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她们回去的时间早, 许嘉星一直没有说话,连带着夏嬷嬷,几人一声不吭地坐在马车里。
许嘉星撑着下巴, 脑中浅浅思索,往日里舅母虽然容易疏忽她,却也不如今日一般明面上就晾着她,这并不像是因为今日母亲没有来,夏嬷嬷是母亲的心腹,有她在便和母亲自个儿在是一样的,舅母不会不懂。
多番思量间,许嘉星决定忍下这回。
外祖母对她极好, 不过是舅母给的一点小委屈,母亲全心忙着给二哥哥看亲事, 大姐姐也总是不出门, 自己只要少上赶着去永宁伯府就是。
只是没了永宁伯府, 许嘉星出门的机会又少了一半,恹恹地困在月江阁几日, 每日只能拿桃桃带回来的京城八卦逗闷子。
“小姐, 柳嬷嬷来了!”
明芙快步走进内室, 脸上挂着兴奋的笑, “还带着好些东西呢。”
许嘉星抬抬眼皮, 柳嬷嬷取下斗篷, 身后的小丫鬟捧着木盘,高高地放着一堆流光溢彩的物件。
柳嬷嬷笑道:“年后安昌侯府送来了好些女儿家的布料,还有将军府, 送了几张上好的狐皮兔皮,太太挑了些, 都给姑娘送来了。”
许嘉星略微有了些兴趣,都是好东西,但一想到只能看不能穿,许嘉星又无聊地坐了回去,没成想柳嬷嬷还有话说,她把木盘交给明芙,走近道:“明日过后这年也就过完了,太太说了,就快出孝了,不必再忌讳着了。”
这话一出,屋里几个丫鬟都愣住了,柳嬷嬷:“许多公爵人家的拜帖都送来了,再过半月,姑娘便可自行便宜。”
突然的解禁让许嘉星一时无所适从,待傍晚母亲回府后,她马不停蹄地跑去正院问个究竟。
大太太早知道许嘉星要来,如柳嬷嬷般解释了一番后,补充道:“况且星儿的及笄礼就在六月。”
大太太的未尽之意大家都明白,许嘉星乐滋滋地带着丫鬟们去了绣房,打算大展身手。
大太太翻着桌上新送的拜帖,眼色颇为冷淡,一个不亲不近的婆母,能守到现在已经足够,再这样淡下去,难不成要误了女儿的终身,京城都快不知道自家还有个小女儿这回事了。
她挑出两家和善好施的拜帖,亲自写下了回帖——
许嘉星兴奋地指点着绣娘设计了两套襦裙,没了大太太压制,她自己反倒懂得隐藏,衣料颜色虽鲜却不张扬,绣样也是精致但不出格的。
在月江阁美美地展示了一圈后,许嘉星终于冷静了下来,喝了口浅茶,“上次母亲说,接的谁家的帖子?”
明芙正在整理许嘉星的新首饰,她一件件放好,道:“就是送衣料的安昌侯府,她们家老太太做七十大寿呢。”
桃桃也知道这家人,安昌侯府,京城中有名的交际达人,皇亲国戚,权臣新贵,没有他们打不好关系的。
许嘉星稍稍放松,她回忆着上回去他们府中,老太太对谁都笑呵呵的,对小辈更是和善,从不拘着她们与长辈交际。
想到这,许嘉星冲桃桃勾勾手,葱白的手指,指尖圆润,一举一动尽显媚态,桃桃立刻被勾了过去,竖着耳朵。
“上回,你跟我说的什么——试用装?你可准备好了?”
桃桃眼眸明亮,快速点头,“准备好了!”
许嘉星哼笑,“左右无事,你说的事儿我应了。”
‘一只桃子’一日游让许嘉星念念不忘,在永宁伯府受到打击的这些日子,许嘉星提及最多的就是脂膏的生意,用心思弄这些漂漂亮亮的东西,可比和夫人太太交际来的有意思多了。
“若是卖不出”
被桃桃期待地盯着让许嘉星有了一点点压力,她咳了声,警告道:“这事儿我只能顺水推舟,不可强求。”
桃桃连连点头,软广就是要打不惹人注目嘛,况且,桃桃瞅着许嘉星越发夺目的容颜,她就不信那些公府小姐不会对‘许嘉星’同款心动。
翌日,大太太便带着小女儿出门了,她默不作声地暗自认可了许嘉星一身装扮,“你大姐姐还有课业,就不跟咱们一起了。”
她拿过一个巴掌大的锦盒,“这是给他家老太太的寿礼,到时候你同我一起送上。”
许嘉星接过打开一瞧,是颗极漂亮的夜明珠,这样好的成色,一看就不是京中之物,她顺口问出疑惑,大太太却迟迟不语,直到女儿好奇地望过来,她才牵出一丝笑,道:“这是你四哥寄回来的。”
许恒虞走前拿着许呈晋的给的令牌,只要附近有商号就能取银票,边疆之物千奇百怪,每每都能让许呈晋好一顿琢磨,这颗夜明珠便是为着这圆润天成的原因寄了回来。
安昌侯府家老太太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送上珍贵新奇的夜明珠,便是最合宜的
尽管这是许恒虞带回来的。
许嘉星又看了两眼夜明珠,把盖子轻轻合上,她和许恒虞的关系三言两语说不明白,但总归已经谈不上讨厌,只哼道:“也不知道给咱们带点。”
大太太失笑,“就知道你惦记这东西,府中还有一颗,回头就拿去你的月江阁。”
开春后第一户送帖子的就是安昌侯府,为此他们府前来人众多,一个个披着斗篷的闺秀们矜持地踏下马车,花骨朵儿般的年纪,染得整个京城都鲜活了起来。
许嘉星是其中最受瞩目的,她身上披着天水碧色的斗篷,绣鞋缠着金线,行走间露出的浅蓝色衣摆摇曳生姿,有些家里有儿子的人家眼睛倏地亮了,不住地打探着这是谁家的姑娘。
安昌侯府的老太太精神矍铄,一个个地应承着送礼的人也不见劳累,瞧见许嘉星更是乐得不行,拉着小姑娘的手便聊了起来,她见多识广,为人真诚,夸人的话一溜烟地往外冒,便是许嘉星也羞红了脸。
临退走前,安昌侯府老太太把自己孙女叫了过来,“她也是跟你一般的年纪,不用陪我们老婆子,自个儿玩儿去。”
大太太不禁感激,果然是人精般的老人,一眼看出她家姑娘的弱势所在。
那姑娘名叫苏菱荷,老太太让她们俩握着手走,她摸着许嘉星嫩滑的掌心,情不自禁道:“好滑好舒服。”
许嘉星:
苏菱荷自知失言,补救道:“我的意思是,你的手很软,平时应该不怎么做女红吧。”
说着她又多摸了摸,生怕许嘉星一把将她甩开。
许嘉星听她所言所行,忽然顿悟了这莫名熟悉的感觉,简直和桃桃瞧她洗澡时一模一样。
想到桃桃,她也放松了些,自然道:“只要在做女红后,抹一些脂膏就不会粗糙。”
“我抹了呀,可还是照样”苏菱荷叹气,许嘉星干脆直接取出桃桃准备的精致小盒递给了她,里面只有一点点脂膏,味道清浅,毫不闷人。
“你可以试试这个。”许嘉星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紧张,推荐道,“我平常便用的此物。”
苏菱荷立刻挖了出来,抹在手背上,脂膏化开,立竿见影地滋润起来,苏菱荷连连称奇,她眼神落在许嘉星恍若春桃的脸蛋上,痴痴道:“冬日寒峭,你脸上也没见红,难道也是用了它的缘故?”
许嘉星摇摇头,苏菱荷立刻失望,天然的好肌肤她羡慕不来,却又听到许嘉星如同天籁般的话,“脸上我用的另一种脂膏,这种只适合手。”
“!!!”
苏菱荷越发感兴趣起来,不仅如此,她还拉着许嘉星去了自己朋友那边,一群平时清高矜持的闺秀围着许嘉星一言一句地讨论起来,好不热闹。
大太太瞥见这场景,心里也是一喜,小女儿总算是不再孤僻地一人为乐了。
院子边,有一名比其他姑娘都黑壮的闺秀闷声闷气道:“那有能把脸变白吗?”
众人霎时哄笑出声。
许嘉星继承了许宰相的雪白肌肤,倒从没关心过这个,不过桃桃有把方子研究出来,她点点头,本着对待顾客的心情,没有嘲笑,认真道:“可以。”
那姑娘立刻让丫鬟收下许嘉星递来的玉盒,问清了用法,别别扭扭道:“我,我记住了。”
她的话没头没尾,不知道还以为记仇呢,苏菱荷在许嘉星耳边解释道:“她是范将军家的女儿,叫范圆圆,说话耿直,这是谢谢你的意思。”
许嘉星没见过这般的姑娘,嘴角轻勾,含笑点点头。
苏菱荷不禁叹道:“你真是漂亮。”
脂膏可以修复损伤,可精致地宛如上天恩赐的五官却只能是渴望而不可及。
许嘉星脑中有桃桃灌输的买卖套话,此话一出,立刻自动应对道:“眼角肿胀可以用消肿的,长痘可以用药膏。”
“做,做最美的自己就好。”——
当天下午,许嘉星带着闺秀们一篓子的不舍踏上了马车,回到月江阁,她迫不及待地和桃桃分享起了今日之事,一堆人都对如何更漂亮颇有见解。
许嘉星感叹道:“她们今日竟然都愿意和我说话。”
桃桃以前没跟着她往闺秀堆里扎,好奇道:“从前聊起这些,小姐怎么回答的啊?”
许嘉星坦然道:“天生的啊。”
桃桃:
怪不得呢,这会儿她愿意分享,让别人觉得原来此等绝色美女私下也用脂膏,一下拉近了距离。
沉浸在交朋友的喜悦里,许嘉星晚上胃口大开,和桃桃一起吃光了小厨房的汤锅,完事儿后悔得自己去院子里练剑。
在许家,许嘉元是锦绣在前,吸引了京城人里大半的注意,又为着许呈晋越来越高的身份,加之外人看来冷僻的性格,对她第一看法就是高傲。
如今只要打开这个口子,哪怕她不能和大小姐一般人人敬佩,却也绝不至于形单影只。
第二日,桃桃就感受到了许嘉星的安利带来了多么大的冲击,穿着比百姓姑娘还好的丫鬟们被亲自请到了二楼,面对让人望而却步的价格,丫鬟们甚是质疑。
“你这东西怎的卖这么贵?”
“有那么神奇吗?”
小寻耐心地笑着一一介绍,说得人动心不已,正在她们准备商讨价格之际,桃桃走了过来,只不好意思道:“这些东西原材珍贵,我们也没多少,都是备给客人试用的。”
“什么意思!”一个小丫鬟立刻急了,“开门做生意,你为什么不卖”
任她再气急败坏,桃桃也是微笑告知,没、库、存。
“那这个卖吗?”莲子搓着怀里的纸张,打开念到:“美白膜”
她偏头问伙伴,“许五小姐说的是这个名字吧?”
那伙伴愤愤道,“是又怎么样,人家又不卖。”
桃桃却立刻笑道:“原来是许五小姐的朋友,那我们咬牙也卖的。”
莲子憨憨一笑,按着小寻说的价格给了钱,其他丫鬟们也收起了高傲的下巴,一言一语地说着自家小姐和许嘉星的关系,连忙争着定了下来。
踏出门后,她们还慌着神,原想着能和这家店讲下些价格,赚点差价,没成想竟然这么紧俏,若是买不回去,小姐自有好果子给她们吃。
她们走后,小寻数着银票笑得手都哆嗦,“东家,咱们库存还有呢,您怎么说没有呢。”
桃桃哼了声,“想占我便宜,没门。”
非得用饥饿营销治治你们。
小寻算着账,诚心道:“那也是东家的方子好,不然哪来的底气。”
桃桃点点头,正好给家里让人操心的五小姐赚点人缘,她道:“新品都拉过来了吧?”
小寻:“前日就做好了,这回找的姑娘肌肤真是脆弱,一开始我还担心治不好呢。”
今年是‘一只桃子’二周年,桃桃如法炮制地找了一个脸上红疹干枯过敏的少女,然后用她来推广自己的专门研发应对换季修护产品。
开卖当日,因为送赠品,原本已经平静的小店再次人山人海地被围了起来,仁寿堂的老板来凑热闹,看她短短半日就卖出了千盒,不禁咂舌,酸酸道:“瞧你这生意”
桃桃从柜子里掏出早准备好的盒子递给他,一整盒足足十二个,“您夫人和女儿都容易过敏吧?拿回去给她们用吧。”
仁寿堂的老板笑嘻嘻地收下,承诺道:“今年我收的药材还是卖给你。”
他散着卖平日也就赚一两个银子,卖给桃桃虽然单价低了但冲着量大,也不会亏。
桃桃应下,仁寿堂老板选药材的眼光一绝,绝不以次充好,一开始做木盒玉盒的工匠也是他推荐的,省了她许多事。
‘一只桃子’两边开花,自许嘉星替她宣传后,公候小姐们也常爱来这,自此总算是招揽了大半个京城的女子,彻底成了京中家喻户晓的一家店,在京城站住了脚。
月末放假,桃桃溜出来看了一会儿店面,见里面井井有条,正放心地准备往外走,却被阿羌叫住,桃桃回头看他,一个大男人脸色通红,羞涩道:“东家,我,我”
阿羌一张清秀的小脸用着‘一只桃子’的脂膏,越发俊朗,也已经是店里的一大招牌了,桃桃对他很满意,好奇道:“怎么了?”
阿羌结结巴巴,终于还是道:“我把银子都给了明萱,我们打算成亲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就剩个尾音,桃桃只一愣,她和明萱的分成一直没有告诉阿羌,两年时间攒下了赎回明萱的银子,阿羌显然是把每回的月银都存了下来。
京城里花花世界如此诱人,阿羌竟是意外的坚持。
桃桃点点头,揶揄道:“也是,我们阿羌老板也快二十四了。”
“到时候我一定给你们封个大大的红包!”
阿羌赶忙摆手,“只要东家来参加就好,不必封红包的。”
他心里极其佩服桃桃,她年纪虽小,但层出不穷的新奇法子和魄力是他一辈子也做不到的。
桃桃自然应下,出门后,她停下原本去云海楼的脚步,转而朝珍宝阁走去,姑娘家成亲,总要有个好首饰,明萱对她这么好,她还有点舍不得呢。
桃桃揣着一颗不是滋味的小心脏,挑了半天,斥重金卖下一串上好的红玉珠链。
刚走到街尾,她放松的身体倏尔绷紧,‘飒’一声劲风从耳边扫过,桃桃偏头躲过,迅速转身冷眼看着蒙着脸的两个男人。
那两个男人也没想到一个小姑娘也能躲过自己的攻击,都怔了征,继而立刻再次扑了上去,这会儿是百姓吃饭的时间,少有人在街上走动,街尾更是少有人来。
桃桃躲着攻击,快速观察这两人,他们身手一般,但眼神狠厉,多半已经沾过人命,为此,桃桃不再耽搁,捡起地上的石头猛地朝他们腿上的穴位砸过去,两人猛地跪地。
抓住这个时机,桃桃从旁捡起他们掉下的木棍,唰地打断两人的腿,限制了他们的行动,速度之快让这二人震惊不已,坚硬的骨头在这姑娘手下就跟豆腐似的。
桃桃制服二人,冷道:“谁派你们来的?”
两个人一言不发,恶狠狠地盯着桃桃,不肯相信自己败在一个小姑娘手下,桃桃扫视他们,之前他们手上都抓着木棍,不远处还放着一个麻袋,应当不是因为自己刚从珍宝阁出来。
麻袋是为了把人带走,她在京城和人无冤无仇,突然有人来攻击她,还要把她绑走,那必然只有一个可能。
桃桃冷笑:“恒颜店的老板给了你们多少钱?”
两人一顿,为首的呸了一声,“你自己不让大家活下去,就别怪别人看你不顺眼!”
瞧着是要把所有京城卖脂膏的人拉下水了,桃桃挥起棍子,一人一棍彻底把人敲晕。
把人悄咪咪地丢进京兆尹府里,桃桃默默思索着。
护肤美妆的蛋糕不会被她一个人吃完,且不说她们每月生产有限,就这价格也让不富裕的家庭望而却步,就这样,还有人看不下去要来夺她的一份的,只有京城曾经领头的恒颜店了。
不好。
桃桃拔腿朝西洙街跑去,等奔到了‘一只桃子’,好些人正散开,外面安安静静,桃桃一步步跨进去,小寻立刻扑过来,可怜巴巴道:“东家你终于来了!”
“是不是有人来找麻烦了。”桃桃扫过店里,看不出什么异常。
小寻讶异道:“您知道了?”
“上午您走后,就有好几名壮汉来了,他们不买东西,就站在门口盯着每个进来的姑娘,我们怎么说他们都不肯走,好些姑娘都吓走了。”
桃桃稍稍松气,好在没人受伤,只是他们敢对自己大打出手,对着店铺也不会手软,只怕只要一起冲突,打砸便少不了。
“那现在怎么回事?”
小寻感激道:“还好隔壁盛夏的人过来了,说他们影响自己生意了,他们自家开着兵器铺,刀剑一举,愣是把人赶走了。”
她不住道:“其实根本对他们没影响,那些人就只杵在我们门口,人家就是为了咱们出头帮忙的。”
桃桃不禁也感激极了,不说之前帮忙扫雪,她店里都是小姑娘,碰上这种‘请不动’的大汉,真起了冲突,都是自家吃亏。
桃桃走到后院,安抚了一会儿店员,从仓库里拿出一株极好的山参,“我去谢谢他们,今日都受惊了,关门回去休息吧。”
盛夏开张也有十几日了,桃桃一直没空过来瞧瞧,这会儿刚走到门口,袁老板自己也出来了,笑道:“许东家安好。”
桃桃不跟他客气,真诚地表达了自己的谢意,又递上山参,“一点心意,还望您收下。”
袁老板没有推拒,收下后,称赞道:“今日许东家店里的姑娘很是勇敢,若不是我们去了,她们恐怕要和那些人起冲突了。”
桃桃叹气,店员们都是孤女,店里每赚一分都是对自己未来的保障,自然拼命。
只是她们树大招风,今日能得盛夏的帮助,总不能日日指望他们。
袁老板背着手,意有所指道:“姑娘不如用用自己身边的势力。”
桃桃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个法子,她再次弯腰感谢,起身时不经意地抬头,征愣地看着他们的牌匾。
苍劲有力的盛夏二字旁边,画着一只极其不符合的意境的憨头小鸭子,怎么看怎么眼熟。
第52章
桃桃揣着一点点的好奇, 问道:“这鸭子?”
袁老板不是第一次被人问,“当初我们会长是卖烤鸭出身的,所以用的鸭子。”
他笑道:“虽然丑, 但看的出是只鸭子是吗。”
桃桃颇为赞同:“确实看的出。”
路过的行人听到他们的话,皱眉仔细观觑——哪里像了。
眼看时间不早,再晚许府就要落钥了,桃桃拜别袁老板,匆匆朝许府走去。
许嘉星今天和苏菱荷一起去了朋友家,晚上她在正院用膳,脸上笑意不减道:“母亲,菱荷说, 她娘要来做我及笄礼的正宾呢。”
大太太:“你愿意吗?”
许嘉星自然点头,“当然, 菱荷的母亲是个和善的好人。”
大太太满意道:“那母亲便不替你物色了。”
女儿这么快交到好友, 还能请来别家夫人做正宾, 已经超出她的预计了。
许嘉星喝了两口汤,看了看母亲身边空着的位置, “母亲, 大姐姐呢?”
提到这个, 大太太神色染上忧郁, “还病着呢。”
因为守孝, 许嘉元耽搁在家, 老爷为着那些横死的妃嫔,也歇下了送元儿进宫的想法,她这一两年, 已经相看了好几家,元儿若是嫁过去, 必能顺利得到诰命,做上当家主母。
可就在大太太暗示邀请那户人家到家做客后,许嘉元就开始三不五时地病倒,等病匆匆好后,她也闷在家里不出门,别说跟着自己去拜访,就连和妹妹一起去永宁伯府都兴致缺缺。
她去看女儿,女儿看起来毫无异色,问话间依旧从容淡然,只是让她出去交际她总是露出厌烦的神情,宁可在家看书写字。
大太太不愿意勉强从来听话的大女儿,总归只是不愿意出门,有守孝的名头,说出去也是好听的,这之后,她便专心扑在了替二儿子相看媳妇的路上。
只是这回,将军世子好容易从战场赶回来,许嘉元却又病了,世子年岁也不小了,父母都盼着早日定下,许嘉元却又病了。
饭后,大太太再次去了绿摇轩,许嘉元刚刚喝下汤药,见母亲来了,她撑起身子,淡淡道:“母亲安好。”
大太太叹息地扶住女儿,“元儿,可是这些丫头没照看好,怎的又让你病了。”
许嘉元摇摇头,“是我自己不争气。”
她瞥见母亲脸上深深的忧愁,心头兀自一痛,弯腰捂住,吓得大太太连忙喊人,许嘉元抬手按住,忍过那阵钝痛后,才坚定道:“母亲,这病再过几日就好了,您去定日子吧,我必然同您一起出去。”
大太太擦了擦女儿额间湿润的发丝,嗔怪道:“定什么定,战场急报,世子昨日就回去了。”
许嘉元一愣,明知不该,却还是放松了很多,大太太可惜道:“下次,下次母亲必然让你亲眼见见将军世子,那是个极好的孩子。”
许嘉元勾起一丝笑,“那我便和嬷嬷夫子多学些规矩。”
大太太疼惜地摸摸女儿清瘦的小脸,“学什么学,你的规矩足够好了,那将军府也不是个重规矩的地方,好好养着身子才是正事。”
她困惑道:“明明从前你的身子都很康健”
她不禁怀疑,难不成是在婆母的灵堂,元儿受了寒风一直没好?
这老虔婆,死了还克自己的儿女。
大太太打定主意,“等你好了,同母亲去镇国寺上上香,给你贡个香油灯。”
许嘉元咳嗽的身子微微一怔,眼里的笑多了些莫名的滋味,“是。”——
三月,坊间突然多了许多关于新帝的流言,言说都直指新帝登基不正,趁着年纪相仿的兄弟都在边疆,最受宠的幺弟年纪尚小,强自登上了皇位。
这些传言起初无人在意,朝中官员都知道新帝的本事,监国下旨,属于极顺地上位,况且皇后嫡子,本该是下一任的君主,岂知这些流言愈演愈劣,最后竟然有学子青天白日撞在了学监门口,口中高喊新帝得位不正,其心可诛。
许呈晋第一时间得到这个消息,心中便暗喊不好,连夜写了奏折,送进宫去。
萧宣晏面色阴沉地看着许呈晋的折子,张公公噤声不语,承远殿一片寂静。
“戚昭仪到!”
门外小公公唱到,戚凝然跨步进了殿内,白日皇上宣了她侍寝,用过晚膳后她便来了,她冰肌玉骨,一张小脸冷然如冰霜,但眼角眉梢中透露出的丝丝情谊融化了外表的坚冰。
“皇上万安。”
她屈身行礼,久久地没得到回应,不禁抬眼看去,萧宣晏一身玄衣,盯着手中的折子,戚凝然从来受宠,此刻却也莫名不敢声张,默默地继续保持行礼的姿势。
“成了,你先回去。”
萧宣晏捏捏眉头,张公公蹲着替他穿靴子,不过一瞬,戚凝然便只能看到陛下遥遥的背影,贴身宫女战战兢兢地把她扶起来,朝宫外走。
陛下这是怎么了——
春和宫,太后喝了晚上的药,闭着眼睛由嬷嬷用篦子通头发,宫门外,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嬷嬷手一顿,温和道:“太后,可要重新梳头?”
纪太后微微睁眼,“不必。”
这么晚来找她,必然是有什么急事。
果然,她一出去,萧宣晏便行礼道,“深夜叨扰母后,是儿子的不是。”
纪太后坐在上首,听着萧宣晏一字一句地把白日学子撞柱的事说出来,他难抑制地道,“付庶人害了七弟,母后随意处罚六皇子都是应该!”
他痛苦道:“小七如今下落不明,他至少在宫里吃喝不愁。”
太后听到六皇子几个字胸口就难受,百姓们都只知道先帝的幺子行六,她的晗儿却无人问津。
萧宣晏擦擦眼角的泪,“可六皇子毕竟对七弟的事一无所知,母后”
纪太后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要放六皇子出宫,原谅他的意思了,她知道皇帝的位置不好做,学子是朝廷的根本,萧宣晏必须堵住他们的嘴。
她长长地叹息后,疲惫地闭上双眼,“你自己决定。”
离开春和宫,萧宣晏冷着脸写下圣旨,母后痛苦的神情在他心里回闪。
他当然不会放过六皇子,那些余孽敢用学子的性命来污蔑他的皇位得来不正,真是高明。
既然如此,他便要用六皇子做筏子,一一捉出背后还敢支持他的人,一网打尽。
为此他要做出好像原谅他的样子让那些余孽以为自己成功,况且——还能让自己得个善待幼弟的名声。
只是母后,萧宣晏想着,拿出一张暗金的帖子,时间太久了,再找不到七弟,他自己都要失去希望了。
翌日,朝堂上的人对六皇子一事议论纷纷,有人认为六皇子的生母谋害先帝,本身也是戴罪之身,另也有人认为,六皇子不过稚龄,又是先帝最疼爱的孩子,陛下乃宽容之举。
闹闹嚷嚷间,放六皇子出宫之事便彻底定下,许呈晋刚刚松了口气,没成想竟有人把矛头指准了他。
“启禀陛下,臣颇爱古物珍奇,前些日子却在闹市中看见了此物。”
说话的是礼部侍郎,他手上是个纯白的瓷瓶,不见一点瑕疵,这种工艺,只有宫里才有,“臣想着此等宫中之物怎会在民间流传,便买了回去,一一查过档案后,发现此物便是由先帝赏赐给许宰相的。”
他正义凛然道,“陛下,先帝厚爱才赏赐此物,许宰相却将其卖于集市,实乃藐视天恩,不敬先帝啊!”
萧宣晏从张公公手上接过瓷瓶,确实乃宫中之物,他摩挲着瓷瓶,道:“许爱卿可有话要说?”
从看见那个瓷瓶后,许呈晋心里就有了数,在许恒虞告知他李姨娘倒卖御赐之物后,他便暗中让人去找,或赎或买,总归要找回来。
可是过去太久,还是有几样东西怎么也没有踪迹,许呈晋便早就有了套说辞。
“回陛下,这确实乃先帝赏赐臣的。”
他声声泣血,“当初臣兵败平江关,陛下宽厚只赐臣为庶人,可在臣离京后,母亲便病重了。”
礼部侍郎暗道不好,这是要打亲情牌了,他要张口,却被许呈晋打断,“臣的妾室李氏,便自作主张,卖了御赐之物换来银钱,这才救回了母亲。”
“当时,她为救婆母,不敬天恩,也是无奈之举,孝心至诚啊。”
许呈晋看着那礼部侍郎,区区一个侍郎也敢攻击他,不过是有人指使,又仗着女儿入宫为妃。
他故意好奇道:“臣回京后一得知此事,便狠狠训斥了她,派人赎回了卖出去的宝物,没想到怎么也找不到的瓷瓶,李侍郎您轻松在市集就买到了。”
李侍郎急了,真是老油条,这也能回击,嘟嘟囔囔道:“谁知道是不是这样”
许呈晋默默不语,谁敢去戳穿自己?是去地下找那合眼的老太太,还是找撺掇李姨娘去卖御赐之物的老二一家?
李侍郎眼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不解释怎么买到的瓷瓶,反倒大声道:“就算如此,那位女子也该挨上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萧宣晏却感叹道:“妇道人家,情急下能想到此招实能理解。”
众人立刻明白了皇上的态度,说着许大人孝心苍天可鉴等等附和起来。
此事便在朝堂上翻篇,没人再去故意针对许宰相或是礼部侍郎,许呈晋松了松手,擦掉了掌心的冷汗。
下朝后,许呈晋请奏面见皇上,再次表达了自己对倒卖御赐之物的悔意,请皇上惩处发落,萧宣晏抬手叫起了许呈晋,无奈道:“朕不是说了,事急从权能理解。”
他眼眸深深,幽幽道:“朕这朝堂人才松泛,还指着你替朕办事呢。”
许呈晋连声称着不敢,萧宣晏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的妾室也有胆识,不知你的儿女可继承了几分你的才智。”
许呈晋一瞬间有些不明白陛下的意思,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在翰林院抄书,一个在战场上厮杀,这些陛下都知道,那他提及这些
从承远殿告退后,许呈晋避开了来请安的谢妃娘娘,突然明悟了,陛下是指——他的女儿。
三年选秀在即,这是让自己这次务必要送女儿进宫的意思吗。
许呈晋皱眉思索,从前自己权势正盛,就算女儿不进宫也可巩固权柄,如今陛下越发多疑,后宫之中,没人能帮着堵上那些浑话实在是处处不便——
许呈晋回府后把今日朝堂所发生之事一一与大太太交代,大太太担忧道:“那陛下是当真不计较咱们卖掉御赐之物吗?”
藐视天恩,此事可大可小。
许呈晋也不敢肯定,天恩难测,哪怕他清楚知道陛下对先帝并不如表面般敬重,可那是陛下的父皇,随着时间越久,陛下只会越来越容易原谅死去的父亲,那时候若是突然想起这一茬,再要惩治,也未可知。
他把陛下的暗示告诉大太太,“元儿,还是送进宫吧。”
只要宫里有人,就不至于让自家两眼一抹黑。
大太太犹疑道:“可是元儿的身子”
宫妃身体不能有恙,至少选秀期间不能出事,否则一家子的姐妹都会被耽搁。
许呈晋苦笑道:“陛下已经发了话,咱们能抗旨吗?我去请个太医,好好替元儿治治,总归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大太太眉间蹙得紧紧,“还好和世子家的亲事没有过明路。”
许嘉元因病连将军府都没去过,这关系更是干干净净,大太太带着厨子精心熬制的燕窝,起身去寻许嘉元。
当晚绿摇轩又是一夜灯火通明——
“小姐,您要去看看咱们店铺吗?”
桃桃指点着雨兰为许嘉星敷上面膜,诚心邀请道。
“自从小姐您替我们推荐,这生意越来越好了,都是小姐的功劳。”
许嘉星霎时有了兴致,“成,明日去看看。”
桃桃喜笑颜开,第二日,带着许嘉星绕场一周,介绍起近日的变动。
她们铺子开了另一种会员制,买的越多,等级越高,每回的新品也是第一个享用,要知道从新品研发出来到足够量产,中间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这个时间里,顶级会员已经用了很久的新品,各方面也更加领先。
而其中,还有另一种方式,如果能求得许嘉星手写的推荐,就算没买够,也是可以先用新品的。
这法子出的,许嘉星也有了强烈的参与感,她翻开会员铺,第一页最尾巴上,挂着范圆圆三个字,“这个记上。”
小寻立刻标记把她升为顶级会员。
‘精神股东’许嘉星坐了没一会儿,就有好几人人来了二楼,其中竟然坠着许嘉嫱,她看见许嘉星第一眼便下意识地朝后躲,许嘉星才懒得理她,她刚刚看了,许嘉嫱连名字都还没记在这会员本上,想来是一次也没买到过。
果然,小寻记下了前头几个姑娘的名字,冲着许嘉嫱道:“姑娘,您上回来登记过,要的东西下月底才能到货呢。”
这一幕也被许嘉星看在眼里,许嘉嫱面色一红,拳头捏紧,小寻适时地拿出一个木盒,“劳姑娘走这一趟,这个权当歉意。”
许嘉嫱一把接过来,重步离开了此地。
桃桃附在许嘉星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一段,许嘉星眼里浮上点点笑意,“坏丫头。”
这是故意用这根本不够用的小样吊着许嘉嫱,让她既知道这东西好用,又眼巴巴地拿不着。
‘一只桃子’门外,许嘉嫱终究还是忍不住骂骂咧咧道:“不就是仗着自己爹是宰相吗,开门不做生意,我看你能撑多久。”
角落里,一直蹲守在这儿的人听到此话变了脸色,匆匆离开,看脚程是奔着东街的恒颜店。
高大宽阔的恒颜店里,掌柜李鹤一掌拍在了桌上,“怪不得这般蛮横,原来是有宰相撑腰。”
小厮焦急道:“那怎么办?之前的计划还用吗?”
他们本来顺藤摸瓜找到了她们制作脂膏的地方,想着收买几个女工找到方子,可谁知找了几个都不肯松口,唯一一个大着胆子拿钱的,也只说她们是流水工作,只知道自己手下的做的什么,其他人干什么一概不知。
这之前,他们已经备好了火油,打算点燃了那院落,趁乱进去找药方的。
李鹤阴郁道:“用什么用!不要命了!”
他啐了口痰,“有这么大的靠山做什么不好,偏要捞咱们的油水,晦气。”
这边,成功借到许嘉星东风的‘一只桃子’再没了人来闹事,明萱的身契也已经赎回她的手上,大太太很轻松地放了她,在明萱的推荐下,雨兰成功上位,成了名副其实的大丫鬟。
成亲那日,明萱是从桃桃买的小院子里出嫁的,她掀开盖头,重重地抱住桃桃,哽咽道:“若不是你,我已经,已经”
当初在烈日下濒死的情况还能在眼前回闪,是桃桃让雨兰照顾她,也是桃桃给了她‘一只桃子’的股份,让她有银子傍身,明萱擦擦眼泪,“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担心。”
桃桃从前就叮嘱她不要一股脑地把股份的事交给表哥,她从一开始的不理解,到看见了那些孤苦伶仃,备受伤害的女工,总算是明白了桃桃的意思。
命运不要轻易交给别人。
桃桃故作深沉地拍拍明萱,“知道就好,别哭了新娘子。”
明萱破涕为笑:“我打算过些时日,就把我俩的父母从苏城都接过来,以后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他们父母年纪都大了,再这样不知辛劳地务农,实在太苦,桃桃许久没听到苏城二字,也一时有些恍然,门外传来热热闹闹的声音,阿羌带着他的兄弟们来接新娘了。
明萱重新盖上了红盖头,几番问答下,阿羌成功背到了自己媳妇——
明萱出嫁后,明芙自认成了大丫鬟里头最有资历的,她才不似明萱那般傻,只要跟着五小姐,怎么也比嫁个一穷二白的表哥好。
许府这些日子忙着两件大事,一是二少爷与卫国公的嫡长女定亲,二是准备五小姐的及笄礼,许嘉星凭借一日之力,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成功请到了来参加及笄的正宾,赞者,赞礼,大太太一瞬间觉得小女儿也快长大了。
直到六月及笄礼那天,月江阁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明芙指点着小丫鬟们将整个月江阁打整妥帖,桃桃和雨兰亲自看着嬷嬷给许嘉星梳妆,少女如瀑般的黑发被轻轻挽起,嘴上抹着浅红的口脂,夺目耀眼。
待一切打点好,许嘉星穿上备好的衣服,一步步走向正院,里面苏菱荷的母亲王氏笑得慈祥,亲自念着精心被好的贺词,大太太听得颇为激动,正待要换冠笄时,门口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夏嬷嬷躬身向各位夫人见礼,冲着大太太道:“夫人,宫里来人了”
白面的小太监捧着的是对极其珍贵的金簪,他叫起下跪的众人,笑道:“得知许家姑娘及笄,太后特意命奴才送来贺礼。”
太后亲赐的贺礼,可是无比的珍贵,其他夫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大太太和许家五小姐,上回朝中还传出陛下不喜许宰相倒卖御赐之物一事,转眼宫里就又赐了礼,可见传言不真,许家荣宠依旧。
大太太强自按下心中的惊疑,摸不清皇上的想法,给小太监奉上了一枚厚厚的荷包,被打断的及笄礼这才又慢慢进行起来。
大太太给许嘉星准备的冠笄是永宁伯夫人送来的,疼爱孙子孙女的外祖母,拿出了压箱底的宝物,当初开国时,太.祖从前朝皇帝私库中找了许多珍奇赏赐给各家,这冠笄就在其中,是市面上绝无可能找到的。
洗去浅浅灰尘的碧蓝冠笄,代替原本银制的冠笄,落在了许嘉星头上,沉沉的重量让许嘉星脖子一酸,但她忍住没动,这般漂亮的冠笄,就算是再重一倍,她也愿意。
跟着赞礼,许嘉星一位一位谢过,众位夫人瞧着这美丽得惊心动魄的姑娘,不禁看向了大太太,先是一位人称京中淡菊的大姑娘,如今又有这么一位如此容色的小女儿,大太太这是怎样的福气。
及笄礼后,许嘉星没过几日就来了葵水,在床上躺了一日便恢复了气力,大太太刮了刮女儿的鼻子,怪道:“还担心你会痛,请了郎中在家。”
毕竟许嘉星的娇气有目共睹,谁知道这大部分女儿家要痛的事,到她这儿全跟没事人似的。
桃桃对此发表看法——这与日日在前院苦练的剑法和与李夫子共同练舞不可分离。
锻炼强身健体啊!——
六月十五,宫里太后传来抱病的消息。
六月十九,太后重病,意识不清。
萧宣晏沉沉地看着昏迷后还喃喃‘晗儿’的母后,抹掉眼角微不可查的泪,回到承远殿写起了圣旨。
当天,宫外为着圣旨一片哗然。
圣旨言明有二。
一,太后病重,以钦天监冲喜之言,选秀提前到今年九月,各府五品官以上皆可送进一名女儿。
二,为替太后祈福,加开恩科,学子不必再等三年,明年二月便可参加考试。
一时间,再没了一窝蜂闹着要给六皇子伸张正义的学子,所有人都闭上嘴备着明年的科考。
许府里,大太太骤然得知此消息,连忙叫来了许嘉元,穿着素衣的许嘉元瞬间白了脸,回到绿摇轩没有半日,便彻底晕了过去。
第53章
大太太如今对皇上敬畏不已, 原以为为着变卖御赐之物,陛下要冷着自家,可太后却忽地在星儿及笄礼上赏赐金簪, 给足了面子,这是赏是罚,根本摸不清。
告诉了许嘉元选秀提前后的消息,大太太唤来了方嬷嬷,她是之前备着和许嘉元一同进宫的大嬷嬷,也是跟着宫里嬷嬷学宫规学得最好的一位。
“大姑娘近日可好?”
方嬷嬷看着许嘉元长大,极为满意,“姑娘虽总不爱走动, 但规矩气度一样没丢,什么都是一学就会。”
大太太终于放心, 叮嘱道:“她身子刚好, 什么都要适度, 晚上就不练了,让她早些歇息。”
方嬷嬷一一应下, 大太太说完犹自不放心, 扶着夏嬷嬷起身, “一起再去看看大姐儿。”
选秀突然提前这么多时日, 她怕元儿压力太大, 累着自个儿,
几人刚走到绿摇轩门口,洛芬就惊慌失措地冲了出来,看见大太太便哭嗓道:“太太, 小姐,小姐昏过去了!”
大太太立刻传唤郎中, 自己连忙跑进了绿摇轩,里头好几个丫鬟乱作一团,端水的端水,路过内室时,大太太看见梳妆镜前鲜红的一片血迹,双目猛睁。
大太太握住女儿冰凉的手,怒喝道:“你们怎么伺候姑娘的!”
洛芬上气不接下气道:“姑娘回来后就不肯说话,坐在镜前好一会儿才道自己要睡觉。”
“可,可姑娘刚站起来就喷出好大一口血,接着就晕了过去”
大太太心惊胆战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脸,嘴唇惨白挂着干涸的鲜血,脸上却依旧红润,她轻轻一抹,没成想竟擦掉一手指的胭脂。
大太太不可置信,叫人来拿帕子,一点点擦干净后,许嘉元萎黄肌瘦的脸便明明白白地敞在众人眼皮底下。
就这张毫无血色的脸,任谁看到也只会叹一句可怜,大太太攒紧了拳头,叫过了所有近身伺候许嘉元的丫鬟嬷嬷,怒不可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枉她还以为女儿是小病一场,没伤着底子,原来都是胭脂水粉涂上去的欺瞒!
洛芬洛茹是伺候姑娘梳妆的,她们跪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大小姐如今都吐血了,她们再不敢为姑娘遮掩。
“自老太太下葬后,姑娘总说心里烧得慌,夜里睡不着觉,只能点灯看书以作消遣。”
“那时候姑娘还能睡个两三个时辰,后来,嬷嬷们将此事告知了夫人,夫人劝过后,姑娘就再没熬灯看书。”
这些大太太都知道,可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儿了,她听着洛芬哭道,“可姑娘还是睡不着,睁着眼睛能从夜里到天亮,如此这般日日熬着,身子受不了,姑娘才能趴在桌上小憩一会儿。”
“但就算这样的小眠也持续不了太久,断断续续,姑娘便命我们按时买来胭脂,也不再叫我们近身伺候梳妆。”
大太太听得心头锥痛,“为什么不来禀告我!”
几个丫鬟哭哭啼啼,大太太只是无力发问,原因她当然明白,丫鬟们听主子的话,无可厚非。
“大夫来了!”
王郎中揣着药箱,瞧见许嘉元的面色就直呼不好,在周围人的怒视下才收回话头,隔着布巾诊起了脉。
大太太期待地等着郎中的话,王郎中摇摇头,“姑娘这病,在下治不好。”
“胡说!庸医!怎么会治不好!”
夏嬷嬷安抚住暴怒的大太太,使着眼色让人送走面色不虞的王郎中,劝慰道:“夫人快别气了,老爷已经递了牌子去请太医,定然能治好咱们姑娘的!”
许呈晋得了夫人传来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朝家里赶,眼神落在女儿不忍直视的面容下,堂堂男子瞬间红了眼眶,他摸了摸女儿的头,自她十岁后,便再无这般亲近的互动。
他的动作无疑是温柔的,可抬手后,缠在指尖的十几根发丝还是轻松掉落,大太太瞅见这情况,捂着泣不成声。
太医赶来得很快,他把着脉,说的话却和王郎中一般无二,委婉却致命,“准备准备吧。”
大太太终于痛哭出声,“她,究竟是怎么了?”
太医道:“令爱是心中郁结,深至肺腑,又因常年少觉,是以伤了根本,若是早半年时间,解开心中愁结,再施以补药,还有救回的把握。”
“如今,确实在是药石无医。”
大太太征愣在原地,她的元儿才十九岁,何至于心中郁结到这般地步,自己竟从未察觉到,许呈晋抹了把脸,伸手请太医开方子,“还请太医多留几日,实在是”
太医被这么急匆匆叫出来的时候就有这预料了,他点点头,“医者父母心,许大人不必多言。”
晚间,许恒卓许恒山和许嘉星都默默地来了绿摇轩,许嘉星犹自不可相信大姐姐病得这么厉害,可看见她那张枯黄的脸,终究还是难过地哭了起来。
许嘉元是在子时醒过来的,瞧见父母弟妹都在,还以为他们不知道,勉强笑道:“吓着你们了吧。”
大太太流泪泣声道:“你怎么这么傻,什么都不和娘说。”
许嘉元一愣,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滑腻的脂粉,是自己本来的肌肤,她忽地松了口气。
许嘉元这么久了,一直撑着,如今晓得母亲已经知道这事,反倒松懈,病来如山倒,彻底压倒了许嘉元。
像是要把这几年缺失的睡眠补回来,她常常一睡十一个时辰,醒过来了,就在丫鬟们的伺候下吃点东西喝些汤药,眼见着人一日日地削瘦了下去。
大太太问不出,也不忍去问许嘉元为何郁结至深,日日陪着她,许嘉星也乖乖地不再和朋友往外跑,一起待在绿摇轩陪着许嘉元。
七月的某一日,许嘉元精神极好,比床边的母亲妹妹都要醒得早,她勾起一抹轻松的笑,“母亲,一起用早膳吧。”
大太太瞧她就如瞧易碎的琉璃,面对着许嘉元突如其来的精神头,痛苦得浑身发抖。
许嘉元在母亲的搀扶下逛了一遍整个许府,在月江阁,看见郁郁葱葱的树木,她怔怔叹道:“真旺盛啊。”,再之后,她又去了后院李姨娘的住处,她在许呈晋那里不再受宠,人却还是利索活力,这会儿正指着院里的丫鬟把四少爷的书拿出来晒。
“死丫头,轻点,撕烂了臭小子又要闹腾!”
许嘉元站在门外,久久不语,回到绿摇轩后,她浑身没了力气,躺在了床上,喘气道,“母亲,洛芬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别怪她们,等我走了,把身契还给她们,让她们离府过自己的日子吧。”
大太太不住地点头,哽咽道,“元儿,你还有什么想说的,都告诉母亲,母亲都答应你。”
许嘉元微微一笑,“没什么了。”
她身上好累,她是宰相府的嫡女,又成了一家的期待,以图进宫获得恩宠光耀许家,所以她把心思藏在最深处,没有告诉任何人,可那日,父母亲自告诉她,不用她进宫了,她是多么高兴。
可母亲转瞬又替她谋划起了高门世家公子,她像是被割成了两个人,一个告诉她,担起家族兴衰,一个告诉她,已经不用入宫了,嫁谁都是一样的。
她在折磨里拉扯,放不过自己。
她对不起父母,他们朝自己倾注了那么多心思,连妹妹都总是闹嚷。
可是真的好难受,她撑不下去了。
好在如今进宫不再是必须的,她死了,父母除了伤心,却也不会有更多的损失。
许嘉元模模糊糊,眼前仿佛闪过一道白光,像是一道人影,继而再无动静。
“元儿!!!”
绿摇轩里传来撕心裂肺地痛哭,抱着许嘉元的尸首,大太太几欲昏厥,直到许呈晋果断地打在大太太后脖颈,人才瞬间晕了过去。
许嘉元自发病到去世不过短短十几日,大太太醒后一言不发,默默地操持着女儿的后事,按着她的心意,洛芬几个人都被还了身契,皆为自由身,整个绿摇轩全员安全,剩下的丫鬟乖巧的留下,其他的发卖。
桃桃没跟着许嘉星去绿摇轩,她跑来了外院,绣巧拿着手帕,绣得三心二意,她忽地道:“大小姐几时起灵?”
桃桃算算日子,“好像是后日。”
许嘉元没出嫁就逝世,按习俗却为不详,不过许呈晋毫不在乎,按着正常的丧礼,把女儿放进祖坟。
绣巧扣着丝线,犹豫道:“桃桃,大小姐去世,我竟没什么感觉”
从前许嘉元知道府上有位绣工绝佳的姑娘,还曾亲自请她一叙,对她的绣品多加赞扬,知道她不肯教习自己后也没有强求,奉上了三两银子就让她回去了。
这是极宽容的,可绣巧感激不起来。
她温柔善良的母亲,就只为做了让许嘉元脸上起了点点红疹的花生糕点,就被活活打死。
她怔怔道:“如果她命定如此,为什么不更早点”
桃桃吓得一把捂住绣巧的嘴,没让她说完,想了半晌,道:“现在你开心吗?”
绣巧立刻摇摇头。
“那就别说这些狠话,绣巧是个和张娘子一样善良的姑娘。”
桃桃牵着绣巧的手,“走,我们去给张娘子和大小姐都烧点纸钱。”——
许府外,洛芬穿着黑色的斗篷,怀里抱着好几卷字画,再三犹豫地走进了那家狭窄的书店,里头的掌柜正专心读着书。
看见洛芬,姜云行放下书,“姑娘怎么拿了这么多字画。”
他很久没见到心上人的丫鬟,迫不及待保证道:“陛下加开恩科,明年我就能再下场,这次我绝不会再耽搁了。”
洛芬怔怔,猛地把手上的画卷砸向姜云行,“耽搁?你已经耽搁了!”
皇宫内,选秀在即,礼官们再次催促着符合资格的各府人家递交名帖。
许呈晋面色凝重地递上折子,官打开帖子一看,确认道:“是许家五姑娘,许嘉星是吗?”
许呈晋僵硬点头。
那礼官便收下帖子,想了想,套近乎道:“许呈辽大人也送了帖子,是他家四姑娘,若是两位姑娘都选上了,日后宫里两姐妹还能做个伴。”
许呈晋目光倏地一凝。
第54章
许呈晋这些日子甚是心焦痛苦, 大女儿的去世让他看着如同老了十岁,但不容他好好悲伤一场,各路事情就纷至沓来。
先是从前与他作对的礼部侍郎的女儿, 宫里成安帝的新宠,前些日子还风光得意,在李侍郎朝堂上屡屡抢先夺事后,忽地一日就被打入了冷宫,现下已经香消玉殒。
宫里和朝堂表面上干干净净,实则息息相关,他迟迟没有上交选秀的帖子,到前日, 成安帝已经第二次暗示他了。
许呈晋不求女儿进宫能帮助家里什么,但求自家不要触怒圣颜, 所以哪怕星儿什么都不懂, 也必须进宫。
做下这个决定, 许呈晋本就不是滋味,因此乍一听到礼官说许呈辽也想送女儿入宫, 他出奇地怒了。
多日的憋闷无处发泄, 许呈晋出宫后一边让人去西街许府, 一边直奔户部, 今日休沐, 里面只有清点文书的小主事, 他赶忙迎上来,“宰相大人怎么来了?”
许呈晋面色沉沉,“我要分家。”
主事翻开簿子, 里面记着许家一门脉支,他点点头, “许老太太去世三年,孝期已过,合该分家。”
“臣这就写下契书,只需带回去,双方摁下指印,分清家产、族宗、庄地,便可生效。”
许呈晋颔首,坐在了下首,瞧出了他的急切,主事乖乖把本想劝他回去先等着的话咽了下去。
没过多久,许呈辽就匆匆来到,他先是腆着脸和许呈晋打了招呼,瞧见桌上已经放好的契书,他脸色一变,打着囫囵要离开,“哎,大哥,我突然想起家里还有点事——”
许呈晋冷冷看着他,“回来,按手印。”
许呈辽被几个小厮围住,眼看溜是溜不走了,反倒转过身大声嚷嚷起来,“大哥这是何意,青天白日地就想扣住人吗?”
他面露可惜道:“我知道元姐儿突然没了,大哥你必然难过,这样,弟弟我现在就回去,让家里人都多多替元姐儿烧炷香,祝她早登极乐。”
许呈晋听他提起许嘉元时嘴里隐隐藏不住的幸灾乐祸,心里怒气升腾,指着分家契书阴沉道:“你若现在就签了这份契书,我便只拿走宗祠,家产分文不要。”
“若你不签,那我不仅要分走八成的家产,还要让你干干净净地滚出许家。”
他的话冷硬强势,眼里翻腾的浓重威严直落在许呈辽心里,他知道凭借许呈晋如今的权势,只要动动让自己净身出户的念头,就有无数的人会帮他完成。
许呈辽顿时急了,“大哥你未免太刻薄了,这这!”
许嘉嫱进宫的事他们早早就准备着了,新帝登基,年岁又轻,二太太对许嘉嫱能夺得皇帝宠爱抱了极大的希望,家里的好东西都紧着闺女用,连他都得排第二。
他不是个做官的料子,又曾经为付氏一党,只是清除付氏一脉的余威便把降成了六品官,坐冷板凳,现下还能好吃好喝着,都是沾了些不懂他和许呈晋真实关系的人份上。
许呈晋此刻要分家,女儿不仅会立刻没了进宫的资格,自己以后更是别想再以宰相弟弟的身份在府衙浑水摸鱼,这叫他如何能愿意。
可是
许家作为太.祖时就屹立的家族,哪怕现在稍显落败,家里的好东西也不少,许呈晋是许家嫡长子,论情论理都该由他继承许家,许呈辽自母亲死后装聋作哑拖着不肯分家,除了想享受许呈晋的余荫,便是不想把家产拱手想让。
如今许呈晋位高权重,许家留下的田地铺子他必然争不赢,他既说只要宗祠,那家产就都是自己的了。
许呈辽又吵又闹了一盏茶的时间,许呈晋就冰冰看着,不闻不问,无奈之下,他只得愤愤拿起分家契书,苦口婆心道:“大哥,京城就剩下咱们亲兄弟,合该不计前嫌,守望相助的。”
他按下手印,与其赌女儿一个不知如何的前程,还不如保住眼下的财产,足够他享受一辈子了。
户部主事完全不想牵扯进宰相的家事,鹌鹑似地拿过契约盖上户部的章盖上,自此便彻底东西两家许府便彻底没了关系。
许呈晋不错眼地盯着契书,许呈辽曾经为了蝇头小利出卖他,他的女儿许嘉嫱,为人阴毒愚蠢,先是害星儿落水,扫尾还那般拙劣,如今竟想踩着元儿的尸首往上爬。
他绝不会给老二一家机会。
这般人品进了宫,哪怕为着面子上一句堂姐,也会给星儿添上无穷无尽的麻烦——
许嘉星进宫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许家,月江阁的人最先惊呆,许嘉星穿着一身白衣,刚哭红的眼睛瞪得溜圆,“母亲,女儿不想进宫!”
她长到十五岁,从没想过进宫的事,皇宫内院,听着就是同姐姐般端庄识礼的大家小姐们才能待的地方,她连京城的规矩都没学明白,怎么能进宫。
大太太揉了揉额角,“星儿乖,母亲也放心不下你,这些嬷嬷,是从前伺候你姐姐的,母亲让她们陪着你进宫,万事多听多问,谨言慎行。”
许嘉星瞅着这些苦瓜脸的嬷嬷,心里烦闷难过交织,她不傻,姐姐去世前也曾咳嗽着与她道歉,说她平日里刻薄些,也是为着能让自己快些懂事。
如今家里兵荒马乱,需要她进宫,姐姐已经不在,她除了担下这份责任,别无它法。
大太太把女儿的妥协看在眼里,欣慰又痛心,“方嬷嬷,来教教五小姐拜见各位贵人的礼。”
元儿过世,恰逢许恒虞回京,老爷只怕要与他多多盘问,元儿的棺材就要起灵,她还得去灵堂再多看看。
青松堂,林夫子的包袱重重落在地上,不可置信道:“大小姐她!?”
她无论如何也难相信,她精心培养的姑娘,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在她去侯府教书的日子里去世了!
这两年大姐儿避不出门,读书又快,林夫子推辞不掉别人的请求,优中选优地去了侯府做客卿,经由侯府一宣扬,来找她的人家更多了,可还是以家里多为难以管教的为主。
要她说,许嘉星不学无术却好歹有张倾国倾城的容颜,那些人家则是既无品貌又性情顽劣,打量她的眼神如同挑货物,实在不堪。
为此,她人虽不在,却还是寄全部心血于许嘉元,盼她进宫做个娘娘,声名远扬,才能让那些不知深浅的人家自个儿放弃。
可现在,她的希望破碎了,没了许嘉元让她一飞冲天,她还得在京中苦熬多少年!
林夫子目眦欲裂——
“饿了吧?尝尝,这是娘亲手炖的鸡汤。”
李姨娘围着许恒虞忙前忙后,恨不得敲晕儿子好好瞧瞧。
“娘,这时候,咱们就不吃肉了吧。”许恒虞在战场一待就是近三年,个子又拔高了一大截儿,脸还是一副俊朗的模样,身子却健壮不少,从背后看过去,无人敢小觑。
“边疆能有什么好东西,娘这不是想让你补补吗?”李姨娘瞪了眼儿子,她知道大姐儿去了,可她一个长辈难不成还要给晚辈守孝,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她甩甩手绢。
“那娘把肉都挑出去,这汤你总能喝吧。”
许恒虞按住坐立不安的李氏,“好了阿娘,您不是不知道,爹给了我牌子随意支账,儿子没受过委屈。”
“还是快把汤撤了,若是叫爹看到了定然生气。”
李姨娘顿时叉腰道:“他?他早就不来我院子了,要是能让他瞧见骂上两句那才新鲜。”
许恒虞瞧着亲娘郁郁的表情,想来话里并未作假,不禁若有所思,他哄道:“那娘就当是我为了祖母忌嘴,之前祖母下葬儿子没赶回来,如今就让儿子尽尽孝心吧。”
李氏对老太太也没什么好态度,她哼哼两声,还要唠叨,许恒虞转而提及了李遐舅舅,“舅舅这几年可乖顺?”
说到这个李氏瞬间来了精神,她两眼一抹泪,瞬间声泪俱下地抱怨起了李遐是如何地不堪说教又是如何再三赌博,昨年儿他输掉了自己偷偷给他买的房子,过年了还跟大街上躺着,还被人当作宵小,关在牢里十几日。
许恒虞嘴角轻勾。
李氏眼泪挂在睫毛上,伸手去掐许恒虞,“笑!你居然笑了!”
许恒虞连声道:“错了错了,娘,您继续,后来呢。”
李氏困在后院,又逢年节,救不了坐牢的弟弟,还是许呈晋去捞的人,那回,李氏在大太太可算是彻底丢了脸,只能眼巴巴看着许呈晋把李遐送进军营,晨晚操.练,一月才半日假。
后来李遐整一年没空去赌,她才刚想求老爷放弟弟出来换门营生,朝廷里又有人把她偷卖御赐之物的事抖落出来,吓得她立刻闭门装死。
李氏愁得上头,道:“虞哥儿想法子救救你舅舅吧,他都三十几的人了,还没成家呢,老在军营里待着算什么事儿。”
许恒虞对这个舅舅毫无怜悯,李氏担着巨大风险换来的银子都是花在他身上,他不知珍惜还妄图永远趴在娘亲身上吸血,在军营里呆一辈子也不为过。
听着李氏絮絮叨叨,许恒虞换了身衣裳,“娘,我去前院了。”
许恒虞这次回来,是因为边疆暂且安宁,主将亲自批了他们的假,只是没想到竟碰上大姐这桩事,他默默惋惜后,就听到了由五妹妹进宫的消息,这让他心念一动。
“爹,五妹妹进宫,身边的丫鬟都要带进去吗?”
许呈晋摇摇头,“你母亲只定了贴身嬷嬷,丫鬟们年纪小,还要看她们自己。”
有了这话,许恒虞便安心了,只要是听从丫鬟们自己的意愿就好。
许恒虞很自信,桃桃贪吃爱玩,绝不会跟着妹妹进宫过拘束的日子。
“我去啊!”
月江阁,大太太询问贴身大丫鬟时,明芙和雨兰乃家生子,不跟着主子进宫,就只有许配给府里其他奴仆,两人都选了进宫,唯有‘自由’的桃桃,当她也一口答应时,大太太忍不住提醒。
“边疆战事就快结束,等你爹娘回来,你自然也能做个官家小姐。”
“况且宫里不似府上,规矩森严,那里是星儿都要收敛性子的地方,你真的要去吗?”
桃桃瞅着许嘉星急需安全感的脸,乖乖道:“去。”
怎么不去,等她爹娘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压着她嫁给陌生人,跟着许嘉星进宫,少说也得二十五再出来,还能有比这还好的躲催婚的地方吗?
第55章
外院里, 绣巧也曾劝过桃桃,“皇宫里处处都是贵人,要是你不小心得罪了谁, 动辄就是责骂,搞不好小命就没了。”
她是真心想劝桃桃留下来,最初让桃桃去五小姐院里,只是为了报答陈忠的救命之恩,可如今陈家夫妻眼看着就要回来,桃桃却想着进宫,绣巧实在难以理解。
桃桃咬下热乎乎的油酥饼,“你放心, 我就是换个地方上班咳,做工, 伺候的都是五小姐嘛。”
绣巧戳了戳桃桃的头, 这傻丫头怎么就不明白她的意思, 桃桃把另一块饼塞进绣巧嘴里,憧憬道:“皇宫里可都是好东西, 你也见过的, 珍宝阁最贵的物件也抵不上皇宫贵人随手的赏赐。”
桃桃右手握拳, 坚定宣誓:“富贵险中求!”
绣巧:
告别还要再劝的绣巧, 桃桃回了月江阁, 里面下人们三三两两地缩在各个角落嘀嘀咕咕, 明萱走后这些人都由明芙管理,此刻明芙全心一步不落地贴着许嘉星,丫鬟们没人约束, 做事也随心所欲起来。
“选秀时秀女众多,您的腰还得再压低, 行礼中途身子决不能晃动。”方嬷嬷捏着竹棍,一一点在许嘉星不足的地方,眼瞧着好容易稳稳地摆好了姿势,她终于松了口气。
方嬷嬷语气严肃:“小姐,在宫里嫔位以下的小主们见高位均需行全蹲礼,您如果这种简单的礼仪也出错,便是轻易让人抓住把柄随意拿捏。”
“去,把那只琉璃步摇拿来给小姐带上。”
方嬷嬷看着明芙小心给许嘉星插上步摇,“宫里行路需稳需静,像在府里似的肆意跑动是绝不可行的,小姐从今日起便带上这步摇,若是步摇打在脸上,小姐便知道及时修正。”
这只步摇的流苏极长,直垂到肩部上方,这样的设计,哪怕是稍微走快,流苏也能甩得啪啪作响。
桃桃默默从窗外看着许嘉星一次又一次地走步,下蹲,行礼,敬茶,身边明芙看得如痴如醉,心里念着拍子,打算私下里自个儿好好练练。
“咔吱”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方嬷嬷喝着茶望过来,只见桃桃端着整整一盆冰,笑着道:“嬷嬷,眼下天热,大太太让我端些冰来,免得热坏了小姐嬷嬷。”
丝丝凉气铺面而来,方嬷嬷紧绷的脸也松了松,看了眼额角挂着汗珠的许嘉星,她点头道:“小姐休息片刻,用些水和点心吧。”
终于能休息会儿了,许嘉星立即朝桃桃露出个笑容,桃桃正咧嘴笑回去,方嬷嬷的教诲冲着她也砸过来,“桃桃,若是进了宫,便不可再‘你我’般与贵人们说话,需当自称奴婢或是名讳,可懂了?”
桃桃眨眨眼,在许嘉星无奈的眼神里,福身对嬷嬷道:“是,桃桃知道了。”
方嬷嬷对桃桃的从善如流很满意,低头翻起了书,没再冷不丁地冒句教条。
一整个下午,月江阁里都是方嬷嬷高高低低的训诫声,直到了用膳的时候,方嬷嬷才作罢离开。
晚间小厨房上的小菜清凉解暑,爽口多汁,桃桃吃得热火朝天,许嘉星看着桃桃发呆,食不知味。
“桃桃,你害怕吗?”
许嘉星一直未曾说出口,她很害怕,家里乍一日变天,姐姐骤然去世,她难过之余却要打起精神备着进宫,自古以来就没有妹妹给姐姐守孝的道理,哪怕她想留下来替姐姐多守守也不能。
桃桃放下筷子,许嘉星漂亮的小脸上挤满了惆怅,手指紧张地捏在一起,皇宫是多么陌生的地方,而她可能就要在里面度过自己的余生了。
五小姐还从没露出过这种表情。
可怜又脆弱。
“不害怕。”
许嘉星诧异地望了过来,桃桃振振有词,“皇宫也在京城,大人位高权重,宫里也不会有人敢随意欺负小姐的。”
况且,桃桃坚信,除非皇帝瞎了眼睛,否则这么美的姑娘站在他面前,怎么会不动心。
许嘉星勾勾嘴角,语里依旧一片惶然,“可是嬷嬷们”
她听着田嬷嬷讲述皇宫内院里的陈年旧事,虽寥寥几语,但已然隐隐对这地方有了偏见。
“小姐,皇宫里是整个大宴最尊贵的去处,若是进了宫,无数珍奇异宝便是随处可见,还记得京城如今最时兴的衣服款式吗?那可都是从宫里传出来的。”
许嘉星眼眸微动,明显有了兴趣,桃桃继续道:“凭借小姐的眼光,到时候在宫里随便拿件衣服出来,必然风靡一时,那时京城里人人夸赞的可都是您了。”
这一句话狠狠地戳到了许嘉星的心,年纪越大,母亲对她的管教就越多,尤其在京城的日子,母亲总让她穿得端庄,还不如她在苏城能随心地裁剪衣料做自己喜欢的。
诸如裁衣的类似之事数不胜数,桃桃的话给她打开了另一扇窗子,离家进宫确实难过,可那也代表了一份全新的生活。
心窍一通,许嘉星也有了胃口吃饭,她逗着桃桃,“你是不是也馋着宫里那口吃的。”
如水般潋滟的眸子是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桃桃嘿嘿一笑,没有再说话。
她懂许嘉星的心理,人对于未知事物的第一反应都是恐惧,但多数时候只要踏出第一步就好,许嘉星进宫已是定局,能安抚着让她没那么抵触就算成功——
翌日,桃桃照旧提着剑去了前院,二少爷在朝廷里抄书,三少爷抓紧时间备考,前院的清晨里已经很久都只有桃桃一人,为此,当她看到院子里那道飘逸俊朗的背影后,着实愣住了。
“四少爷,你回来了!”
许恒虞今日是专程在这里等她,本是来问她进宫之事,可看她傻乐的表情,到嘴边的话也缩回去了,‘唰’地一声,寒剑出鞘,带着凛冽的剑风,在空中挽出道剑花,“比一比?”
墨发束在头上,他一身玄衣,衣袂随着动作翻腾,俨然有了少年将军的气质。
桃桃被他熟练的剑势惊艳,战场果然够磨炼人,许恒虞此去边疆,受益匪浅,看着他眼里肆意的笑,桃桃第一次对着他拿起剑,从战场上回来的人,总能抗得住她的力气了吧。
剑刃相撞,许恒虞的手被震得一麻,收起小看的心,两人来来回回用尽心思的比起招,前院里不停传出兵器互划的清脆之音,足有半个时辰。
最后还是桃桃先输,她很少和人对战,哪怕一身神力,怎么比得过刀口舔血过日子的许恒虞。
“小不点,你力气可真大。”
三年未见的浅浅疏离在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试后烟消云散,许恒虞看着比自己矮了两个头的桃桃,“就你这么大的力气,还想进宫,不怕把贵人们折腾出个好歹。”
桃桃擦擦额角的汗,“我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只伺候她的!”
许恒虞轻轻一跳,扯下枝丫上的树叶,哼哼道:“伺候人有什么好,时不时就要受一顿欺负”
桃桃顿了顿,反驳道:“小姐对我可好,从没欺负过我。”
许恒虞便又说了皇宫好几句不是,桃桃一一辩驳,有理有据,急得许恒虞脱口而出,“你就不能不进宫吗?”
桃桃:
话一说出口,剩下的也就不怕了。
许恒虞收起平日里的嬉笑,流露出少年紧张的心绪,“你,你等我,从边疆回来,待你及笄,我就迎你过门。”
他语气庄重,沉沉有力,“——做我的正妻。”
偌大的前院,丫鬟小厮们都还没起,没了他们俩的声音,一时寂静无比。
桃桃双手抱在胸前,斜斜睨道:“边疆的整蛊就这水平啊?”
许恒虞提起的心一下松了松,他恼羞道:“我没开玩笑。”
桃桃打着岔,“四少爷,您知道我的,一心只有吃喝,我现在就奔着尝尝宫里的御膳有多美味。”
这话便是直直的拒绝了,许恒虞听了出来,他也不再绷着,单手提剑,“宫里的东西忌讳着贵人,反倒没有民间有滋味。”
桃桃见他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也松了口气,许恒虞果然聪慧,他们身份有别,能别直接打破这层窗户纸就别打了。
许恒虞瞅着桃桃白净的小脸,邱合说过,桃桃这几年在店铺和府里来回奔波,身边也没有其他男子。
她才不过十四,全然不懂情爱,玩乐确实于她更重要。
“最多一年,你爹娘也就回来了。”
桃桃的天线陡然一竖,果然果然,还好自己还有皇宫这个庇护所。
许恒虞意味深长道:“小不点,好好玩。”
不就是进宫吗?总有出来的一天。
在桃桃这碰一鼻子灰的许恒虞没有在京城多待的意思,拿着从‘一只桃子’蹭来的一包袱脂膏,他去了父亲书房拜别。
两人不过说了几句话,外面便传来吵嚷的声音,“虞哥儿,虞哥儿,老爷,老爷!让开,我要进去!”
许恒虞推开门,李姨娘手里拿着从路边捡起的木棍,冷不丁地打在拦她的小厮丫鬟身上,发丝也乱了几根,看见许恒虞,她立刻哭道:“没良心的,你才回来几日就要走!”
许恒虞目露寒光地盯着那些推攘李姨娘的丫鬟,吓得她们垂着头再不敢拦,李姨娘没了阻碍,拿着棍子一棒子敲在儿子手臂上,“要不是我去给你送吃的发现了,你是不是都不打算告诉娘你要走!”
许恒虞假模假式地喊了句疼,李姨娘将信将疑地要掀开看,他赶忙扶着亲娘进屋,“儿子怎敢,这不是先和父亲拜别吗?”
许呈晋在屋里安静看着,等他们都进来了,才不大不小地斥了句李氏,“多大年纪了,还这么不知稳重。”
李姨娘许久没见过他了,本来一进门心都化成水,捏着手绢就想撒娇,一听见许呈晋的话,霎时没了兴致,恢复了刚刚余怒未消的样子,“老爷,您可怜可怜我,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只求他平平安安。”
她抹着眼泪,“战场上多危险啊,老爷您是没瞧见,他身上伤疤就有好几处。”
许呈晋一惊,“虞哥儿?”
许恒虞毫不在意,“父亲放心,不过小小外伤,早就好了。”
李姨娘瞪他一眼,继续哭道:“他好好一个孩子,家里也不是非要他挣个功名,怎的就要在边疆受这些苦。”
许呈晋原本也心疼虞哥儿,被李姨娘说得也心下愧疚,可这话一出,他断然道:“妇人之仁!”
太平盛世,最难挣的就是战功,如今边疆连连胜利,未来也难起争端,正是关键时刻,只要打服敌人,得到远比付出的多。
这声厉喝吓得李氏一哆嗦,她颤颤巍巍,欲言又止,最后竟没敢再说话。
许恒虞把一切都默默看在眼里,父亲操心朝堂,操心五妹妹,操心家族,对娘亲的的确确没了最初的情谊
他忽地双膝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两个人都赶忙伸手,想要扶他起来。
许恒虞独自抬起身子,语气间掷地有声,“爹,若是此回儿子不负所托,撑起许家武将门楣,待儿子归来,您就让娘跟着我住吧。”
李氏惊呆了,扯他动作停住,许恒虞沉沉道:“儿子唯独此心愿,还望父亲成全。”
许呈晋瞧着李氏仿佛逐渐陌生的容颜,他也曾为人子,何尝不明白儿子的担忧,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你平安归来,父亲便答应你。”
第56章
许恒虞像一阵寒风, 匆匆来匆匆走,府中好些人只来得及记住了四少爷明烈的背影,七月底的时候, 桃桃请假出了次府,‘一只桃子’里照旧一切妥当,瞧见桃桃,明萱赶紧迎过来,“桃桃,你终于来了。”
明萱成亲已经有小半年了,她把新家好好布置妥帖,就自动上岗来了‘一只桃子’, 她和阿羌两个人新婚燕尔,偶尔相互对视还会脸红, 惹得店里的姑娘看见他们共处就偷笑。
“桃桃, 听说大小姐去了。”明萱不是爱说主子家阴私的, 但事关桃桃后半生,她忍不住道:“是不是大太太非要你陪小姐进宫?”
桃桃:?
明萱怎么会觉得是大太太强迫她去的。
见桃桃不说话, 明萱便认可了自己的猜测, 担忧道:“我就知道”
桃桃聪慧机灵, 又有一身好武艺, 同小姐进宫, 起码能护住小姐, 不怕遭了谁的暗算,旁人哪家的丫鬟能有这般本事。
大太太必然不会放走桃桃。
“明萱,我今儿来是交代一下咱们店铺未来的规划的。”
桃桃扫视了圈店里, 拉着明萱去了二楼,翻出账本, “这是咱们之前的分红。”
桃桃开门见山:“我打算把店交给你和小寻,小寻涨月例,你的分红,我再加一成。”
明萱吓得连忙摆手,“不必不必,桃桃,我已经受之有愧了,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把店看的好好的,分红真的不用了。”
桃桃拿着账本一笔一笔指给她看,“我进宫后不知道多久才能出来,店里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只能交给你,别说不要这笔分红,我还怕到时候你受不住跑了呢。”
“小寻不如你经历的事多,但做事利索,你多照看着她,等她慢慢磨练出来你也轻松些。”
明萱被桃桃的话慢慢安抚住,她对桃桃的话向来有一种盲目的信任,坐在桌前,极为详尽地记录桃桃说的每一个字。
直到日落山头,明萱和店员们才依依不舍地簇拥着桃桃朝外走,桃桃要走,她们都有些失掉主心骨的不安,甩了甩钱庄的契书,桃桃故意道:“以后我的那份银子都定期存在钱庄,也不知道等我出来能有多少。”
姑娘们皆笑了起来,还是那个熟悉的东家。
“你进宫后,要小心明芙。”
明萱转身回去前,忽地附在桃桃耳边低声道:“我总是怀疑,当初小姐落水,与她有关。”
桃桃刚点头,隔壁酒楼袁老板听见‘一只桃子’的大动静,也走了出来,知道桃桃要进宫,他扇子轻拍在左手,“可惜可惜,我们商会老板十一月恐会进京看一次,还想着能和陈东家见见面呢。”
毕竟这真心实意对他头上的鸭子赞不绝口的人,必然和他们老板很有些话能谈——
回府后,桃桃也专心留在月江阁和嬷嬷们学习起宫规,八月初二,安静了好些天的许府侧门被轻轻扣响。
来者是永宁伯府世子夫人,是夏嬷嬷亲自来接的,大太太自女儿的帖子递进宫,就一直想着和嫂子见面好好商量一下,元儿刚刚下葬,她也终于有时候来了。
“三妹妹,你快节哀。”
许府里的白绸已经卸下了不少,唯有内院还有几处依旧挂着白灯笼,永宁伯世子夫人一进正院,就安慰起了消瘦的大太太。
“瞧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大太太掩嘴咳嗽了几声,面带愧疚道:“嫂嫂,我实在是对不住你们”
昨日进宫选秀的秀女名单就定下了,星儿和绍哥儿那桩没挑明的婚事作罢就算了,当务之急,是统一口径,封住那些贵眷的嘴,毕竟星儿一个未嫁的女儿家,常常去永宁伯府,由不得人不多想想。
大太太本想着,绍哥儿年岁不小,为着等星儿耽误了这几年,突然毁约,嫂嫂无论如何也是要动怒的,她已经做好了安抚她,被埋怨的准备,谁知听完大太太的话,永宁伯世子夫人反倒主动道:“妹妹,星儿能进宫是好事,依着她的相貌,还愁家里不能出个宠妃光耀家族吗?”
大太太苦笑,星儿是被迫替姐姐进宫的事,是要永远烂在心底,连皇上都不能告知的。
永宁伯世子夫人嘴里不住地道着恭喜,心里却不以为意,那么多贵胄千金都在一处,心思百绕,皇上眼光挑剔,到时候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绍哥儿总归是星儿的表哥,表妹来府里替母亲给外祖母外祖父尽孝,说破天也没人能道一句不是。”不用大太太多说,永宁伯世子夫人自己就想好了由头来圆星儿去永宁伯府的事。
自此,两家人便统一了口径,林远绍和许嘉星只是再不过普通的表兄妹了。
大太太长长的松气,她唤过夏嬷嬷,奉上了一盒妆奁,“嫂嫂,这点心意,全当我这个做姑姑的歉意,您带回去,还望绍哥儿早日找到一门和和美美的亲事,总让我宽宽心。”
那里头装的都是些罕见的新奇玩意儿。
永宁伯世子夫人眼神一闪,让丫鬟收了起来,“那我也不多叨扰妹妹了,你多歇息歇息,可别熬坏了身子。”
大太太目送这位今日异常好脾气的嫂嫂离去,那会儿她虽说奇怪嫂嫂的态度,但只当她是从前吓坏了,十分畏惧皇上天恩,可八月十五那日,永宁伯世孙和赵侯嫡次女定亲的消息长腿似地就跑进了许府。
大太太神色淡淡的看着嫂子送来的信,那上面是藏不住的喜意。
“要说还是借了妹妹吉言,绍哥儿只不过出去游船赏诗,竟被赵侯夫人一眼看中,急着要为她的女儿定亲,等他们成亲了,你定要来吃一壶媒人酒。”
大太太把纸笺放在桌上,这话她信了才真成了傻子,堂堂侯府绝不可能匆匆嫁女,只能是私下里早就谈好了,就等着选个良辰吉日,好告知众人。
夏嬷嬷也瞧见上面的字,大太太面色明显不虞,她弯腰,把永宁伯世子夫人往日里对五小姐的种种行径一一讲了出来,尤其最后一次,与赵侯夫人的过从亲密。
大太太心里对娘家对林绍远最后的歉意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是个有大主意的,日后当寻常亲戚来往就是。”
想着女儿之前或许在外祖家受的委屈,大太太立即去了月江阁。
许嘉星今日刚记住了宫里各处司坊和用处,大太太来时她正和桃桃一起吃葡萄,怜惜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脸,“星儿,是母亲疏忽了。”
她亲自替女儿剥开一枚葡萄,幽幽道:“若是早知道你那舅母是不堪托付的,母亲绝不会让你”
许嘉星诧异母亲的举动,抬头从夏嬷嬷嘴里听到了事情的原委,她倒没什么感觉,安慰道:“母亲,我也不喜欢表哥”
大太太的手指轻轻落在许嘉星嘴上:“星儿,日后把你表哥忘得干干净净,嘴里心里都不要再提。”
皇宫里的流言蜚语比刀子还利,林远绍既然已经定亲,就永远也不要再出现耽误了女儿。
桃桃看着大太太,看样子她只是对永宁伯世子夫人不满,对林远绍还是有一点点惋惜的,那是她中意许久的女婿。
桃桃从来都不认可许嘉星嫁给林远绍。
表少爷对五小姐期以重望,希望她能如自己母亲所言,和他一起撑起伯府,这没有错,只是一个普通男子对妻子对期待,但不对的在于,他应该去找有这种特质的姑娘,而不是妄想许嘉星能为了他变成这样的姑娘。
一旦不符合预期,自己本身对姿色也并不过于重视,那么,许嘉星就成了一无是处,只有一张脸的姑娘。
等他们成亲,矛盾只会越来越大,到时候对两人无尽的折磨。
不过,他不喜欢许嘉星,恐怕宫里的皇帝却喜欢极了,他有至高的权利,又有着上位者的疑心,许嘉星这样美貌天真的姑娘,反倒更适合待在在宫里。
桃桃津津有味地又吃掉一颗葡萄——
西街许家,自秀女名单公布后,许嘉嫱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她只要想到那些往日里自己瞧不上的女子,会在自己出门嘲讽她心高妄图登枝,会讥笑连进宫门槛都捞不着,就深深地抗拒。
二太太这日专门来安慰她,“好嫱儿,快起来喝点参汤养养。”
许嘉嫱被母亲拉起来,坐在床边一言不发,二太太只好道:“你父亲花了银子给上峰,明年考绩绝对能升回五品官,京城里多的是好男儿,到时候母亲一定给你找门好亲事。”
许嘉嫱低低说了句什么,二太太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我说不。”
她站起身,走到梳妆桌前坐下,死死盯着镜子,“不就是三年吗?我等,我一定要进宫!”
二太太第一反应是不赞同,但瞧着女儿坚定的样子,她也缓缓燃起了心中未熄的火苗,她投注在女儿身上的心血并不少,三年以后,女儿十九,嫁人虽然大了,但的确也能进宫。
她哄道:“好好,母亲一定为你筹谋。”——
被娘家人这么清醒地刺了一刀,原本还沉浸在大女儿的逝世里的大太太,终于打起精神,替小女儿打听起了宫里的情况。
“宫里什么情况,太后近日如何?”
大太太颇为忧心,若是太后撑不住去了,凭着陛下满朝上下皆知的孝义,星儿进宫势必就要守上一年,只等着还好,就怕到时候钦天监们来一句她们这批秀女不祥,被皇上嫌弃。
“太后还好,就是”夏嬷嬷犹豫再三,还是道。
“怎么了?”
“宫里宫外现在都在传,说当年葬身火海的七皇子没死,是被六皇子和其生母所害,好在当时被贴身太监趁乱拼命背出来了,只是那太监害怕,悄悄从护城河跑到宫外,不知所踪。”
乍然得知这桩埋藏已久的皇室辛密,大太太深深地皱起眉,“七皇子没死?”
那年,先帝的幺子出生,皇后重新受宠再次诞育嫡子,让所有人都从付贵妃那短暂抽身冷静了一段时日,毕竟嫡子才是正统,若能登基对国家也是好事,直到七皇子莫名死在一场火里,隆兴帝大怒杀了好些人也查不出原因。
“现在文武百官都闹着要速速找回七皇子,严惩六皇子一脉呢。”
第57章
八月底, 常常亮灯到酉时的月江阁终于早早熄了回灯,方嬷嬷注视着许嘉星睡下,转身去了正院。
大太太正在等她。
“这些日子, 星儿学的可还好?”
方嬷嬷顺从地坐在大太太身前的绣墩上,实话实说道:“五小姐日加勤勉,很是用功。”
她面露浅浅的追思惋惜,“只是,终究还是比不过大小姐。”
大太太何尝不知赶鸭子上架的弊端,微微叹息后把打听的消息告诉方嬷嬷,“宫里不太平,皇上操心着七皇子的事, 只怕久久不会入后宫。”
“劳烦你们多多从旁提点,别让星儿在这些时候轻易得罪了贵人娘娘们。”
九月初一, 秀女进宫, 一大早, 驴车就停在了各府门前,许府一家人皆亲自来送许嘉星, 她穿着秀女进宫的衣裳, 头发挽起, 插着素钗, 清丽至极。
大太太不住地还想再多叮嘱几遍, “进宫嫁人就是大姑娘了, 要懂事知礼知道吗?”
许嘉星乖乖地点头,望着父母兄长,眼眸里情不自禁地升起浅浅的雾气。
许呈晋藏在袖子下的拳头紧握, 面上从容,温和笑道:“星儿, 一切有爹爹在。”
时间一到,驴车车轮缓缓转动,哒哒哒地朝皇城开去。
直至看不到父母的身影,许嘉星才放下了车帘,方嬷嬷坐在她旁边,道:“小姐,待会儿秀女从北门进入,丫鬟们领着包袱先去静合宫外搜身等待,若是秀女中选,则会先行去收拾住处,若是落选,则从偏门同主子一同离开。”
许嘉星自然没有落选这个可能。
方嬷嬷便瞧着小姐这三个迥然不同的丫鬟,选择了明芙交代,“宫规你们学得都差不多,明芙年长些,进去后,你们小心应对,别和其他丫鬟起冲突。”
明芙信心满满地应下。
至于她和谢嬷嬷这些老一辈的嬷嬷,要先去掖庭过了审讯才再能一一分过去,主子若品阶不够,还不一定能配上两个嬷嬷。
要独身一人面对选秀,许嘉星着实紧张了一下,眼里还未落下的泪珠匆匆从脸庞滑落,驴车就停下了。
“小姐,走吧。”
驴车外,有好几名太监嬷嬷等着接人,看见许家的标志,争先恐后地朝这边迎来,“许小姐到了。”
被嬷嬷太监们簇拥着的许嘉星直奔太华殿,殿旁的房间里已经站了不少秀女,她的到来引起了其他秀女的注视,瞧见许嘉星的脸后,皆是心中一紧。
选秀的过程出乎意料的平静,一切担心的事都没发生,太华殿面积极大,皇上守着太后自不会来,皇后遥遥坐在高台什么话也没说,其他妃嫔们也安安静静,听着太监念白介绍,无人嬉笑。
纪妃看着垂手站在殿上的年轻貌美女子们,上一回选秀仿若就是不久前,不知不觉,已经三年了。
“姐姐,这一批就她们了?”谢婉殷翻着名册,低声询问道。
纪若华陡然回神,淡淡瞟了眼她,温和道:“皇上将此事交予谢妃妹妹,自由妹妹定夺。”
谢婉殷端庄一笑,挥手让太监宣布结果。
眼前这一组六人,共有两人入选,宰相之女许嘉星容颜绝世,太常寺卿之女夏知灵灵动秀美,都是难见的好胚子。
静合宫里,趁着各府秀女的丫鬟们各个都拘谨担忧着,明芙最先占据了宫里的好位置,光线亮堂又居正位,桃桃和雨兰跟着她站在房间门口,对此行为表示默默支持,毕竟是未来她们要住的地方,环境能好则好。
时间流逝,不时有人来宣秀女们的入选情况,巳时左右,许嘉星入选的消息也递过来,明芙立即转身进了房间,里面打扫得干净整洁,桌上放着茶水点心,很是周到。
到日落前,所有秀女才将将选完,只十几个人,要一起先住进静合宫,等陛下或娘娘们定下位份和封号,再行分宫事宜。
“小姐,这宫里可真漂亮威严。”晚上,明芙忍不住羡慕道,“就连这安放秀女的静合宫,茶杯都是白玉做的。”
许嘉星把脚放进桃桃要来的热水里,敲着脖子,“皇宫大,规矩也多。”
她这一整天都没敢抬头,哪怕在太华殿也垂着眸,连上头娘娘们的脸都没看清。
明芙坐在她旁边揉腿,信誓旦旦,“等小姐定了位份就不必再拘束了。”
明芙打量过了,这一批秀女里就属她们小姐容颜家世皆为上品,怎么也能得个嫔位吧。
许嘉星却不报什么期望,她听宫女们说过了,皇上对位份极为苛求,上一批秀女里,只有太傅的孙女谢婉殷坐到了妃位,哪怕是诞下大皇子的柔嫔也只是个嫔位。
可见能得个好位份有多难。
明芙兴致不减,又替许嘉星捏起了肩膀,心里极有信心,等皇上见过小姐,哪怕是看在大人的面子上,也不会敷衍了小姐。
只是这一等,就是近两个月,这两个月里,皇上在太后宫中和朝堂上来回奔波,完全无心后宫,哪怕去后宫也只在皇后和几个得宠妃子处,新来的秀女们,竟活生生晾着不管。
明芙都等麻木了,不定位份,秀女们就还算民女,没有品阶,自然也不能在宫里随意行走,至于同高位娘娘请安这类的事,更是想也别想。
无事则生是非,静合宫里就这么几个人,大家互相忌惮但也算作同盟,好几个家世相近的秀女都渐渐熟络,许嘉星处也有几个秀女来找过,但她无意于这些不明心思的人交际,那些人来了两三回,懂了她的意思也就少来往了。
“瞧她那样子,仗着自己长得好,便高高在上不与咱们说话,大家同为皇上嫔妃,有什么可傲的。”王月帏坐在亭下,身边围了好几个秀女,她们坐在石桌前,眼睛不自觉地就瞟到许嘉星的房间。
“就是,若论只论品貌,王姐姐也是不输的。”
其他人皆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唯有李株南低着头嗫嗫地不肯说话,她生性胆小,坐在这里也不过是因为在宫外就认识王月帷。
王月帷被恭维得极其舒适,她伸出纤纤细手,勾勾嘴角,“皇上最重德行孝义,不为女色动容。”
“谢妃娘娘如今能在宫里掌管一半后宫事宜,可不是凭着一张脸得来的。”
“你说是吧,株南。”
李株南捏着手绢,支支吾吾,“啊?”
王月帷原本的好心情被她这犹豫的举动弄得散了一半,她不耐道:“成了,别一副我逼你的模样。”
说着许嘉星解解闷,望着逐渐凉起来的天,秀女们自己不禁也发愁,皇上什么时候才能来瞧瞧她们呢——
十一月初五,乃纪妃的生辰,皇上亲自发话要在长风殿为纪妃庆生,后宫终于热闹了一回。
“娘娘,咱们今日可都是您的福,才有缘见得皇上一面。”赵清涟举着一盅酒,亲切地敬了敬纪若华,“还祝娘娘青春永驻,福寿绵长。”
纪若华浅浅一笑,“妹妹客气了,皇上操劳国事才久不入后宫,大家还要多体谅才是。”
赵清涟连声笑道,“是是,臣妾不如娘娘,想得浅薄了。”
正说着话,门口太监的传喝声突然响起,“皇上到!”
零散着坐在座位上的宫妃们立即起身,俯身行礼,“参见皇上。”
“起来吧。”
众妃们这才一一朝皇上看去,萧宣晏像是刚从别的地方赶来,身上穿着玄色绣金龙的常服,行走前宽大的衣袍飒飒扬起,一张脸俊朗无比,尊贵玉立。
“皇上”纪若华甚是心疼地看着萧宣晏,离得近了,才能看见他脸上掩不住的疲惫,眼里泛着点点红血丝,一看就累极了。
“皇上,您实在不必为了臣妾的生辰礼这般奔波的。”
若不是为了她,陛下此时便可以在承远殿好好歇息,养足精神。
萧宣晏坐在纪若华身边,由宫女净手后,沉沉道:“若华,你的生辰,朕必然要来的。”
他亲手替纪若华剥了一只蟹,纪若华下意识便想阻拦,“皇上,怎可由您亲自动手,如玉!”
萧宣晏摆手制止,“再过几日,宫里也不进蟹了,就让朕试试剥蟹的滋味。”
纪若华只好答应,仔细地盯着皇上,生怕坚硬的蟹腿和蟹壳戳到陛下金贵的双手。
萧宣晏技术甚差地取出了一点点蟹肉,将蟹黄用小勺放进玉碗里,瞅着这极不美观的螃蟹,他久违地顿了一下,余光瞧了眼止不住担忧的纪若华,他默默咽下要把这蟹给她的话。
罢了罢了,还是朕自己吃吧。
看着皇上只剥了一只就停下,纪若华松了口气,赶忙让宫女来剥,自己拿起盘子上面巾,亲自替皇上擦干净手。
萧宣晏终究是累了,陪着纪若华吃了会儿东西,又喝了几口酒,人就有些昏昏欲睡,纪若华拿过如玉递来的名帖,温声道:“陛下,秀女们在静合宫住了快两月了,眼见着快过年了,总这么住着也不成,还是定一定位份吧。”
萧宣晏醒醒神,接过了名帖,认同道:“是朕疏忽了,还是若华有心。”
他拿着朱笔,只定了前几个人的位份,把名帖又交还给纪若华,“剩下的秀女位份,你来定,顺便把宫室分一分。”
纪若华眼里柔情都快滴出水,她柔声道:“是,臣妾必不负皇上所托。”
她没有急着打开名帖,眼神落在了下首静静端坐的谢婉殷身上,自谢妃进宫,皇上便把宫里的事一件件都交到她手上,俨然十分器重她处事的公平和大气。
可是人就有私心,谢婉殷不是不知新人久不分宫实乃懈怠,却依旧选择不在皇上面前提起,为着什么?身为妃位,她的肚子却仍旧没有动静,只要这些秀女不封位份,她便少几个年轻貌美的竞争者,这让她如何能不动心。
这回分宫封位的事,陛下交由她来安排,是看重她,她自然要办得妥妥帖帖,绝不出错。
第58章
晚上萧宣晏自然要宿在纪若华寝宫, 两人要歇下时,萧宣晏不经意间看见了放在桌前的玉娃娃,他神色未动, 轻声道:“熙儿的风寒好些了吗?”
纪若华也瞧见了那娃娃,心里一咯噔,“差不多了,太医说女孩身子娇,让她在屋里多养养固本,还不能面圣。”
萧宣晏翻身躺下,“秋风凉,熙儿还是别玩那些寒玉玩意儿了。”
纪若华听出了他的淡淡的不喜, 依偎在皇帝怀里,“是, 臣妾明儿就叫人锁回库房去。”
连日的疲惫加上酒劲儿, 萧宣晏睡着得极快, 纪若华本想再与他多说说话,看他睡得沉, 最后也只望着他睡颜一同躺下。
翌日, 伺候着萧宣晏穿好衣服出门, 纪若华坐回了内室, 指着那个随手放置的玉娃娃。
“日后凤鸾宫送来的东西都不必拿给公主了。”
如铃乖顺地把玉娃娃拿走, 纪若华心中淡淡叹气, 皇上越发地不喜皇后了,原来只偶尔在自己面前泄露一两分,现在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他看不上皇后送的小东西。
未免惹怒皇上,日后她还是要与皇后划清界限的好。
草草地用过早膳, 纪若华翻开了昨日皇上朱笔批过的名册,从那些名字上一一划过,她手指微微凝滞,十几个秀女里,皇上只给三个人亲自定了位份,这其中,宰相之女许嘉星竟然还是昭仪之位。
她想起那姑娘的好颜色,的确让人醉人,那陛下给予这么高的位份,究竟是为了她姣姣的身姿还是她父亲在朝中的地位。
纪若华眼眸沉沉——
十一月初八,静合宫里人都等不及地起了大早,她们中消息灵通的早打听到了,纪妃娘娘生辰那日亲自劝说陛下分封位份,这都三日了,怎么也该定下了。
彩珠轻轻替主子插上簪子,好奇道:“小姐,您说谢妃娘娘怎么不劝皇上早日分封啊。”
现在静合宫里,人人都道纪妃娘娘好呢。
王月帷卯时就起床打扮起来,细细抹着口脂,“纪妃娘娘终归是陛下的表妹,有些话只能她来说。”
她抚了抚发饰,啧声道:“这宫里,柔嫔生下了皇长子,孟嫔常伴驾承远殿,皆有盛宠,怎会管我们的闲事,谢妃娘娘虽是妃位,但陛下是因国事才久不入后宫,你叫她如何开口相劝。”
彩珠受教,连连点头,“小姐说的对。”
窗外,细细的太监声高高响起——
“——许氏封昭仪,赐住云苍楼。”
王月帷连忙带着宫女往外走,殿外,许嘉星跪地听封,宣旨的大太监讨着好,道:“小主,云苍楼可是好地方,没有主位娘娘,就您一人独住。”
盼来盼去只是个昭仪位份,明芙稍稍落寞,和桃桃一起扶起许嘉星,大太监收下雨兰递来的荷包,又去给其他秀女宣旨。
夏知灵和王月帷家世不错,皆封为婕妤,此外还有余美人和李美人,再往下就是些才人贵人了。
她们不是滋味地看着许嘉星,皇上确如传言甚少给予秀女们高位,只是原本平辈地和她相处了这几个月,今日一过,皆要朝她行礼了。
王月帷的宫女最先打点好,她和李美人一块住在仪康宫,瞅了眼那些不知要不要上去巴结的宫妃,她哼声离开。
初封位份算什么,等见过了皇上,才算真的体面——
桃桃抱着许嘉星的包袱,一行人顺着高高的宫墙朝云苍楼走去,越朝那个方向,人越罕见,明芙忍不住叫住了领路的小太监,“还要多久啊?”
“就在前头了。”小太监弯着身,“小主,云苍楼临湖而建,离其他宫殿是有些远。”
明芙愤愤,她们小主位份最高,怎的住的这么偏僻,岂不是见皇上一面要花不少时间。
直到走在云苍楼大门前,明芙的不乐意才稍稍减轻,这是个极美的住处,一进去就是三阶的高台,楼高而静,背后种着郁郁苍苍的青竹,并一漂亮的八角亭,站在二楼上,还能看到碧波澄净的湖水,若是想要泛湖,走过去不过一炷香的脚程。
静合宫虽有皇室威仪,但人挤人地住了这么些天,明芙早觉得憋屈了。
“奴婢参见昭仪小主。”
小太监领完赏安静退下,两月不见的方嬷嬷和谢嬷嬷穿着暗褐色的衣裳,跪在地上恭敬地行礼。
“嬷嬷们快起。”许嘉星甚是惊喜,她住在静合宫久不分封,人人都只有贴身宫女伺候,她还打听了一下这时间两位嬷嬷会去哪儿呢。
方嬷嬷看出了小主眼里的担心,干瘪的嘴角勾了勾,带着许嘉星在云苍楼走了一圈,“小主位在昭仪,按例有两名大宫女,八名二等宫女和十四名粗使宫女,外加太监数十,奴婢打发她们洒扫宫室,小主先在外头歇歇吧。”
许嘉星也甚是满意这地方,依言坐下,“大宫女就明芙和桃桃吧,雨兰也跟着在内室伺候。”
三人皆无不可,方嬷嬷又问了许多静合宫的事,知道她们少出门少说话,慢慢放下了提起的心。
她低声道:“小主做得很好。”
“接下来,小主恐怕还是要一如从前,谨言慎行。”
明芙不解,分封后便该侍寝,怎的还是要这般拘束。
许嘉星虽不急着侍寝,却也好奇缘由。
方嬷嬷语气颇为谨慎,把七皇子的事讲给许嘉星,迟疑道:“七皇子是太后幼子,陛下费劲整个大宴的势力都找不着丝毫踪迹,眼瞧着要入冬,太后娘娘恐怕”
她正声道:“若是太后真的不适,小主一定谨记,莫要与人谈论此事。”
嬷嬷一语成谶,三日后,原本能下床走走的太后,在一场突来的寒潮后,没有意外地染上风寒,陛下召集了所有太医,日日不缀地守在床前,这回别说新秀女们,就是后宫也无遐进了。
此情此形下新秀女们再一次坐了一次冷板凳,许嘉星心里记着大姐姐的事,不用马上面对皇上,她大大地松了口气,静静适应起了宫里生活。
要说皇宫,不愧是天下人都向往的地方,无一处不精致,哪怕是墙竹上浅浅的雕花,都栩栩如生,且再也没有人逼着她必须念书写字,精通女工刺绣,除了嬷嬷们的时时念叨让人耳朵生茧,一切都比在府里有意思多了。
宫女这边,明芙撇开桃桃,最好的事儿都揽在自己身上,处处拔尖,次一点的才肯分给桃桃和雨兰,桃桃没有和她争这些的意思,作为五品昭仪的许嘉星,虽然没有侍寝,但宫人们皆不敢怠慢,吃食用度全按照品阶发放。
看着满桌的膳食,吃着外头要卖二十两的八宝糟鸭,桃桃含泪吃掉两大碗——
或许太后身子的确不太好,到了除夕合宫夜宴,皇上也只露面说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众人宗亲皆道皇上孝义至纯,实在是国家大幸。
许嘉星位置靠后,看不清皇上珠帘下若隐若现的面容,低声喃喃了几句。
“小主,怎么了?”
许嘉星素手扬起酒杯,一饮而下,纳闷道:“怎么有点眼熟”
在合宫夜宴的惊鸿一面后,后宫的人再忍耐不住行动起来,新秀女里有的自己跟着宫里的主位去看望太后,有的在御花园吹冷风盼望与皇上偶遇,还有的直接奔到了承远殿,谆谆爱意地奉上一盒亲手做的吃食。
然后被谢妃关在宫中罚抄了三十遍宫规。
方嬷嬷冷眼看着新晋嫔妃们的一举一动,“小主,这个时候切不可着急,都是一群眼皮子浅的,太后垂危,她们不好好待在宫里少惹事,反倒上赶着去找叨扰皇上,别说谢妃娘娘罚她们,怕是皇上也要动怒。”
她看着许嘉星让宫人请来的佛像,对许嘉星没有头脑发热也去献殷勤的行为表示赞赏:“小主做得很好,安心为太后祝祷,凭借您的初封位份,只要陛下愿意进后宫,您都是第一个侍寝的。”
许嘉星没有说话,轻轻冲着佛像拜了拜。
这尊佛不是为太后请的,是为姐姐,她祈祷姐姐能在地下长眠安息。
只可惜,许嘉星想闭起门做个不生事的鹌鹑,外头的人却不想让她安安稳稳。
正月十五,大雪将停,后宫嫔妃们前往凤鸾宫向皇后娘娘请安,许嘉星第一次见到了这宫里所有的妃嫔。
宫里人人皆知,成安帝的皇后出身不高,但皇上登基后还是封她为后,因为是先帝赐婚,皇上和皇后在潜邸甚是恩爱了几年,只是皇后在这时间里,迟迟没有怀上孩子,先帝不忍皇上没有后嗣,便再次做主,把皇上的表妹许给了皇上。
但这皇后实在是太神秘了,许嘉星进宫快半年,竟没见过一回。
“参见各位娘娘,皇后娘娘昨日抄写佛经,咳疾未愈,殿内备好了茶水点心,娘娘自行便宜就是。”
皇后的大宫女照旧拿着一套老话术,一字一句地说完后弯腰退回了内室。
谢妃微微蹙眉,十五的大日子,皇后也抱病不肯出来,她与纪妃眼神略微交视,转头道:“妹妹们进来吧。”
凤鸾宫里头摆着十六把椅子,五品以上的妃嫔皆能坐,皇上登基三年,后宫人数着实比不上先帝,这位置还绰绰有余。
许嘉星走在最前头,身后跟着夏知灵等人,她微微福身,冲高位妃嫔行礼后,坐在了戚昭仪的下首。
“谢妃姐姐,皇上连日操练,今儿可是元宵,怎么也该歇歇了吧?”说话的是穿着竹青菊纹衣裳的孟嫔,她面色柔白,举手投足都透露出股书卷气。
谢妃但笑不语。
孟嫔眉头轻皱:“也不知皇上可好好用膳没有。”
“孟嫔姐姐常去上书房,有姐姐分忧,陛下自然能够舒心,用得也好。”夏知灵笑着接话,她与孟嫔同住一宫,虽说是新晋妃嫔,说起话来却带着股子亲昵,外面人瞧着两人极好,想到孟嫔的荣宠,那夏知灵受宠也指日可待了。
不禁有几人看向了默默不语的许昭仪,毕竟她才是这批人里位份最高的,结果现在住在云苍楼,深入简出,连个引荐皇上的机会不得。
“这位妹妹,我倒是少见。”说话的是坐在贺嫔下首的赵嫔赵清涟,她面若桃花,一张小脸上无处不透着滟丽,在美人如云的当下也显得格外醒目。
“这是去年新晋的许昭仪。”
赵嫔单手撑着下巴,轻声道:“许妹妹今年不过刚及笄吧,怎的是你进宫,我记得,你可有一个冠绝京城的姐姐,叫什么来着?”
许嘉星安静起身,“姐姐名叫许嘉元”
“怎么?难道你盼着皇宫富贵,替了你姐姐的位置?”赵清涟下一瞬捂嘴轻笑,仿若只是逗个乐子。
“家姐因病已然过世了。”许嘉星听她拿姐姐逗闷子,身子紧绷,赵清涟是赵尚书的侄女,从前养在京城外头,十几岁了才接回京城。
“我刚来京城那会儿,各府夫人们都在传你姐姐的风姿,不成想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倒是我的错了,竟不知佳人已逝,那可真是可惜了。”
她低头喝茶,嘴里说着可惜,眼里全是嘲弄。
许嘉星心头一缩,心知该忍下这口气,与她一同当作一件小事般代过,可嘴里上却忍不住地道。
“这不怪娘娘,大概是赵嫔娘娘没有姐妹,才会觉得,亲姐妹之间会为着些黄白钱财而争。”
这话一出,连孟嫔都对着赵清涟露出浅浅不屑,她话里话外都不忘提银子,可见不是不明白姐妹之情,而是自个儿打心里就觉得钱财重要。
赵清涟面色顿时一沉,凉凉道:“牙尖嘴利。”
“好了,大好的日子,争执这些做什么,有这份力气,还不如回去想想怎么让皇上舒心。”
有谢妃发话,赵嫔恹恹地也缩了回去,许嘉星捏着拳头,闷声坐下。
时间一到,高位妃嫔们一一走出殿门外,许嘉星也跟着向外,她刚走到门口,便被一道柔柔的声音叫住。
许嘉星回头,是披着银狐斗篷的赵嫔,其他娘娘们皆已坐上辇车离开,唯有她还在此处,一看就来者不善,剩下还没走的妃嫔们也不急着走了,三三两两地落在后面,想看赵嫔要做什么。
“妹妹,我知道你家世显赫,又仗着相貌不俗,可是在这后宫,我却不得不教你一个道理。”
赵清涟的护甲做得精美,手指轻勾在许嘉星的下巴上,冰凉颤人。
“心里再不服,嘴上也得憋回去。”
她冷眼看着许嘉星仿若上天恩赐般精心雕琢的面庞,嘴上轻道。
“来人,许昭仪顶撞上位娘娘,就罚她,在这雪地里跪上——三个时辰,好好学学规矩吧。”
第59章
许嘉星站得笔直, 两人目光交汇,她看到了赵嫔眼里的挑衅,深深地吸了口气, 余光扫过周遭的妃嫔,她们都屏息等着,看自己会不会拒不下跪,继续和赵嫔争执。
许嘉星直觉得不对。
新晋的妃嫔这么多,赵嫔独独挑了她一人,这是故意激怒她的,她刚入后宫,真同赵嫔闹大了, 罚得恐怕就不是跪了。
“赵嫔娘娘教训得是。”
许嘉星直愣愣地一句话就跪下,赵嫔顿感无趣, 摆摆手哼声道:“就这点骨气, 还以为多能耐呢。”
“既然许昭仪乖觉, 那就自个儿在这跪足了三个时辰再起来吧。”
她坐着轿辇离开,其他妃嫔也都一一离去, 生怕跟着遭殃, 偶有几个位份低的, 临走前匆匆福身行礼。
凤鸾宫前霎时安安静静, 只剩几个洒扫太监宫女。
桃桃被这么粗暴的妃子震惊到了。
“小主, 咱们就这么跪着吗?”明芙咬唇, 不甘地瞪着长长的宫道,同为嫔妃,赵嫔凭什么这么罚小主。
天上簌簌地又下起了雪, 冰凉的雪花落在地上,很快化成一滩冰凉刺骨的雪水, 赵嫔只罚了许嘉星,却屑对她的几个宫女说什么。
眼看许嘉星的膝盖上氤氲起深色的湿气,桃桃果断道:“小姐,我们去找嬷嬷。”
到底是熟知宫里底细的嬷嬷,随便出个主意也比她们干站这儿强。
明芙耳朵一竖,提着裙摆就朝云苍楼跑,“我去找!”
她跑得飞快,桃桃也不跟她抢,这样的鬼天气,就是站着也觉得脚冷,摸摸身上随时带着的小荷包,桃桃凑近了凤鸾宫的宫女,想向她买个厚垫子。
那宫女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毕竟是被罚的妃嫔,若是赵嫔计较起来,她也没有好果子,可桃桃出价太高了,只加了两番价,宫女便咬牙放下笤帚,回屋找了个软垫交给桃桃。
好汉不吃眼前亏,赵嫔总归没留人在这儿守着,还是保护好身子别着凉才行。
许嘉星也不傻,乖乖起身跪在了软垫上,身体情不自禁地放松了些。
桃桃凑在许嘉星耳边悄声道:“小姐,待会儿咱们装晕吧?”
许嘉星眉眼弯弯,偏头看了眼桃桃,低声回道:“小声点。”
不愧是从小和和自己一块长大的,不谋而合。
许嘉星心里有数,桃桃也就放心了,偏身站在风口上,尽量挡住从巷道吹来的冷风,她常年练武,周身血脉通畅温暖似火,天上的小雪花,于她不过是浮毛。
或许是赵嫔的气焰生生刺激到了明芙,没一会儿她就从云苍楼快步回来,面色通红。
两人望着明芙,等着嬷嬷能给的好计策。
明芙气喘吁吁:“嬷嬷说,说小主现在跪在凤鸾宫,让咱们去向皇后娘娘通禀,扰了娘娘清养,望皇后娘娘恕罪。”
“然后等着就好。”
许嘉星和桃桃面面相觑,这是个什么章程?
另一头,许嘉星被赵嫔罚跪的消息迅速递到了谢妃宫中,谢婉殷看着桌上没处理完的宫务,淡淡道:“由她跪,明儿在我库房拿上润凝膏,再去太医院带上太医去看看。”
赵嫔美貌又颇受皇上宠爱,许昭仪当众顶嘴,罚她也是应该,这些新晋的妃嫔,在熟悉后宫后,越发地躁动,上回闯到给皇上宫里送点心的那位,今日看着依旧跃跃欲试,指不定就要再捅出个什么篓子。
有她们中最高位的妃嫔受一次重罚,以儆效尤,也无不可。
至于日后许昭仪得宠后会不会报复回去——
谢妃摩挲着手里的汤婆子,总归,也不是她罚的——
“娘娘”晴烟瞅着自己专心雕刻的皇后娘娘,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道:“娘娘,外头”
庄青青吹开刻刀下的木屑,“说吧,看你饶了好几个圈了。”
晴烟到底是为着主子,“这外头还下着雪,若是昭仪小主在凤鸾宫前头跪坏了,皇上定会怪罪在我们头上的。”
娘娘明明什么事都不参与,却还得替这些妃子的争执背锅。
庄青青习以为常,又是个把她这里当成角逐战场的妃嫔,一年总有那么一两次,也不知是真气得等不及要立刻罚人,还是想试探她这个毫无存在感的皇后能忍到什么程度。
她端起手边冒着烟的热茶,随口道:“这回罚的是谁?”
“是新进宫的许昭仪。”
庄青青手一顿,她记得那个姑娘,选秀那日,她坐在高台上,看见许嘉星规规矩矩地行礼时,就觉得眼熟,回来看到屋子里的木雕,才恍然想起,镇国寺外,那位年纪尚小的姑娘,振振有词地说,木雕是创意,是无价之物。
庄青青:“让她回去吧。”
好歹花了那么大笔银子买她的手艺。
晴烟瞪圆了眼,娘娘从不搭理妃嫔间的事,这次怎么愿意插手了。
她有些高兴,娘娘肯帮许昭仪,说不定慢慢地,日后也愿意跟皇上好好相处。
晴烟劝道: “娘娘,咱们和许昭仪有缘分,不如出去见见她,与她说上两句话,奴婢待会儿亲自送她回去。”
“不必。”
庄青青垂头继续刻,再好的姑娘,碰上了萧宣晏,迟早会同宫里那些争宠的妃子一样,失了灵气。
她不想瞧见那一幕——
“皇后娘娘发话,只不过是宫里姐妹拌拌嘴,何至于大冷天地跪在地上,让昭仪小主快起来,免得真伤了身子。”
许嘉星真愣住,她们拢共在这儿跪了不到一刻钟,明芙进去禀报前,这里来来往往的宫女还窃窃私语,说在凤鸾宫前面被罚的人多了,进去也没用。
嬷嬷的话可真灵,怎么向来不管事的皇后竟然亲自发话让她离开。
许嘉星立刻起身,冲着凤鸾宫行了个大礼,裹着斗篷直奔云苍楼,方嬷嬷早等着她,一瞧见她的身影,立即让宫女去太医院挂名。
头发微白的太医捏着悬丝,琢磨了半晌,收回了那句嘴边的‘小主身子极好,并无大碍’,对时不时咳嗽两声的许昭仪道,“小主寒风入体,还需少走动,好好在屋子里休养。”
送走了太医,方嬷嬷瞅着许嘉星一口口地喝下姜汤,耳提面命,力图让许嘉星学会如何从容应对日后妃子们的故意挑衅。
入夜,方嬷嬷终于放过了许嘉星,愁眉不展地说起了一段宫里的往事。
“赵嫔娘娘不是第一回训诫妃子了,从前李侍郎家的女儿李昭仪温婉多情,皇上很是喜爱,曾经也与赵嫔娘娘为江南贡品闹了几次,比小主这回严重许多”
“那现在呢?”
方嬷嬷:“李昭仪已然香消玉殒了”
许嘉星头一次对宫里的争斗不寒而栗——
二月,加开的春闱如期举行,这一回替皇上纳了不少贤才良将,听闻今科状元才不过二十几的年纪,文章却做得花团锦簇,开朝以来仅此一位。
这样好的消息传到后宫,对妃嫔来说,便是意味着皇上又要扑在前朝,有谢妃压制,一群妃子倒是乖乖待在宫里韬光养晦些时日。
萧宣晏今日着实开心,屏退一大群公公奴才,只带着张公公,颇有闲心地走出承远殿闲逛起来。
这回的科考由他的人监考,纳得全是些干干净净和朝堂无牵无挂的,状元更是十几岁才来的京城,世家学塾一个也没沾染。
最重要的,是他派出去寻找七皇子的人终于有了眉目,正周旋着把人带回来,母后知道这消息也宽了心。
只要七弟能平安回来,如鲠在喉的六皇子便可顺理成章地解决了。
他想着事,走得也就远了,不知不觉到了后宫一处,三月里梨花摇曳,白灿灿一片,蔓延到墙外,倒是一片极美的景致。
萧宣晏兴致一起,负手走进了梨园,侍弄花草的太监不知去向,唯有一名纤秾合度的红衣少女独立于树下,落花扑簌簌下落,她温婉仰头,侧脸明媚,当得一个淑丽之姿。
下一秒,“咳咳,阿切!”
萧宣晏:
少女叉腰,脆生生的声音,“桃桃,不许摇了!”
一名的宫女从树底下讪讪溜出来,许嘉星拍着身上的落花,鼻子痒痒,羞恼地瞪了瞪桃桃,这么粗的树,得亏她摇得动。
桃桃嘿嘿一笑。
“这什么花,呛死了咳咳。”
许嘉星顾不得自己,从地上捡起花瓣猛地丢在桃桃身上,这丫头非说花美,要让她享受落花缤纷。
“这是梨花。”
皇宫里怎么会有这般清朗的男声,两人冲着发声处望去,男子年岁看着不过二十,身材挺拔,俊逸卓然,身上的衣服上绣着五爪金龙。
“皇上?!”
许嘉星连忙整理起衣裳,手忙脚乱地拍掉身上的花,人一急就出错,她边拍边咳,眼泪汪汪,窘迫不已,萧宣晏却觉得可爱极了,主动上手帮她拈花。
“你叫什么?”
“我,我,臣妾乃许昭仪。”
萧宣晏怔冷了一瞬,眼里仿佛柔情满满,他轻声道:“是你啊。”
第60章
满园雪白的梨花落了一地, 萧宣晏瞧着眼前的少女,她一身水红祥云纹交织绫襦裙,肤色雪白瑰姿艳逸, 一双美眸水灵灵望过来,艳冶柔媚。
记忆里钟灵毓秀的小女孩如今已经长成了如此绝色,萧宣晏不禁感慨,他朝许嘉星走近几步,扶起了匆匆行礼的少女。
许嘉星很是茫然:“皇上见过臣妾吗?”
萧宣晏没有回答她,拈去她头上将掉未掉的梨花,“穿得如此单薄,不冷吗?”
许嘉星想说不冷, 她和桃桃到了梨园,第一件事就是练上半个时辰的剑, 她不仅不冷, 浑身都是暖洋洋的。
可仰头看见皇上多情的双眼, 她脸慢慢发红,摇头低声道:“冷的”
温暖的大氅倏地披在了许嘉星身上, 萧宣晏眉眼含笑地看着羞红脸的姑娘, 心情甚好道:“那便回宫。”
他握住许嘉星的柔若无骨的手, 牵着许嘉星漫步朝云苍楼走去。
背后的桃桃老神在在地看着他们相携而去的背影。
就这?
她踢了踢地上的鹅卵石, 哼哼道:“今晚上就吃猪肉炖白菜!”——
梨园离云苍楼并不远, 但就这短短的时间里, 许昭仪和皇上梨园相遇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后宫,位份高些的妃子至多只是叹息一声,皇上终于肯宠幸妃嫔了, 而那些同时进宫的,心头涌上了莫名的情绪。
终于还是她第一个侍寝。
“参见皇上, 参见许昭仪。”
云苍楼的人也格外兴奋,碍于嬷嬷们压制,她们只乖乖在宫门拜见,心里得意极了,自赵嫔娘娘罚过自家小主,也不见皇上说什么后,任凭什么小宫女也敢明目张胆地打探云苍楼的事。
若是恼了,她们还振振有词——不过是我们娘娘关心昭仪小主罢了。
“你这的寝殿布置得倒是巧思。”
云苍楼外面瞧着和寻常宫室无异,进来却是别有洞天。
萧宣晏扶着许嘉星坐在软榻上,看着内室里大变的格局,温声赞道,“这般天气,屋子里还如此透亮。”
许嘉星眼眸明亮,主动介绍起来,“司设局送来的东西又大又过于庄严,从前那个青窑花瓶就摆在臣妾床头,每日一醒来,它黑黢黢地立在那里,总是吓一跳,臣妾便把它挪出去了。”
萧宣晏极有耐心地听着许嘉星讲述她的设计,直到了明芙进来奉茶,许嘉星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久,她懊恼道:“臣妾是不是说太多了”
萧宣晏一把拉过许嘉星,娇软的少女立刻落入了皇帝的怀里。
“星儿花了这么多心思,日后也去承远殿帮朕改一改如何?”
他叫自己星儿。
许嘉星原本平息的面色霎时又红了起来——
当夜,自然是云苍楼掌灯,听着皇上仪仗的巴掌声从宫道外远远传来,最后停在宫门外,方嬷嬷布满皱褶的脸也挂上了一丝笑容。
为着安心,方嬷嬷放了雨兰和明芙,没让她们伺候,亲自在寝殿外守夜。
明芙和雨兰未经人事,雨兰还好,回到房间伸伸腰就准备睡觉,明芙却是一整晚都难以入眠,想着皇上俊逸的面容,对待小主时的贴心,睁眼到了天亮。
第二日一大早,方嬷嬷冲着皇上的贴身太监张公公行了行礼,“公公来了。”
张公公昨儿也歇在云苍楼,皇上肯宠幸妃子,他也算了了心事,到丑时才倚着交椅眯了会儿,现在瞧见许昭仪的嬷嬷精神矍铄的样子,不禁佩服得很。
同是值夜人,怎么我就乏成这样。
他轻轻敲了敲殿门,“皇上,该上朝了。”
内室里,空气中还散发着浅浅的香味,萧宣晏缓缓睁开双眼,忽地觉着不对——他身上依着一截儿皓白的手臂,将他抱得死死的,偏头一看,许嘉星睡得正香,红红的眼角还挂着点点湿濡。
还从没见过睡姿这般豪放的妃嫔。
萧宣晏唤了她两声,许嘉星不但不见醒,反倒松开手抗拒地推了推发声源。
总归是可以起来了。
萧宣晏哭笑不得,自己坐了起来,从纱帐里走出来,冲着窗户道:“进来。”
张公公立刻带着人进去,萧宣晏看了看床上又翻了个身的小姑娘,沉沉道:“小声些。”
昨夜累坏她了。
张公公从善如流,安静地替皇上穿好朝服,几人一同出了寝殿,方嬷嬷一直候在外头,年轻的皇帝从她身边走过,只留下一句,“让你主子多睡儿。”
方嬷嬷应声,跪在地上直等皇上出了云苍楼,立即起身推门而入。
她一眼瞧见床上睡得正香的小主,脑壳一痛,把纱帐挂起,彻底摇醒了那位祖宗。
许嘉星浑身酸痛,眼皮都睁不开,她软乎乎道:“嬷嬷,让我再睡会儿吧。”
方嬷嬷一声喝道:“小主,皇上都走了!”
许嘉星的记忆连串地涌上来,她惊得睁开眼,坐了起来,方嬷嬷端起桌上的水,擦了擦许嘉星的脸,终于让她清醒了过来。
饭桌前,方嬷嬷无可奈何道:“小主,身为妃嫔,应当伺候皇上起身,怎可起得比皇上还晚。”
许嘉星握着筷子食不下咽,带着怀疑道,“嬷嬷,皇上很好,不会怪罪的。”
“不论皇上是否怪罪,小主切不可忘了宫妃的本分。”
许嘉星恹恹地点头,保证了下回绝不晚起。
方嬷嬷语重心长道:“小主,新得宠时,自是顺顺利利,什么都无不可,可长远计,谨遵宫规,让人无处寻错才是正道。”
眼瞅着许嘉星娇媚的小脸上掩不住的疲惫,嬷嬷摇头放过她,“明芙,扶小主回去歇会儿。”
“只可半个时辰,再过一会儿,各宫贺喜的人恐怕都要到了。”——
卯时左右,流水一样的珍宝贺礼涌进了云苍楼,谢妃娘娘出手最为阔绰,赏的是江南织造特意进贡的绣金锦缎,足有十匹,其他送贺礼的宫人看见了,皆默默记住,快步回去告诉自家的主子。
“这几只官窑花瓶,皇上说做得精细,命人送来给许昭仪赏玩。”
许嘉星被花瓶独特的颈口吸引,拿在手上目不转睛地瞧了起来。
方嬷嬷笑着把皇上送的山堆似的赏赐一一送到许嘉星面前过目,送礼的小太监是张公公的徒弟小和子,他摆摆手,又一名宫女捧上盖着红布的玉盘。
“还有这样,皇上言明务必亲自交予小主。”
许嘉星放下花瓶,好奇地望过去,红布一揭开,里面放着六个白玉似的雪梨。
小和子说得眉飞色舞,“这是工部在京郊暖房里特意中种出的雪梨,这时节,其他地方梨花才开呢,皇上说全当送给小主讨个新鲜。”
许嘉星羞怯地接过这几枚梨子,皇上这是笑她昨日和桃桃在梨园闹着玩呢。
下午,皇上没有意外地来了云苍楼,许嘉星换了身杏色的衣裳,盈盈一拜,看得萧宣晏心里一动。
他想起昨日初见许嘉星时她的淑丽风姿,虽说后来孩子气的举动有些不符,却还是握着她的手,笑道:“朕昨日便想着,淑这个字极衬你。”
于是,没一会儿原本就羡慕得眼睛滴血的宫妃们又得了个心梗的消息——皇上给许昭仪赐了封号,淑。
桃桃囧:好炮灰的封号。
新出炉的淑昭仪一点儿没觉得自己炮灰,水眸深情地望着皇上,两人一同又钻进了屋子里。
自此,淑昭仪便成了宫里独一份的受宠,皇帝像是要把这几个月没进后宫的日子补回来似的,一连七日,不是亲自到云苍楼,就是让人用御辇接上淑昭仪去承远殿,这中途除了见了见谢妃纪妃,看了看只会吐泡泡的儿子,新秀女竟是一个都没召见。
三月二十,余才人目露落寞地看着又来送赏赐给许昭仪的小太监,不禁道:“小主真是好福气。”
许嘉星本不想见这些人,但嬷嬷说她不可拒人于千里之外,只好坐在四角亭下,和她们喝着茶聊一聊。
明芙紧紧盯着这群妃子,之前对云苍楼避之不及,现在巴巴地天天要来拜见小主,不就是指望着皇上或许会来,求得跟皇上相遇吗。
许嘉星心里念着皇上昨日说的惊喜,漫不经心道:“什么?”
余才人羡慕道:“小主宫里有如此能干的嬷嬷,省了多少心事。”
一朝陷入恩宠里,云苍楼的宫人不仅不乱,反倒更加谨言慎行,低调安静,有嬷嬷在,收放还礼一应事务也井井有条,没出一丝差错。
“你没有嬷嬷吗?”
余才人:“小主说笑了,嫔妾只不过是个小小才人罢了。”
她嘴角挂着抹苦笑,打点后宫把人塞进来要费工夫,嬷嬷们能自己进来也要有自己的本事,轻易有两个这般厉害的嬷嬷,她们这一批人里唯有许嘉星和夏知灵二人了。
此话一出,许嘉星也觉得煞有其事。
当晚她就收回了这个念头。
方嬷嬷算着日子,板着脸重复道:“小主该劝皇上去别处秀女那儿坐坐了。”
许嘉星不舒服,闷闷地不肯答应,明芙巴不得小主能整天占着皇上,出声道:“嬷嬷这是什么意思,小主受宠难道不好吗?”
嬷嬷沉沉地盯着许嘉星,“受宠好,独宠却不好。”
“老爷在朝为官,站在风口浪尖,小主在后宫自当守望相助,而不是霸着皇上,让言官们口诛笔伐。”
“小主,后宫步步艰难,与其成为众矢之的,不如让满宫宫妃皆承小主的恩德。”——
承远殿,萧宣晏练着字,同纪妃说起了自己的安排。
“淑昭仪伺候得很好,深得朕心,朕打算封她嫔。”
纪妃磨墨的手不可察觉地微凝一瞬,“淑昭仪侍寝不过几日”
萧宣晏落笔于宣纸,“旨意朕已经拟好。”
这便是已经决定,纪妃没有再说其他,笑着揽功:“那可要恭喜妹妹了,臣妾这云苍楼给得极好,这主殿空着,倒不必选新的宫殿,直接搬进去,少了折腾。”
萧宣晏也笑了笑,“的确是一处好地方。”
纪妃笑盈盈地为皇上添茶,云苍楼离承远殿不远不近,比不得海安阁半盏茶的脚程,却也比她的万宁宫近,她当初把此处赐给许嘉星,就是想着她在新人里位份最高,出身也最好。
如今一切都在她的规划里,淑昭仪,不,淑嫔,已然步步高升。
谢婉殷已经在妃位,若是生下孩子,就是贵妃了。
只是,十日封嫔,这终究是宫里从没有的待遇——
夜里,萧宣晏饶有兴致地又去了云苍楼,陪着许嘉星用完晚膳,他问道:“朕瞧着你昨夜里咳嗽了几声,可是身子不适?”
“明日找院正来看看吧。”
一介院正给她一个小小昭仪来看脉,许嘉星鼻头微酸,这般温切的关怀,让她忍不住想告状,想告诉皇上,她本来好得很,偶尔咳嗽,是因为之前盛气凌人的赵嫔非要罚她在雪里下跪。
然而张张嘴,终究只道:“是臣妾贪凉穿得少了,不碍事的。”
违心的话一开头,后面的也就好说了。
她干巴巴道:“皇上,您来云苍楼多日了,不去瞧瞧别的姐妹吗?”
萧宣晏不置可否,摸着许嘉星柔软的发丝,“你想朕去?”
许嘉星心里钝痛,还是麻木地重复着嬷嬷的话术,“陛下是天子,天下人皆承皇上玉露,皇上子嗣不多,绵延子嗣才是后妃之德。”
萧宣晏看不出喜怒,“睡吧。”
许嘉星忐忑不安地捏着被角睡下。
翌日,皇上上完早朝果然没有再来,陪着自己吃了七日早膳的人突然不来,许嘉星握着筷子有些难过,明芙看了眼守在外面的嬷嬷,愤愤道:“小主,您就不该说那些话,皇上喜欢您,您就该把他留下。”
“嬷嬷也太瞻前顾后了。”
明芙不满地跺了跺脚,哄道:“小主,如果晚上皇上来了,您别再推他走了好吗?”
许嘉星下意识地点点头。
只是,刚过了午膳,夏婕妤就被传到承远殿,宫里的人还来不及幸灾乐祸,张公公便笑眯眯地捧着明黄的圣旨去了云苍楼。
“恭贺淑嫔娘娘!”
许嘉星垂首接过圣旨。
嬷嬷欣慰地看着许嘉星下跪受封,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她没有走错,皇上果然注重后妃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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