溜,“那倒好了,等你结了亲,再来不了沁源楼,阿玫姑娘说不定能让我们一亲芳泽。”
孙尚丰啐了一口,“就凭你?阿玫的脚指头你都碰不着!”
他想着自己娘劝认下这门亲事的话,一个丫鬟,还能管得住他?到时候他家里有着娇妻,外面有着红颜知己,岂不美哉?
孙尚丰信誓旦旦:“等我把桃桃娶回来,收拾得服服贴贴,这沁源楼我照样想来就来!”
他话音刚落,不知何处扫来一道劲风,蒙头就是一棍打在孙尚丰的腿弯,一群人猝不及防,鸟骇鼠窜,惊慌地齐齐看向出手之人。
那人穿着一身藏蓝缎绣锦袍,脚踩黑靴,一张脸冷若寒霜,眼眸含怒,盛气凌人。
他右手持棍,身高玉立,不错眼地盯着孙尚丰,冷道:“不想惹上事的,都滚。”
众人吓呆了,忙不迭地一个接一个地跑了,完全没有搭救孙尚丰的意思,最后一个离开的,听到孙尚丰又是极其惨烈的一叫后,腿肚子都软了。
老天,孙尚丰哪儿惹到的这门一尊煞星。
街角里,孙尚丰也懵逼,他抱着腿痛得眼泪横流,凭着记忆勉强认出眼前之人,“四,四少爷,您,您”
就算是少爷,也不能平白就打他一顿啊!
“沁源楼,好玩吗?”
此话一出,孙尚丰魂都快飞了,勉强支着身体跪着磕头,“少爷,少爷,我错了我错了,求您别告诉太太!”
他能混得这么自在,都是仗着许府丰厚的月例银子,若是被太太知道他狎妓,别说是他了,连他爹都可能会被赶出来!
孙尚丰涕泗横流,哀求道:“少爷,要不您再打我一顿出出气?”
他心里一万个费解,好好一个少爷,怎么就专门跑这儿碰上他了!
许恒虞厌恶地看着孙尚丰,“我只说一次,你听好了。”
“离桃桃远点,别让我再从你嘴里听到关于她任何一个字。”
就因为一个丫鬟?!!
孙尚丰不可置信,刚想再说,又是一棍,这回打在他小腹上,让他几乎以为触及到那珍贵的命根子,他蜷着身体,透着模糊的泪光看到许恒虞那根高高扬起的棍子,他福灵心至,悲切道:“是!是!我绝不再提!!”
“哐当”一声,许恒虞擦擦手,把木棍丢在孙尚丰身边,冷声道:“回去自个儿找你母亲解了这门婚事。”
等他走后,孙尚丰痛得呲目欲裂,在地上蠕动了好一会儿,四少爷力气极大,他试探着往下摸了摸,害怕忧惧,给了路过的小乞丐一些钱,让他扶着去医馆好好看了看,确认无事后,他也不敢就这么回去。
父亲母亲若是看见了,必然要追着问,他能怎么说,是少爷让他离那个臭丫鬟远些,还是自己狎妓被抓个正着,父亲不但不会帮他,只会直接收了他所有的银子。
为此,他愣是硬挺这在外面游荡了三四日,孙管家在府里也放弃了这门婚事,大太太本来就看不上他,孙尚丰还这么不懂事地不着家,这个近在眼前的绝好机会,他怕是捞不着了。
街上,吉泰眼神飘忽地看着自家少爷的小腿,不敢说话,许恒虞身上还带着一股子冷气,甚至有点点阴郁,吉泰有些害怕。
忽地,周围紧绷的气氛霎时消失,吉泰抬眼望去,就见少爷快走几步,手指一弯,一个栗子敲到站在药房前的小姑娘头上,笑盈盈道:“怎么在这儿?你病了?”
桃桃捂着脑袋,默默翻白眼,“没有!”
怎么她十次放假九次都能碰着许恒虞啊?他身上有GPS吗?!
许恒虞深以为然,“也是,毕竟你早膳一顿能吃八个水晶包。”
桃桃:???
四少爷你是有什么大病吗?
她气鼓鼓的,许恒虞收起调笑,装似不经意关切道:“你爹爹快回来了吧?”
哈?翻脸比翻书还快。
“不知道。”桃桃心里默念不生气歌,假笑道:“不如您去问问哥哥,他说不定知道。”
许恒虞摸摸鼻子,咳了一声,“我的意思是,你还小,有些事情,等你父母回来了再决定也不迟。”
桃桃满脸问号,什么跟什么?
许恒虞一副过来人的样子道,“这世道,有不少衣冠禽兽,你别被他们外表骗了,傻乎乎地就跟着走。”
桃桃:?你在说你自己吗?
不过许恒虞虽然别别扭扭的,桃桃倒也听出了他语里关怀之意,点点头,“放心啦,我只在城中行走,有大人教的武艺,没谁能打得过我。”
许恒虞看着她明媚不知事的笑,放了心,看样子,孙尚丰的事她是一点也不知道,什么都没听出来。
他一脸菩萨似的慈眉善目,桃桃看得毛毛的,好心建议道:“这间药坊有助眠的药,四少爷不如买点喝喝看,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许恒虞失笑,小不点这是变着法子地说他看着不正常呢。
一年多的时间,桃桃早把京城各个小巷逛熟了,她驾轻就熟地去了渊连街,这里比较僻静,也会有些囤积的药材,“老板,今天当归什么价呀?”
安寿堂老板从前一看她就愁,小姑娘杀价可凶,他每每都成本价贴给她,这回倒招手让她进去,“快来快来,我收了好些药材,你瞧瞧有什么需要的,都拿去。”
他们店小,没什么好的储藏条件,这些日子阴雨绵绵的,再不卖出去就要烂在手里了。
桃桃乐滋滋的,京城里房租奇高,就算把她攒了好几年的钱和赏赐都拿出来,也不过能租个小店面一年的时间,既然暂时租不起房子,桃桃就想先囤货,许多药材用来做护肤脂膏不可或缺,五小姐的库房又大又干燥,放这些绰绰有余。
临进去前,桃桃余光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揉揉眼睛,定神一看,还真是大小姐许嘉元,她身边跟着好几个闺秀,几人一起进了一家灰扑扑的小店,看样子是间书店。
桃桃感慨,听说洛芬洛茹说,大小姐课业极重,每日只能歇三四个时辰,就这样还能有时间带着密友去看闲书,了不起了不起。
自己还是和正在房里睡美容觉的五小姐更配!
“许嘉元,这就是你说的藏书孤品极多的店?”谢婉殷捂着鼻子,眉间微蹙地打量着这间书店。
“是。”许嘉元淡淡道,率先逛了起来,其他人想着怀着来都来了的心情,也跟着逛起来,不一会儿就有人惊喜道:“真的有思安大师的书哎!”
“天呐,这居然是的渺远居士的书,我哥哥找了许久,这下好了,今年的生辰礼物有着落了,他一定高兴!”
她们各顾个地找起来,寻宝似的热闹了整间屋子,许嘉元站在书架前,隐隐感觉到有人的注视,回头看了过去。
姜云行站在柜台后,爽朗一笑,挠挠头,想说话,许嘉元迅速把头转了回去,姜云行讪讪,低头写起了字。
不到半个时辰,这些名门闺秀都找到了合心意的书,她们抱着书,围着许嘉元夸道:“真不愧是林夫子的得意之徒,我在京城住了这么久,竟不知还有这么好一处地方。”
“老板,结账。”
“好嘞。”姜云行热情地替每个姑娘打包,主动道:“给你们打个八折。”
这些贵女哪里会缺这点银子,她们注意到姜云行俊秀的脸,和小姐妹低声道:“这掌柜的长相倒是不俗。”
其中一人性格最是外向,揶揄道:“莫不是看在元姐姐的面子上,掌柜才给我们折扣?”
“你别胡说。”许嘉元回话极快,语调淡漠,乍一听就像是十分嫌弃与他沾上关系一样。
气氛瞬间一凝,那姑娘也知道自己失言,许嘉元是尚书嫡长女,怎么会和个书店掌柜扯上关系,是她寻得孤本有些高兴过头了。
深觉歉意,那姑娘拉着许嘉元的袖子不住地告饶,许嘉元半天没回神,扯了又扯才轻声道:“无事。”
姜云行包好最后一本书,笑着解释道:“各位姑娘买的多才有折扣的,姑娘们若是不要,那也是便宜我了。”
她们依次走出去,许嘉元落在最后出去,倏地听到了声微小却无法忽视的声音,“谢谢。”
许嘉元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地走了。
姜云行自顾自地点着银子,眼眸含笑,许姑娘只是想介绍一些生意给他,他怎么会看不出来,更不可能因为一句话就误会。
又过了半晌,一个身形微胖的男子脚步匆匆地走进了店内,放下一包银子:“可算出来了,快,最近有没有什么好货,都给爷拿来瞧瞧。”
姜云行写字的手没停,“没了,王公子,我现在不卖这些了。”
“不卖了?!”王庆面如山崩,不敢相信地问:“为什么不卖了?官府查到你了?”
姜云行摇头,“我要备书准备科考,没时间再经营那些了。”
王庆叹息,既买不着黄书,他也就不再畏畏缩缩的,自然地在这店里支棱起来,看他写字道:“你也是个奇才,念书才多久,已经是个秀才了,若是乡试已过,还真能当个举人啊。”
姜云行神色温柔,“成家立业,我要先立业才好成家啊。”
“成家?”王庆来了兴趣,“你有喜欢的人了?哪家的姑娘?可曾提亲了?”
不然依着姜云行见钱眼开的样子,怎么会平白无故地不肯做这个生意,就为了个破烂名声。
姜云行摇摇头,没有回他,王庆自己从他的话里分析,他看姜云行身上的布衣,“你看上哪家富贵人家的女儿了?”
他无能狂怒,“哈,他们这些人,要富贵又要功名,永远看不起我们!!”
姜云行不这么认为,收敛了笑意,“这很正常,若我有个女儿,千娇万宠地养大,她未来的夫婿我也不肯选个穷举子,必然要仔仔细细地查遍了,才肯放心让她嫁过去。”
他垂头不再搭理王庆,认真看起了书,一一写下不解之处,等待一同拿去书塾去解惑。
大户人家的小姐都不愿意比小姐妹嫁的差,他知道。
他有个隐秘的愿望,考上状元,金榜题名,再风风光光地上门提亲。
第44章
云清宫, 付贵妃揉了揉疲乏的眼角,折好了手中的密信,从蜡烛轻轻一撩, 火光燃气,升起缕缕青烟,付贵妃缓缓将之丢到烧蓝瓷盏里。
“玉露,你去启济殿看看,皇上什么时候来。”
明儿是曙儿十岁的生辰,皇上怎么也会来自己宫里坐坐,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把哥哥交代的事儿提一提。
玉露闻言小步走来, 脸上还有没来得及掩盖的慌乱,付贵妃敏感地察觉到, 语气不善问道:“怎么了?”
“陛下, 陛下可能来不了了。”玉露纠结再三, 只能实话实说:“张公公刚刚来报,真人说, 陛下需要沐浴焚香三日以备换下一份灵丹, 这些天最好不要再进后宫”
“三日?”付贵妃一掌拍在桌上, “那曙儿的生辰宴呢?皇上也不来了吗?”
玉露为难, 垂着头跪在地上不敢再说。
好啊, 付贵妃攒紧手指, 灵丹,又是灵丹,上次她好不容易从陛下手里要到一枚, 给了心腹太医去查,却什么也没查出来, 这东西混在一起,闻不出原始药材,想照着模仿也做不出来。
借着这份献药之功,皇上现在进后宫也只爱去云昭仪处,除了自己,其他人,唯有和云昭仪交好的人能分得一雨露。
如今她去御花园,处处都是流言,小宫女称自己不比云昭仪年轻,现在有个皇子傍身,高出她一些,来日等云昭仪也怀了龙嗣,这宫里是谁做主还说不定。
比起即将人老珠黄的付贵妃,她们必然是选择巴结年轻受宠的云昭仪。
付贵妃冷道:“既然皇上来不了,那本宫就亲自去。”
真再这么安静沉寂下去,就不是她的性子了。
付贵妃去得很巧,隆兴帝刚刚服下一枚丹药,浑身舒畅,真人只说不要有鱼水之欢,见见人没什么,挥手道:“传。”
付贵妃一身华丽宫装,玉露提着食盒跟在后面,她巧笑倩兮,“臣妾拜见皇上,皇上万安。”
隆兴帝抬手,付贵妃顺从起身,从食盒里拿出自己做的点心,笑道:“国事繁忙,这是臣妾亲自做的,陛下吃点吧。”
隆兴帝拿了一块尝了尝,是熟悉的味道,不过少了几分滋味,他道:“怎么有些淡?”
付贵妃坐在隆兴帝身边,头靠在他肩上,娇嗔道:“皇上,太医说了,您得少食些甜腻的东西,臣妾特意少加了一半的糖,您吃着康健也爽口。”
付贵妃的话是好意,但隆兴帝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没有再用那些糕点,倒是揽着付贵妃谈起了事,“明日是曙儿的生辰,真人有言,朕便不去后宫陪你们母子了。”
“到时候你请几个交好的妃嫔,一起聚聚热闹一下便是。”
付贵妃眼眸一暗,嘴上却依旧柔婉,“臣妾都听皇上的。”
“但曙儿心里敬着皇上,日日思慕陛下,臣妾刚刚命人去叫他了,皇上若是能嘱咐他几句,他必然高兴。”
隆兴帝点头应下,没一会儿,有人来了,不是萧景曙而是面若春水的云婉,“皇上万安,付贵妃娘娘万安。”
云昭仪腰肢盈盈一握,半蹲着见礼,付贵妃瞥了她一眼,不欲在面上争执,让她多蹲了会儿就叫起来。
明明也没多一会儿,但云婉起身就是微微踉跄了一下,她惊慌地看了眼隆兴帝,眼里是失仪的羞怯,隆兴帝心里痒痒,揽着付贵妃的手也松了。
付贵妃牙关紧咬,装什么矫情,她胸口怒意升腾,玉露暗暗着急,正在这时,张公公在外面再次传唱:“六皇子到!”
付贵妃掐着掌心的手指微松。
萧景曙跪地叩首道:“儿子拜见父皇母妃,拜见云娘娘。”
云昭仪掩嘴错开身子,意有所指地笑道:“六皇子怎么行了如此大礼。”
萧景曙正色道:“父皇教养儿子,母妃养育儿子,合该受儿子一跪。”
儿子如此孝顺,隆兴帝心情极悦,畅然一笑,“好,你的心意父皇知道了,快起来吧!”
他叫过眼睛亮亮的儿子,问了些功课,见他对答如流更是开心,“明日是曙儿生辰,你有什么愿望啊?”
萧景曙声音脆响,“儿子希望能和四哥五哥一样,征战沙场,大宴能打退塔兰,把他们通通都赶出去!”
隆兴帝哈哈大笑,抚掌道:“好志气。”
“可你还太小,多跟着师傅读书,也是正道!”
好时机,付贵妃也欣慰地看着儿子,建言道:“陛下,臣妾娘家有个侄儿已然及冠,为人骁勇,不如让他去边疆历练历练,也算是为朝廷献一份力。”
哥哥说过,曙儿这边就缺一门武将,武官固执很少动摇,既然拉拢不过来,自己养出来一个不就行了。
隆兴帝面色不动,不置可否。
付贵妃有些着急,四皇子是龙子,尚能借着付家朝堂上的口风顺当地进军营,但自家的人,只有她亲自开口才有可能成功。
边关的战争皇上筹备多年,是必赢的局面,只要这回能成功插人进去,战事一平,他们在武官中也算是有了一席之地。
付贵妃顾不上云婉还在了,亲昵地握住了隆兴帝的手,泪盈盈地瞧着皇上,她五官清丽,这么望过来的时候,隆兴帝几乎以为回来了十几年前初遇她的时候,一张嘴,应了下来。
付贵妃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不禁有些得意,等这事传出去了,看谁还敢说这宫里未来是云婉的天下。
“贵妃娘娘一族真是显贵,亲哥哥是当朝宰相,臣妾一介孤女,实在羡慕。”云昭仪羡慕地出声,破坏了付贵妃美妙的想象。
心事已了,付贵妃又恢复了矜贵高傲的脾性,冷冷哼了一声,“本宫和皇上说话,有你插嘴的地方吗?”
云婉这回没同在凤鸾宫般顶撞回来,捻起帕子娇怯地连声道歉,隆兴帝捏捏眉头,眼眸暗沉,“好了,你们都回去。”
付贵妃牵着萧景曙,在启济殿宫外轻蔑地看了眼云婉,低声警告道:“且给本宫记着。”
云婉抚着胸口很害怕的样子,垂下的眼里骄傲地闪过一丝挑衅——
朝堂上大家都习惯了皇上对付贵妃的偏宠,没几个人对付贵妃的侄儿去战场上的事情置喙,后宫里也很是震住了一段时间。
付贵妃志筹溢满,心情极好,一次在御花园碰到悠哉赏景的云昭仪,更是直接传召到云清宫,让云昭仪跪在地上,读了两个时辰的女戒女德。
云昭仪没哭没闹,更没有私自去请隆兴帝,乖乖地读书,付贵妃对她的臣服很满意,自认已经震慑整个后宫,在日落前让她退下了。
夜里云婉去侍奉时,不小心地被隆兴帝看到了膝上的青痕,质问后得是付贵妃弄的,隆兴帝沉了脸,问她为何不找自己。
云婉娇怯道:“贵妃娘娘权势滔天,臣妾无依无靠,实在害怕,不过是跪一跪,臣妾没事的。”
隆兴帝不愉道:“你怕什么?”
云婉讨饶,“是是是,有陛下在,臣妾自然什么都不怕。”
她揉揉膝盖,“只是贵妃娘娘替皇后娘娘协理后宫事宜,教导妃嫔也是应该的。”
“这伤也就看着恐怖,没多久就能好的,陛下安心。”
隆兴帝看见云婉一丝一毫地不敢提及付贵妃的不是,心里深深地翻滚着阵阵厌烦。
最近边疆战事迟迟没有进展,两边胶着,都不敢轻举妄动,塔兰族这样拖着,无疑是存着耗光大宴军队的气势,寻找时机再一举突破。
这种明明白白的心思,隆兴帝看不出来了,却实在没有应对之法。
如付贵妃所言,大宴的确缺一名锐气逼人,气势凌然,能率军一路攻破边防的大将军,他想着奏折里那个付贵妃的侄儿庸庸碌碌的表现,不由更是烦躁。
转眼到了九月,萧宣晏在书房里练字,房顶上一名黑衣暗卫跳了下来,悄悄推门而入,递上了一封信,封口极为特殊。
萧宣晏精神一振,这是许呈晋递来的消息,他仔仔细细看过后,当机立断,“程英,备马,本王现在就要进宫。”
凤鸾宫里,嬷嬷看着幔帐下躺着的人,还是叫道:“皇后娘娘,该起了。”
纪皇后抬起眼皮,眸子里面看不见一丝睡意,她坐起身任由小宫女为她梳妆,嬷嬷瞧见她眼下的青色,忧虑道:“娘娘可是没休息好?不如还是传个太医来看看吧。”
纪皇后沉沉地挥手,“不用,看了也是开那些苦药。”
嬷嬷只好退下,用早膳时,纪皇后食欲不振地吃了两口,大太监就传道:“平王到。”
二皇子来了,嬷嬷一喜,有儿子劝着,皇后娘娘也能多用些吃的,纪皇后遥遥看着萧宣晏匆匆的步伐,心里却猛地一慌。
什么事,能让他急成这样。
“拜见母后。”萧宣晏行礼,扫视一周,“你们都退下。”
宫女太监们依言退下,很快殿内一片安静。
没了外人,萧宣晏噗通跪在了地上,纪皇后不妙的感觉越来越盛,直到萧宣晏略带哽咽的声音响起,“母后,儿臣不孝!七弟他,他”
“哐当”一声,纪皇后手里的茶盏落在了地毯上,闷闷地声音传到门外,嬷嬷不禁道:“娘娘,可有什么事?奴婢进来了?”
“不!”纪皇后惶惶阻止,“别进来。”
萧宣晏担忧地看着母后,没再说话,纪皇后稳稳心神,抓住了椅子把手,强硬道:“你说。”
萧宣晏紧紧盯着纪皇后,长话短说,“前些日子,儿臣有了七弟的消息,本打算立刻来告诉母后,但我的人刚寻到七弟所在之地,付贵妃的人竟也赶到了,他们比我们先一步,屠杀了满门——母后!”
纪皇后眼前昏黄,不自觉地吐出了一口鲜血,恍惚间听到萧宣晏焦急的声音,她才慢慢回神,萧宣晏也慌了,母后眼里竟存着死志。
他顾不上自己被溅了一胸口的血,快速补充道:“我派人找了七个月,才摸到崖底,所有人的尸首都在,唯独没有七弟的——”
纪皇后抓着萧宣晏的手,嘴里铁锈味弥漫,她哑着嗓子,不敢置信地期待道:“那是不是,是不是”
萧宣晏点点头,坚定道:“是,七弟福大命大,崖底偏僻,那里没有他的尸首,必然是还在世间某处安然活着。”
萧宣晏拿着帕子擦掉母后嘴边残留的血迹,握住母后惨白柔软的手,恨恨道:“母后,下手吧,付贵妃行事越发无所顾忌,再不除掉她,恐怕七弟真的会命丧她手。”
纪皇后尝了尝嘴里的苦涩,她直起身子,推开了萧宣晏的手,“去后面换身衣服,出宫。”
萧宣晏满面的愧疚,脚步匆匆地去了后面。
深夜,凤鸾宫熄了大殿的灯,只余了法殿里小小的几盏蜡烛,纪皇后跪在蒲团上,一张脸在烛火摇曳中忽明忽暗,看不清神色。
纪皇后盯着殿前供奉的各路不同的神佛,久久地祈祷。
曾经她刚刚嫁入皇宫,怀着极高的自信期待着宫里的日子,虽然皇上因着身份使然,无法一心待她,可只要是个良人,敬她护她便也心满意足。
可隆兴帝是个偏爱娇美稚嫩之人的性子,她作为纪家呕尽心血养大的嫡长女,自有一番傲骨矜持,做不出讨好的举动,隆兴帝一开始还对她的容色感兴趣,后来却忍受不了她动不动的规矩要求,转而由着自己的心意,偏爱起了那些温柔小意的宫妃。
她慢慢失望,直到付贵妃横空出世,那个女子不是宫里最美的,却吸引走了皇上所有的注意,在付贵妃一次次的冒犯,隆兴帝还是选择轻轻放下后,她终于死心,收起了儿女之情,关起了大门,眼不见心不烦,只做当朝一个永不犯错的皇后。
可皇上真狠啊,不断地打压纪氏,父亲那么大的年纪,还要跪在人来人往的大殿外求皇上恕罪,大宴朝唯一的嫡子,众人瞩目,皇上淡淡地封了个不知所谓的平王,晾着他不准他入朝。
家里递信,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她含泪忍了,甚至在知道付贵妃也有孕后,慌不择路地放下了身段,冲着隆兴帝摇尾乞怜,只求不要赐死父亲。
可忍下去是什么结果,她意外有了身孕,费劲千辛万苦生下了小儿子,小小的人儿,一张脸长得和她格外相似,脾气倔,皇帝一抱就哭,她日日抱着才能哄睡,辛辛苦苦养大了。
那么一个娇养大的孩子,就被隆兴帝轻飘飘一句宫人看管不力,不幸葬身火海打发了。
那时候,她悲痛欲绝,几次没能醒来,直到大儿子找了过来,告诉她,从前他施恩的小太监,救了小儿子,趁乱悄悄一起走了,留了截儿衣角就在树下,他今日才看见。
嬷嬷看着纪皇后孱弱的背影,默默地站在殿外擦泪,王爷走后,皇后娘娘就一直跪在这里,她实在担心皇后娘娘会不会就这么累晕。
纪皇后垂头,捏紧了手里小小的襁褓,为了晗儿,她不能倒下。
翌日,“云昭仪到!”
纪皇后屏退所有宫女太监,只留了贴身嬷嬷,坐在内室闭眼拨动珠串。
“皇后娘娘万福。”
云婉一身宫里最华美新颖的玉饰珠钗,年岁虽轻却一脸娇媚,以为皇后是找她问付贵妃的近况,笑盈盈地说起付贵妃插人进去的事儿,“付贵妃还当是她最得盛宠那会儿呢,没瞧见陛下听到她染指军务时,脸都变了。”
她听着这边的吩咐,对付贵妃的挑衅多多忍让,皇上对付贵妃的不满一点点地累积起来,到现在,已经不容小觑了。
谁知皇后张口就道:“皇上的丹药,用到哪一步了?”
云婉精神一凛,声音含糊道:“正吃着呢,臣妾回头去看看。”
她眼睛一转,吹吹手指,故意嗔道:“皇后娘娘,这道士虽然好,可若是将来皇上有什么事,所有人都会认为是我的妖言媚上,如今皇上都听我的,不如咱们先放下,有我在,很多事照样也是事半功倍。”
纪皇后抬眼淡淡地看向她,当初她振作后,本想勉强自己去伺候皇上,可她的身子仿佛不受控制,只要和隆兴帝过度亲密接触,就会止不住地想要呕吐。
为免皇上发怒,她必须换个法子。
纪皇后冷眼旁观这么多年,知道皇上最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千挑万选后,选了当时年纪尚小无依无靠的云婉,日日调教,终于养出了这幅模样。
她也确实做得很好,只是,看她现在野心勃勃的样子,纪皇后默默不语。
是这份虚无缥缈地宠爱让她有的勇气吗?
纪皇后忽地道。
“你,不能有孩子。”
“当初你刚进宫,就喝了绝嗣汤。”
嬷嬷吃惊,这不是最后用来拿捏云婉的手段吗?
云婉也急了,站起身,尖声道:“怎么会!”
她备受宠爱,隆兴帝对她说了一堆又一堆的情话,总是盼着她肚子里能有个孩子,以证自己雄风依在,云婉被这些话冲昏了头,不自觉地想,再帮着平王爷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她如今的枕边人可是当今最尊贵的存在。
结果现在,皇后告诉她,她绝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纪皇后等着她适应这些话,才道:“我现在告诉你,你自己想好了。”
听皇后的,在皇帝死后,隐姓埋名逃离皇城,不听皇后的,恐怕现在就出不了这个门。
她慌张颤抖道:“王爷”
就算皇后肯放过她,王爷呢?那个默默筹划了这么多年,这宫里不知多少人都是他的眼线,他能放过自己吗?
纪皇后有些厌烦,“只要你照着我的话做,本宫保你。”
云婉不是傻的,如果她不能生下皇子,不如好好做宠妃,好歹保住身家性命,她留在凤鸾宫,过了很久才失魂落魄地离去,自那日以后,云昭仪在皇帝面前更加受宠,一时间宫内风头无量——
前院里,桃桃不出意外地没有看到许呈晋,近些日子大人总是早出晚归,只让他们好好练习剑法。
院子里一如既往地分成两边,二少爷三少爷在右边扎马步,左边亭下,许嘉星僵着肩,拿剑的手都抖,桃桃生怕她没拿住砸脚上,“小姐,你放下吧!”
许嘉星咬牙,“不,李夫子说了,舞剑要有力。”
她练的是剑舞,传统的假剑轻飘飘的,挥起来的速度只要一快,就显得格外得无力矫揉,如今手中这把剑是父亲几年前亲自替她挑的,剑柄上有冰蓝色的绘兽,漂亮凌然,足有近二十斤重,许嘉星一直不肯用,这回为了练舞,她专程从箱底找了出来。
桃桃咂咂嘴,为许嘉星追求极致的决心佩服,眼看那把剑就要落地,她转身弯腰搬起了旁边的木桩,“要不先练这个。”
许嘉星:?
这是爹插在这里练肢体平衡的,日日都有人踩在上面,陷得很深,桃桃就这么拔出来了?
“小姐,这个好歹轻些。”
抱着胳膊粗的木桩,两人面面相觑,许恒虞正是这时候来的,穿着一身天蓝色劲装,俊秀的脸上带着笑,他打招呼,“五妹妹早。”
几年的相处,许嘉星对他的抵触少了很多,嗯了一声,继续挥起了剑,桃桃趁他们不注意,把木桩照着原样插回去,佯装无事发生。
砸到就砸到吧,反正那把剑也没开锋。
“小不点,”许恒虞撩开衣摆,稳稳地在她旁边扎起马步,“我听说,你在京城里四处找铺子?”
桃桃瞥了眼许嘉星,见她专心拖着剑在地上打转,道:“是啊。”
她的护肤店计划已经润色了两年,只可惜倒在第一步,京城的铺子极其昂贵,她就算是把京城踏遍了,也找不着一家能凭自己租下的店铺。
“若是需要,我可以帮你。”许恒虞露齿一笑,眉宇间张扬肆意,“毕竟我也算你的哥哥嘛。”
桃桃眉间一松,稍稍心动,只犹豫了几秒,还是拒绝了,“不用了,我若是连个铺子都租不到,说明是老天不想我失败,从源头替我避免了。”
无缘无故地平白让许恒虞帮忙出钱,桃桃心里过不去,也不想欠他的,许恒虞只是个庶子,爹爹再宠爱,也有生活上顾及不到的地方。
许恒虞着看桃桃乐天的样子,不理会她的拒绝,勾嘴笑道:“我话已经说了,你慢慢考虑,随时可以找我。”
他只练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桃桃偏头,那糟心的五小姐又蠢蠢欲动地把剑举了起来——
“小姐!住手!”——
腊月寒冬,冬风飒飒。
“草儿,走过来~”桃桃捏着点心,在绣巧家逗着草儿,两岁多的小娃娃瘦巴巴的,眼馋地看着吃的,颤巍巍地朝桃桃走过来。
逗了没一会儿,绣巧就回来了,瞬间草儿吃的也不要了,转身黏人地抱着绣巧的胳膊,桃桃把点心都交给绣巧,告状道:“不是说她会说话了吗?她刚刚都不叫我!”
绣巧温柔地摸了摸草儿的头,“草儿,叫姐姐。”
草儿摇摇黄萎萎的头发,埋在绣巧怀里不出来,绣巧也不勉强她,解释道:“最近爹总待在家里,把她吓坏了。”
说着,她捧起草儿的头,拿着香喷喷诱人的点心哄道:“饿了吗?桃桃姐姐给你的哦。”
草儿慢慢张嘴,就着绣巧的手一口一口地咬着点心,绣巧也耐心地喂她,吃快了还端着杯子给她喂水。
桃桃呆呆看着她们亲密无间的样子,思绪翻飞,莫名鼻子酸酸的——她想小和尚了。
这么久了,她只要跟着许家人去镇国寺就会去找信,一封也没有,大师都快认识她了。
没良心!
如果小和尚现在出现在她面前,不好好解释解释原因的话,她一定不会理他!
喂完点心,绣巧瞅着桃桃渐渐长开的身段,原本就莹白的小脸更是如玉凝脂,犹疑间,还是决定把之前听到的小道消息说给她听。
“那天,我碰到邱合”
直到了吃晚膳的时间,桃桃才踏上回内院的路,没几步,一道笑盈盈的声音拦住了她,“小不点,去哪儿玩了?”
桃桃回头,许恒虞腰上挂着不少玉佩,一身锦衣,配上一把不合时宜的扇子,极其骚包。
他悠哉地在桃桃面前站住,“等你好久了。”
“今天是我生辰,你不送我点儿什么吗?”
桃桃大惊,堂堂尚书的四儿子,追着一个丫鬟要礼物,是不是太剥削残酷了!
从前他的生辰,许嘉星看着父亲的面子送贺礼,都是以月江阁的名义一起给了。
桃桃张张嘴想如法炮制,许恒虞知道她想什么,扇子唰地一合,“我可知道,五妹妹的生辰,你都会亲自送份礼。”
那是一年一度不容错过的拍马屁环节,能一样吗!
桃桃心里吐槽,许恒虞撂下一句,“就当以后你那铺子的订金。”
他说完,转身潇洒离去,桃桃默默的看着他的背影,想到绣巧今天上午跟他说的话。
孙管家家里那个不堪入目的儿子她也有所耳闻,没想到孙管家居然把心思放到了自己身上,他家在京城久据已久,若是传到秦穗那里,说不定娘亲真的会动心。
许恒虞把孙尚丰狠狠打了一顿,让他怕了躲了,悄悄替她解决了这件事,却从未打算告诉她,甚至刚刚也没有提及,只拿着飘渺不定的店铺说事。
“唉。”
桃桃叹气。
她最不喜欢欠人人情了。
回了月江阁,桃桃坐在了书桌前,思索良久,抬起了手。
第二日清晨,吉泰眼睛揉着眼睛,抱着月江阁小丫鬟送来的东西,敲了敲主子的门,“少爷!月江阁送东西来了!”
只听见房间里头丁零当啷一身响,许恒虞披着外衣开门接过,嘀嘀咕咕,“这么快,莫不是随便买了个什么东西搪塞我?”
把吉泰嘭地关在门外,许恒虞定睛看着手里东西,是一个极为素雅的长木盒,他缓缓打开——里头是一幅长画卷。
这是一张上好的卷纸,不是传统的写意风,画着一群巴掌大的鱼儿,别的都成群顺着水流游,只有其中一只小鱼,趾高气昂地一条鱼逆着摆尾而上,臭屁得很。
虽然桃桃什么都没写,但许恒虞知道这是指自己,他笑了笑,又看了会儿小鱼,转而深深地摩挲着右下角桃桃惯用小戳落款,一颗小桃子。
可口诱人。
第45章
“皇上, 付贵妃娘娘来了。”
隆兴帝不禁皱眉,直言道:“不见。”
云婉站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研墨,适时地替他添上一些香茗。
殿外, 张公公一脸无奈,“陛下正在处理朝政,实在抽不出空,就不见娘娘了。”
付贵妃眼神落在殿门角落里云昭仪的宫女,面色沉沉。
隆兴帝腊月里病过一回,虽然靠着真人的药很快好了起来,但此事令付贵妃倏地警醒,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来自于隆兴帝, 曙儿还小,不论如何, 隆兴帝现在都要好好活下去。
“玉露, 把参汤交给张公公。”
自醒悟后, 付贵妃在隆兴帝跟前已经很是收敛了行径,就算此刻她明知没空见人的隆兴帝房间里, 好端端地站着云婉, 也能咬着牙乖顺地选择离开。
张公公端着汤进去, 隆兴帝闻着就不舒服, “拿走。”
“贵妃娘娘对陛下真好, 想必是亲手熬的, 为了这份心意,陛下多少喝点儿吧。”
云婉说的话,隆兴帝还是听些的, 接过参汤,仰头喝了一口, 云婉笑意盎然地拿着娟帕替他擦嘴。
入冬以后,付贵妃便不是送些让隆兴帝喝了难受的汤,就是规劝他不近女色,时日一久,忠言逆耳,更加之隆兴帝吃了灵丹后性情变化极大,懒散不喜动弹,性子易怒,沉迷欢爱多疑自负。
甚至偶尔云婉和他躺在一起时,隆兴帝也会语调不满地觉得付贵妃手伸太长,忘了尊卑。
她把这些报给皇后娘娘时,纪皇后竟然罕见地冷笑了一声。
付贵妃如今的做法,不正是当年的她吗?——
正月年刚过完,京城又飘起了小雪,深夜,一道黑影飞快地从王府角门蹿出,直奔东街许家。
翌日,朝堂上,许呈晋直直跪下,面色凝重地跪地禀报,“陛下,昨夜边疆急报,将士们的冬日的衣服竟无故被扣,迟迟没有下发,因为只着薄薄的单衣,前日与塔兰对军,我军措手不及,死伤过千。”
隆兴帝大怒,接过折子后一目十行,随即愤怒地把折子扔到了付则彦头上。
“这就是你选的人?”
边关的前两回的粮草都是许呈晋下命督办的,第三回 的时候,付则彦私下里以许呈晋重权在握边疆之事皆听他一人为由,换了自己的人上去,结果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疏忽。
付则彦磕头告饶,“陛下,臣有罪!想必是”
他也很懵,就算是他们心大了背着自己中饱私囊,那怎么会一丝风声也没传出来。
隆兴帝没兴趣听他解释,怒气上头,直接革了付则彦的职,让他滚回去好好反省。
处理完他,隆兴帝犹不满足,又点了几个付氏一派的臣属,贬的贬,罚的罚,一个个的都颤抖地磕头。
这么重的处罚,使众臣哗然,付则彦知趣地没再辩驳,他又不是没被贬过,只要付贵妃还在,总能东山再起。
现下,他只觉得处处不对,办了这么多事情,没有一件是顺着他们的想法走的,上次平王要娶纪家嫡女为侧妃,付贵妃早早给他透露了消息,木已成舟,只需要顺水推舟走个场面就好。
可到了隆兴帝宣布旨意时,还是有人跳了出来阻止,哪派都有,属于自己这方的最多,隆兴帝被他们当面质疑,好一顿不高兴。
此刻,付则彦看着满朝堂的人,竟然有些分不清是谁在背后动手。
是背手而立的平王,还是沉寂稳重的三皇子,或者,是翅膀硬了的四皇子——
付则彦当朝就被皇家侍卫们扭送回府的,百姓都甚是好奇,他们不知道付则彦心里留得青山的想法,只知道朝中重臣被贬,还是权势滔天的付家人。
不少人已经暗自啐了一口,桃桃也跟着看了个热闹,倚在柜台边问:“这人是谁呀?”
店铺老板对付则彦也是满肚子怨气,衣冠堂堂的又如何,还不是纵着自家的子弟,肆意闹事。
但是多年的畏惧难以消散,话在嘴边转了几个骨碌,愤愤道,“这是当朝宰相付则彦。”
“负责任?”桃桃念叨。
怎么给自己取这么一个名字?
等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后,老板看着空无一人的店叹气,嘟囔着说,“这战争越打越久,米粮高得百姓都不肯买了。”
“再这样下去,我这店也撑不了多久了。”
此话一出,桃桃立刻忘了那个‘负责任’,扒在桌上,“真的吗?”——
付则彦回府后,家里妻妾都乱成一团,等安顿后,才发现府外各个门口都守着皇家侍卫,眼见着是跟付贵妃通不了气了,他只能默默祈祷,贵妃切莫因为他被贬一事而乱了分寸。
宫里头,付贵妃得知哥哥的事后,惊得掉了手中的玉筷,“怎么会这样?”
玉露连忙把打听来的消息一一说给付贵妃听,最后还补上了从启济殿打探来的消息,“听说,皇上下朝余怒未消,正在启济殿里拟着下罪付大人的折子呢。”
“这怎么可以!”付贵妃倏地站起身,魏紫花簇绣的裙摆阵阵波浪,“必然是有人要陷害哥哥,皇上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贬了!”
“不成,玉露,替我更衣卸钗环,我要去见皇上!”付贵妃边扯下头上的珠钗边朝室内走,哥哥被贬,只能靠她了。
玉露连忙劝道:“娘娘,皇上正在气头上,现在去了,皇上恐怕以为娘娘心里只有娘家哥哥,不在乎皇上呢!”
付贵妃的手一顿,玉露接着道:“娘娘,您想,这明面上毕竟是咱们的人出了岔子,就算是有人冤枉,要替付大人平反,也得等皇上消气才行。”
“您不是不知道陛下有多重视边疆战争。”
付贵妃烦躁地丢掉珠钗:“那本宫就这么白白等着吗!”
玉露哄下了她,心里稍稍松气,“娘娘,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咱们慢慢筹划,总有机会的。”
她提醒道:“娘娘也想想六皇子”
付贵妃精神一凛,是啊,曙儿一个人在景渊院里,骤然得知舅舅被贬,必然慌神。
宫里的消息传得总是格外地快,不少人用过午膳后就等着看付贵妃去启济殿求祈的好戏,谁知她竟然安然地在云清宫一动不动,冷心冷肺不置一词。
到了傍晚,甚至还跟没事人一样去请皇上用膳。
张公公面露难色,把话说得极为委婉,“陛下他今日谁也不见。”
玉露福身,走前一步递了个满当当的荷包,“公公当值辛苦了。”
“这怎么好呢”张公公象征性地推了推,然后迅速收进了怀里,“玉露姑娘这么敞亮,我也不说瞎话。”
“陛下他午后睡了一觉,醒来后就一直和真人在一起呢。”
玉露心里暗骂,那么多银子就吐出这点消息,又问了几句付大人的事,这回张公公嘴倒是松,“陛下让付大人三日之内,自己把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都写出来,看样子是要重判呢。”
等玉露略带忧愁地走后,张公公一点点收敛起脸上的笑容,阴森地盯着启济殿外守着的宫女太监。
“都给我紧着神,皇上最近不想看到贵妃娘娘,若是叫谁没看住让云清宫的宫女闯进去了,小心自己的脖子。”
“是——”
云清宫,付贵妃紧张地盯着面前的须白太医,问道:“陛下他?”
“娘娘思虑周全,陛下此回动怒,确实伤了肝府,加之陛下勤勉,午后起来便头晕,耳部铮铮,更兼之手脚无力。”
徐太医是贵妃用久了的,是太医院的副院正,陛下龙体不适,多名太医共同会诊,付贵妃心急难安,赶着宫门落钥前把人请了过来。
“依臣看,陛下此症应卧床休养,按时服药,少走动多食清爽之物,可”徐太医摇头叹气,“陛下醒了以后只肯见真人,臣等再无缘面圣。”
“真人的药,能使皇上精神迅速恢复,臣虽不知原理,却把得出皇上身子里的亏损。”他担忧道:“不论怎样,食些补药也是万全之策。”
付贵妃手指紧握,“开的方子可还在?”
“在。”徐太医连忙献了出来,付贵妃扫过后收下,派宫女道:“去,跟着太医照方子抓药。”
徐太医叮嘱:“此药有宁神安眠之效,最好在睡前用。”
徐太医走后,玉露也跟着回来,看着贵妃期待的眼神,她迟疑,“娘娘,陛下他不肯来”
付贵妃也料到了,“云婉那贱人呢?缠着皇上吗?”
此时此刻,最怕的就是她能见到隆兴帝说些不利她的话,玉露也很奇怪,“没有,奴婢回来的时候特意从青鸢宫绕了一圈,云昭仪好好待在宫里呢。”
“陛下盛怒,她倒知道躲开。”付贵妃没多想,全副心思落在了之后的筹谋里。
太真宫,云鹤真人刚准备躺下,梁上飞进来到黑影,低声道:“主子让我问你,事情做得如何?”
云鹤真人吓了一跳,“成了成了。”
见黑衣人要走,云鹤真人没了在陛下面前仙风道骨的样子,他着急道:“这药陛下已经服下,药力汹涌,七日之内但凡用过一丝引动气血的药,必然会经脉逆行,到时候我,我”
“放心,牵连不到你。”
黑衣人甩下一句话就沿着夜色飞走,守门的小太监听到响动,“真人,您没事吧?”
云鹤真人赶紧捋捋自己的胡须,“无事,你去睡吧。”——
付贵妃未免皇上生气,按耐着心思,连续三日派宫女去请皇上,皇上都不肯见,直到第四日,陛下终于肯见人了,去传的却是云婉,付贵妃终于急了。
皇上不肯来,她自己去。
她命令宫女把补药煎好,打开了箱笼,找到了刚入宫时,她面见皇上的衣服,原本留着这件衣裳只是为着留恋,不成想,这次竟要穿着它,以求得皇上的回忆怜悯。
她盯着云昭仪的动静,在她出发后,先一步到了启济殿。
“贵妃娘娘这是?”云婉惊奇地看着她一身素衣,未施粉黛的模样,俯身行礼。
付贵妃勉强自己忽视掉云婉诧异的眼光,冷道:“陛下今日由我侍奉,你退下。”
云婉不肯退让,问道:“陛下也传唤了娘娘吗?”
付贵妃紧着头皮,不善地点头撒谎,“自然是。”
云婉神色瞬间落寞,一副伤心至极的样子,她哽咽道:“既然是陛下的意思,臣妾自然依从。”
她扶着宫女的手往回走,仿佛陛下同时叫她们两个人给了她莫大的打击,时不时能隐隐听见她的抽泣声。
付贵妃皱眉看着她的背影。
是她的错觉吗?她怎么感觉云婉这次走得很利索。
哥哥的事要紧,打起精神,付贵妃朝启济殿走去,洒扫宫女们都去用膳了,殿外只偶尔有两三个太监走过。
心里知道若是再次通传陛下必然也不愿见她,付贵妃眼尖地趁着没人,小跑过去,果断地推开了门。
“公公!”角落里几个太监宫女眼睁睁看着付贵妃闯进去,不知怎么办地看着张公公。
张公公让他们退下,幽幽道:“行了,娘娘都亲自来了,你们还跟拦宫女似的,等娘娘复宠了,你们有好果子吃吗?”
几人露出被教导的神色,装作没看到各去干各自的事。
“陛下!”付贵妃无需去演,只看到隆兴帝的背影就泪满眼眶,她提着裙摆,跪在了隆兴帝脚边。
“你怎么来了。”隆兴帝只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放下奏折,起身扶付贵妃起来。
付贵妃不肯起来,梨花带雨地哭起来,“陛下,家兄识人不清,害了边关将士,臣妾有罪。”
付贵妃思虑再三,陛下厌恶哥哥,再多的解释在他眼里恐怕都是推辞,眼下唯有真情认错,才有可能挽回现在的局面。
隆兴帝的手僵住,听着付贵妃继续道:“臣妾原想着在宫里抄写佛经恕罪,可,可”她抬眼,一如往昔的一张脸让隆兴帝心肝一颤,“可臣妾太思念陛下了。”
她泪眼朦胧,“陛下,陛下可否准许臣妾在启济殿找出角落,供奉佛祖,臣妾只求能每日能瞧见陛下一面就心满意足了。”
她这般卑微祈怜,隆兴帝已经心软,再次把她扶起来,在他心里,付氏只是个不甚通文墨的小姑娘,就算行事放纵对朝廷的事也敢说嘴,也不过是受她哥哥的挑唆。
“快起来,哭成这样,眼睛肿了又该难受了。”
付贵妃听话地站起来,靠着皇上,“皇上,臣妾熬了补药,您喝些吧。”
她扬起一个笑,“陛下放心,这药不苦的。”
隆兴帝摇摇头,无奈地把药一饮而尽,烛火暧昧,隆兴帝不知怎地有些情动,低头吻住了她,付贵妃沉迷了会儿,在隆兴帝更进一步前,记起太医的叮嘱,猛地推开:“陛下,您前几日头痛,还是好好歇着吧。”
付贵妃的力气并不大,但就这小小的推拒意味,却让隆兴帝心情骤然不满,他抓过付贵妃的手,用力压在床榻上,“不愿意伺候朕?”
“不,不”
隆兴帝眼眸沉沉,昏黄的眼白处有着血丝,他俯身压下去,“别忘了你的本分。”
付贵妃无奈,服侍他到二更才睡下,天空微微擦亮,她不安地惊醒。
“吱呀。”大殿的门被轻轻推来,张公公轻柔的声音响起,“皇上,该上朝了。”
付贵妃低声叫他,却迟迟没有回应,偏头一看,浑身猛震,捂住了嘴——
陛下,陛下闭着眼睛,嘴角歪斜,流了一大滩口水,不知多久了。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
张公公听见动静,猛地拉开帘子,看清眼前一幕后,惊声尖叫,迅速传人去请太医。
付贵妃吓坏了,想要阻止,可这里是启济殿不是云清宫,张公公怎么会听她的。
等到太医们匆匆赶来,她还衣衫凌乱地缩在床角。
第46章
皇上突然昏迷不醒, 太医们跪了一地冷汗津津地诊治把脉,小太监们围着张公公,慌张不已, “公公公,现在怎么办?”
“去请皇后娘娘!”
太后几年前就仙逝了,这宫里除了皇上,便是皇后最大。
小太监们立刻得令,撒开腿地朝凤鸾宫跑,张公公看了眼被宫女扶着坐在角落的付贵妃,甩甩袖子,走了过去, “娘娘先换件衣裳吧,待会儿太医恐还要问话呢。”
“问什么!本宫什么都不知道!”付贵妃满脑子都是隆兴帝口角歪斜的样子, 听到这话瞬间站起身, 慌乱呵斥道。
张公公皮笑肉不笑地挥挥手, 顿时来了好几个宫女,“娘娘莫急, 去, 备些点心, 给娘娘吃了静静心。”
冷眼看着抗拒害怕的付贵妃进了内室, 张公公回头凑近了太医, 他们各个面色凝重, 一个接一个地摇头,终于王院正先站了起来,“公公, 皇上昨日去过哪里,做了何事?又吃了什么?”
前面的张公公都能一一答过, 后面的问题,他刚刚张嘴,殿外就传来小太监的传报声,“平王爷到。”
张公公眼睛一亮,四五皇子去了边疆,三皇子久不进宫,也就唯有王爷能主事了,他赶忙去迎人。
萧宣晏进宫是来看望皇后的,原本只是例行去启济殿跟父皇先请安,谁知一到就看见整个殿里的人惶惶不堪,再前一步,张公公就冲了过来,嘴里嚎道:“王爷,您来了,陛下他!”
几个太医都抬眼看了他,这位大太监刚刚请人、安排贵妃、应话都极为冷静,怎的一见到王爷就变得这么激动。
萧宣晏听完张公公的话,浑身一震,满脸的不可置信,三步并作两步地去了殿内,明黄的龙床上,隆兴帝口水横流的样子让他失声道:“父皇怎么了!”
张公公擦着泪跟上,“奴才已经叫人去请皇后娘娘了。”
他端过桌上残留褐色汁液的空碗,交给了太医:“王院正,陛下昨日胃口不好,没吃太多东西,只有晚间贵妃娘娘来了,端了这碗汤药。”
王院正用银针一探,嗅了嗅再浅浅一尝,一脸纠结,“这药”
“太医可是发现了什么?”
王院正不敢胡说,这药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一碗药效强力补药,可寻常人哪怕极为体虚,用药也只能缓缓而治,陛下久食灵丹,虽不知其原理,可王院正多年经验,这么明显的效果只能是以亏耗根本为代价,决不能服用这种补药。
况且这药,还是贵妃娘娘送来的。
他只能默默摇头,好在萧宣晏没有为难他,转而眼泪盈眶地看着父皇,哽咽道:“父皇现在如何?多久才能醒来?”
“陛下这是中风之症,需多加休养,每日辅以按摩,或许能快点”
太医们心惊胆战,历来中风之人醒来多会瘫痪,且陛下脉象虚浮,他们完全不敢轻举妄动。
萧宣晏擦擦泪,皱眉道:“可是朝堂上还需要父皇主持——”
他垂眸,眼神落在某一太医身上,那人立即领会,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将手上早已备好的银针插入了隆兴帝头上各处,只一会儿,隆兴帝就颤巍巍地动了动眼皮。
隆兴帝刚醒来就觉得不妙,头痛欲裂,下半边身子却如石坠地,他勉强睁开眼睛,喉头发出嗬嗬的声音,“朕朕”
“父皇!”萧宣晏扑了过去,痛哭流涕,“您终于醒了!”
隆兴帝懵逼着,“你?”
他怎么会这儿,太医们又是怎么回事
“皇后娘娘到!”
“陛下”纪皇后进屋后,被这一屋子的情况吓到,得知陛下已醒,她后怕地坐在椅子上掩面抽泣,无人不怜惜这可怜的皇后,没人能看见她纤指下的眼睛干干净净,没有一滴泪。
那头,隆兴帝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后,暴怒青筋,嗬道:“贱,贱人!”
他比谁都知道昨晚的事,原本他好的很,晚上付贵妃来了之后,哄他喝药后就觉得浑身燥热,某名地觉得付贵妃格外动人——
“陛下,您现在需要休养,不可再动肝火,否则药石难救啊!”
王院正跪在地上磕头,隆兴帝自然惜命,他重重地喘气后,眼神扫视过所有人,盯着真心为他担忧痛哭的萧宣晏,断断续续道:“你,监国。”
边疆不稳,朝廷上不能无人。
付贵妃原本还害怕地缩在里面不肯出来,听到隆兴帝要让萧宣晏监国,披着衣服就冲了出来,“陛下不可!”
隆兴帝看见她眼眸更红,“贱人!禁足!降降”
他话未说完,强撑地一股气已经消散,无力地晕了过去,太医们又围了上去。
有了旨意的张公公一脸麻木,强行命令几个太监押着贵妃回去。
付贵妃出了门还在大骂萧宣晏狼子野心,走到宫道上时,看到朝这边走来的云婉后,力气陡然变大,挣扎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她只是给陛下喝了补药,怎么会就中风了,肯定是云婉这个贱人对陛下做了什么。
云婉捏着帕子掩嘴,“娘娘您说什么呢。”她眼眸含水,语调却冰冷,命令着那几个太监,“你们就由着娘娘这么说胡话?”
“反正只要送回去就行了吧。”
贵妃口出狂言,几个太监也很麻抓,有了宫内陛下独宠的云昭仪的话,他们立刻放心地一掌劈到付贵妃脖子上,人瞬间软了。
萧宣晏身兼监国之责,不好多待,留下太医尽心诊治和云婉看护,他扶着纪皇后回去,嘴里道:“父皇重病需要安静,后宫里还请母后做主,多操些心。”
纪皇后冷淡地点头,坐上凤辇离开,萧宣晏目送她离开后,缓缓回身,他衣服上还沾着喂药时留下的药汁,他深深地看着殿内正前方,镶着九龙抢珠的桌椅,良久后,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叫来了王院正。
卯时,萧宣晏穿上了暗黄色的朝服,在张公公的跟随下,一步一步去了朝上。
王院正是手脚酸软地走出启济殿的。
平王爷平静而又幽深的话还在他脑中回响。
“昨夜唯一的不对劲,就是付贵妃擅自闯入启济殿,引诱体虚的父皇喝药,又共赴云雨。”
“既如此,父皇的病就只有两个缘由——要么是你们诊治不及时,要么是付贵妃蓄意下药。”
“你是个聪明人,本王知道你会怎么选。”
王院正今年年后就该退了,这些年在宫里,他拼尽全力谁的势力都不沾惹,早就期待着回家含饴弄孙。
可今早这天翻地覆的变化,却不禁让他觉得前路渺渺,不见生死——
隆兴帝骤然病重,还命平王萧宣晏监国,当天上朝的人惊倒了一大片。
不过朝中没了大部分的付氏一党,倒没什么人当朝置喙,多是观望,毕竟这也是唯一一个还留在京城的成年皇子,隆兴帝别无他选。
但是随着萧宣晏一件件的命令下达,倒是格外惊艳,不少人回去后还在想,普普通通的平王竟有治世之才。
隆兴帝睡了一整夜才醒来,他在云婉温柔的照料下,听起了张公公对今日的叙述。
“真人”
隆兴帝不肯相信自己瘫了,只有本事出神入化的真人能救他,云婉赶忙道:“真人早上来瞧过陛下了,正替陛下炼药呢”
她担忧不已地安慰,“有真人在,陛下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隆兴帝稍稍安心,也有精力思考其他了,任由云婉替他擦去嘴边的口水,问道:“平王呢?”
“王爷已经回府了。”
隆兴帝这才重重地闭上了眼。
平王监国,按理应该住在宫里,但萧宣晏还是选择了出宫,让人给纪若华递了个安心的信儿后,沉默地回了小竹轩。
他脑子里闪着母后知道七弟死后惨白的脸,闪着父皇病中犹带试探的眼神,猛然道。
“剑。”
程英忙不迭地递剑,萧宣晏瞬间起势,游龙穿梭,骤如闪电,竹叶哗哗地随着剑风落地,最后收剑时,笔直的竹身四横八岔地落了一地。
程英肉疼道:“王爷这可是您亲手种的竹子!”
王爷不喜外物,整个王府也就这眼前的一片竹林是王爷亲自种的,就这么砍了多可惜。
“不必留了。”萧宣晏砍完后冷静下来,转身回去睡觉,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大仗。
程英噤声,他发现现在的王爷,身上的的钝气一扫而光,不怒自威——
隆兴帝第二日就得到了云鹤真人赶制的药,虽然一天中大半天都是睡着的,身体也还依旧不能动,但至少能正常说话了。
他首先就是细细问过每一个太医自己中风的原因,结果从王院正起,或暗或明地都暗示他是因为床笫之事,最后一个伺候他的就是付贵妃,加之他早有的怀疑,不由分说地颤颤巍巍动动嘴唇,让人即刻将付贵妃贬为庶人,付氏一族全部扣押天牢。
就这样还是看在了年纪尚小的六皇子的面上。
云婉在旁边心惊胆战,隆兴帝宠爱付贵妃这么多年,如今出事了,竟然连问都不问,凭着太医的话,就直接处置了。
她再次意识到,皇后娘娘的话是多么及时地令她回头。
傍晚,隆兴帝再次强撑着自己醒过来,他要看奏折。
依着留守太医的意思,隆兴帝应该多多休息,少操劳旁的事,云婉却径直把萧宣晏交过来的折子都抱了过来,一本一本贴心地替隆兴帝翻看。
隆兴帝一目十行,看着条条框框批得极其简明扼要的折子,刚有些不知滋味,又看到萧宣晏专程圈出来的重要的几个问题,立刻满心思的都是解决的法子。
但他只想了一会儿就觉得头疼欲裂,干涸道:“药!”
一整个晚上,隆兴帝在云婉鼓励的声音里,坚持看完了所有的折子,桌上也多了七八个空丹药盒。
宫外边,付家的人刚刚适应被一家之主被贬,还在家苦苦地等着贵妃相救呢,没成想贵妃也出事了,一家人一个不少地扣在监狱,押走前的路上,之前那个肆意闹事骑马的远方堂亲戚还不停嚷嚷,自己是皇亲国戚,尊贵无比。
朝堂的人都是人精,付氏大厦将颓,萧宣晏又是个慧眼精明的人,就连原本抗死中立的都渐渐偏向了他,不过隆兴帝却对萧宣晏疑心不减,哪怕因为他摇摇欲坠的病,人人心慌飘零,也咬死不肯立下继位者。
甚至在两日后他的手指能稍微动弹后,他下了死命令,让因为没有爵位而永远躲在府邸的三皇子出来和萧宣晏共同做事,只是这份旨意还没能送出宫,萧宣晏就脚步踉跄地来了启济殿。
“父皇——”萧宣晏悲恸地跪在地上,“边疆乱了!”
付贵妃派去的人刚愎自用,擅自闯入敌营,葬送了一半的精兵,现在大宴不仅死伤惨重,更是军心动摇!
隆兴帝在萧宣晏一字一句地汇报下,肉眼可见的眼眶酷红,拳头死死紧握,他张嘴想要说话,却半天发不出声音,无声地努力嘶吼——‘噗!’鲜血喷满了整个床被,醒目可噌。
一口血吐出来后,隆兴帝说话流畅了很多,他暴怒道:“杀,杀了那个毒妇!付家人!全族斩首!”
这一声洪亮响彻,启济殿外的偏殿里都有不少人都听到,许呈晋和谢远宏目光轻轻交汇,迅速地分开。
六皇子不知疲倦地在启济殿门口磕头,不知为何一夜之间母亲就变成了了废人,他费劲千辛万苦地混进去,只得到披头散发的母亲一句急促的嘱咐。
“曙儿,这一切都是萧宣晏捣的鬼,你一定要见到你父皇!”
他跪了很久,但父皇始终不愿意见他,现在突然凄声开口,却是将自己的母族赐死!
六皇子恍惚了很久,再回神,迎面就是二哥哥满脸的悲伤,他听见二哥哥说,父皇不好了,快去看一看。
父皇!
六皇子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殿内跑去,人还未冲过去,一道刺耳的太监声响起:“皇上——驾崩!”
很快笨重的丧钟响了起来,一声接一声,连响了九次,昭告京城内外,大宴朝第三个皇帝驾崩了。
“不!父皇!”六皇子泪流满面地跪在龙床前,他被父皇死前的样子深深地惊住了——眼珠外凸,嘴角含血,手指蜷地死死的。
他下意识地听从母妃的话,掀开被子快速看了眼父皇的身上各处,可是什么都没有,一丝伤痕也无。
“小六。”
萧宣晏在他身后,冰冰地看着他细小的动作,“伤心就哭出来。”
这冷不丁的安慰声,萧景曙人都吓懵了,僵硬地回头,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二哥哥手上明黄的圣旨上。
萧宣晏举了举圣旨,苦笑道:“父皇所托,二哥哥以后一定照顾好你们。”
父皇真的把皇位传给他了。
萧景曙如坠山间——
隆兴帝为了边疆之事操劳过甚,忧虑而终,这是官方的说法,但百姓间还流传着另一种说法,“皇上是被付贵妃一族活活气死的!”
借着这股流言,付则彦送往午门斩首的时候还有人悄悄跟过去扔了好些臭烂叶子。
皇帝驾崩,满朝官员只慌乱了一瞬,自付氏一脉骤然倒下后,这事儿也算早有预兆,各自穿上丧服,自有人操持起了新帝登基的各项事宜。
萧宣晏是个勤勉的人,他上位后,拒绝了礼部要大兴举办继位典礼的折子,“边疆的将士们尸骨未寒,朕怎能安心坐在这把椅子上,此事以后再说。”
“许呈晋,从皇室的私库里出,把各项边疆之前缺上的东西都补齐!”
他连点三名值钱被隆兴帝猜忌的大将,让他们立刻赶去边疆稳住军心,一番安排后,才挺直了背脊下朝。
下朝后,张公公赶忙来禀报,“付贵妃付庶人不肯就死,还大声嚷嚷一些不堪听的话。”
萧宣晏回去的脚步一顿,转身朝云清宫走,“朕去看看。”
今时不同往日,云清宫辉煌不再,旁人躲避三尺,萧宣晏一步步走进云清宫,付贵妃尖闹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一个太监端着毒酒白绫绳子站在边上,无可奈何。
新帝有言,付庶人怎么也算为皇家诞育子嗣,只赐自尽。
付贵妃第一个看到萧宣晏,她怒目圆睁,猛地朝这边扑过来,被侍卫狠狠压在地上,她不甘地抬头分辨:“那汤药是太医院人开的,我才命人去抓的!”
萧宣晏冰冷地看着她,“徐院正?他已经死了。”
付贵妃一怔,然后嫉恨地看着丧服下露出的明黄衣袍,嘴里嘶吼,“萧宣晏,你真是一条毒蛇!演得一场好戏!”
她嘴里颠三倒四,说着连自己都不知真假的话,妄图让萧宣晏也动怒。
现在的她,只有无力的反击了
“勒死。”
萧宣晏淡淡道,侍卫们立刻拿起绳子走向付贵妃。
他一眼不错地看着付贵妃痛苦地挣扎,心里盘踞根结的恨仿佛也跟着消散了些——
国丧分以日代年和以月代年,萧宣晏极其孝顺,想要实打实地守三年,在礼官的百般阻拦下,最后选择了以月代年。
三个月的国丧期间,原本是不准民间放礼炮,食荤腥,行嫁娶,但萧宣晏体谅百姓已经深受战火波及,言说只要心里尊敬,一切照常行事。
这旨意让百姓们瞬间爱上这个新皇帝,除了小林粮铺的老板。
“没想到新帝也执着于打仗”林老板很悲伤,战事不停,他快要赔光了。
他的店铺如今已经进不到多少低价的米了,这店面不大,不像其他大粮铺有积年的存粮,能卖个讨好的价格。
“我娘已经写了三封信给我,让我回东山城接下家里的生意了。”
林老板老家里有千亩良田,那里土壤肥沃,长势旺盛,家族生意极好,之前都是运到京城让他卖个高价,但不久前母亲就说他们那儿来了个新商号,出手阔绰,出价比运过来卖还划算,早催着他回去了。
是他舍不得这些年的经营,但现在,他不得不走了,看着柜台下的姑娘,他叹气道。
“桃桃姑娘,我看你也是诚心的,这铺子我就按你的价格租给你。”
桃桃眼睛溜圆,喜上眉梢,“当真?!”
林老板苦笑,“再坚持下去只有赔的份儿了,我家都经商,不能出我这么个败家子啊。”
桃桃立刻掏出准备已久的契纸,“五年两百两,一手交钱一手签字!”
林老板是个老实商人,他被桃桃缠了近一年,知道她将来是要卖姑娘家爱的头脂面粉,还是提醒道:“我这店铺两边都是卖酒水的,面积都很大,没有相似的铺子引来人流,这生意恐怕不好做。”
这个桃桃自有打算,乐滋滋地等着林老板签字,眼见说不动小姑娘,林老板只好边签字边道:“我这一去恐怕就不会回来了,你这生意若是做不下去,提前半年给我去封信,我托朋友索性卖了。”
京城的铺子多是租赁,买卖交易极少,林老板这话一出,桃桃立刻道:“若是我要买呢?”
林老板被她磅礴的自信惊着了,也乐了。
“我认识你,若是你要卖,自然是卖给你。”
“不过那价格可不是现在租金这么低了啊。”
桃桃按着手印,笑得见牙不见眼,“好说好说!”
林老板赞道:“你这丫头年纪不大,做事却老道。”
要知道,第一次被这么个小姑娘询问要不要租铺子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哪儿家的千金小姐跑街上来捉弄人了——
租完铺子,林老板承诺十日之内全部搬离,让桃桃趁着这个时间去找些装修的工人和伙计,减少开支。
伙计好说,桃桃已经看上了好几个,就是这铺子的掌舵人
她现在的身份总的还是五小姐的丫鬟,就算能每日抽一个时辰出去,却也管不了店铺,这掌柜要人品过关,有管理天分,而且必须值得信任。
这样的人可不好找,随意凑合一个宁可没有,难道桃桃脑袋中划过许恒虞那抹风骚的笑容。
不成不成,就算最后真要求他帮忙,那就跟他四六,不,五五分,谁也不欠谁,伴着这样悲催的想法,桃桃纠结地往许府走。
换皇帝这种大事在许家自然也是震了震的,只是没震到她们月江阁,大家做事一如既往,照例接过明萱替她留下的吃食,桃桃心不在焉地吃起来。
“我让她们烧了水,过一会儿就送到你屋子里,天气冷,你洗个热水澡睡觉也舒坦。”明萱美妙的安排让桃桃瞬间开心,这妈妈般的关怀以前只有五小姐能体验到呢!
“今晚明芙和雨兰值夜,明萱姐姐晚上过来和我一起烤红薯吃吧。”
“好”
桃桃的房间很大,洗完澡后,两人围在炭盆前也很空,桃桃拨了拨埋在最里面红薯,舒服地伸伸腰肢,突然问道:“明萱你怎么了?”
就这么一会儿,她就看到明萱两次不小心被烫到手了。
房间里温暖敞亮,让人昏昏欲睡,明萱被这气氛感染到,内敛如她,不禁苦恼地诉说起心中的事,“我的表哥,这次的收成没比过隔壁的庄头,现在两个庄子要合在一块了。”
表哥表哥,桃桃挤挤眼睛:“哦~”
明萱扯扯笑,解释起来。
自去岁起,大太太就计划着整顿裁减府里做事的,身份不干净的,做事懈怠的,都一一发卖了,至于京郊的庄头,则是通过一年的收成选一个总的管事。
明萱忧伤愤愤道:“隔壁庄子的管事临时买了其他府上庄子的粮食,原本比不上的数,一下多了三成,表哥厚道,只顾一心种自己庄子的地,完全没有防备。”
“就算后面知道了,可他哪有钱也去买那么多粮食。”
明萱抱着桃桃央她做的抱枕,眼睛红通通的,不停地说着表哥的好,表哥的委屈,好似她的表哥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桃桃捅着火盆,听着听着,灵光一闪,问道:“那现在他被赶出去了吗?”
说到这个明萱就一肚子气,直起了身子,“还在庄子上,那人非要让表哥做小管事,平白矮了一截。”
“我看庄头奸得很,多半是看上表哥的傻力气,要哄着表哥继续留下种地卖命。”
明萱越说越难受,若不是想着早点攒够银子,为自己赎身,表哥怎会背井离乡跟着自己来这儿,现在又这么委屈地留在那里受白眼。
这倒是个少见的。
桃桃在心里一算,倏地道:“明萱,咱么合作吧。”
他表哥既然能在许府做个庄头自然不是个傻的,和别的庄头比输了没什么,反倒能证明不是个爱动歪脑筋,她的铺子正缺一个能管所有杂事买卖的店铺老板,这不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吗!
“今早上我签了一个店铺,就等着他们离开了,可我在京城也是人生地不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替我操心铺子的事,这样,我出一分利给你,让你表哥来帮我做事怎么样?”
月江阁的库房钥匙是明萱管,那堆满的药材都过了明萱的眼,她早知道桃桃有开店的计划,此刻听她细细道来,竟觉得很是周密详尽,不禁拜服。
“桃桃,你还这么小就有这么大主意了。”
桃桃看出了她的心动,“那你答应吗?”
明萱点点头又摇头,“可以是可以的,不过那分利你还是给表哥吧,我让他和你谈。”
她不像桃桃那么自在,不可能随时出府,不如直接交给表哥,他们也方便交涉。
桃桃抓着明萱的胳膊,认真道:“不行,这是我和你的生意,我是信任你才愿意和你合作的。”
明萱脸微微泛红,懵懂地听着桃桃的话。
“若是做成了,你拿着股份分红,每月给你表哥发月银就成,在你手下做事,总比在那个坏庄头手下好吧?”
桃桃蛊惑道:“与其等你表哥给你赎身,不如你自己赚钱,给自己一份依仗。”
明萱一愣,这种从未听过的说法在她脑中划过一道颤栗的激灵。
她居然有点期待这样的场景。
第47章
明萱的表哥名字听说很土, 为了让别人叫的顺口,就自称阿羌,出乎意料地, 长得不是明萱嘴里憨傻的老实像,眉眼间有些清秀,只是一开口,还是暴露了性格,“桃桃姑娘,表妹叮嘱过我了,有事你随便吩咐,我一定好好干!”
这倒是格外的惊喜了, 毕竟她们一个主要面对姑娘夫人的铺子,老板还是不要太粗犷了。
桃桃笑眯眯, 阿羌是得了表妹的信后, 毅然离开的庄子, 京城客栈价高,就直接他先住进了铺子里。
小林老板走得干净, 除了一些普通的桌椅, 铺子里空空荡荡, 后院存放粮食的粮仓有两个, 中间是晚上守夜的人轮流住的, 桃桃让人收拾了一下, 现在里头就摆着一张拔步床和几个脸盆。
“这里有些简陋,你先将就一下吧。”
阿羌摇摇头,憨憨道:“不简陋了, 我们那庄子里,十个人睡一个通铺, 茅厕都要排队上,这儿可真好。”
虽说他是庄头,为了方便干活,也是和别人挤在一个屋子里。
京城寸土寸金,平白浪费时间,连阿羌都受不了,他放下行李,主动申请找事做。
开店的当务之急,最主要是找城里装修抹墙的好把手,知道了桃桃的需求后,阿羌当天就出发,走访询问,没耽搁一点时间,晚上就拉回了三家队伍,各有优点。
雕工精湛的第一家,基础结实的第二家,还有做工迅速的第三家。
就这种办事能力,赚大了啊。
这回桃桃是真放心了,她把自己画的设计图纸给了第二家的张师傅,着重强调了二楼一定要和谐极简以待日后装修,一楼则仔细按照她的规划分门别类,留足空间。
张师傅看了这个图很久,眸中异彩连连,“这、这几处,极为巧思啊!”
最后留下一句,“放心,我必然做出最好的效果。”
便马不停蹄地带着人回去买材料收拾家伙。
桃桃的小生意如火如荼地悄悄展开,皇宫里,萧宣晏站在殿外正等着向从前的纪皇后,如今的纪太后请安。
“嬷嬷,母后近日如何?”
萧宣晏已经过了刚登基最忙碌的几日,心里惦记母后,低声问道。
嬷嬷犹豫,“太后她”
“很平静”
太后对先帝驾崩,新帝登基毫无反应不喜不悲,就像无事发生,嬷嬷都看杵了。
萧宣晏面色不动,心思翻转,这时里面宣布太后已经好了,他甩开衣袍大步走了进去。
“母后安康。”
纪太后穿着丧服,不染脂粉的脸上显出重重的憔悴,她正喝着茶,“起来吧。”
萧宣晏坐在下首,接过宫女递来的新茶,“母后看着瘦了。”
他撇开浮茶,“父皇的灵堂有其他太妃守着,母后只管好好休息,养好身子。”
纪太后听出了他的意思,用湿帕擦了擦手上的水,“你想说什么。”
萧宣晏也不欲和母后绕弯子,“父皇病后,云婉就失了踪迹,我的人最后查到她出现的地方——”
他看着纪太后,“是您这儿。”
萧宣晏的语调温和,话里却锋芒毕露,嬷嬷和贴身宫女不禁屏住了呼吸。
纪太后淡淡道:“不用查了,是哀家送走了她。”
萧宣晏心里清楚,可他不解,母后是纪家出身,为何会不知,对参与了皇家秘事的云婉,斩草除根才是正道。
“她走前自己喝了哑汤,又不识字,你大可放心。”
天真!
不识字难道不会学吗?只要那些残党余孽找到她,那就是针对他的筏子!
纪太后闭眼,忽地道:“我要给我的晗儿积福。”
萧宣晏胸口一窒,殿内一片安静,过了不知多久,他无奈地道:“母后送走就送走吧,典册记上一笔云昭仪病逝罢了。”
他细细道:“太医院的王院正告老还乡,徐院正有心侍奉师傅,朕感念他一番孝心,也准了。”
“母后的平安脉,日后便由新的太医院正余院正负责。”
纪太后神色疲倦地点点头,萧宣晏心中不忍,关切道:“朕先去上朝,午间再来陪母后用膳。”
他走后,太后久久未动,嬷嬷想哄太后振作,娘娘身上萦绕不散的悲伤让她担忧。
她劝道:“登基事多,皇上还等着娘娘把关呢——”
太后垂眸盯着地毯,声音冰凉:“他能做好。”
蛰伏了这么多年,怎么会做不好。
这话说的有些嬷嬷不敢接。
纪太后缓了缓,瞅着房梁和桌前的白布,“撤了,晦气。”
莫要咒到她的晗儿了。
凤鸾宫外,萧宣晏的脸慢慢沉下,坐在御花园的凉亭里,须臾,暗卫跪在地上。
“找到云婉,杀了她。”
暗卫领命离去,没一会儿,萧宣晏听说了太后让人撤幡的事儿,立刻吩咐道:“母后不喜欢凤鸾宫,西宫的春和宫风景秀丽,若是母后愿意,现在便可搬过去静心养神。”
总是待在凤鸾宫,母后总是容易想起七弟,伤心伤神。
他眼眸沉沉,崖底没有尸首,七弟一定没死。
飞霜镖局灭门已经一年了,这次他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去寻找七弟,却了无音讯。
付氏余孽未除尽,放在外面的死士恐怕还领着杀死七弟的命令。
他不能大肆寻找——
外头,平王府也里处处挂满了白幡,但藏在底下的喜悦气氛怎么也掩盖不住,纪若华抱着小郡主哄,嬷嬷也露着笑:“先帝今日就过了头七,陛下必定会接娘娘进皇宫的。”
皇宫里的车马来的很快,纪若华兴奋又期待,可啷啷当当的声音却从路上越走越远,直到另一处停下。
纪若华脸上的笑凝住了,小丫鬟怯怯地掀开帘子,“公公们说,皇上说,王妃为正室,要先送王妃入宫,再来接娘娘”
嬷嬷赶紧斥道:“快下去。”
她接过小郡主交给乳母,“娘娘别急,陛下重礼,从前对王妃也是无宠却有尊重,这明面上的事总要过得去的。”
纪若华在小丫鬟刚开口的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了,只是多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现在一盆凉水泼下来——
“嬷嬷,我有些冷。”
新帝潜邸的人不多,无妾室只有一正一侧两个王妃,几乎是刚把王妃送进皇宫,便马不停蹄地来接纪侧妃,嬷嬷最后指点装完箱笼,转头,看见宫里的太监嬷嬷搀扶着纪若华,从侧门一步步走出去了。
马车稳稳地驶向皇城,纪若华再没了无尽的欣喜,她忍不住道:“嬷嬷,王妃她,是从哪个门出去的?”
问完她便抬手闭眼,心里有了答案。
嫡庶有别,王妃进宫,自然是从正门。
进了外城后,纪若华下马车换上轿辇,旁边的太监沿路和她介绍,“这是宜兰殿,这是云灵阁”
纪若华听得心不在焉,她早熟识这些地方了,往常是人来人往,花枝招展,现在里面空空如也,只有最低等的洒扫宫女。
那太监想着讨个巧,妙嘴生花,“娘娘住的是这宫里头一份的尊贵——万宁宫,挨着陛下的启济殿,现在陛下都在偏殿处事,日后娘娘想去最是方便。”
万宁宫之前都空着,守孝期间,一切从简,里面摆着几个素雅的花瓶,宫里的大嬷嬷和大太监已经跪在这儿等着了。
黄昏时分,册封的旨意就下来了,庄青青封皇后,纪氏封妃,册封典礼在登基之后再办。
只是个妃位,还没有封号。
纪若华有些失望,她站在宫殿前的院子里,朝着北方,目光可及之处就是启济殿的屋檐。
皇上吃了吗?
白日上朝处理政务,晚上还要跪在灵前,一定累着了。
因为守孝,皇上不得宠幸妃嫔,进宫第一夜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过去了。
翌日,皇后就以身子不适下放权利,纪若华顺利地成了后宫真正的主子,万宁宫的人走路头都要挺得高些,可纪若华却没那么快乐了。
她没能伤感多久。
大嬷嬷带来了陛下的口谕。
后宫一群数不清的太妃,需要要她来平息稳住,决不可让她们在这三个月里生事,污了陛下的名声——
朝堂也并不安宁,新帝对边疆之事比起先帝更加重视,把跟着付氏为非作歹的四皇子和浑水摸鱼的五皇子都抓了回来,念着先帝驾崩,暂且不论罪行,都扔去跪着替父守灵。
在边疆战局迟迟没有进展时,他直接宣布了一样令众臣哗然的政策——新设武举制度,且在一年后,新的武举和文举同时进行。
许呈晋下朝后,直奔家中,思虑半晌后,还是叫来了前院练武的许恒虞。
“爹爹。”
许恒虞提着重剑,寒月里头上还有点点汗水,一看就没有懈怠。
许呈晋满目欣慰地看着儿子,“这些日子不能去城郊大营,可还习惯?”
“爹放心,走之前鲁将头给我留足了任务,一天也歇不下来,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许呈晋失笑,伸手让他过来坐下,他沉吟片刻:“虞哥儿,还记得爹爹以前和你说的你,准备好去边疆了吗?”
许恒虞拿点心的手微滞,然后自然地吃了起来,含糊道:“嗯。”
许呈晋告诉他朝堂上刚宣布的事,“皇上着意于武举,下了决心要办大,若是能够一举得个状元,必然是万众瞩目。”
他仔仔细细地为儿子分析了当前的形式,“武举的确是个极好的路子,但战场上瞬息万变,一年的时间,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
“你想走哪条路?”
他等着许恒虞的答案。
按照许呈晋的意思,心里还是更希望许恒虞能直接去战场,战功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武举场上一对一,点到为止比出来的成绩,先别说是不是花拳绣腿,只在那些老臣武将心里恐怕就不屑一顾。
只有浑身沾满过鲜血,才是战功。
许恒虞没让许呈晋等多久,咽下嘴里的点心,说出了他的选择,“爹,我去边疆。”
他答应得这么快,许呈晋反倒不放心起来,细细说起了战场的可怕,许恒虞耐心地听完他一字一句的恐怖血腥的话,勾勾嘴角,“我知道的,爹。”
“”
许恒虞一脸笑意,许呈晋微微叹气。
他第一次说出了心里的话,语重心长道:“虞哥儿,卓哥儿是嫡子,又有他母亲照看,很适合守成,将来许家必然也都由他继承,爹很放心,山哥儿性子闷,但和卓哥儿关系近,两兄弟也能和和睦睦。”
“唯有你,爹放心不下。”
他眼里是满满的疼爱。
许呈晋不看重嫡庶,同母所生又如何,他亲弟弟为了自己的好处利益,照样能毫不犹豫地出卖他。
家里这几个孩子他看着长大,前院一起练武的时光让他们远比其他家族的兄弟姐妹亲近。
“这是爹的私心,爹希望,你能替爹拿回曾经丢失的城池,能有一身战功,重燃我许家将门之光,也不枉你爷爷对爹的悉心教导。”
他重重地拍在许恒虞的肩头,“日后你分出去了,也能和许家守望相助。”
“爹只想看着咱们许家长长久久地,永远在京城好好地活下去。”
许恒虞起身弯腰,“定不辱命。”
等着许呈晋安排的许恒虞突然饱受了三天的浓浓父爱,在大太太眼刀没飞过来之前,许恒虞自觉地主动出府避风头。
“小不点。”
桃桃回头,差点闪了脖子,揉了揉,先对梯子上比划牌匾的伙计道:“对,就是这儿。”
伙计举了很久了,他龇牙咧嘴地挂上,边砸钉子边道:“东家可真仔细。”
桃桃听到了,那是,种花家的对称美是深入骨髓的!
“四少爷,您来的不巧啊,我这儿正忙着呢。”
许恒虞负手而立,扫视了一圈里头热火朝天的场景,摇摇头可惜道:“若是答应我帮你,怎么会只这么个小店铺。”
“哎,四少爷这样想就不对了。”桃桃摆手,“我这本就是小本生意,太大了我也管不下来,再说,这只是看着小,里面那是五脏俱全的。”
开店的顺利让她有点兴奋,桃桃略微得意道:“这叫个人风格,等到时候修好了,一定让你们大吃一惊。”
她挤挤眼睛,“四少爷,到时候别忘了送个大花篮!”
许恒虞被她吃大户的表情逗到,再看了眼这家小店,也觉得和小不点很相似的,他叹息:“我恐怕等不到你开业了。”
“我,很快要走了。”
许恒虞很早就时时缺席前院的晨练,他去哪里这件事,早就在许家子女间心照不宣了。
许恒虞自己也明白,自他答应去城郊大营,就知道这天迟早回来,现在,他想多四处走走,想记住家乡的味道,想记住眼前的人。
多怕,归乡后,故人不再不识君。
他声音温柔,“上回你送了我生辰礼物,我还没有送你回礼,你告诉我,想要什么。”
就让他最后在为她做件事吧。
“真的吗!”桃桃却大喜,双手合握:“求代邮!”
许恒虞:
她拿出几盒面霜,“边关苦寒,风霜皲裂皮肤的事常有发生。”
她阿娘再泼辣也是女人,真丑了也会哭的。
“还有还有,阿娘她不舍得,回头我去买些衣服,四少爷帮我带上吧。”
许恒虞满脸麻木,听她叽叽咕咕。
乡愁什么的,全没了。
桃桃又看许恒虞面如冠宇,熠熠生辉的样子,想到这么俊一张脸也要去吹冷风,颇为同情地再加一盒,“您也可以用用。”
她想了想,补充道:“喜欢的话,到时候给您打八折!”
小本生意,他懂的嘛。
许恒虞愤然离去。
桃桃挠头,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
许恒虞自然是答应的。
他回去后就让吉泰来收走了桃桃备好的包裹,战事紧急,刻不容缓,没过几日他就要离开。
许呈晋没想声张此事,只身一人骑马送许恒虞出城。
因为练武,许恒虞的身量和他差不多,今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但必然,都已经远远越过他了。
他感慨道:“去岁你十五岁的生辰时,爹就把他当作是你的及冠之礼了。”
许恒虞十五的生辰办得格外大,李姨娘头上带着红巾高兴了好几日,前些日子得知许恒虞要走的时候,愣了半晌,大哭大闹,坚决不同意。
甚至有下人听到李姨娘在院子里哭骂,说这是因为大太太忍不下四少爷,故意撺掇老爷送四少爷走的。
对娘亲,许恒虞从来都放心不下,他眼中闪过一丝忧虑,猛地跪下:“爹,有一事,儿子不得不说。”
他把李氏对娘家舅舅的千依百顺和二叔一家的所作所为一一道来。
许恒虞:“舅舅滥赌,二婶婶又惯会哄骗娘,她把控着中馈,自己不会拿中公的银子去替娘补贴。”
他隐忍道:“娘她是,偷偷卖了您送她的先帝御赐之物,才贴了空缺。”
当初许呈晋回京,李氏正是又卖了一批,心里恐惧才迟迟不归。
他不在,娘亲有父亲看着,再闹也闹不出大事,这是个好机会,有些事,堵不如疏。
“还望爹看在儿子此去前路未知的份上,原谅娘亲吧。”
许呈晋着实被李氏的胆子震惊到了,官宦人家得御赐之物是无上的荣耀,哪怕是陛下赏赐的旧衣服,也得好好保存,李氏从前要了很多,他想着女子爱娇都给了她,没成想,竟背着他就这么卖了。
“爹知道了,你安心去吧。”
许呈晋不忍为此责怪儿子,扶他起来,“我会处理好此事。”
最后一件隐患解决,许恒虞顺从地站起来,翻身上马,寒风飒飒地吹开他的斗篷。
“驾!”
沙场征战,扬名万立,这一天,许恒虞等很久了——
三月后,国丧结束,新帝登基,年号成安,对朝堂也重新洗牌,令众人瞩目的是,先帝的宠臣许呈晋不禁没被新帝明升实贬,调去其他位置,而是官晋一位,成了当朝的耀眼的左宰相。
这么好的老臣待遇当然也不止他一个人,只是能坐到宰相这么高位置的,唯有他一人。
不少人更加巴结起了许呈晋,他倒勤勤恳恳,毫不张扬,全心做好成安帝的忠臣,替他做好战场的后备。
有人酸有人嫉,但都没持续太久,因为马上,他们全心都扑在了四个月以后的新帝选秀,后宫位置多多空悬,唯有皇后和纪妃二人,皇嗣中更是只有一位皇女,这才是最大的香饽饽啊!
许大太太也念着这件事,新帝仁慈,放归了许多老人,她专程花重金聘了位宫里的嬷嬷,就等着她出宫了。
“元儿,等嬷嬷来了,你要尽心和她学习,她浸淫宫中多年,对这些规矩门道极清楚。”
她怜爱地摸了摸许嘉元的脸,“能少走些弯路,总是好的。”
许嘉元低声应下,错开头,没让母亲看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惶然。
晚上许呈晋兴冲冲地回家,和夫人分享喜悦,“陈忠来了信,他见到了虞哥儿,这小子,不肯跟着其他新兵练把式,当天就溜进了前线,竟然还斩杀了不少塔兰族的精锐。”
“最后被他们千夫长抓着挨了十个板子!外加封了个百夫长!”
他嘴里骂着活该,却笑意满满。
大太太安静地听着,许恒虞被大人费尽心思地送去了战场,解的是心结,老爷已经告诉她,未来是卓哥儿继承家业,这许恒虞再受宠再能干,也只能分个两成家产。
不足为惧。
他们正聊着许嘉元的事儿,门外的小厮惊慌失措,跌跌撞撞地喊了起来:“老爷,夫人,老太太她不好了!!”
第48章
小厮说的气喘吁吁不明不白, 急得许呈晋夫妻二人立刻坐上马车赶去西街许家。
此刻天已擦黑,府里好几处都没点灯,黑黝黝的一片, 宁安堂里已经隐隐有了哭声,许呈晋不由更加着急,三两步冲了进去。
“大哥!”许呈辽第一个看见他,擦擦眼角的泪,悲切道:“你终于来了,母亲就快撑不住了”
许呈晋眼神落在床铺在的老太太身上,她一头白发没了光泽,眼下发青脸色发黄, 萎缩在厚厚的被褥下面,可怜又痛苦。
“究竟怎么回事!”许呈晋怒喝。
许呈辽被自家哥哥勃然的怒气吓了一跳, 哽了哽, 才道:“大哥你知道的, 一年前母亲就病过,之后病情起起伏伏, 身子一直也没大好。”
“今日黄昏还和几个哥儿姐儿说话, 晚上就口吐白沫晕过去了, 郎中说是气血攻心, 叫我备着后事”
二太太这会儿也捏着帕子走了过来, 语气里带着自责, “母亲怕扰了大哥,也不叫我们去传,这才”
许呈晋冷眼看着这夫妻俩一唱一和, 明明上次太医看过后,私下里言说老太太底子康健, 只要勤加锻炼,少食荤腥,必能活得长久。
他撇开眼,看着昏迷的老太太,心里涌上几丝莫名的情绪,只道:“房间冷,多些烧好炭,太医稍后就到。”
二太太在边上听到这话,眼眸猛缩,她缓步走到老太太跟前,嘴里道:“大哥孝心至诚,都怪老爷没什么本事,请不来太医,不然也不会让母亲白白受这么久的折磨了。”
她声音轻耸,“大哥您来了,母亲念着你光宗耀祖也会醒来的。”
大太太听得眉头紧皱。
霎时间,原本老太太胸口微弱的起伏慢慢变大,倏尔整个人猛地展直,面色涨红睁大双目,剧烈地咳嗽起来。
“醒了!”二太太欣喜道,她错开身子让许呈晋走上前,老太太眼前便仅剩了他一人,老人费力地抬高手臂,干嗬道:“你回!”
许呈晋不错眼地盯着她,只可惜老太太这一阵动静只不过是回光返照,没能说出句完整的话,手便重重地落了下去,继而,永远地闭上了眼。
宁安堂瞬间爆发出一阵阵剧烈哭声。
被引进来的太医浑身一抖,心里直打杵,真倒霉,一进门就赶上人家丧事。
许呈晋红着眼,跪着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起身去迎接太医,太医看诊后,回去都要记档报给皇上,他不能让成安帝觉得他仗着权势就怠慢太医。
他走后,大太太凑近了床前,一寸寸仔细扫过老太太,眼神猛地停在老太太垂在被褥的手指,那上面,还沾着浅褐色的肉汁——
老太太去世,许府里刚摘下的白布白幡又要挂起来,夜深露重,把人打整好放进灵堂后,许呈辽主动让出了正院,带着家小去春晖院先歇着。
此刻已经是五更天,许呈辽两夫妻都没有睡意,许呈辽脑子里转着好几个念头,脸上忽而悲伤忽而高兴,最后他含糊不清地道了句,“唉,大哥刚得来的位置,就要让出去了”
父母去世,朝堂官员按理是要丁忧三年的,许呈辽不信,新帝还能空着宰相这个位置三年,就算到时候许呈晋重回朝堂,新的宰相坐稳了位置,还能让给他不成。
说完这话,他心头一阵空虚,幽幽道:“母亲的丧事你好好办,莫要让大哥大嫂看了咱们笑话。”
二太太过了半晌,才低低地应了声。
她还是慌张的。
昨日傍晚是她专门派人去老太太面前说了许呈晋已经官至当朝宰相一事,老太太心里高不高兴她不知道,但当晚又多吃了一整碗油红蹭亮的红烧肉。
自上次老太太病后,二太太就看明白了,老太太拉不下面子哄回大儿子,只敢在家里作威作福,稍有不如意就摔盘子砸碗,她稍有抱怨,许呈辽就让她忍忍,还说大嫂都能伺候好婆婆,偏她娇气。
至于郎中和太医的嘱咐,更是一个字也不听,二太太若是敢劝,就是不舍得孝敬,眼见着大太太一家步步高升越加滋润,而自己却一月都做不了几件好衣裳,她心头就恨。
反正是沾不到大房的光了。
于是,她再也不劝,老太太要吃肘子燕窝,她便让人做好送去,老太太吃了就睡,不爱动弹,她便让人买些话本子回来念,哄得她开心。
许呈辽表面是个孝子,只要母亲不在他面前说叨,他才不会关心母亲今日是吃了两顿还是五顿。
先帝国丧,各府各家里都忌讳,唯有老太太,忍了不到三日,就又吃起了肉,这么油腻不忌地吃了一年,老太太不仅没见胖,反倒更瘦了些,二太太还觉着甚好,至少无人会发现。
现在,二太太小腿在抖,自一开始的害怕过去后,她痛快极了,老虔婆死了,她一点儿也不伤心,再也没人压在她头上了,还有大太太那费尽心机养成的大姑娘,她可已经十六了——
自己的言儿只能嫁给太常寺丞的儿子,许嘉元却能凤冠霞帔得入高门,做梦!——
许嘉元几个第二日一大早就被小厮嬷嬷们叫了起来,许嘉星才脱下素服,又被强行罩了一身白衣,懵懵地坐着马车被送到了西街许府。
大太太在门口迎接她们,看见第一个下来的许嘉元,她几步走前握住女儿的手,“别怕别怕。”
她喉头哽咽,失了往日的冷静,几个孩子还以为是祖母去世的缘故,赶忙围着母亲,大太太不欲让他们知道这些事,“你们还没吃吧,先去用些早膳,再去灵堂给你们祖母磕头守孝。”
许嘉元被单独拉着去了正院,大太太缓和了情绪,说出了夫妻俩昨夜商讨了一整晚的话,“老太太去了,元儿,四月后的选秀,你去不了了。”
许嘉元睫毛微颤,“那怎么办”
她来的路上就有了这个预感,母亲一说,她竟有了些不该有的期待,但大太太只当她不知所措,哄道:“不怕,三年而已,三年后,你也才十九,进宫是绰绰有余的。”
许嘉元眼眸一沉,大太太又说了许多,安慰她不要着急慌张,许嘉元听了很久,“母亲,女儿该去灵堂了。”
大太太点点头,“去吧。”她补充道:“别傻傻地一直跪着,自己身子重要。”
大女儿一直恪守规矩,守孝要跪好几日,别跪坏了。
安抚完女儿,大太太亲自去了春晖院,里面二太太正在指挥人去多买些香油纸钱,并记下到时候沿路要凭吊设祭的人家,日后要一一请回。
“大嫂,您来了。”
二太太吩咐丫鬟上茶,愧疚道:“灵堂有您看着,我也就做些杂事。”
大太太接过茶放在桌上,“你们都下去。”
丫鬟们一一退下,大太太直言:“太医曾言,老太太要少食荤腥,昨日我却在老太太手上看到了油渍。”
二太太心里一咯噔,心思转圜间,她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青紫痕迹,“这是母亲心情不好时,不小心打上的。”
大太太蹙眉,老太太是什么人她也清楚,打骂儿媳这事在气头上真能做出来。
二太太没有再说抱怨的话,只哀戚道:“母亲想你们,吃不下喝不下,唯有在吃食上能让她开心”
大太太本来就没打算从二太太嘴里听到承认的话,也不是来为老太太讨个真相,点到为止心里有数后,她便离开,来之前她只担心,许呈晋会对二房一家心软,就如同从前对李姨娘,现在得了这些话却不怕了。
灵堂里,许呈晋去了朝上,只有许家二房和三房的孩子跪着,许恒卓看见放在正中间的几个蒲团,沉默地让五妹妹跪在了自己和三弟中间。
寒风料峭,大门敞开着正对着他们几个,五妹妹一个姑娘这么吹着恐怕会得病。
许嘉嫱悄悄瞥了眼许久没见的许嘉星,女要俏一身孝,这话不假,许嘉星穿着白衣,头上的发髻缠着白绸,唇红齿白,皮肤吹弹可破,比往常的穿着更见风姿。
可自己却脸颊偏瘦,渐渐有了些刻薄的面相,只能每日抹粉来掩盖。
她暗恨,暂时不敢吱声,明芙和其他丫鬟一同缩在灵堂,眼神乱窜,不敢与许嘉嫱对视。
朝堂上,许呈晋痛苦悲伤地告知了母亲去世的消息,成安帝大感同情,安抚几句后,拒绝了许呈晋丁忧的折子,并给了他十日假期,言说朝堂正值战乱,不可在此时失去肱骨大臣。
皇城外,许呈辽专门坐在马车等许呈晋下朝,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半晌,只遥遥见内官亲自把人送出来,还端着好些礼。
“这是陛下赐给母亲的丧礼。”
许呈辽试探安慰道:“大哥,皇上看重你,三年后必然还是能重回朝堂的。”
许呈晋神色淡淡:“谁说我要离开了。”
“如你所言,陛下看重,下旨夺情了。”
一时间,马车上安安静静,许呈辽讪笑:“是,是。”
回去后,两人换上丧服去了灵堂,想着许呈晋不仅不必丁忧,还在皇上面前刷了波孝道,老二气得眼睛发红,抓着把柄就道:“虞哥儿呢!最疼他的祖母去世了,也不速速赶来守孝!”
此话一出,许呈晋也暗自庆幸早早送走了许恒虞,不然这一守孝,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再有这么好的机会获得战功。
他喝斥道:“灵堂之上,你说什么胡话呢。”
眼里带着厌恶,许呈晋道:“虞哥儿去了边疆,墨绖从戎,两不能弃。”
许呈辽几乎一口气要闭过去,捂着胸口被小厮扶了下去。
大人一来,几个孩子吓得安静如鸡,许呈晋撩开衣摆跪在蒲团上,闭眼道:“你们都退下,我单独陪陪你们祖母。”
等他们走后,许呈晋沉默地上了三炷香。
他低声道:“母亲”
外头,许嘉星早困了,揉揉眼睛走在路上,许嘉元后来,本也没待多久,这会儿人多杂乱,她唤来洛芬,低声叮嘱了几句,洛芬一脸纠结,最后还是匆匆出府。
桃桃让许嘉星靠着,奇怪地顺着洛芬的背影望去,这时候还要出去,不由沉吟,看来,在西街守孝倒是比在东街还自由
她正想着,背后许嘉嫱酸酸的声音响了起来,“五堂妹,走这么急呢?”
许嘉星停下脚步,只见许嘉嫱捋捋耳边垂落的发丝,“咱们许久没见了,聊聊怎么样?”
她惋惜道:“上次言姐姐嫁人,你们也只派人送了贺礼。”
许嘉嫱掩嘴一笑,“说起来”
她故意道:“你母亲想着你大姐姐,看了不少人家,可你呢,三年孝期后”
“你能有什么好婚事?”
第49章
就许嘉嫱这种低端的挑拨方式, 和明芙倒是如出一辙,合该她们俩成为主仆。
这般想着,桃桃偏头看了眼明芙, 她垂着头,不似以往张扬,仔细看,衣角都在微微颤抖。
桃桃眯眯眼睛。
“四堂姐,你张口闭口嫁娶之事,不知道二伯母又给你找了什么好亲事?”
哦豁。
许嘉星跪了这么久,人又累又困,就等着回去好好睡一觉, 许嘉嫱在这里颠三倒四地说上一堆,不仅没让她嫉妒自己姐姐, 反倒激起了许嘉星的气性, 说话也直戳心窝。
“有操心我的时间, 四堂姐不如多替祖母哭一哭,求她老人家保佑你得入高门。”
看着许嘉嫱被这一通夹枪带棒地怼回去懵逼的样子, 桃桃同情地行礼, 跟着许嘉星洋洋洒洒地离开。
许是因为许嘉星那一次陡然变化的态度, 许嘉嫱之后的日子愣是乖乖按耐住, 没再无事在许嘉星眼前晃悠, 天气渐热, 停灵之日后,没再耽搁,第二日就披服发引。
许家族亲不多, 葬棺最前头许呈晋捧着灵盆,领着队伍走出城门, 旁边其他人撒着纸钱,为着许呈晋能让皇上夺情也要留下的面子上,不少人家都沿路设了凭吊,老太太走得绝算不上寒酸。
姜云行在自己破破的书店前燃了盆纸钱摆上瓜果,旁边店家揣着手嗤笑他,“你认识这家人吗?摆这么东西,也不嫌晦气。”
姜云行没理会他,他遥遥地望着许家人,他们脸上除了悲伤倒没有过多的憔悴,想着,他稍稍放了心。
许家祖坟就在京郊不远处,下葬后,所有人跪在坟前,许呈辽哭丧道歉,“大哥,从前是我不对,父亲母亲在天之灵,也希望咱们两兄弟能手足相助。”
他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愧疚,痛骂自己无知无义,哀求哥哥的原谅,后面的许呈策听得都害臊。
许呈晋不置可否,但脸色的确好了很多,待灵词念完后,重重地磕了九个响头后,落下了最后一滴泪。
老太太起灵之前,许呈晋一家都住在西街正院,如今人已下葬,大太太便收拾着不多的行囊准备回去,许呈辽求了又求,许呈晋也走得头也不回,只留下句宗祠既在,每年会回来一次。
不过眼见母亲下葬后,许呈晋也没提及分家产一事,许呈辽两口子大大地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又觉得大房一家已经荣华富贵,的确不必与他们争这些。
至于庶出的老三,他哭哭啼啼地不愿意走,许呈辽习惯了有人替他跑腿办事,倒也同意把他们一家留下了——
老太太丧仪期间,桃桃比在东街自在,那边管得松,许嘉星更是不在乎她去哪儿,桃桃捡了漏子,安心地围观自己的小店,只不过一个月,装修得就已经像模像样。
“东家,都准备好了,三日后就是个好日子。”一直叫桃桃姑娘不合适,阿羌自觉地和其他店里的掌柜般,学了个称呼。
有桃桃的叮嘱,阿羌鸟枪换炮,他现在穿着儒雅清浅的男装,忽略掉他偶尔的不适应,看起来着实风度翩翩。
桃桃扫视一圈,唤过双桂,“人找好了吗?”
双桂是家里的长女,父亲在街角卖甜豆花,养他们几个孩子吃力,很早前她就自个儿出来赚钱贴补家用,桃桃一眼看中她的巧嘴,把人收拢到自己这边。
双桂点点头,“你放心,保证没有差错。”
“好,那三日后,咱们就开店!”
桃桃一锤定音——
西洙街的生意在京城一直不瘟不火,开的也是些酒肆香料的店铺,来一回能吃个半年,虽然每逢赶集人流多,却留不住人驻足。
六月十九,单日赶集,又赶上菩萨的生日,百姓们起了个大早朝集市上走,路过西洙街的时候,被响亮的炮仗吓了一跳,其中一人拉住往那儿奔的,好奇道:“那是怎么了?”
“你不知道?”
那人也不急,解释道:“这里新开了家买脂膏的店,前七天每日都送,送,对,小样,大家都赶着去领呢。”
旁边的姑娘听见了,摸摸自己粗糙的脸颊,抿抿唇,也不继续往前走,跟着去了新店前头。
里面正热闹着,众人围了个圈,正中间坐着个七岁左右的丫头,她头发干枯,四肢伶仃,不少人望着时时发出惊叹的声音,那小丫头身边站着一位十六左右的姑娘,头上缚着一根褐布,说话清脆伶俐。
“小寻的脸最开始什么样子,大家都是见过的,今天是第三日,已经恢复了大半,就是用了我们的润肤膏。”
双桂牵着小寻从众人面前走过,让她们看得更仔细些,有人来得晚,正准备问问,不知谁就附和了起来,“双桂姑娘,这润肤膏的效果我们都知道了,今日的小样什么时候送啊,我媳妇还催着我领回去呢!”
此话一出,不少人皆道:“是啊是啊,就等着领呢。”
“真这么神奇吗?”
“那是,那小样连我这个大男人用了都觉得舒服,就是价格不低,趁着她们刚开张,每日来领上一份,领个七天也有一整盒的分量了。”
那人犹豫间,就被人推搡着走到了双桂面前,双桂爽利道:“这位公子是第一次来吧,来,写下您的名字,便可以领上一份,带回家给母亲妻女,准让人夸您孝顺体贴。”
反正也是免费的,不要白不要,那人把小样揣进兜里,乐滋滋地往家里走,除了他们这边排队领东西的,另一边门口则有专人候着,让害羞的女子也可安静挑选。
绣巧来送东西,她站在二楼向下往,怔怔道:“桃桃,你送这么多脂膏出去,回得了本吗?”
桃桃捏着笔,“回得了,每人每日只能领一次,且都在我这儿登记了自己的信息,你瞧。”
她把名单单独拎出来,“从今日开始,新来的人就多了。”
绣巧看过后不由称赞道:“你这法子真好,这里偏僻,送东西让大家这么一宣传,人人都知道西洙街开了家脂粉店。”
她拿出桃桃之前让她做的绣品,“这是你画的,我换了好几种丝线,终于绣出了这种效果。”
桃桃接过来一看,十分满意,“就是这样,绣巧你真厉害。”
那张绸缎上绣着一颗鲜嫩欲滴的胖桃子,颜色明亮和谐,桃子上还有短短的枝柄,正是这家脂粉店的招牌。
绣巧微微一笑,指出自己担心之处,“湖绸价格不低,你说你打算用它来包装,按照你现在的价格卖恐怕”
虽说桃桃的脂膏比其他店卖得都贵,但效果绝佳,哪怕是绣巧,也宁可在这家店花一笔银子,而非去其他店用低一半的价格买个无甚作用的脂膏,只是若要加上湖绸和刺绣,那想回本就远远不足了。
桃桃想让她有个稳定供出绣品的源家,她心里明白,可不能让桃桃这么亏本啊。
桃桃仔细地欣赏了番绸帕,心里赞扬了一下自己设计的logo,宽慰解释道:“放心,我当然是卖给能买的起它们的了。”
这二楼就是留给将来豪门勋贵的小姐夫人,只是现在只顾得上一头罢了。
她拉起绣巧的手,“走,大功臣,去挑一些喜欢的,我送你。”
绣巧无奈地跟着她下楼。
到了一楼,就是一番和空荡的二楼全然不同的景象了,一楼干净简单,又因为多开了两扇窗子明亮开阔,两边是和其他店铺全然不同的长长柜台,从店门延伸到后院进口处,雇来卖货的姑娘们站在里面一人负责一块。
来买东西的女子只需要坐在柜台前,指一指后面货柜上的东西,便有人专门来替她讲解,还可以上脸试用,这种新奇法子,引来了许多姑娘争相一试。
绣巧跟着桃桃走到最中间的‘自选区’,由着桃桃挑选,“你的手每日要碰那些珍贵的布料,最需要保养,这个我取名手膜,你带回去厚厚敷上一层,必然恢复的白白嫩嫩。”
绣巧听着桃桃的话,很是心动,接过来后笑道:“那这个我就收下了,日后不许再送了。”
桃桃笑盈盈:“你是我朋友嘛~”
两人一同往外走时,绣巧不经意听到柜台里的姑娘卖力的推荐,“姑娘可是要下地干活?这脸上都干得起皮了,这可不成,用这个润肤膏,是我们店里最紧俏的货,看在姑娘和我一般农忙时的辛劳,我悄悄再送姑娘一个小样。”
那姑娘眼神一亮,原本犹豫要不要买的她立刻买上了一盒。
这卖东西的方式
和桃桃如出一辙。
绣巧:
晚上,‘一只桃子’关门清货,后院门外围拢了十几个人,吱呀一声,双桂从里头出来,一人给了十个铜板,仔细看,里面赫然有着白日里被人拉住解释发生什么的人,他嘿嘿挠头,“这钱赚得可比码头做事轻松。”
双桂眉毛一竖,“领了钱回去好好休息,歇一歇你们的嗓子,明日照旧,别迟了。”
众人应下,双桂目送他们走后,回了后院,阿羌带着人清货,没一会儿,阿羌便喜道:“今日比昨日多卖出三百盒。”
双桂肩膀一松,总算是完成了桃桃的任务,她翻开右手边的厚册子,“按着愿意登记的姓名来算,女子占了八成,卖的最多还是润肤膏。”
桃桃设立了会员制,只要买东西,就能免费成为一只桃子的会员,会员不仅能够在生辰多领一份小样,还能打八折,为此,愿意主动留下信息的人占了多数。
“好。”桃桃笑了笑,拉过小寻,“这些天敷脂膏,难受吗?”
小寻原先脸上是纵横皲裂的口子,能有让众人惊叹的奇效,除了她底子真的很差一丁点效果都很明显外,更多的是因为她每晚厚厚地敷上一整盒面脂,不能乱动,就只靠着在人前那短短的时间,灵丹妙药也没那么神奇。
小寻浅浅一笑,“不难受的。”
比起刺痛瘙痒,敷脂膏算什么,她很感激桃桃愿意用这么多脂膏给他治脸,还留她住在一只桃子。
她很喜欢这里,姐姐们都对她很好,只有阿羌哥哥一个男子,也规矩疏远。
小寻好奇道:“为什么昨日和今日,都有同一个人惊讶我脸上的伤口呀?”
这个嘛。
桃桃摸摸鼻子,新店开业,适当的营销是有必要滴——
桃桃把生意搞得如火如荼,东街许家里绿摇轩里安安静静,洛芬朝洛茵使了使眼色,两人把窗户推开,放出一室沉闷,埋头写字的许嘉元终于抬起头,顺着落在桌前的日光望出去,忽地道:“这会儿,可是申时了?”
洛芬轻声道:“是,已经申时三刻了。”
许嘉元久久不语,今日新帝选秀就结束了,她明明该伤心忧虑,心里却萦绕着不该有的情绪,这让她极其难受,写了一整日的字以求麻痹放松。
宫里,谢婉殷穿着宝蓝色的襦裙,身后跟着一众同时入宫的秀女,领头的公公知道她的身份,卖好道:“最前边就是皇上的承远殿,谢小主您得皇上亲谕,入住宜兰殿,那处去年才翻修,在宫里可是头一处的漂亮。”
“承远殿?”
谢婉殷从前跟着祖父祖母进宫谢恩,去过皇宫几次,皇上的起居不是在启济殿吗?
那公公笑得更谦卑了,“陛下感怀先帝,特将启济殿封存,改做祭祀之用,如今都在承远殿起居了。”
谢婉殷若有所思,紧跟着公公朝宜兰殿走去,在她们走后,万宁宫的大门微微敞开,纪若华站在门口遥遥看着这些秀女的背影,婀娜多姿年轻鲜活,这一回,皇上就纳了十几个女人进宫。
她忽地道:“这次谁的位份最高?”
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成安帝颇为重视,给了她名单让纪若华留人,最后的位份却是他自己亲定的。
嬷嬷迟疑道:“是谢太师的孙女,谢婉殷谢昭仪。”
纪若华默默无语。
也是,这群人里头,就属她的出身最受陛下敬重,清贵却无甚多权势。
记得当初孩子满月时,那姑娘隐隐的风姿就与旁人不同,纪若华不由地想起了另外一人,“许家,没人进宫吗?”
嬷嬷打听过,“许家老太太前几个月过身了,许家的几个姑娘哥儿身上现在都带孝呢。”
她哄劝道:“娘娘,快要起风了,咱们快回去重新梳妆吧,皇上就快来了。”
纪若华点头转身,宫女们一一围上来,不一会儿,门口就再无动静。
万宁宫,从前离启济殿最近的宫殿,如今倒成了第一安静之处——
后宫选秀结束,于前朝也是解决了一桩大事,有女儿能进宫的,都高兴不已,嘴上不说,心里都盼着自己闺女能先生下陛下的长子。
为此朝堂上终于一扫往日的沉闷忌惮,对成安帝也敢提提自己的想法了。
“陛下,四皇子与五皇子押在天牢里,据审他们与外族并无勾连,四皇子交代了和付氏一族的勾连,并无大罪,如今是否应当将其放出。”
说话的是礼部尚书,在审查后皇上还无故关着几位皇亲国戚,传出去对皇上的名声大大不利,还会有人说皇上容不下手足。
他一开口,众人纷纷应和,甚至还有人出言,先帝未分封各位皇子,如今当由成安帝代行此职,划封地赐爵位。
“陛下,明年会试,各学子为着去年雪灾,进京人数大大减少,会试时间应当推延半月为宜!”
成安帝稳坐高台,听着朝臣们议论纷纷,纳谏如流,众臣欣喜陛下的圣明,不知怎地,右下首的许呈晋眼皮一跳,谨慎地没有加入他们,轻易开口——
二月初,东街许家里,大太太翻着新送来的衣料,招来了绿摇轩的方嬷嬷,“大小姐最近如何?”
方嬷嬷短短七八个月里,有了极大的变化,大小姐虽然守孝不能进宫,但大太太从宫里请来的嬷嬷还是来了,怜惜女儿心情不佳,大太太没有逼许嘉元跟着嬷嬷练习学规矩,而是把任务交给了女儿身边的几个嬷嬷。
由她们先学会了,再慢慢教给许嘉元,反正日后她们也是要跟着大小姐进宫的,早学些宫里规矩也是好事。
方嬷嬷屈身行礼,“禀太太,大小姐昨儿晚又点起了灯,熬到三更才吹灭了。”
大太太放下手中的料子,深深地皱眉,“去看看。”
许嘉元今日休息,没和林夫子念书,自己坐在书房里练字画画,听到母亲来了,她搁下笔,眼神示意洛芬收好画卷,自己出门迎接大太太。
大太太一眼便瞧出女儿脸上的憔悴,她拉过许嘉元的手,两人回了内室。
“元儿,听嬷嬷说,你又熬了整晚看书?”
许嘉元抬眼看向方嬷嬷,低低应下,大太太揪心,“别急别急。”
她知道女儿是着急,想劝女儿出去走走,可同龄的姑娘,不是嫁人许亲,就是进宫,大太太深思片刻,挥去了其他人,安慰道:“就算进不了宫也没事。”
许嘉元垂下的眼眸倏地一亮,大太太心里叹气,前些日子,宫里又一位小主暴毙,这回她宫外的母家也被牵连,好好一个吏部侍郎,流放被贬,全家无一幸免。
老爷说了,如今进宫,是烈火烹油,许家是新贵重臣,无数双眼睛盯着,更是一步也不能行差踏错,这次因为守孝耽搁了,竟一时说不上是福还是祸。
怕许嘉元心灰意冷,大太太鼓励道:“我女儿这般品貌,就算不进宫,做个侯爵夫人也是使的的。”
她怜惜地摸着女儿的脸,“母亲一定替你好好筹谋,必不浪费这一身才情,元儿好好休息,莫要再这么熬着了。”
许嘉元沉重地勾勾嘴角,“是。”
大太太心里还挂着许恒卓会试的事,自认安抚住了女儿,又叮嘱了几句,便匆匆离开,她走后,许嘉元从窗外盯着方嬷嬷几人的身影,淡淡道:“日后,嬷嬷再靠近我房间,都来禀告我。”
洛芬洛茵应下,许嘉元揉了揉额角,回了书房,把画卷重新打开,思索后,轻轻落笔。
自大太太来后,夜里许嘉元房间里再没点起过灯,只是月光氤氲,屋里的人眼睛也睁得圆圆,不见一丝困意。
二月底,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科举会试如期举行,大太太亲自把两个孩子送进去,府里日日焚香祷告,连许嘉星都染了一身檀香,咳嗽地走回来。
“桃桃,明日放榜,到时候咱们出去玩玩。”
许嘉星身上戴孝,不宜出行,哪怕去赴宴,也要忌讳着那些有喜的人家,明明年岁渐大,却反倒没有小时候走访频繁,更不用说和从前的大小姐比,可憋死人了。
她知道桃桃开了家小店,一直未曾去看过,这次倒是个好机会。
桃桃咽下白玉蕊糕,点点头,“小姐,我一定带你好好玩!”
明萱递给她一碗茶汤,桃桃接过喝下,嗅着许嘉星身上的香气,桃桃也不禁替也参加会试的便宜哥哥祈祷了一下。
翌日,许府众人都早早上了马车,新帝治理有方,京城繁荣不减,等到了放榜的地方时,那里已经乌泱泱围了一大群人。
“去,仔细看。”
大太太本想带着女儿亲自去看,如今这般场景,倒不好去了,派了几个小厮,桃桃见状也跟着跳了下去,人刚一落地,洛芬也跟着来了。
大太太不是已经派了人去看吗?这念头一闪而过,桃桃一马当先,第一个冲进去瞧。
她眼神好,不过一会儿就看见了许恒卓的榜,二甲十一名,名次还真高,桃桃好心地喊住府上的几个小厮,让他们去记下汇报好消息,自个儿则一步步往后面走。
眼见着都快走到底了,也不见哥哥的名字,桃桃都放弃了,猛然间却在最后一名看到陈青云三字,桃桃眉眼一弯,太好了,中了,有哥哥这举人的身份,阿娘也不会急着给她找些乱七八糟的亲事了。
她喜滋滋地转身往回走,迎面就和刚来的洛芬撞了个满怀,果断地一把抓住洛芬的胳膊,桃桃提醒道:“二少爷中了,在前面。”
洛芬被这小丫头撞得魂都快跳出去了,她摸摸胸口,眼睛在榜上乱转,顾左而言他,“知,知道了。”
桃桃莫名,洛芬怎么垂头丧气的,松开她爬上马车,“小姐,我哥也中了。”
明芙酸酸的,这丫头运气真好,那边大太太也高兴极了,儿子争气,总算没有输给许恒虞,“去,在云海楼定一桌席面,今儿替卓哥儿庆贺庆贺。”
马车缓缓驶动,大太太低声道:“老三这次没中,柳嬷嬷,你先回府开库房取一方好墨,备好了一起拿到云海楼。”
十几年了,家里终于再次有人中了举,父亲必然欣慰,大太太沉吟道:“去永宁伯府。”
知道许嘉星想逛一逛,大太太也不勉强,吩咐了几个护卫跟着,便兵分两路。
许嘉星很久没出门,马车在路上堵了一会儿便忍不了,要自己下来走走,明芙以前就去过桃桃的店,不打算再眼红一遍,自觉留在了马车上。
带上帷帽,许嘉星慢悠悠地走在路上,从前没有束缚,她倒不觉得出门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但被命令乖乖呆在府上不能随意出门后,她逆反了,对出门的愿望迫切了起来。
桃桃给她指路:“前面是西洙街,没有这条街这么繁华,去了那儿就不挤了。”
很快她们便走到了‘一只桃子’,明萱紧张地捋了捋衣裳,桃桃挤眉弄眼地撞她,“噫,明萱,第一次因公会情郎哦~要见阿羌哥哥了~”
明萱羞怯地瞪住桃桃,跟着许嘉星一起踏入店内,“欢迎”阿羌第一眼就看见了明萱,他脸上一喜,又望着桃桃,唤道:“东家。”
这一年左右,店里的生意已经稳定下来,里面有不少姑娘正在看东西,桃桃一一给许嘉星介绍,顺便摆手,让两位有情人私下里聚聚。
许嘉星知道桃桃卖的这些东西是跟自己一块从书里专研出来的,但她年纪轻,又天生丽质,很多诸如‘去死皮’‘美白’之类的方子,她都没有在意过,是桃桃自个儿琢磨出来的。
看见那些姑娘咬牙也要买下一盒脂膏的样子,许嘉星觉得有意思,“你卖的很贵吗?”
桃桃摇头,对千金小姐来说这些不过从她们手指缝漏下的数,不过
在许嘉星关心询问起了‘一只桃子’的各种制度后,桃桃转转眼睛,邀请道:“小姐,您要试试吗?”
许嘉星:?
桃桃的二楼年前就已经装修好了,就等着一个时机,好上些专供千金贵族小姐家的脂膏,但怎么让她们知道自己这家店是个大问题,现在看来,许嘉星就是个极好的渠道。
许嘉星思考了一瞬就明白了桃桃的意思,“要想卖给她们,这些可不够。”
她指了指柜台上简陋的木盒,从没接触过生意的她无师自通般道:“哪怕这脂膏极有用,放在这里面,她们也不会买的。”
这不就巧了嘛,和桃桃的想法不谋而合,桃桃带着许嘉星上二楼,里面铺着柔软地地毯,还有六个错落有致的隔间,里面放着梳妆镜,摆着茶水,拉上帘子,外面的人什么也瞧不见。
桃桃走到最里面,拿出最里面的木盒,和一楼简装的木盒不同,这是用价格不菲的沉水木做的,上面雕刻着桃子的logo,打开后,里面摆着四个不同大小的玉盒,最下面垫着一方绸帕,衬得整个盒子格外得精致。
“这倒不错。”
获得许嘉星首肯的礼盒让桃桃的心有了底,极其有仪式感地用纸笔记下了她说的所有的建议,看了看时辰,“小姐,咱们该去云海楼了。”
这么快?许嘉星意犹未尽地离开,云海楼里生意一如往常得火爆,许家人在二楼共聚,桃桃看着送给二少爷和三少爷的礼物,咂摸了两下,也下了楼。
总归自己也有些存银,不能让便宜哥哥被人比下去了,桃桃寻摸着买些文房四宝,但中举后送礼仿佛是常事,各个店铺都挤得满满当当的,桃桃果断地转身去了隔壁的成衣店。
过了会试便是殿试,穿着也很重要嘛,桃桃挑起了衣裳,一错眼,看见洛芬似乎在对面挑胭脂,桃桃挑眉,这个月都是第三次看见了,大小姐这是在吃胭脂吗?——
春去秋来,桃桃的小店已经开了两年多,在京城百姓间也算小有名气,尤其近一年,桃桃开了个每月初一的打折活动,初一进店,每人可限购三样商品,一时间火爆异常。
一开始双桂不明白桃桃的用意,“东家,您这样做,他们岂不是都要选在初一来买?”
这不是影响她们平日里的生意吗?
桃桃露出一抹笑,“不会。”
于是于此同时,坊间便也有人传,初一打折卖的,都是些积压已久的脂膏,虽说看着没什么区别,但用起来是有不同的。
有人特意去问,‘一只桃子’的人只笑笑,说自己良心以待,绝不会敷衍顾客,但还是有人望而驻足,改买正价商品。
双桂这才明白,急着想买的,不会等到初一,而在初一买的,自然是有它的受众。
冬日寒冷,桃桃吃好喝好地过了完整的年,十五了才裹得厚厚地出门去看自己店铺,这一来,就惊呆了,旁边原来的两个灰扑扑的酒肆竟然都没了,转而是两家漂亮又辉煌的小楼。
愣愣地从在自己门前扫雪的陌生伙计面前走过,桃桃钻进了店里,问起了外头的情况。
阿羌解释道:“这两家是一个老板,左边买下来开个酒楼,右边是家兵器铺子,之前对咱们也感兴趣,知道我们不卖后就离开了。”
阿羌似乎对他们很有好感,从柜子里拿出两个木盒,里面是两盅梨花白,“他们装修前,还专门送来了歉礼,怕扰着咱们,一直还没跟您说呢。”
“外面帮咱们扫雪的也是他们的人。”
是吗?还真是个好邻居。
桃桃溜达着往外走,显然他们财力十分雄厚,左边的酒楼已经架了三层高,正往上敲着蒙布的牌匾,桃桃仰着脖子看了会儿,羡慕极了,不一会儿酒楼的老板也出来了,他拱手道:“陈老板,您来了。”
桃桃诧异,他怎么会认识自己?
第50章
酒楼的老板年纪不大, 穿得颇为儒雅,他拱手后直起身子,“陈老板才思敏捷, 整个西洙街谁不知道呢。”
他把扫雪结束的伙计叫来,笑道:“鄙人姓袁,这酒楼修葺实在扰了您的生意,让他们帮帮忙,聊表心意,还望海涵。”
能有这么通情达理的邻居,桃桃只会偷着乐,她摆手表示没事, 又看了看里面初具雏形的摆设和粗糙的防水做工,热心地推荐起了曾经的装修工程队。
袁老板仔细地听过后, 感谢的再次鞠躬, 他们是酒楼, 对水火方面只会更加注意。
桃桃:消防安全,人人有责。
临走前, 桃桃抱着袁老板一定要送的松茸, 瞥见他负手和另外一家来找他的老板自然聊起来, 脸上照样挂着亲近的笑容。
原来是自带天赋技能啊。
“他们家叫什么名字?”
阿羌费力思索:“好像是盛夏?”
“盛夏?”桃桃咂摸, 还挺潮——
年节一过, 京城各家的走动就渐渐多了起来, 许嘉星因为身上戴孝,去别家多有忌讳,因此常去的就是几个亲戚家, 其中最多的便是永宁伯府。
“母亲,我不想去。”
许嘉星闷闷地任由明芙替她梳发, 一脸不高兴。
“乖,今日你舅母办的赏梅宴,许多闺秀都会去的,你不是早就想出去玩了吗?”大太太今儿还有其他要事,抽不出空陪她,只能先站在衣橱边上替她把关。
“这件太艳,换一件外衫。”
许嘉星不满地回头,“母亲,这上面只是绣了海棠花,哪里艳了!”
她的衣服都是自己搭的,换了一件就失了其中滋味,大太太摇摇头,接过梳子替许嘉星挽发,哄道:“听话,若是让旁人看见你一边替祖母守孝一边还穿红戴绿,不知道多少流言蜚语砸过来。”
她指着明萱重新拿来的素色外衫,不容拒绝道:“这件也是极好的。”
桃桃默默看着许嘉星气鼓鼓地接下衣服,诚然,这一套衣裳配着狐绒斗篷也是极美,但瞧着寡淡多了,绝对是让人一眼挑不出错的程度。
“时辰不早了,夏嬷嬷,你们可以出门了。”
许嘉星一马当先,明萱明芙也连忙跟在她身后,大太太瞅了眼夏嬷嬷,无奈道:“多看着她。”
夏嬷嬷应声,宽慰道:“五小姐就是这个性子。”
大太太叹息,“她不小了,再过几个月也要及笄了,怎么就”——
坐上马车后,许嘉星仍旧不乐意,解开斗篷丢到一边,明芙小声劝她,“小姐,您别生气了,要是被瞧见,世子夫人恐怕还以为您对他们不满呢。”
“我!”许嘉星朱唇微张,话就要出口,像是想起什么后,又咽了回去,嘟囔道:“只是这衣服不对行了行了,我自有分寸。”
夏嬷嬷只笑道:“五小姐,永宁伯府的桃花是京城独一份的漂亮,乃是太.祖所赐,这几年好好养着,终于又开花了,远近的人家都要去,您必然喜欢的。”
“太太说了,若是喜欢,留下用晚膳也可,月下雪中赏梅,又是另一份别人瞧不见的美景了。”
夏嬷嬷把桃花夸得天上有底下无,一时间马车里几个姑娘都听得一愣一愣的,许嘉星也渐渐消了一开始的抵触,垂头轻轻抚平衣裙。
到了永宁伯府时,永宁伯世子夫人正在门口迎着女宾,只是不知为何,身为男子的林远绍竟然也站在边上。
那边永宁伯世子夫人看见她们后,笑着招手让身边嬷嬷带她们过来。
“你们可来了,让舅母瞧瞧,星儿出落得更漂亮了。”永宁伯世子夫人执起许嘉星的手,左夸右夸,直到许嘉星心里都不耐烦了,才道:“来人,外头冷,先带表姑娘去我房里坐一坐。”
这期间,林远绍和许嘉星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可分明上一波女眷来时,林远绍还弯腰和那家主母行礼问好。
夏嬷嬷微微蹙眉,永宁伯世子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永宁伯府后院的宴会厅上,零散的几个闺秀相熟的聚在一起,其他的都乖乖地坐在母亲周围,里面烧着暖和的银炭,时不时有人说上几句,一反往常无人问津的时候,热热闹闹。
没过一会儿,永宁伯世子夫人就来了,她穿着银灰色的衣衫,说话间从容有趣,和善亲切,和其他家的长辈完全不同,好几个姑娘都忍不住探头去瞧这位主母。
“星儿,来。”永宁伯世子夫人亲热地唤过许嘉星,和众人介绍起来,“这是我妹子的小女儿,许宰相的嫡次女。”
“她母亲今日有事,把她托给我照顾,各位夫人看在我的面子上,多体谅体谅。”
那些夫人都扬起了笑,她们早知道许嘉星的身份,只是碍于辈分,又不想被别人背地里骂一句巴结,还没有人主动上前和她说话。
这种赏花宴,表面上是为了花,实际便是方便这些高门夫人相看相看各府的儿女,再由她们把自己看到的传给各自的亲朋。
“这梅花昨日里知道有贵人要来瞧它,原本都藏着花骨朵呢,今早我起来一瞧,全开了,可见是借了各位姑娘的光。”
永宁伯世子夫人挥手,若是有人愿意去看花,便领着去梅林,她自个儿则退到内室边,拦住了要进去的夏嬷嬷。
“嬷嬷,里面都是贵眷,你这身份不好进去,放心,有我在就行。”
夏嬷嬷也看到了那情形,只好转身离去,她背后永宁伯世子夫人幽幽地看着她的背影,眼里再次闪过一丝纠结。
直到转头看见许嘉星和其中一位夫人间生涩的交流,又见另一位闺秀游刃有余地应付自如,她才再次下了下决心。
自先帝骤然驾崩,新帝上位,几年时间以强硬的手段剿灭了付家的所有余孽,到最后,他们永宁伯府竟然因为曾经不屈坚持地与付贵妃一脉不和,被新帝赏过几回。
年前,婆婆重病,成安帝居然也知道了,特地下了旨意,封婆婆为一品诰命夫人,永宁伯府这回便算是在京城彻底翻身,入了成安帝的眼了。
只是公公年老,夫君又不争气,成安帝就是想封赏他们,也是无能为力。
林远绍去年会试发挥不好,没能中举,若是再考,又是三年,他年纪已经不小了,眼看着表弟许恒卓都进了翰林院,自己还在家读书,别说永宁伯世子夫人,就是他自己也急。
那时候,永宁伯世子夫人求了公公,让他想想办法,可顽固的老头绝不肯干这钻营之事,与丈夫说,他也只会凉凉地道,绍哥儿未来自然能承袭爵位,着什么急。
无奈之下,她拜托了大太太,让她和许呈晋说说,给林远绍谋个差事,也算是为了许嘉星的未来多份保障。
但大太太拒绝了,言说不求绍哥儿能有多大的出息,只要安稳守成,能护林家平安一世就行。
永宁伯世子夫人面上感动,心里不满,你家高官厚禄,眼看步步高升,自然不在乎一官半职,明明没多少亲戚,搭一把手也不肯。
自此,她对许嘉星的心思就淡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把许嘉星娶回来不过是亲上加亲,外头看着花团锦簇,实际没拉一点好,反正这层亲缘在别人眼里都是牢不可破,不如换个方向,为绍哥儿娶上一门贤内助。
她看着坐在右下的赵侯夫人,她家夫君掌管京城戍务,家中儿女众多子孙兴茂,在京城时盘根错节,坚不可摧,只需要一句话,绍哥儿便可以跻身进去。
这般想着,她扬了扬笑容,专心迎了上去,和赵侯夫人一见如故。
另一头,许嘉星已经和第四位夫人聊起了家常,不是问她母亲忙不忙,就是问她姐姐身子可好,言语之间都是对许嘉元的赞扬,热烈期盼着这位京中淡菊能重出江湖。
桃桃囧:想套近关系,路走偏了啊。
果然,许嘉星越说越无趣,好几次把求助的目光投在永宁伯世子夫人身上,只可惜永宁伯世子夫人和旁人聊得津津有味,一点也注意不到这边。
她垂头,又应付起了太太们的下一轮问候。
她不是傻的,马上就要及笄的许嘉星,怎么会不不明白母亲次次让她来永宁伯府的意思,林表哥?许嘉星只能说是不讨厌,但母亲的心意她不想明面上拒绝,知道这已经是母亲费尽心思的安排后,她也曾愿意好好地试着来永宁伯府和表哥相处。
可不知怎的,温柔和蔼的舅母总是表面热情,骨子里漫不经心和疏忽让人如鲠在喉,而林远绍更是言语间多有轻蔑,明知道她不善诗书后,却仍旧提及,丝毫不顾她的意愿。
就如同今日的宴会,林远绍在门前热情地陪着人迎来送往,永宁伯世子夫人和贵眷们相聊甚欢,她一个名义上的表小姐,还没有这些来做客的姑娘受的重视多。
这样的赏梅宴,许嘉星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待到晚上,早早地就要告辞,夏嬷嬷人虽然进不去,眼睛却长在脸上,默默地纵容自家小姐提着裙摆要回去的话。
临走前,永宁伯世子夫人亲自送别,眼睛盯着夏嬷嬷,淡淡道。
“嬷嬷,星儿年纪小,赵侯夫人酷爱设宴,我与她多多交谈,便是希望她将来能多请两家的姑娘走动,您可,别误会了。”
夏嬷嬷早就记住今日发生的一切,永宁伯世子夫人不管许嘉星不说,自己倒是和坐在正中间的赵侯夫人聊得热切。
原本她打算回去把今日之事和夫人一一禀报,此刻永宁伯世子夫人把话说明了,她若再去大太太面前讲,竟真像那多事的奴仆,有了挑拨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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