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约一事,姜朝笙虽说不在意,但也并未真打算成婚。只是这婚她不能自己拒绝,得想着法子哄着小少爷亲自退,最好到了云州再反悔。
因此当下人请她去前厅会客时,她特意让翠云挑了素净些的衣裳,微弓着背,低着头过去了。
她装出一副木讷懦弱的模样,请安时声如蚊呐,又在姜老爷的介绍下对着那位谢家来迎亲的锦袍公子笑了笑,便安分地坐在角落,充当一个合格的背景板。
事实上这里本也没她什么事。
毕竟姜朝笙只在姜老爷口中停留了片刻,然后就在和胡夫人一唱一应之中,把话头引向了她早些年便拜入仙门的妹妹。
“芸儿这孩子,从小就好学,天赋又好,年纪轻轻就到炼气五层了,比她有些师兄都要厉害呢!”
“谢公子,咱们两家婚期将近,不若把芸儿也接入玄青门,让她跟着学习,有时间也好陪陪她姐姐。”
……
态度殷勤,语气谄媚,巴不得把想把人塞进这个仙门第一宗的目的写脸上。
姜朝笙越听头埋得越低,在桌下狂掐自己大腿,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就笑场了。
她有时候真的挺佩服这俩人那张能颠倒黑白的嘴的。
从小好学,指一看书就犯困。
天赋极好,指当初送了不少黄金珠宝珍稀药材才把人塞进宗门,那道长走时还面露难色。
至于陪她,那更是无稽之谈,姜芸每回碰到她都恨不得鼻孔朝天,真要天天见,还不早晚颈椎变形?
这二人平时见她不是端长辈的架子,就是冷嘲热讽,如今能看到这一面,也不枉跑了这一趟。
若是碰见那些不善言辞的修者,想来现在他们已经如愿以偿了,只是这位传闻中旧居病榻的小公子倒比她想得更有手段,始终嘴角含笑,在他们停顿时给予适当回应,态度亲切温和,可深想来,任两人好话说尽,他也没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
三人暗中交锋,难分胜负,就在姜朝笙以为他们还要僵持一阵时,对面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又急又用力,让人不禁担心起他是否会背过气,过了好一会,咳声才停,那位谢小少爷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老毛病犯了,抱歉。”
脸色苍白如纸,柔和的嗓音中有明显的的虚弱与疲惫,可他却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便转而提起刚刚因他咳嗽打断的话。
越是不显山不露水,才越让人心生愧疚。
姜朝笙在桌下偷偷理了理衣裙。
果然,不出她所料,姜老爷连忙摆手:“是老夫考虑不周,谢公子舟车劳顿,理应赶紧休息休息。”
“那我便先告辞了。”
一截衣角自她身边经过,姜朝笙没忍住,偷偷撩起眼皮想看一眼,可谢小公子似乎对注视很敏感,她的目光刚挨上脸,他就寻了过来,发现是姜朝笙,又勾了勾唇角,一派温润如玉的君子之风。
她飞快地收回视线,头更低了。
*
他们之后到底谈得如何,姜朝笙不知道,但自那日起,就再没唤她去过,想来应当是不太顺利的。
婚约的事暂时没了动静,而任务却还一筹莫展,她又打起偷偷溜出去的主意。
只可惜翠云看她看得着实紧,每次刚有点动作,就发现翠云在一旁环着手臂盯着她看。
多次偷跑无果,姜朝笙没了耐心,三两下爬上树,要翻墙出去。
翠云见她态度坚决,丝毫没有要回头的念头,急得在底下连声唤她。
“小姐,快下来!矮墙那边的梯子老早就被人撤了!”
姜朝笙闻言,动作一僵,却还是装作一副底气十足的模样,扶着树干从繁茂的枝叶间露出脸来,粗声粗气地威胁她。
“那我就找办法下去,谁让你老看着我!”
她眼睛瞪得圆圆的,语气听起来很凶,像小猫咪朝人亮出爪子,一言一行都有一种张扬的漂亮。
翠云头疼不已,又怕贸然上去会惊到她,只得站在树下,好声好气地劝道:“不可以的,小姐,最近城中事故频发,我不放心你。”
她一放缓态度,姜朝笙不自觉就跟着软了神色,嘟嘟囔囔地小声抱怨:“那你也不能老关着我呀……”
见翠云的态度开始犹豫,姜朝笙耷拉着眉眼,可怜兮兮地瞅着她。
“我就往人最多的地方去,逛一圈就回来,不会有事的。”
“再待下去我就要被闷死了,好翠云,你就让我出去一下嘛,好不好?”
谢折川此时刚从外面回来,听到有些耳熟的声音,便抬头寻了一下。于是一眼望见前些天刚刚见过的那位姜家小姐眼里盛着笑,向下面的人撒娇讨饶。
“好翠云,我就出去一会,很快就回来,好不好嘛。”
落日的余晖浸润了侧脸,光点在黑发间跳跃,她稍圆的杏眼弯起,在暖光里呈现出一种清润的琥珀色,像淋了一层热过的蜂蜜,是能俘获人心的甜蜜。
她真的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也很能拿捏别人的心理,见底下的人不说话,就一直重复询问“好不好嘛”,磨着她,让她的态度软化,非要得到那人同意的答复才肯善罢甘休。
绯红色的裙摆随风微荡,像一朵花在这片浓郁的翠色中骤然盛放,而她脸上的笑容却比这红更灿烂,让本便精致的五官有一种张扬肆意的美。
明丽的、鲜亮的、生气勃勃的,轻易就侵占了他全部的视线。
当日只搁着很长的距离遥遥相望,谢折川其实已记不清这位婚约者的脸了,只记得她时常低着头,一副逆来顺受的怯懦模样,他还以为是姜家有意为之。
直到这一刻。
回忆里那个并不清晰的、灰扑扑的影子才被注入了色彩,变得鲜活起来。
谢折川看着姜朝笙带着笑的脸,有些出神。
他知晓姜朝笙的情况。
姜家嫡亲的大小姐,却常年处于被无视的边缘角落,连一纸婚约都是家族交易的戏码。
空有姣好的容貌,却没有能力,只会被人欺凌,注定只能成为姜家的牺牲品。
光鲜亮丽的世家背后的腌臜事,谢折川再清楚不过了。
因此他很容易就能预料到对方这些年在姜家的处境。
可如今,看着眼前的姜朝笙,他又有些恍惚了。
被高墙禁锢一生的鸟儿,也能拥有这样亮烈的神色吗?
那种在数不清的爱意里精心浇筑才能拥有的美丽,一颦一笑都有令人炫目的魔力。
谢折川神情微动,手不自觉握紧手中的骨扇,那些年他奋力抛在身后的过往无比清晰的浮现在脑海里,提醒着他,这一路走来到底有多不堪。
可为什么,和他身处相似处境的人,是截然不同的模样呢?
连谢折川自己都没意识到,那一瞬间他露出了多么茫然而落寞的神色。
姜朝笙应当是如愿了,眉眼中有藏不住的雀跃,头一转,和他的视线相撞。
随即表情就僵住了。
她的的脸色几番变化,最终磕磕巴巴地憋出一句:“你,你好?”
姜朝笙觉得自己可以被拖出去火化了。
她尴尬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一边说,一边不自在的往旁边摸索,想扶着树干爬下来,不想却脚底一滑,重心不稳地往下栽。
早在一旁关注着她的情况的苍若飞身上前,可谢折川的动作却比他更快。
他并不是爱管闲事之人,可身体比脑子先行一步,等他意识到时,那个人已经被他接住了。
有很淡的香气充斥他的鼻尖。
仿佛真是一捧盛放的花,被他拥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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