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试试   我记得你很敏感,没有感觉吗?……

    不出意料地, 今日又是一场不欢而散。

    沈觅心情有些沉重。

    除了她有任务在身,越棠到底还知道了什么?

    他两世的苦难都是强行加在他身上抹杀他的,在沈觅的将近两百万积分之前, 他诞生的世界是排斥他的存在的。

    沈觅难以想象, 越棠如今是用什么样的心情, 去接纳他不得不接受的世界。

    越来越冷漠,越来越视人命如草芥。

    他要她继续想拿什么和他交换。

    沈觅能给他什么?

    她打算将任务拖着,长到越棠一辈子的。她做好了在这个任务世界生活一世的准备,做好了任务结束后, 再独自在现实世界醒来的准备。

    可是沈觅也清楚地知道, 不论是哪个世界,都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她回来, 想留下来一辈子,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事, 还有越棠。

    沈觅如今完全看不懂的越棠。

    她想起她最后画的那幅画。

    少年越棠的笑容, 她还能再看到吗?

    梧桐殿和宸极殿毗邻,却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一个是软玉砌成的奢华金屋, 一个是简单至极的帝王居所。

    沈觅茫无目的地离开宸极殿,在皇宫中随意走了走。

    大晏的皇宫比北朝、南朝的皇宫都要大, 当得起做这个空前统一的王朝的皇宫。

    但是整座皇宫的禁卫军、宫人, 加起来都比不上北朝皇宫中的人多。

    越棠是开朝帝王,没有血亲, 没有后宫, 孑然一人。

    整座宫殿仿佛是一座压得人透不过气的坟墓。

    沈觅傍晚回梧桐殿用膳, 这处却是和别处都不同的温暖。

    她站在门边拨弄了两下门上的重重锁扣。

    夜间,头顶的星辰闪烁,沈觅披上一件长长的狐裘, 就独自朝着皇宫的一处角落走过去。

    之前在这个世界待着的三十年,沈觅不是没有思念现实亲友的时候,心口就仿佛有一个巨大的空洞,风能从前胸吹到后背,难受地没来由又舍不掉。

    这种时候,她就会去丽阳的摘星台。

    越棠也在雍都建造了一座摘星台,比丽阳的要高得多,几乎是整个大晏最高的一处建筑。

    她想去摘星台上看看。

    说起来,沈觅也听说了,摘星台和梧桐殿这两处都是越棠亲自画出的图纸,也是由他亲自监造。

    摘星台她还没去看过,梧桐殿生活了这些天,确实是极尽精致极为舒适。

    门窗上那么多的锁扣,也没见起过什么用途。

    系统和沈觅闲聊了句。

    “像不像金屋?”

    金屋藏娇?

    看那些重重的锁扣,只要上了锁,不把整个宫殿毁了,怕是无法从里面出来。硬件条件倒是足够的,但是除了最初几日,也没见越棠继续囚禁着她。

    梧桐殿一直空置,直到她回来的那一日,才住进了人。

    沈觅心底微微触动了一下。

    为她筑金屋,或许也是……为她筑高台。

    沈觅看着不远处的摘星台,忍不住加快了些步伐。

    她昨日在极为心累时,怀疑过越棠还喜不喜欢她。

    可是,大晏朝,取的是清晏的晏字,世人皆知的大晏帝王表字长雍,是她为他选出,都城雍都是她曾经的封地。

    极近精巧的梧桐殿、连高台也是取的同一个名字,摘星台。

    沈觅忍不住去想,她猜测的这些,是她自作多情,还是越棠的心思昭然若揭。

    她这个时候,不太想去回忆二十五岁的越棠。

    总归每次见面,他对她没有一点能让人心安的态度。

    她就胡思乱想这一个晚上。

    沈觅站在摘星台下,下方有禁卫军驻守,她走近过去,大门两边的侍卫将门打开,和皇宫中每一处楼阁一样,她可以自由出入。

    摘星台极高,沈觅站在下面数了数,差不多有九层。

    丽阳的摘星台只有五层,沈觅走上楼梯,两边燃着宫灯,影子投在地上,随着她一层层往上走,影子被拉长又被缩短。

    沈觅看着影子转移注意,上楼梯直到腿都有些发软,还是没能一口气爬到顶层。

    她忍不住停到拐角,靠在墙壁边上弯腰休息了片刻。

    “这也太高了。”

    要是丽阳的摘星台也那么高,她可能就不常去了。

    沈觅叹了一口气,给自己加油鼓气了一下,一鼓作气继续往上走。

    雍都摘星台下面几层设有钦天监的官署,往上是钦天监重臣单独的隔间,再往上是越棠养着的那些方士,沈觅停下的那一层开始大都是些典籍。

    终于到了最后一段台阶前,沈觅累到思绪都被清空,只能僵硬地拾级而上。

    等到她走上摘星台,上面却已经有了人。

    沈觅一愣。

    摘星台上置着一个浑仪,高约一丈,四角以盘龙为柱,支起一个极大的青铜环形撑出的球体。

    越棠站在浑仪之下,正以窥管调节着浑仪上赤经环的位置。

    上面一重叠加着一重的环形,和沈觅在现代见过的浑仪相似,又略有不同。

    但是沈觅清楚地知道,浑仪是用来观测天象的。

    越棠……他为什么开始研究起这些?

    沈觅脑中闪过她曾经对越棠说过的一句话。

    ——我们头顶的星空,是同一个。

    沈觅愣住。

    越棠对她的态度不好,很不好。

    可如果不去看他在她面前的言行,只看他做了什么。

    是全然不一样的。

    沈觅长睫颤了一下,心口升起微微的温暖。

    今晚就让她放肆地自作多情好了。

    越棠的手顿了一下。

    他观星时,不会允许有人上来。

    只有一个人除外。

    他没有回头,指下赤经环极稳地顺着他的力道滑动,最后停在一个点上固定好。

    沈觅站在她身后,没有走近,走上摘星台后,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越棠用窥管看了一会儿,随后走到一旁的木桌前,拿镇纸压好宣纸,熟练地做下记录。

    沈觅在摘星台入口发了一会儿呆。

    等到越棠动了,她还以为他要转过身,没想到他只是旁若无人地继续他本来在做的事。

    沈觅走近了过去。

    越棠的字迹很漂亮,半张宣纸都已经写满。

    放下笔,他翻开桌角的一本星图,仔细地将记录和星图做着对比。

    沈觅不懂天文,更不懂古代这些观测方法。

    可她似乎懂了越棠。

    他不是圣人,两辈子苦痛,怎么可能毫无怨怼。

    恨是恨的,可是,爱也是爱的。

    沈觅没有说话,站到越棠身后的那级台阶上。

    越棠好似没有察觉她一样。

    沈觅试探着,在他身后抱了抱他。

    双手从他背后绕到他身前,沈觅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能将下颌搁在他肩头。

    他身形比少年时更为高大,也不再单薄。她抱着他,能够很直观地感知到,他已经是一个完全长开的,二十五岁的男人。

    越棠翻页的手指顿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继续将这页纸翻过去。

    摘星台上风大,吹得人有些冷。

    越棠身上很凉,可抱着时,能一起抵抗寒风,也不算很冷。

    将剩下的几页星图看完,越棠淡淡道:“抱够了吗?”

    一样难以捉摸的态度,一样冷漠的话和语气。

    一开口,沈觅心底那点柔软就被冷意冲刷殆尽。

    她松开了手。

    越棠这样冷漠的态度,她并不喜欢。

    沈觅分开了些,寒风就从两人之间吹过去,身前立时感觉到冰凉的寒意。

    “你是想听我说抱够了还是没抱够?”

    沈觅看着他的背影反问,越棠没有回话。

    她垂眸看着越棠被风吹动的长发,等了一会儿,越棠继续看着最后一页星图,仍然没有回答。

    沈觅知道他是不会回话了。

    他长发一直垂到腰下,发丝漆黑,他的头发也很漂亮。

    沈觅看着他发梢,同样淡声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不是没问过,当时越棠让她自己想,现在问出口,越棠还是不回话。

    上次,沈觅试探着,很没有底气又强撑着淡定去握他的手。

    这次,沈觅抬手撩起他身后的一缕发丝,继而将他垂在身后的长发都拢住拨到他身前,露出他后颈的肌肤。

    越棠刚要去拿笔,手指就落下,按在了宣纸上,就好像他就是去按住这张纸一样。

    沈觅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另一只手扶上他肩头。

    他肩颈线流畅漂亮,修长的脖颈肌肤白皙。

    沈觅靠近过去,在他颈后轻轻亲吻了一下。

    柔软温暖的唇瓣亲吻在他冰凉的肌肤上,一触即分。

    都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年少女。

    他和她本来就是不清不楚的关系,早就算不得清白。

    沈觅垂眸咬了一下唇瓣,心脏跳快了些。

    越棠没有任何反应。

    沈觅不在意地重新在他身后抱住他。

    “你想要我这样吗?”

    沈觅说完,就在心底预设了几种越棠的冷言冷语。

    越棠声音依旧很冷淡,有些讥诮。

    “你能做到哪种程度?”

    沈觅愣了一下,沉默了片刻。

    “试试吗?”

    沈觅抱着越棠,重新亲吻上去,细碎又轻微的吻从颈后到颈侧。

    狐裘很宽大,沈觅将越棠也一起罩在里面。

    她的手横在他腰间,握住他的腰带,找到盘扣,手指解开,轻轻扯了一下,腰带落到地上。

    越棠没有动作。

    他此时依旧穿着玄黑色衣袍,却不再是繁复的龙袍,而是没有一丝纹饰的简单锦衣。

    腰带解下,交领松散开,沈觅的手隔着薄薄一层中衣贴在他小腹。

    他的身体很凉,沈觅叹了一口气。

    气息拂在他耳后。

    沈觅从后面看着他,宫灯灯火飘摇。

    她手指有些紧张地蜷了一下,很快就淡定下来,沿着他腰际稍微往上了一些,指甲隔着薄薄一层衣料划在他身上。

    沈觅吻着他肩颈,由轻轻的唇瓣轻贴,转为唇瓣微分,轻轻咬了他一下。

    她看不到他的神情,从他身后来看,越棠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沈觅皱了一下眉,抬眸就看到他耳后有一颗小痣。

    神差鬼使一般,她踮起脚,凑近过去轻轻吻了一下,随后忽然分开唇瓣咬住,舌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颗小痣的位置。

    轻微的动作带动齿关轻轻碾磨,越棠闭上了眼睛。

    沈觅感觉不到摘星台上的冷,只觉得空气都燥热起来。

    越棠站在台阶下,身子都不转过来面对她。

    沈觅唇瓣分开,湿润的触感还停留在他耳后,呼出的气一下一下吹拂上他耳尖。

    她轻轻道:“我记得你很敏感的,没有感觉吗?”

    沈觅声音好像是她真的觉得奇怪,认认真真地轻声说着最牵扯不清的话。

    她声音好像是浸泡过蜂蜜一样,柔软又牵扯不断,声音不大,说话也没有日常那样字字清晰,就像一张网,将人笼罩,锁紧。

    越棠额角跳了一下,极慢地吸了一口气,好像要避免被发觉异常。

    她以为第一世那次她中了药后和他的亲吻,他的反应已经够克制了。

    那时还是对立的关系,他的克制足够让她安心下来,。当时,她在找他身上有没有解药时,手指摸过他身体大部分地方,那时还能感觉到他浑身僵硬着,因为她的碰触微微颤抖。

    沈觅碰触过的地方,知道碰到他哪里,他会格外紧张。

    她到现在还记得。

    此时她的手一一触碰过那些位置,费了心思手指指甲并用着,甚至也在吻他更为敏感的颈后耳后,他此时却看不出一丝反应。

    沈觅手贴上他肌肤,指尖在他身前划了一下。

    “你恨我。”

    下颌靠在他肩上,脸颊贴着他脖颈,沈觅站得有些累了。

    越棠过了一会儿,才淡淡说话。

    “越棠哪配恨您。”

    就算身体再能忍,他声音相较方才还是低哑了一些。

    沈觅终于笑了一下。

    她也算是发现了,越棠情绪不稳定时,就会刻薄地用“您”来称呼她。

    其实有些阴阳怪气。

    只不过沈觅此时并不很在意了,但还是用力在他肩上咬了一口,直到咬出牙印。

    越棠身体因为突然的疼痛僵硬了一下。

    感觉到他的反应,沈觅满意了些,还是像方才一样,在他身后轻声说话。

    她的音色不是清甜的软糯,而是有些清冷的质感,尾音总是有一些极细的颤音,平日清冷让人觉得疏远,此时仿佛化成了一副钩子,挠在人心底。

    “我觉得,你还是把衣服穿好的时候,才好说这种话。”

    越棠低眸看了看凌乱的衣袍,被沈觅的狐裘一起笼罩着,里面他胸膛前裸露了一大片肌肤。

    他周身好像更冷了些,将沈觅在他腰间的手分开。

    沈觅松开手站直。

    她唇瓣艳红,好整以暇勾着淡淡的笑。

    越棠俯身将腰带捡起来,整理好衣袍,没再看沈觅一眼,也没说什么反驳的话,直接转过身就离开摘星台。

    第63章 险境   小棠,说不出好听的话,你就别说……

    离开摘星台回到梧桐殿后, 沈觅这回唇角都是带着笑的。

    方才,她的话极为暧昧,越棠真就什么都不说, 立刻把衣服穿好。

    之前几回还能看着她说些冷言冷语, 这回看都不敢回头看她。

    是落荒而逃吧?

    沈觅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国号、都城、表字, 都和她有关。

    为她筑金屋,为她建高台,又因为她一句话就去研究天文。

    她如今回来了,没有理由不去朝着越棠走出她的一步。

    之前任务结束前那些时日, 她只想着如何能让自己不留遗憾地离开, 努力想办法减少对越棠的影响……最后却适得其反,让越棠更受折磨。

    恨就恨吧, 越棠对她的恨,只要不去在意他的态度和话语, 几乎可以无视。确定了他的心思之后, 再去看他的表面冷漠,沈觅甚至觉得有些口是心非的可爱。

    回到梧桐殿, 沈觅看着墙壁上的壁画和浮雕,忽然觉得哪处都新奇起来。

    起初觉得这里是囚牢, 后来觉得是金屋, 如今沈觅四下去看,她忍不住去想, 越棠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去绘制出这宫殿中的每一处。

    每处都恰恰好地合了她的心意。

    那时, 谁都不知道,她还会回来。

    征战四方的这些年,他面对的是命途的虚无和可笑。

    毫无希望、毫无回应, 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将沈觅写进了他生命的每一寸。

    沈觅心底柔软下来。

    第二日上朝,最近朝中上下讨论最多的就是东征一事,越棠其实筹备东征并不算急,粮草都还没有开始准备。

    而除了东征,朝中还有更多政事需要越棠统筹。

    淀绥渠的修建已经到了尾声,闻致远亲自监工,今日回雍都来和越棠确认收尾和后续的事宜。

    越棠对于闻致远、制造署乃至于工部而言,都不只是大晏的帝王,更是可以一起商榷工程具体事宜的人。

    沈觅轻而易举就能从侍卫长口中得知越棠的行踪,侍卫长一脸复杂。

    他原本只是被调过来守着梧桐殿的,也没有机会知道陛下的消息,可是因为梧桐殿中居住着的这位,前几日开始,就有宫人每日一大早就来寻他,告诉他陛下今日在哪、要见什么人、要做什么。只要沈觅问,他就都能答出来。

    越棠修建梧桐殿时,朝中上下大致都清楚,这是建来给另一个主子居住的。大晏定都后,也不是没有人劝谏越棠开后宫,次次皆是被驳回。

    为避免惹怒越棠,朝中渐渐也不再提此事。

    侍卫长本来也习惯这样平静单调的日常,谁知道,被调任一次,就让他大开了眼界。

    陛下的底线,侍卫长都找不到了。

    最初是将人锁在梧桐殿,后来皇宫所有地方任随沈觅出入,如今陛下自己的行踪都会告知沈觅。

    沈觅笑着和侍卫长道别。

    她素来起身早,今日越棠没有空闲时间,沈觅想出去半天看看公主府。

    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她是在另一具身体上死而复生。

    这样匪夷所思的事,除了越棠,没有人不会惊慌失措。

    沈觅不一定要去找云霏,她只想出去看看。

    越棠不允许她出皇宫,沈觅和离开梧桐殿一样,寻了一处好爬的墙,屏蔽了附近暗卫感知,避开巡逻的侍卫,直接翻墙出宫。

    雍都原本是她的封地,富庶程度几乎堪比丽阳,如今作为大晏的皇都,更是繁华无比。

    整座城池的规划都重新定制了格局,沈觅翻墙到一条街道上,站在外面,一时竟也认不出全新的雍都。

    索性先随便走一走、问一问路,也刚好可以看看,越棠治下的皇都。

    就像是看越棠书房中的书一样,好似一种神秘又新奇的探究。

    街道上人来人往,喧哗声响嘈杂又热闹,百姓脸上没有苦色,生活不比之前的雍州差。

    或许是因为就在帝王脚下,不用担心战火,民众自然会安乐许多。

    沈觅出来前稍微用胭脂水粉改变了面容,让肤色暗淡下来,走在人群中也不用担心有不必要的麻烦。她的目标很明确,直接找到了一间茶楼。

    茶楼中说书先生正在评说着时兴的故事,下面仅有几张桌子上空闲着的,男女老少在下面一边听说书,一边聊着闲话。

    这种场合最容易听到百姓私下的说法。沈觅挑了一张空着的桌子坐下,小二立即过来送上茶水。

    今日台上说的书恰恰是和越棠有关的,从只用半年收复南朝开始,到越棠一步步统一天下,刚刚讲到派遣章韬出海。

    这些事迹早就耳熟能详,台下大都听得漫不经心,各自闲聊着。

    “今上战无不胜,但凡是我听过的地方,如今都是咱们大晏朝的了。咱们呐,就等着看大晏最后到底能有多大!”

    “这仗你是还没打够吗?年年征兵,还让不让人安生下来了。”

    有人插了一嘴,“今上年轻气盛,迫切想要建功立业,有些好高骛远了。”

    “就是就是,先停几年喘口气不行吗,还有淀绥渠,征调了多少人,劳民伤财的……”

    “只会打天下,不会守天下。”

    “也不能这样说,有了淀绥渠,咱们以后也方便啊。”

    沈觅在一旁听着,系统叹气,“大晏确实经不起折腾了。”

    沈觅想了想,“越棠有很多不对的地方。”

    扩大版图没有错,修建淀绥渠也没有错,都是能够泽被后世之举。可是本来该用几十年去徐徐图之的事情,他刚登基就去做,不管是对当下百姓的生计,还是对于他自己的统治来说,都不算什么好事。

    他也不会不清楚。只是沈觅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这样选择对他自己不利的方式。

    台上讲完这些年的大晏朝开朝史,转而惊堂木一拍,开始讲起了不真不假的风流韵事。

    “话说当初那个状元郎在南下之前,和当初那位声名赫赫的清晏公主有几分传言……”

    沈觅托腮听着,对系统道:“可是随便一个百姓都能放心议论他,不必担心出口成灾。”

    越棠不是完美的圣明君主,可他也完全谈不上昏聩□□。

    沈觅第一世的时候,只能看到越棠明面上的所作所为,直到现在,她都不能完全知道他当初的想法。可是,从她离开前得知的数据来看,她猜想,或许都误解他了。

    这一世,她不能理解的,可以慢慢去问他。

    东征、重典、杀伐,沈觅都不会直接断定他不好。

    这一世,不能再误会他了-

    有闻致远亲自监工,淀绥渠一事极为顺利,汇报和商议不到半天,就已经基本结束。

    御书房中人散后,闻致远单独留下。

    当初在北朝时,闻致远和越棠亦师亦友,后来大晏朝建立,越棠亲去请闻致远出山,担任工部尚书。

    闻致远拒绝了高位,仍旧和在北朝时一样,执掌制造署。

    修建淀绥渠他也拦过越棠,实在拦不住,气得只能自己亲自去监工,时间久了,胸中还是有气,但总归能心平气和坐下来说话。

    闻致远听闻最近皇宫中有了些变化,想到越棠这些年,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越棠一会儿。

    最后还是无奈地询问出声:“长雍,梧桐殿住人了?”

    越棠批阅奏折的手顿了一下。

    他脑海中闪过了昨夜的摘星台。

    越棠“嗯”了一声,心绪微乱,手中的奏折迟迟没有再翻动。

    “是殿下回来了。”

    闻致远一愣,这下彻底忘记了在越棠面前端架子。

    “清晏殿下?”

    当初,几乎是一日之间,北朝上下剧变,清晏公主、陛下、二皇子,三人一日之内接连身亡。

    闻致远那时看着越棠离开制造署,只身一人去吏部做公主府的棋子。都是过来人,猜得到少年对公主殿下的心思,等到那日他被突然召去福华楼拆解炸药,心下知道不对,当即就问黄金台那边可有人,得知越棠在,他才算安心。

    谁知道,越棠从公主府门口被逼去黄金台,回去之后,甚至来不及见清晏殿下最后一面。

    闻致远那时远远见过当时的越棠,失魂落魄、撕心裂肺……旁人劝说皆是无用。

    “当初殿下伤得太重,昏迷不醒经不得风吹草动,于是这些年只能假死隐退,如今殿下痊愈,便回来了。”

    越棠说得云淡风轻,闻致远没有多想。

    “这些年……哎,清晏公主回来就好。”

    回来了就好。

    越棠垂眸看着奏折,字字映入眼底,却进不到脑海之中。

    闻致远走后,越棠回到宸极殿。

    他拿起床头的玉盒,将里面的两颗棋子拿出来,有些眷恋地握在掌心。

    最下面那封烧毁了一半的信,是在战乱中,臣下奉过来的,沈觅将信留在了平洲港,谁也不知道。

    那时的她,比他想的还要凉薄。

    可如今她回来了,回到了他身边。

    只要她不再离开,他没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越棠解下身上繁复华丽的龙袍,走到衣架前挂好,随后打开衣橱,里面皆是厚重的玄黑色,他随手拿出一件便服,衣角晃动,露出衣橱下面叠放好的一套绛红色锦衣。

    他手指顿了顿。

    越棠想了一会儿,最后将两套衣服都取了出来。

    门外忽然有人敲门。

    “陛下!”

    “那位……不在宫中了……”

    越棠一怔,漂亮的眼瞳凝住,里面些微的一点光芒渐渐泯灭在一片漆黑之中。

    他长睫低垂,唇角轻轻勾出一个讥嘲的弧度,眼眸渐渐冰冷下来。

    他困不住她的。

    当初梧桐殿看守虽然不够森严,可四个武功极高的暗卫镇守四方,沈觅还是能出去。

    她想离开,他不允,没有什么用的。

    就知道。

    昨日还亲吻他,今日就又要舍弃他了?

    越棠穿好玄黑色广袖,起身出门。

    “找。”

    声寒如冰-

    茶楼中,沈觅听得差不多了,也问到了公主府如今的位置,便起身去柜台结账。

    掌柜笑眯眯看着她,将碎银称好递到桌上,“客官走好。”

    沈觅收好银两,就要转身出去,掌柜单手撑着脸看着茶楼之中的客人,忽然,角落闪过一个人。

    掌柜立即看向其余几个角落,随后立即笑着喊了一声。

    “这位女客官留步!”

    系统忽然响起警报声,“宿主,危险!”

    沈觅一愣。

    她都不是清晏公主了怎么还能遇上刺杀?

    系统提示:“道具用吗?只要五千。”

    沈觅颇为无语,定价是没有五千之下了吗?

    “用!”

    弩箭从角落朝着沈觅的小腿飞出,沈觅直接朝着门外快步离开,弩箭甚至都不能靠近她的衣角,就直接没入梁柱下面。

    变故突生,茶楼中顿时尖叫声呼救声此起彼伏。

    沈觅快步跑出门槛,弩箭四面八方朝她飞过来,却根本不能射中场中任何一个人,悉数空发,将茶楼中的桌椅毁得七零八落。

    掌柜眼眸一暗,在场的皆是箭无虚发的好手。

    他从柜台上取出几根银针,脸上换上和众人一样的惊慌失措,快速朝着沈觅的方向靠近过去。

    众人从茶楼中奔涌而出,街上行人也混乱起来,一时间附近人头涌动混乱无比。

    沈觅回头看了一眼茶楼,冷静地朝着她记住的几个弩箭飞出来的方位看过去,几把弓弩搭在暗处,只露出一点冰冷的暗光。

    迎面就是掌柜惊慌失措的面容。

    就好像他也没有意料到这场变故一样。

    沈觅推开掌柜和她之间的一个百姓,抬手摘下发间一支珠钗。

    在系统道具的加持下,这样不算多的暗器、弓箭,都可以被改变轨迹。

    目测这些刺客最多不超过十人,这种情况下,她对付迎面而来的掌柜不成问题。

    沈觅握着珠钗的手还没有落下,就被另一只手攥住手腕。

    沈觅立即转身试图挣开,握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冰凉地让人难受,她还没完全看到背后的人,一截黑色袖口映入视野。

    她愣了一下。

    越棠将沈觅按在怀中,另一手从沈觅身旁的梁柱上拔出一支弩箭,直接反手掷出。

    弩箭从掌柜额心穿透,直接从脑后露出箭头。

    沈觅背靠着越棠,身体僵住。

    赶来控场的暗卫和禁卫军迅速疏散百姓,一个暗卫从掌柜身后刺了一剑,溅出来一串鲜血,朝着沈觅和越棠而来。

    越棠抬起衣袖,挡在沈觅身前。

    沈觅闭上了眼睛,脸颊还是不可避免被溅到了几滴鲜血。

    剩余的血猩悉数被越棠挡住。

    越棠捏紧了她的手腕。

    茶楼前百姓拼命往外逃走,沈觅整个人被护在越棠身前,手腕被捏得疼痛。

    尖叫声充斥于耳,沈觅还是能清楚地听到头顶极冷的声音。

    “一个不留。”

    越棠的衣袖挡住了她大部分视线,沈觅用可以动的那只手将他的衣袖往下扯了一下。

    茶楼已成炼狱。

    四面有禁卫军清场驻守,里面掌柜等人倒在血泊之中,茶楼整个被鲜血浸透。

    一把火燃起来,焦臭味四起。

    沈觅看到有暗卫往四面八方而去。

    越棠所说的一个不留,不只是茶楼里面的刺客一个不留。

    他生气了。

    沈觅清楚地感知到,越棠极力控制着力道,手指微微颤抖,还是捏地她手腕刺痛。

    眼前茶楼渐渐被大火吞噬,热浪扑面而来,周围人皆被疏散开。

    越棠没有松开沈觅,半搂半抱着,强制她跟着他回宫。

    沈觅有些怔愣。

    她低眸看了看,手腕已经微微泛红。

    沈觅仰头看了看越棠,此时他眼眶微微泛红,整个人戾气横冲,气势压抑到让人心中生怖。

    她之前就是死在弓箭之下。

    沈觅被强制着跟上他的步伐,一只手被紧紧握着,她用另一只手抱住越棠的手臂。

    “你不用担心,有系……”沈觅及时止住差点脱口而出的话,“我能好好地回来,你就该知道,这些伤不到我的。”

    “你觉得我还会让你如愿吗?”

    沈觅愣了一下。

    如果死亡也是沈觅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就算是他死,他也不会再让她离开。

    越棠看到那些弩箭,看到人群中的沈觅时,他几乎要疯掉。

    沈觅当初身上一共十三箭,越棠几乎泣血。

    她要出宫,再和他说一次,他就同意了,甚至不用和他说,她有出宫的意思,只要让他知道,他都不会阻拦,只会让暗卫跟着,不会让她遇到一丝一毫的危险。

    可是沈觅能无视他布置的暗卫出去。

    不受控制的暴戾几乎要压过越棠的理智。

    沈觅皱了一下眉,想说什么堵他一句,但是看到越棠手指微微颤抖着,她抿了一下唇瓣。

    算了,先不说,让他先消消气冷静一下。

    回到梧桐殿,越棠身上还沾着血腥味。

    一路走过来,越棠握她手腕的手也控制住了力道,沈觅丝毫没有反抗地跟着他回来。

    走到寝殿中,沈觅抬头又看了看越棠。

    他眼神冰冷,看着她的视线极为阴沉。

    大概是冷静下来了。

    沈觅叹一口气,试图解释,“我就出去看一看,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我还有任务没做完,不会走的。”

    越棠冷冷看着她。

    “沈觅……”

    沈觅忽然打断。

    “先等等,”她一路走得累极了,索性整个人靠在越棠身上,有气无力道:“你要是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就别说了。”

    越棠盯着她,抿紧了唇。

    沈觅拖着他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继续歪在他身上。

    “走累了,坐下说。”

    见越棠真的听话不说什么,沈觅从下往上看他,他下颌角线条锋利又漂亮,有些冷冽。

    “一是因为你不允许我出宫,二是我知道我自己一个人出去能保证我自己的安全,你觉得我做清晏公主那么多年,还是什么都对付不了的小姑娘吗?三是,”沈觅声音软了些,“三是因为你今天不是没空吗,我难道还要继续在梧桐殿无所事事一整天?你不能这样吧。”

    越棠垂眸看她。

    在他说话之前,沈觅朝他笑,有几分威胁的意味,“小棠,说不出好听的话,你就别说话。”

    第64章 镣铐   我还是喜欢那么漂亮的镣铐……拷……

    越棠此时心情不好, 沈觅知道,他不会对她说什么重话,可也不会是什么好听的话。

    沈觅抱着越棠的手臂, 靠在他身侧。

    越棠真的什么都不说。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样也还行吧。起码比原来要好, 也清楚地让她知道,他依旧喜欢着她,只是比不上以前一样直白坦诚。

    她手腕还被握着,沈觅用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

    “好凉, 你暖地热一点再握好不好?”

    越棠松开了手。

    沈觅仰头看他, 见他神情似乎缓和下来,重新放松靠在他肩头。

    殿中香炉熏香是她过去惯用的味道, 沈觅忽然被软榻旁边的一个盒子吸引住了注意。

    乌木制成的盒子,有成人小臂那样高, 已经打开了, 里面却空空如也。

    视线从乌木盒子移向殿中,寝殿中没什么变化。

    她视线忽然顿了一下, 目光停留在床榻旁边——床头和床脚各垂下两条锁链。

    沈觅看向越棠。

    越棠没有说话,也没有看那四条锁链的意思。

    沈觅站起来, 直接往床榻那边走, 越棠没有起身,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站在床榻和越棠之间, 一时居然有些想笑。

    这锁链和镣铐是他放进来的吧, 进了寝殿镣铐就在她床边, 他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都看见了,要走过去了,他还是看也不看她。

    沈觅转过身, 越棠衣袖上还有为她挡下的血迹,玄黑衣袍散在软榻上,有种难言的昳丽。

    越棠垂着眼眸像这样安静时,勉强能看出来一丝过去的模样,却有比过去更为惊心的美貌。

    他脸色还微微泛白。

    或许今日确实是吓到他了。

    她本想着,越棠要是一日没有空闲,她只出去半日,很快就回来。

    没想到,他那么快就处理完事务,知道她不在宫中就立刻去找她。

    今日那些人还用的弩箭,无疑更是激起那些回忆。

    那些她都不愿意再回想的记忆。

    沈觅抿了一下唇,她折身回去,直接拉住越棠一只手。

    越棠抬眸看她。

    沈觅道:“跟我过来。”

    她拉住他的手,直接朝着床榻走过去,越棠顺着她的力道起身,跟在她身后。

    靠近了床榻,那四条锁链就垂在眼前,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沈觅松开手,拿起镣铐看了看。

    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制成,锁链和镣铐都极为坚固,却并不沉重,白金的颜色,上面镂刻着和梧桐殿风格一致的花纹,边角都做得极为光滑。

    虽然是镣铐,却比金铺中售卖的镯子还要好看。

    越棠站在她身后,没有说话。

    沈觅问道:“给我准备的 ?”

    这锁链和镣铐上面的纹饰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制作完成的,草草一看,锁链的长度还极为可观,估计带着镣铐也能在整座寝殿里面走动。

    大概是在建造梧桐殿的时候,就一起打制了。

    锁链尽头没入地底,显然下面还有机关。

    越棠擅长这些,他一笔一笔亲自绘制出来的宫殿,不止是舒适好看,里面还有重重机关,门上锁扣是用来困住她的,锁链也是,都是一早就准备好的。

    沈觅叹了一口气。

    要不是今日,也不知道越棠什么时候才会拿出来。

    越棠从沈觅手中将镣铐拿过来,手指拨动几处花纹,沈觅没有看清他的动作,镣铐就分开了一条缝,将其往两边又分了分,就足以将人手腕套上去。

    “沈觅,梧桐殿本就是用来锁住你的。”

    沈觅看着镣铐,敷衍地嗯嗯两声。

    “梧桐殿可比你的宸极殿要舒服多了,一看就知道哪个是用心建造的,哪个是敷衍凑数的。”

    宸极殿不仅比不上梧桐殿,甚至连当初北朝皇宫她偶尔居住的长乐宫都比不上,更别说当时陛下所居的养心殿。

    挂着帝王寝殿的名,实际上就是几间空荡的房间。

    越棠垂眸依次将剩下三个镣铐都解开。

    冰冷的金属轻轻打开的声音轻微又尖锐,再美的镣铐,也是冰冷的禁锢。

    沈觅淡声道:“不想让我离开你,就直说。”

    越棠终于看向她,眼瞳是浓浓夜色。

    “是,我不想你离开我,就算是用锁链,也要留你在我身边。”

    沈觅看着长长地拖出来的链条,选择性地只听了他前半句话。

    越棠淡淡道:“我本来就没想过,你回来后我能留下你。那我就只好强行锁住你。”

    本来不打算拿出来的。

    只是今日沈觅失踪,他还是取出了这副锁链。

    四条锁链尾端没入床榻四角,禁忌又靡乱。

    他眼眸中看不出一丝情绪,就算说着情深到病态的话,也没有一丝波澜。

    沈觅摸了摸锁链上的花纹,比了一下镣铐的宽度。

    越棠一开口就不会有什么称得上甜蜜的话,比不上他年少时,句句软语。

    “真漂亮。”

    沈觅坐到床边,眼前是越棠的手,骨节分明,十分干净漂亮,可这双手的力道却是能直接折断兵戈。

    她直接拉住这只手,垂下长睫,又比了一下他手腕的围度。

    纤细又柔软的手指圈住他的手腕,看上去好似柔嫩的花瓣缠上冰冷的锋刃。

    这副镣铐是为她设计的,是刚好她戴着手不会滑出的宽度。

    越棠的手腕也很细,目测应该也能戴上去。

    沈觅慢慢将他的手指伸开,他修长的手指极为漂亮,好像美玉精心雕刻而成。

    她认真看了一会儿,淡淡粉色的指尖流连过他指腹,一根一根,最后划到掌心。

    因为年幼时的洗骨汤,越棠的手比任何人都要敏感。

    沈觅故意又捏了捏他的手指,在他掌心写他的名字。

    越棠手指轻轻颤了一下。

    沈觅满意了,叹了一声,“我还是喜欢那么漂亮的镣铐……拷在你手腕上。”

    充满暧昧又有暗示的一句话。

    越棠顿了顿。

    越棠一句话能将氛围引得沉郁,沈觅一句话又能带向另一个极端。

    她不看他,只看他的手,也仿佛能有千万条丝线将他缠绕住,所有丝线都掌握在她手中。

    越棠眼眸依旧冷淡,他将手抽出来,反手握住沈觅的手腕,不再犹豫,强硬地、不容拒绝地将镣铐拷上去。

    “您过去倒是可以。”

    他淡淡道:“别说镣铐,您想怎样都行。”

    越棠松开她的手腕,单膝跪地,俯身去掀起她足背上的裙摆,左手握住了她的脚踝,微微抬高了一些,“如今,您觉得可能吗?”-

    越棠出了梧桐殿,回一旁的宸极殿换下带上血的衣袍,没有留在宸极殿,而是去了另一处宫殿之中。

    沿着楼梯向下,走了两层,是一间极大的酒窖。

    酒气氤氲,醇香厚重。

    越棠随手从架子上取下一小坛酒,直接靠坐在中央的台阶前。

    酒樽在他一手能够到的位置,他没有去拿,而是直接将酒开封。

    烈酒沿着喉咙滑下,几乎要将人烧灼起来。

    一坛酒饮尽,他眼神依旧清醒。

    越棠靠在石阶上,抬手将眼睛挡住。

    酒意漫上来,他思绪依旧清晰。

    越棠起身,朝酒窖深处走过去,找出更烈的酒,开封后,酒液入口,如同将一团火咽下。

    又一坛酒饮尽,越棠才生出几分醉意。

    才能思绪混沌到什么都不去想。

    他今日还是做了无法挽回之事,却也容不得他后悔。

    要是真能锁住她就好了。

    沈觅于他而言宛如神明,她不属于这个世界,有超脱于认知的能力,聪明、理智、慈悲、冷情。

    过去神明偏爱于他,神明离开后,便如抽去他筋骨灵魂。

    本以为她回来就已经是莫大的恩赐。

    可当神明回来,他想的却不再是顶礼膜拜。

    他只想渎神。

    即便违背她的意愿,他也想留下她,锁住她。

    他备下了锁链和镣铐,最终还是锁上了她的手腕脚踝。

    越棠醉意朦胧,眼神微微失焦。

    往日伴随着醉意的,是他难得的困倦睡意,今日镣铐和沈觅在他眼前重复回放着,只有混乱的醉意,却没有困倦。

    越棠仰面面无表情地看向虚空处,眼眸空荡又冰冷。

    他眼中渐渐氤氲出雾气。

    越棠闭上眼睛,长睫濡湿,直到眼眶和眼尾忍出殷殷红色。

    ……

    越棠不确定区区锁链能不能困住她。

    他这回过分了,他知道。

    沈觅会不会一气之下直接离开?

    越棠出了酒窖,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梧桐殿,沈觅的寝殿之前。

    侍卫为他打开殿门。

    越棠有些迟缓地问:“她在里面吗?”

    梧桐殿中燃着灯火,透过窗纱,能看到人影投在上面。

    侍卫有些奇怪,但还是恭敬回答。

    “回陛下,主子在寝殿之中。”

    越棠走到寝殿门前,手指触上隔扇门,又放下。

    里面传来沈觅的声音。

    “越棠吗?有事儿没事儿都进来说。”

    越棠停在殿门口片刻,推开门进去。

    沈觅在床榻上整理锁链,左边手脚上的都推到左边,右边的都推去右边。

    越棠一进来,就有一股醇香的酒香随着晚风一起混进来,掺入玉兰香中,有些醉人。

    沈觅长发散开披在身后,外面只穿着中衣,拢着锦被。

    这个时间,明显是到了沈觅习惯的睡眠时间。

    和往常一样。

    越棠后知后觉,他来得不是时候。

    他本来也就没什么事情要同她说,只是想看看,她还在不在。

    沈觅这样靠在床边,纤细的手腕上垂着白金色的漂亮镣铐,灯火下,眸光盈盈,仿佛蕴着一汪澈水流泉。

    诱人到让人想将她揉碎进身体里。

    沈觅有些困了,抬手掩住口鼻打了个哈欠,朝着越棠伸出手。

    “我要睡了,过来给我解一下。”

    越棠走近过来,沈觅发觉,那酒香确实是他饮了酒。

    越棠动作都有些慢。

    沈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他发上还带着淡淡的香气,又被染上了酒香,发尾微微潮湿。

    有些湿漉漉地。

    面无表情,又眼尾微红……看着很想让人欺负。

    沈觅却皱了一下眉。

    “会喝酒了?”

    他本来沾一点酒都能醉倒。

    她紧紧盯着越棠,越棠反应迟钝了些,鼻音应了一声。

    醉酒后,居然有那么一丝当年的感觉了。

    越棠声音平静又冷淡。

    “不会给你解开的。”

    沈觅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笑了出来。

    越棠面无表情。

    沈觅慢慢滑到被子中,将手臂举起来,在他面前晃了晃。

    锁链碰撞,发出细碎声响。镣铐沿着纤细的手腕往下滑,衣袖堆叠在上臂,镣铐停在她小臂上,手臂大半暴露在空气中,白皙的肌肤如同上好的白瓷,在灯光中仿佛拢着一层光晕。

    沈觅强调了一下,“我要睡了,凉,给我解一下。”

    越棠摇了摇头。

    “地龙烧起来了,很快就能热起来。”

    沈觅知道晚上在寝殿中不盖被子都不会冷。

    她就是折腾越棠。

    不解就不解吧。

    沈觅躺着,嗓音就闷闷地,显得有些软。

    “手凉,你给我暖。”

    越棠俯视着她。

    他站在她床前,影子将她整个笼罩住,有种极为逼人的压迫感。

    沈觅无视了个干净。

    越棠眼神不再像最初那样空茫,似乎清醒了些。

    沈觅不泄气地继续朝他举着右手。

    越棠眼神渐渐变得如正常时一样冷淡,他又走近了一步,将手伸过去。

    他握住她的手指。

    沈觅说着凉,可是手掌到指尖都是暖的,越棠的手却是冷地就像捂不热的冰。

    越棠看着她的眼睛。

    他这样是不可能给她暖手的。

    越棠却还是将手递了过去,有些恶劣。

    他肌肤冰凉,沈觅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将左手也伸了出来,一起握住越棠这只手。

    温暖缠绕上冰凉。

    沈觅没说什么。

    越棠正要将手抽出来,沈觅突然两只手抱着越棠的手翻了个身,背朝着他。

    越棠半个身子忽然被扯到床上。

    沈觅侧卧着,两只手一起捧着越棠的手护在身前。

    “我睡了。”

    说是要他给她暖手,最后却是他冰凉的手指被柔软和温暖围绕着,一丝丝沁入肌理。

    越棠心底微微颤了一下,一股温柔的暖意强势地侵袭上来,让他避无可避。

    他眸色更深了些。

    沈觅只背对着他,长发沿着后脑散在枕上,露出一截白嫩的脖颈。

    她抱着他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

    越棠靠坐在沈觅床头,凝眸看着她。

    她闭着眼睛,好像真的要睡了。

    越棠看着沈觅,寂静中,眼睛一眨不眨。

    沈觅闭着眼睛,她能感觉越棠顺着她的力道坐在她床边,她在外面给他留了足够大的空,足够他躺下。

    越棠就这样将一只手给她抱着,坐着没有一丝动静。

    僵持?

    沈觅精神奕奕,她是躺着,越棠是不舒服地坐着,看看是谁先僵持不住。

    沈觅闭着眼睛,努力保持着清醒,时刻关注着身后越棠的动静。

    越棠没有丝毫动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烛火都开始摇摇欲坠,沈觅真有些困了。

    她心底有些沉默,越棠简直……就没有一点冲动和欲望吗?

    再神采奕奕,此时也失了兴致,沈觅冷漠地选择顺从困意,躺平睡觉。

    忽然有一丝衣袖摩擦的声音。

    沈觅在困倦中努力凝神。

    是越棠终于动了一下吗?

    越棠稍微靠近了一些。

    沈觅勉力提起了些精神。

    他身上带着龙涎香和清浅玉兰的香气,混着淡淡的酒香,轻轻靠近过来。

    他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从身后散落到身前一缕,落到她颈边的肌肤上,激起轻轻的战栗。

    沈觅长睫颤了颤,呼吸微乱。

    好一会儿,没有动作。

    脖颈上冰冰凉凉的酥痒还在继续,沈觅咬紧牙关。

    越棠终于看到了这缕长发,抬手轻轻从她颈间移开。

    沈觅松了一口气。

    梧桐殿中暖意融融,越棠的手不再冰凉地过分。

    他一只手始终被沈觅抱着,衣袖摩擦间,沈觅感觉他另一只手也伸到了她的面前,停在她身前。

    他要做什么?

    沈觅呼吸轻了起来,等着越棠的下一步。

    她能感觉到越棠在看她,视线落在她身后,沈觅心跳快了些,长睫轻颤,在他视线下微微战栗着。

    意料中的碰触迟迟没有落下,沈觅心底的那根弦,一直绷紧着。

    终于,越棠的手终于又靠近了些,沈觅屏住了呼吸。

    仿佛含着千般温柔、万般缱绻一样,他靠近她,沈觅全身都有些僵硬。

    他的手探到她眼下,沈觅眼睫微痒,他只克制地,指尖轻轻撩了一下她的睫毛。

    继而便收回手。

    他克制极了,这样的氛围下,主动靠近她,甚至没有触碰她的肌肤。

    沈觅长睫颤着,眼皮微麻。

    酥麻从眼睛一直传到脊骨,她抿紧唇瓣,几乎要融化开来。

    心底绷紧的那根弦,啪一下,断了。

    灯火跳高,最后熄灭。

    沈觅抱着越棠的手,越棠在她床头,香气伴着酒气氤氲成醉人的静谧。

    第65章 杀人   当不再克制时,心动原来那么容易……

    沈觅这一夜是抱着越棠的手睡过去的。

    本以为, 这样突然共处一室,她会不适应、睡不着,可当越棠在她身边时, 她心底却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平静。

    当不再克制时, 心动原来那么容易。

    沈觅脸颊微微发烫, 昏昏沉沉睡过去时,身侧的越棠轻轻将手抽出来。

    他的手已经被她暖地温热,越棠动作极轻地将她手脚上的镣铐解开。

    她完全清醒着时,越棠嘴上说着不会解开, 等她快要睡着, 却悄悄将镣铐拿开,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

    身体力行地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口是心非。

    锁链拿开后, 他又重新将手放到沈觅身前,将她合在一起的手拢在掌心中。

    沈觅忍不住弯起唇角。

    第二日一早, 沈觅醒来时, 就看到越棠站在她床边。

    殿中暖地让人浑身酥软,沈觅眯着眼睛伸了一个懒腰, 越棠发现她醒来,垂眸看过来。

    她肌肤被热气暖地透着淡淡的粉红, 脸颊也微红, 因为刚醒,眼睛都懒散地没有完全睁开。

    完全不像是平日里始终从容、对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的她。

    沈觅将手臂从锦被中伸出来伸展了一下, 越棠走近过来一步, 握住她的手腕, 将镣铐重新戴到她手上。

    沈觅眨了几下眼睛,才让自己完全清醒过来,看着自己又被铐住, 沈觅慢吞吞地将另一只手也主动伸过来。

    配合地不得了。

    越棠顿了一下,抬眸看了她一眼,才继续手下的动作。

    沈觅双手都被锁住,拖着锁链在床头坐好,瞧着越棠,懒洋洋道:“睡了吗?你都不困的吗?”

    越棠看着沈觅,没有回话。

    他视线从沈觅手腕上的镣铐移上她的眼睛,沈觅还有些刚睡醒的倦懒,却没有一丝一毫恼怒。

    昨日是第一次锁住她,今日他又将她锁住,这也意味着,他不知道要这样锁她到什么时候。

    沈觅难道不知道吗?

    沈觅没有理会越棠的心情,垂眸拉住他的手,试了试温度。

    “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凉的啊。”

    沈觅将越棠的手腕拉过来,伸手靠在一起看了看。

    越棠的手腕比她更骨节分明,却也能够放进这圆形的镣铐之中。

    确定了,这锁链也能锁住他。

    沈觅仰头看他,忽然眉梢轻轻挑高了一边,唇角弯着。

    “小棠……真的没有可能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越棠却立刻明白了她话下的意思。

    锁住他。

    沈觅看着他维持着冷淡的神情,忍不住笑了出来,抬手晃了晃手腕,“等我先弄清楚这个该怎么解开。”

    越棠避开了她的视线,淡淡道:“你解不开的。”

    沈觅笑着不置可否。

    她饶有兴致地盯着越棠看,他垂眸将她脚踝锁好之后,看也不看她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

    等越棠离开后,系统才感叹了一声。

    “宿主,你真不怕越棠一直锁着你?”

    沈觅不在意。

    “我怕什么?他会对我做什么吗?”

    综合前世今生后得出的结论,沈觅颇为理直气壮。

    “……”

    系统也沉默了一下,反倒是她能逼得越棠说不出话。

    沈觅垂眸看着镣铐上的花纹,笑了一下。

    “慢慢来。”

    从最初越棠只会冷漠对她,到如今甚至能在她面前再承认心思。还有昨晚的轻撩,总归是一直有进展的。

    沈觅带着镣铐在寝殿中四处走了走,在窗边叹了一口气。

    她倒是不介意被他锁着,可在寝殿这一处,她只能等着越棠过来,实在是有些无趣。

    外面侍卫长请守在寝殿外面的侍女进来传话。

    这一晚越棠虽然留在了梧桐殿,可一大早上,越棠直接沉默着离开,沈觅算了一下今天的日子,并不是上朝的时间。

    侍卫长知道越棠的行踪,今日和往常一样,来主动告知于她。

    侍女恭敬地行礼,将侍卫长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达过来,头始终低着,自觉不去看她身上的锁链。

    “主子,陛下今日在御书房议事。”

    沈觅应了一声。

    议事……东征一事在朝中始终确定不下来,可是不管最后到底要不要东征,决策都不能继续拖着,得尽快定下来。

    她必须抓紧了。

    沈觅此时有些不放心。

    越棠说他可以不东征,但是要和她交换。

    她如今都已经这样被他锁着了,越棠还会不会东征?

    对于这种本就不知道越棠动机的朝事,沈觅心里有些没底。

    沈觅立即让侍女留下侍卫长,自己顾不得手脚上的锁链,直接走到门边。

    “今日越棠是在御书房商议什么重大之事吗?”

    侍卫长知道沈觅失踪后被重新关在梧桐殿,但是每日还是要向她汇报陛下的行踪。

    他此时站在寝殿门口,却看到沈觅手腕下垂着锁链,一直延伸到寝殿深处。

    侍卫长一愣,睁大了眼睛,当即移开视线,低着头道:“卑职今日清晨来当值时,确实看到宫门外等着不少大臣。”

    那必然不是商议什么小事。

    沈觅没有在意侍卫长的视线,轻轻抿了一下唇瓣。

    侍卫长还在斟酌着该怎么说。

    陛下今日还是让人告知他安排,可梧桐殿主子却这样……被囚禁着。

    只是不知道陛下这次能几天。

    这个时候,他能把话说到哪种程度?

    沈觅看着侍卫长的神色,眸光微微凌厉了些。

    “东征?”

    侍卫长一惊。

    他心里想的就是这件事,冷不防被说出来,眼中流露出一瞬间的惊愕。

    按照当初的安排,宴会之后,今日的御书房议事,确实是该定下东征与否。

    沈觅不用再等侍卫长答话,从他面容就能推测得知。

    她笑着道:“不用担心,越棠不会怪罪你的。”

    越棠还不至于要瞒着她。

    侍卫长愣了愣,沈觅已经将殿门关上,他在门口犹豫了下,只好先退出去值守。

    沈觅一关上门,确认周遭没有人后,立即去和系统说话。

    “兑换道具。”

    系统提起了精神,“一万积分三次解除禁锢,用吗?”

    这些天沈觅已经赊欠了一万积分,她没有犹豫,“用。”

    沈觅抬起手,镣铐直接穿透她的身体,从她手腕向下脱落下去,砸到地上-

    御书房中,和上次一样,里面还是只有一个官员。

    越棠坐在上首的龙椅上,看着下面的那个朝臣。

    “陛下!您为了东征,洪大人惨死御书房……”

    “说完了吗?”

    越棠淡声问了一句,他勾起唇角,笑容微哂。

    “他为什么死,你不会不清楚吧。”

    这朝臣僵住。

    “要阻拦朕东征,可以,借东征一事趁机在下面搅乱人心,也可以,甚至因此筹划起义,都可以。可你们既然做了,就得明白,代价是什么。”

    朝臣脸色渐渐苍白,声音微微颤抖,极力稳住声音,以头抢地道:“陛下明察,臣清白,臣自问不曾愧对陛下!”

    越棠拿起身前书案上摆放的一支朱笔,却没有翻开奏折。

    朝臣看到越棠手上拿起朱笔,眼睛猛地睁圆。

    越棠手中任何东西都能杀人。

    朝臣顿时连滚带爬起身,“没有证据,您不能这样枉断人命!”

    越棠低笑了一下。

    “朕杀的人还少吗?洪昌是你的前车之鉴。”

    朝臣身体因为恐惧微微颤抖,洪昌好歹还暗中带了人,他却是只身前来。

    既然是死路一条……

    “陛下,您做事也太过不计后果了。”

    这朝臣眸光一利,忽然俯身从靴底抽出一把匕首。

    不少人都知道,这些年来陛下所遇刺杀不少,可身边从来不设暗卫护卫,一直都是他一个人。

    再容易刺杀不过。

    越棠不可能放过他,他有几分底牌,与其等死,不如一搏。

    越棠抬眸扫了一眼,这人没能惊起他一丝眼神变化。

    朝臣举起匕首飞身扑过去,甚至顺利到了台阶之下。

    果然,陛下身边没有防卫。

    越棠挥袖将桌案上面的奏折悉数挥落。

    这朝臣抬手刺过去,在桌案上划出长长一道,越棠侧身避开,朝臣立即抬起手腕,他腕下绑着一个极小的机关,在他衣袖露出的那一瞬,几根银针从中往越棠周身飞出!

    越棠闪身躲开毒针,从桌案上翻身而下,靠近朝臣夺下他手中匕首。

    这朝臣大惊,正要露出另一只手腕,越棠掷出匕首挑断朝臣腕上机关,匕首尖端带着这暗器往门口飞出。

    越棠同时将没入桌案上的一根毒针取出,反手刺入这朝臣喉间。

    御书房的大门突然被推开。

    在皇宫中能无视所有禁卫军自由出入所有地方的,除了越棠,就只有一个人。

    越棠在察觉门外有人后就立时一惊,当即拿起桌案上留下的那支朱笔,下一刻朱笔脱手,以极快的速度击上匕首尾端,改变了匕首飞出的方向。

    沈觅在门边下意识侧了侧身,匕首沿着她掌缘飞出,只割出一道伤口。

    刺痛慢慢传上来,她来不及去看自己的手,立即看向御书房之中。

    奏折凌乱散了一地,越棠踩在台阶之上,他脚下的一人捂着脖颈哀嚎,身体渐渐抽搐起来。

    沈觅怔了怔。

    她回来以后,每见越棠两次,其中一次就要目睹他杀人。

    越棠看向沈觅,血液似乎慢慢凉下。

    地上这人哀嚎渐渐小下来,身体瘫软在地,眼睛死死睁大爆裂出血丝。

    死了。

    沈觅看着地上这具新鲜的尸体,停在御书房门前,没有立刻说话。

    越棠的目光却凝向沈觅的手腕。

    那副锁链是他费尽心思设计,解法复杂。即便是他本人被锁住,也难以自己解下。

    沈觅不知道他是如何设计的机关,却还是脱下了锁链。

    就像两次她都能无视他的暗卫一样,他果然困不住她。

    那他又如何能留住她。

    沈觅看着地上这具尸体,越棠看到她的目光,视线落到脚下。

    他当着她的面也杀过许多人了。

    越棠眼神冰冷下来,冷漠地等着看沈觅失望的目光。

    第66章 杀她   定格时间的方法,就是一起死亡。……

    沈觅只是微怔了一下, 就朝着他走来。

    “又是来阻拦你东征的?”

    越棠神色莫测。

    “嗯。”

    上次杀洪昌也是,沈觅只知道和东征有关,来到御书房后, 就看到他已经将人杀了。

    沈觅走近后, 近距离地看清了尸体。这尸身面色发绀, 指甲瘀上深色,嘴角流出的血液颜色也不是正常的鲜血。

    是中毒身亡,还是极为烈性的剧毒。

    沈觅了然,问道:“他想用毒刺杀你?”

    越棠没有说话。

    越棠想要杀人, 完全不需要借助毒药, 他也没有用毒的习惯。

    沈觅抿了一下唇,还是忍不住道:“你应该在身边安排暗卫, 再或者,将入宫要见你的人都盘查一番。既然是帝王, 你总要保证好自己的安全。就算你身手好, 也不能回回都是你自己动手。”

    尽管眼前没有上次横飞的鲜血,可这朝臣的死状极为狰狞可怖, 沈觅却丝毫没有被这场景影响到。

    沈觅走到他面前,她没有追问他杀人的事, 反倒很快反应过来这朝臣的死因。

    她抬头看身前台阶上的越棠。

    他神情仿佛回到了初见的那日, 冰冷而遥远。

    沈觅看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看一片狼籍的御书房。

    “小棠, 待会儿的议事, 是要商议东征吗?”

    越棠定定看着她, 道:“是。”

    他没有多说,沈觅有些怔忡。

    越棠还是不打算放弃东征。

    “小棠……”沈觅蹙紧了眉,“这个时候东征不是良策, 你知道的。”

    越棠看着沈觅,目光沉沉。

    “是否是良策,该如何定论?”

    他笑了一下,“您教教我吗?”

    沈觅皱眉。

    越棠眼里似乎带了笑,笑意冰凉:“我是越棠,不是没有私心的圣贤。这是越棠的良策。”

    沈觅沉默了下,认认真真深吸了一口气。

    不生气,不能生气。

    沈觅在脑海中反复劝诫自己,要心平气和。现在的越棠就会嘴硬,不到决策彻底定下之前,都有可能反转,先不和他计较。

    沈觅努力忍着。

    角落边上摆放的水漏声响细碎,不紧不慢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御书房中气氛有些冷凝,宫人低头鱼贯而入,迅速将尸体和地上的奏折清理整理好,又很快退出去带上门。

    大臣就快要赶过来,沈觅这个时候才察觉到手掌掌侧传来的刺痛。

    她抬手看了看,小指下的小鱼际处被划出一道伤口,正往外渗血。

    沈觅看着血珠在掌侧汇聚,汇成一缕,沿着白皙的肌肤往下流。

    越棠看到她掌侧的血滴,眼眸凝住。

    沈觅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语气和他说话,“这里有药箱吗?”

    伤口不算深,用不着去请太医。

    沈觅四下看了看,一旁角落的柜子上备着一个箱子,雕刻着草木的纹路。

    她直接走过去将木箱取下来,放到越棠旁边的桌案上。

    她手重了些,药箱箱底磕在木板上,发出重重一声闷响。

    盖子打开,沈觅找出金疮药,直接撒上去,完全没有再理会越棠的意思。

    越棠手指蜷缩了一下。

    药粉突然激起的刺痛让她轻轻抽了一口冷气。

    外面,御书房门被轻轻敲了三下,宫人小心地在外面提醒。

    “陛下,刘大人已经到了。”

    沈觅抬眸看了他一眼。

    越棠沉默了下,道:“通知下去,容后再议。”

    他声音冷冽,只是将议事推迟。

    总归是他退了一步。

    沈觅心情稍缓,继续将伤口剩下的一部分撒好金疮药。

    疼痛使得她手指微微弯曲,指尖颤了一下。

    越棠站在一边看着。

    沈觅单手拿出一卷细布,用剪刀剪出长长一条,直接将伤口缠上,缠到尾部,她试着单手去打结,总是还没有系好就让前面缠好的部分松开。

    来回试了好几次,还是不能系好。

    沈觅瞥了越棠一眼。

    她还是没有让越棠帮忙,单手按住布条,低头想要去咬住一角。

    她刚低下头,视野中就映入一只极为漂亮的手。

    布条就在她唇下不到一寸的距离,越棠的手在布条上。

    沈觅唇瓣碰触上他的手指。

    眼前是越棠的手背,这样近的距离,能清楚看到他薄薄一层肌肤之下的青紫色血管。

    越棠的手指僵了一下。

    沈觅敏锐察觉他的僵硬,抬起头看他。

    越棠长睫垂下,拿起她身旁一本奏折,慢慢将手收回,好像他只是去拿这折子。

    是想为她包扎?

    欲盖弥彰。

    沈觅看着越棠。

    他垂眸翻开奏折,眉眼冷冽中无端有几分艳色。

    沈觅望着他,突然将受伤的这只手伸到越棠面前。

    她扫了一眼越棠身旁的药箱盖子。

    她也有可以拿的东西。

    越棠抬眸,视线对上。

    沈觅看着他,理直气壮地寸步不让,将摊开在他面前的手才极慢地往药箱盖子去移动,学着越棠。

    “我拿东西。”

    她缠地乱七八糟的手掌横在他面前,越棠什么也没说,沉默着放下奏折。

    他捧住她的手,手指小心避开了伤口周围。

    沈觅心情稍缓,抬眼去看他。

    越棠睫毛很长,整齐又浓密,垂眸时,长睫将冷漠的神色软化,看着柔顺极了,让人心中生不出苛责。

    他唇瓣轻轻抿起,微微皱了一下眉。

    沈觅扫了一眼她草率撒上去的药粉。

    这是嫌弃她自己处理地不好了?

    越棠出门去打水,取来干净的棉巾,仔细去擦净流出的血迹。

    伤口不长也不深,此刻已经不再流血。

    越棠眉心微微蹙着,手法很轻柔地为她处理伤口。

    难得他这样安静地在她面前。

    他垂眸看她的手,沈觅另一手臂随意地撑着身子,倚在桌案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越棠的神情。

    目光直接坦荡,毫不避讳。

    越棠知道她在看他,没有抬眼。

    窗外的光线随着时间偏移,一缕阳光从窗棂边照进来,映地交握的手如玉莹润。

    沈觅看着越棠,叹了一口气。

    她和越棠,除了东征,一切都好。

    细布将她的伤口仔细包好,沈觅试着屈伸了一下手指,越棠包扎地很好,就连屈伸手指时的松紧也把握地很好。

    包扎好之后,越棠没有松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牵起她,出了御书房便往梧桐殿走。

    上回她这样跟着他,越棠走路的速度完全没有顾及她。

    这次,他走得很慢。

    沈觅看着他主动牵她的手,也没有再说什么。

    侍卫长看到两人并肩牵手走来,和守门的宫女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默默推开梧桐殿的大门。

    进到寝殿之中,就能看到镣铐砸在门边,是完整的一个圈,锁扣没有解开。

    沈觅挣不开锁链,也解不开镣铐,可她还是能够离开梧桐殿。

    越棠目光凝着地上的镣铐。

    这是不出所料的结果,最后一丝忐忑也跌到谷底。

    他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

    寝殿殿门关上,越棠松开沈觅的手,俯身拾起镣铐,当着她的面,动作很慢地将镣铐解开。

    手脚一共四个,他就这样慢慢解了四个。

    沈觅不明所以,她站在旁边,四个镣铐解开,她也基本看会了。

    越棠再将镣铐戴到她手腕脚踝,沈觅更加接受良好,十分配合。

    自己一只手确实很难解开另一只手上的,但是两只手可以解开脚踝上的镣铐。

    沈觅走到软榻前,除去足上云头锦履,换上木屐,自己动手试着解脚踝上的镣铐。

    越棠都在她面前示范了,她当然要解一解试试。

    越棠走到她身前,看她手法有些生涩地扣动机关。

    他单膝屈起,在她面前矮身,拢住沈觅的手,带着她做了一遍。

    沈觅只看到越棠每次解得很快,自己上手才知道,这需要没有任何错漏地按照顺序来,扣动不下十个极为细微的机关,才能将镣铐解开。

    她抬眸看他,越棠神色还是一如既往冷淡。

    沈觅皱了一下眉,她越来越看不懂他的心思。

    两只手被他拢在掌心,他的手还是一样冰凉。

    可肌肤相接的地方,却有一丝酥痒传开。

    沈觅长睫轻轻颤了一下。

    越棠最后将镣铐重新扣上她脚踝,就起身离开梧桐殿。

    沈觅有些惘然。

    垂眸把玩了一会儿镣铐,还没等她想出来什么,殿门就被再次推开。

    越棠让人将奏折都搬了过来。

    沈觅目瞪口呆。

    他今日忽然更为沉默,沈觅做什么都陪着,她在殿中无所事事时,越棠就在一旁批阅奏折。

    沈觅坐在他身边,懒散地歪在他身上,捏着他一缕头发在指间缠绕着。

    这几乎称得上形影不离。

    沈觅见越棠将今日最后几份密函批复完,随即抬手将他脸颊转向自己。

    越棠没有反抗,顺着她的力道看过来。

    忽然就觉得他有了一些少年时的乖顺。

    沈觅心底有些软,松开他的头发,抱住他,软着嗓音,“小棠,能不能不东征啊。”

    越棠深深地看着她,低声道:“抱歉。”

    沈觅一愣。

    天色已经暗下来,越棠陪着她用完晚膳,等到沈觅歇下时,他没有像昨日一样在她床边,而是在窗下的灯台前,借着黯淡的灯光拿着一本书在看。

    沈觅皱眉。

    这一日,越棠是在盯着她,防着她离开?

    沈觅欲言又止,想起越棠那句莫名其妙的抱歉,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胡思乱想。

    系统此时不在,沈觅在锦被中摸了摸镣铐上熟悉的花纹,指尖虚虚勾勒着解开需要扣动的机关,又熟悉了几遍,头脑渐渐昏沉起来。

    脚踝上的她可以解开,但是手腕上的,她一只手确实解不开。

    等过会儿越棠来给她解吧。

    手指搭在镣铐上,沈觅安睡过去。

    另一边的灯光下,越棠手中的书始终没有翻动一页。

    他在发呆。

    直到床上沈觅的呼吸渐渐均匀,他才侧过脸颊看了看。

    床榻四角的锁链垂在地上,沈觅配合他,这两日在他面前一直被锁着。

    可是她随时能离开。

    东征是他唯一确定的,能留下她的筹码。

    没有东征,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能留住她?

    他吗?

    越棠垂下眼眸,神情甚至都没有一丝变化。

    他几乎想要笑出来,八年来的这些天,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

    怎么可能。

    越棠看着沈觅,她脸颊侧向床榻内侧,脖颈修长而纤细,一只手就能将这脆弱的脖颈环过来。

    他慢慢伸出手,放在她颈间的血脉之处。

    血管的跳动一下一下传到指腹,他似乎能感受到她血液的奔涌。

    她的命就在他手下,一念之间。

    如果世界上真有定格时间的方法,他能做到的,那就是一起死亡。

    越棠手指触实了她的脖颈。

    这一瞬间,他的恶念无限放大。

    留不住活着的她,那就一起死。

    暖意从她肌肤慢慢传上他冰冷的指尖。

    用不出半分力气。

    越棠眼中忽然翻滚起浓重的厌恶,将手收回来,起身朝着外间走过去。

    沈觅迷迷糊糊之中感觉脖颈被什么极为冰冷的贴了一下,很轻的一下触碰后,又很快移开。

    她手腕动了一下,能感觉到镣铐还在手上,越棠没给她解。

    沈觅昏沉着又要睡过去。

    外间忽然有一点火光,沈觅撑着眼皮,睁开眼睛看了看。

    越棠好像是让人准备了炭盆在外面,她见他去暖过手。

    再牵手时,就不会太凉。

    外间是以一扇极大的屏风分割,每一小扇屏风之间有一点缝隙,沈觅能勉强看到外面的冒着火光的炭盆。

    她忽然惊醒。

    沈觅睁大眼睛,外间烧灼的声音夹杂着另外一丝不一样的——

    沈觅来不及穿上木屐,直接赤足下床,顾不得身上的锁链,立即朝着外面的火光跑过去。

    越棠将右手置在火舌之上,看着火焰跳动着舔上来,将他的手映地越发惊艳。

    他冷眼看着,眼中微微露出几分快感。

    火光映地他面容明暗不清,透着一股疯狂又堕落的气息。

    沈觅冷白的足尖踩在地上,中衣下,能清楚看到她纤细脚踝上的坚硬镣铐。

    她快速跑过来,被锁链绊了一下。

    越棠回眸,他冰冷又狠戾的神色还没有收,手掌还在火舌之中。

    沈觅险些跌倒,急地声音几乎变了调。

    “把手拿开!”

    她朝他快速奔跑过来,锁链被床榻缠住,锁链在地上拖动,随着她跑过来渐渐绷直。

    越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锁链绷直,沈觅就要被拦住,到不了他身边。

    可就在锁链要阻止她动作的那一刻,越棠看到,沈觅的手腕仿佛化为无形,直接穿过镣铐。

    她的手腕脚踝同时穿过镣铐,没有支撑,镣铐砸到地上。

    她就是这样摆脱了锁链。

    超出他所有认知。

    手掌烧灼的疼痛仿佛传不到他身上一般,他冷静地看着沈觅,目光一寸寸冷凝。

    第67章 酒吻(上)   你喝了多少,今日我就要喝……

    沈觅慌乱地跑到越棠面前, 用力将他推倒。

    他手掌已经被烧得红肿不堪,沈觅看着他的手,全身几乎都在微微颤抖。

    “越棠!你……”

    疯了吗?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不疼吗?

    越棠跌倒在地, 单手撑着身体, 脸色微微泛白。

    他额角因为身体的疼痛沁出冷汗, 慢慢眨了一下眼睛,神色却冷淡地仿佛全然未觉一样,仰头看着她。

    沈觅气得说不出话。

    越棠淡淡看着沈觅,抬起完好的那只手去碰触她的手腕。

    他碰到她了。

    指尖真真切切地触到柔嫩的肌肤, 是和过往一样的温度和柔软。

    却在他面前穿透了镣铐。

    沈觅极力忍着愤怒, 顺着他的视线去看自己的手腕。

    她方才根本什么都来不及思考,看到越棠, 系统道具下意识就用上去,想要赶紧将他推开。

    就算她有时间思考, 也会毫不犹豫当着他的面, 用最快的速度到他面前。

    他是看到了?

    她几次三番用道具,越棠早就察觉出来不对。

    这是试探她?

    用他自己去试探?

    不怕这只手就此废掉吗?

    沈觅简直无法理智思考。

    越棠垂眸捏着她的手腕, 指腹轻轻摩挲着无比真实的肌肤。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吗?”

    他眼眸又冷又沉。

    沈觅气笑了。

    她欺身上前,直接抬手去捏住他下颌, 俯身看着他的眼睛。

    越棠被按在身后的屏风上, 后面是镶金玉的木制屏风,前面是沈觅距离他极近的忍着愤怒的面容。

    越棠侧头想避开, 又被沈觅强硬掰回来, 呼吸都缠绕着。

    “你是想知道什么?我能穿过镣铐?还是我能死而复生?你聪明, 你不是都知道吗?”

    沈觅无法保持理智。

    “你还想知道什么不能直接问我吗?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眼里,你觉得你有几条命够你折腾?”

    “越棠,你是非要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吗?”

    沈觅气得浑身发抖。

    她不拦着, 他是真想把自己的手废掉吗?

    她可以在任务世界里重新捏一个身体,越棠只有一个。

    越棠看着沈觅的眼神依旧平静又冷淡,就好像置身事外一样。

    “我刚刚是想杀你。”

    沈觅神情很冷,扫了一眼他的手,冷笑出来,“想杀我,最后的结果是你要把手废掉?”

    沈觅将手腕从他手中挣脱,抓住他烧伤的那只手,忍着怒意。

    “你就是想用这只手杀我的吗?”

    越棠被她掐着下颌,只能被迫着直视她。

    他垂眸,抬手用力将她的手从他下颌处推开。

    他没有回答,只是淡声威胁。

    “沈觅,你不会以为,我这回还会像过去一样没用吧。”

    过去听她从她,最后被欺被骗被舍弃。

    这回,他要么得偿所愿,要么鱼死网破。

    沈觅咬紧了牙关,忍着怒意,“所以呢,你想对我做什么?锁链、镣铐,还有什么,你做啊!我难道因此有过一点不高兴吗?”

    越棠微微愣了一下,没有看她。

    “我回来这个世界,不是想看到你这样的。越棠,我很讨厌看到你这副模样。”

    沈觅看着他红肿到开始往外渗血水的手,用力捏紧他手腕,不想和他多说,直接扯着他往外走。

    “太医署在哪儿?暗卫呢?”

    越棠伤在她面前,他不在乎她不能不管。

    沈觅气到顾不得没有穿木屐,推开门快步往外去。

    越棠跟在她身后,右手灼痛难忍。

    看着沈觅用力到泛白的手指,他心口也漫上细细密密的疼痛。

    沈觅赤足走在地上,雪白的足尖踏上庭院的黑白卵石,她怒极,似乎都忘了她脚下没有穿鞋。

    越棠走快了两步,跟上她。

    他忽然俯身一手抄在沈觅膝弯,将她直接横抱起来。

    沈觅身体一轻,下意识去搂住越棠脖颈,他的面容快速映入眼中。

    耳中嗡鸣了一下。

    她心里一慌,思绪跟着暂停了一会儿。

    越棠用衣袖挡住灼伤的手,小心地不去直接触碰到她,避免血水染脏她的中衣。

    沈觅收紧手臂,盯着越棠的侧脸,所有话都暂且先被挡住。

    再气也找不到上一刻恨不得打越棠一顿让他清醒清醒的愤怒,一口气堵着。

    “对不起。”

    越棠淡淡说了一句。

    “你和我说什么对不起?”

    明明是他自残受伤,反应那么大的却是她。

    越棠将沈觅抱回了寝殿之中,没有回答她。

    沈觅撑着冰冷的声音,“传太医来梧桐殿。”

    她再忍忍,越棠的手重要。

    越棠手臂很稳,抱着沈觅仿佛丝毫不费力,走到床榻边后,就将她轻轻放到床上。

    他没有说什么,凝了她片刻,就走到外间,等到太医很快背着药箱赶过来,看到越棠的手伤,很快处理好伤口,敷上药膏包扎好。

    沈觅在里面坐立难安,直到听到太医叮嘱,“不算很严重,这几日不要碰水。”

    心脏落回原处,沈觅抚了一下胸口,总算安下心。

    隔着內间和外间的屏风,越棠没有说话。

    沈觅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道:“小棠,以后不要这样了。”

    良久,外面传来越棠轻轻的一声,“嗯。”

    越棠随着太医出门,这一晚没有再进来。

    沈觅看着地上散乱的锁链,往后仰倒,将自己埋在被褥之中。

    突然之间,眼前一切就成了一团乱麻。

    第二日,越棠没有限制她的出行,沈觅却一整日都没能看到他。

    侍卫长一如既往汇报他的行踪,越棠一刻钟之前才刚刚在宸极殿处理完政事,等到沈觅过去,却扑了个空。

    沈觅怔了一下。

    宸极殿中空空如也。

    她只去过越棠的书房,沈觅走到越棠寝殿门前,门虚掩着,她犹豫片刻,抬手推了一下。

    殿门打开。

    她早就知道宸极殿陈设简单至极,看清越棠的寝殿里面,沈觅沉默地走进去。

    这里甚至不如当初公主府中越棠居住的云亭。

    除了必要的陈设,再没有任何多余的摆件。

    也有一件。

    沈觅看到了床头的玉盒,玉质通透,里面却只装着两颗棋子一张字条。

    看到里面的物件,沈觅心脏缩了一下。

    ——是当初她死前袖中荷包中的棋子,字条是系统帮她留下的。

    当初那荷包中,还有一瓣桃花瓣。

    越棠知道吗?

    沈觅走到玉盒前,看了一会儿,又走到床前的书案边,想要将越棠离开后桌上没有收完的宣纸收好。

    她刚一靠近,就看到桌上摊开了一封被烧毁了一半的信。

    “棠生于世,如浮萍游于江海,惊涛可覆灭、鱼虫亦可食……

    “承蒙殿下不弃……

    “思卿朝与暮。”

    字字皆是向她捧出一颗真心。

    右边是被焚了一半的泛黄信纸,左边是重新临摹出来的一份,字迹并不如平日漂亮,应当是用左手写出。

    一字一字,将焚毁的那一半也悉数补全。

    这封信她当初留在了平洲港,战火中,差点被焚毁。

    也被越棠知道了。

    知道她离开有多决绝,见到她惨烈至极的死亡。

    沈觅平静的想,越棠心中有怨恨,是应该的。

    她的回归,百味杂陈,越棠接受起来不会是一件轻松的事。

    沈觅离开宸极殿后,漫无目的地在皇宫中寻找。

    从宸极殿,走到摘星台,偌大的皇宫,空荡荡地宛如一座孤坟。

    路过酒窖,沈觅站在门边。

    越棠曾经稍微碰一碰酒,就能醉倒过去。

    她回来的那一日,看到了越棠饮酒,当时放在了心中,却没有问,后来又看到一身酒气的越棠,沈觅问了,他没有回答。

    沈觅推开了酒窖大门。

    沿着楼梯向下两层,就看到前方极大的空间中,摆放着一列又一列美酒。

    酒香浓郁。

    沈觅走在酒架之下,视线缓慢地看过去。

    哪些是缺了一坛的,大概就是越棠曾经饮过的。

    越往里面走,酒性越烈。

    直到走到中间的高台,对面台阶下倚靠着一人。

    玄黑色华贵龙袍逶迤在地,旁边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酒坛,有好几坛歪倒,已经是空坛。

    越棠手中捏着一杯酒,浑身上下是冰冷至极的戾气。

    身边狼藉的酒坛看着碍眼无比,他面无表情地将酒杯中的酒液咽下。

    沈觅走到他身边,越棠慢慢抬眸。

    沈觅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垂眸看他。

    她扫了一眼越棠被细布缠着的右手,走到越棠身边坐下。

    看到越棠手中酒杯还剩一半酒水,沈觅将他唇瓣边上的酒杯接过来。

    越棠看着她。

    沈觅扫了一眼地上的一片狼藉,倾身靠近他。

    她忽然抬起手,将酒杯压上他的嘴唇,杯口倾斜,酒液润湿他的唇瓣。

    艳红的唇上沾上酒液,好似最妖冶的花瓣上凝出一滴花露,艳丽到色气。

    越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没有去询问她为什么来这里找他。

    沈觅示意他张嘴喝完。

    越棠看着她的眼睛,唇瓣分开,就着她的手,慢慢喝掉这一杯。

    沈觅不会熟练喂人饮酒,她看到他喉结划动,白色杯沿压着艳红唇瓣,酒液沿着他唇角滑到下颌,最后流过喉结,滑入衣领内,洇开一片暗色。

    一杯酒喂完,沈觅看了越棠一会儿,抬手用指腹将他唇角酒液抹了抹。

    就像当初在雍州公主府,她离开那日一样,耐心地将他唇角擦干净。

    沈觅拾起越棠身旁的酒坛,看了看里面剩下的酒液,差不多还有一半。

    她取来一旁的空酒杯,倒满一杯,直接一口喝下去。

    酒一入口,沈觅忍不住咳了一声。

    她不是不能饮酒的人,这酒浓烈到她喝一口都会忍不住咳嗽的程度。

    沈觅一口一口,一边皱眉,一边忍着咽喉的滚烫,将这一杯酒喝完。

    一杯饮尽,沈觅又倒一杯。

    越棠皱了一下眉。

    “别喝了。”

    沈觅没有听,越棠抬手阻拦,沈觅推开他的手,将第二杯饮了个干净。

    第三杯。

    越棠按住了酒坛。

    沈觅去掰他的手。

    越棠皱眉,“这酒太烈,不能……”

    沈觅看着他的眼睛。

    自己能用这样的酒,却不舍得她多饮。

    “你喝了多少,今日我就要喝多少。”

    第68章 酒吻(下)   您疼疼我吧。

    这一坛烈酒原本只剩下一半, 被沈觅又倒去三杯,里面还剩下两杯左右。

    沈觅推开越棠,一口将烈酒饮尽。

    滚烫的酒液如同咽下一团火焰。

    沈觅忍不住捂着咽喉咳着, 咳到身体难受到微微弓起。

    越棠皱着眉想要将这坛酒拿开, 沈觅拦住他。

    “为什么喝酒?”

    这样的烈酒, 她都难以忍受,越棠两世沾酒即醉,他如今是怎么能喝得下来的?

    越棠按着这坛酒,沈觅拿不动, 转而去拆另一坛看着相似的。

    “沈觅……”

    越棠拦住她, 沈觅只淡淡看着他,“放手, 否则你信不信我立刻就能让你碰不到我。”

    越棠怔住,他唇瓣分了分, 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谁也不知道, 来自异世的沈觅到底能做到些什么。

    他束手无策。

    沈觅看着他,越棠怔愣着, 眼眶被逼地微微泛红。

    他垂下长睫,睫羽如蝶翼轻颤, 慢慢道:“睡不着。”

    他嗓音因为饮了烈酒微微沙哑。

    因为睡不着, 所以开始饮酒。

    当初,他一闭眼就是沈觅浑身是血的模样, 她脸色雪白着, 安静地在他身前, 被他抱在怀中,眼睛却永远都不能再睁开。

    睁眼闭眼,眼里心里, 都是最后那几日的沈觅。

    一遍一遍,如同刀绞。

    他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眼睛熬到满是血丝,仍旧没有一丝睡意,他只能饮酒。

    起初,只是一杯果酒,后来换成烈酒才能让他昏睡,最后,一坛烈酒也激不起他的睡意。

    他试着让烈酒第一次入腹时,如同烧红的刀子直接往咽喉里去,直要将皮肉烫穿。嗓子刺痛,越棠只能大口咽下酒液,咳地眼眶通红,甚至咳出血来。

    却也只有这时,能让他获得短暂的空茫和平静。

    八年。

    所幸,这世间伤心,不如酒烈。

    醉后他还能得以喘息一二,就连宿醉的头痛都能让他好受一些。

    越棠怨恨沈觅。

    恨她无情,恨她心冷,恨她决绝让他两世真心空付。

    或许他更恨她离开……以那种方式离开。

    沈觅看着越棠,他眼尾微红,眸中痛苦而悲哀。

    即便沈觅如今回来了,他还是无计可施。

    她再好,可只要想到她会离开,都无疑是在将那一道道从未愈合的伤口,再往两边撕地更开。

    沈觅试着去将酒坛从越棠手中拿过来,越棠指骨泛白,沈觅稍用力,他只坚持了片刻,就松开了手。

    沈觅却没有再去碰这酒坛。

    这些年,越棠只能靠着饮酒入睡。

    沈觅喉头有些哽咽。

    “八年。”

    越棠低笑了一下,“可笑吗?”

    沈觅怔愣着摇了摇头。

    越棠看着她:“我的确怨恨你。”

    他低声道:“可你是不是没想过我到底有多喜欢你。”

    越棠笑了出来。

    “在你面前,我毫无反抗之力。我只能丢盔弃甲,节节败退。”

    沈觅是他唯一的软肋和逆鳞,当软肋化为利剑,他只能袒露最脆弱的肚腹,任人宰割。

    “沈觅,两世,我都喜欢你,你那时明明都知道了。”

    “可是,你不要。”

    甚至弃如敝履。

    他可以忍,可以等,可以做小伏低,可以一直装作不在乎,可是她选择最惨烈的方式死亡离开。

    “沈觅,我好怨恨你。”

    如今也是。

    怨恨都是因为情爱,可在沈觅面前,他偏执、他疯魔……

    都没有用。

    沈觅完全可以冷眼看着,随时都能够选择离开他,回到她的世界,他束缚不住她。

    只要想一想她会离开,就能让他肝肠寸断。

    他越棠在沈觅面前从来都是败军之将,毫无反抗的能力。

    他所有的一切都只能虚张声势,就像是一张纸。

    沈觅就像如今这样,轻轻一戳,就破了。

    越棠捂着眼睛笑了,水迹从他手下滑落。

    他一边笑,一边哭,似乎满不在乎。

    “我如今不在意你喜不喜欢我了,我只想留住你。”

    “我不走。”

    沈觅在他话音落下后就紧接着低声道,“我这次不会走了。”

    她放下手中的酒杯,抬手将越棠的手拉下来。

    他眼睛微微红着,长睫被泪水湿透。

    他哭了。

    明明已经是八年后的天下共主、王朝冷硬的帝王,却还是在她面前泣不成声。

    冷漠是色厉内荏,强硬是走投无路。

    沈觅慢慢抬起他的下颌,他艳丽的眼角滑下一滴泪珠。

    那双曾经蕴藏着整片星空的眼睛,绝望又麻木地如同一潭死水。

    滚烫浓烈的情感仿佛在将她架在火炉上烤,沈觅心里酸涩到说不出话。

    越棠看着沈觅,微微笑了。

    自嘲的,讥讽的,无望的,溃败的。

    他将脸颊偏向一侧,不想再继续这样任人观赏的姿态。

    沈觅捧住他的脸颊,靠近过去,轻轻吻上面前的青年。

    越棠僵住。

    沈觅曾吻过他后颈,吻过他手指,她没有在自愿的情况下亲吻过他嘴唇。

    这是不一样的。

    沈觅靠近过来,跪坐在越棠身前,一手扶着他的脸颊,另一手绕在他颈后。

    一点一点,将冰凉的唇瓣染上滚烫的温度。

    越棠眼眸中又流下泪滴,沿着脸颊划到唇上,沈觅尝到苦涩的味道。

    “小棠,别哭了。”

    沈觅眼睛有些酸。

    她重新亲吻上去,唇瓣厮磨,齿关分开后,舌尖试探着触碰,勾缠在一起,酒香也交融在一处。

    沈觅轻轻颤了一下,没有后退,清醒地将亲吻加深。

    酒窖冰冷,周身却燥热而悸动,想要宣泄,又满是渴望,只能用力地亲吻。

    越棠闭上了眼睛。

    直到说不出话来,就犹如灵魂在缠绵共舞,烈酒醉人。

    一步步缠绕加深,呼吸融合在一起。

    越棠身体渐渐被推倒在石阶上,沈觅紧紧抱住他,唇舌交缠着。

    呼吸先是彼此交融,随后紧缠不放的亲吻让人忘记了呼吸。

    沈觅几乎喘不过气,全身力气似乎都被抽走。

    只能抱着他,亲吻他。

    分开时,唇角牵出银丝。

    她眼眸中染上朦胧雾气,眼尾如桃花。

    相对着微微喘息,沈觅看着越棠的眼睛,开口时,声音都是哑的。

    “小棠,别哭。”

    泪水从他眼角流出,沈觅伸手去擦他的眼角。

    “小棠,不要哭了。"

    “你还要走吗?”

    沈觅低声道:“我不走。”

    直到将他眼角的泪痕擦干,沈觅轻声道:“我以后都不走了。”

    “小棠,别再哭了好不好?”

    越棠没说话,他抬手一手揽住她腰背,一手按在她颈后,紧紧抱住她。

    “那你以后不要再像刚刚一样了好不好?”

    越棠声音喑哑又哽咽。

    “我可以和以前一样。”

    沈觅拥有他无法理解的能力。

    就像刚刚,她说她可以让他碰不到她。

    他害怕,她终究会用这些能力离开。

    沈觅心中酸涩,“我刚刚是骗你的。”

    “不让你触碰到我,我哪有那个能力。你也不想一想,就信。”

    越棠眼眶红得几乎又要哭出来,哑着嗓子,慢慢道:“可我怎敢不信。”

    万一是真的呢,他哪赌得起。

    沈觅脸颊贴着他的脸颊,轻声道:“每一次,我使用那些难以想象的能力时,都是有代价的。”

    每一句话都是吹拂在耳边,越棠愣了一下。

    “别担心,代价不大。是要我必须要完成我的任务。你可以理解成,我预支了任务完成后的奖励。”

    沈觅没等越棠问,主动坦白。

    将她作为任务者能说的,都告诉他。

    “任务我不能直接告诉你,可是,这个任务需要我一辈子留在你身边。”

    明君任务,是要直到越棠退位,一生功绩远大于过错,贤明圣达,才能是明君。

    沈觅能和越棠在一起他的一辈子。

    越棠愣住。

    任务不是东征,这次是他的一生?

    沈觅预支了任务完成的奖励,她必须要完成这个任务才行,她一定会留在这里一辈子。

    越棠有些发愣,嗓音颤抖着,“……你骗过我,好多次。”

    “这次没有骗你。”

    越棠有些恍惚。

    沈觅轻声道:“之前,我觉得我那样做,你就能不喜欢我了。我走后,顾微澜不能留,我那时感觉不到痛的。和顾微澜同归于尽,是我走前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越棠看着沈觅,眼睛睁地大了一些。

    他唇瓣微肿,长睫颤抖。

    太不真实了。

    “……你,不能再骗我了。”

    “不会骗你,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小棠。”

    越棠在沈觅身下,在她颈后的手移向她脑后。

    沈觅顺着他的力道,继续亲吻上去。

    越棠眼角还有泪珠,眼中是惶惶的希冀,沈觅分心去擦去他的泪珠。

    唇瓣触碰上,随后唇舌再次纠缠在一起,仿佛是死寂了多年之后的解放和庆典。

    沈觅手指都发软,呼吸急迫又吃力。

    直到口中发麻,才又艰难地稍微分开一些。

    她唇瓣酥麻着,头皮脊背都酥软如同过了电。

    几乎喘不过气。

    越棠很温柔,温柔地几乎让人想要不顾一切和他纠缠在一起。

    沈觅艰难地为了换气才和他分开了些。

    她眼角红着,染上情浓春色,唇瓣红肿,唇角靡乱的银丝拉长又坠下,沿着越棠唇角而下。

    越棠眸中水光闪动,他情动的模样几乎要夺人心魄。

    沈觅甚至不想松开越棠,脑中混沌着,借着喘息的片刻,把想和越棠说的话,都在这时再说一遍。

    “小棠,你身边要有暗卫,你护好自己。你是帝王,杀人还是不要总是自己动手。”

    越棠应了一声。

    唇瓣靠近时,沈觅轻声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非要这样不设防,还要做东征这样不明智的事。”

    在她回来之前,越棠就打算要东征,宫中处处不设防,刺杀他甚至比当初他在公主府时还要容易。

    真是……让人难以理解的不惜命。

    亲吻之前,越棠低声道——

    “你想要的我都做到了。”

    四海统一。

    “之后,是我先死,还是你先来。”

    “我不想熬到此生的尽头。”

    第69章 锁他   不管是被锁还是锁我,殿下您不是……

    第二日一早, 沈觅睁开眼睛醒来,入目是梧桐殿上方彩绘的藻井,她头颅仍然还有些昏沉。

    昨晚那几杯酒着实太烈, 当时喝下去, 便觉得从口腔到肠胃都灼烧着, 做事都比平日要更果决大胆……第二日醒来还是有些头晕。

    沈觅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如今才刚天亮不久。

    她不急不慢地拥着被子坐起身,慢悠悠回忆昨晚。

    看到越棠哭,她就没忍住冲动, 直接去亲吻了他, 还借着酒气将能说的都说给了他听。

    沈觅慢吞吞捂住了脸颊,两颊温热着, 泛起胭脂色的晕红。

    好歹是将话说开了。

    早知道越棠行事难以让人理解,谁知道, 他确实是在找死。

    用找死这个词来形容他这些年的行事确实不过分。

    四处征战, 行重典,大兴土木……怎么看都不像是能长久的治国之道, 偏偏他自己还不在自己身边设置防卫,几乎是明摆着等着人来杀他, 若不是他自己身手好, 这些年不知道要伤重多少回。

    幸好当初她选择回来。

    沈觅最后被越棠抱回梧桐殿,脸颊埋在他颈窝, 被渐渐上来的醉意扰得站都站不稳, 昏昏沉沉着。

    越棠她放到床榻上后, 沈觅非要抱着他的手入睡,他又在她身旁一夜。

    他就安静地守在她身边,靠坐在床头, 没有半分让她不适的逾越。

    沈觅躺在床上,心脏跳动慌乱。

    到最后,他也只是轻轻吻了一下她的眼角。

    沈觅颇为忧愁地叹了一口气。

    他太容易让人陷进去了,也太容易让人产生信任,甚至依赖。

    她一直严防死守,最后还是没能防得住,对他心动,为他意乱情迷。

    沈觅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忍不住自己笑了出来。

    她从床榻上起身,四角的锁链还没有收走,她已经学会了如何锁上和解开,还能够使用道具摆脱,锁链和镣铐着实成了摆设。

    想必越棠也不会再锁着她了。

    沈觅俯身去将四条锁链收起来,没入地下的一端旁边有一块地面稍高,沈觅没有多想,抬手去按了按。

    手中的锁链忽然开始被往底下收去,露在外面的长度越来越短。

    沈觅立即松手。

    原本能够让她自己在寝殿活动的长度,如今长度只能在床榻四周走动。

    难怪……

    前几日,越棠用炭盆灼伤手的那晚,她跑去她身边,因为锁链短了好一截,才在她靠近越棠身边前就要拦住她,逼得她情急之下不得不使用道具。

    当时以为是锁链缠绕住了什么,没想到,是本来就有机关能够操纵锁链的长度,都是越棠算好的。

    沈觅盘坐在地毯上,看着四条锁链,研究了一会儿床榻四角的机关,差不多搞清楚这些机关如何使用后,才起身洗漱出门。

    侍女在门口,等到沈觅用完早膳后,服侍她换上宫装挽起发髻。

    镜中的她明眸皓齿,往日稍显清冷的眉眼带上了若有若无的轻松愉悦。

    宫女轻声赞叹,随后还是和平日一样,将侍卫长告诉她的消息转述给她。

    “陛下今日要去上早朝,另外,陛下今日在筹划取消东征。”

    宫女的声音是藏不住的高兴。

    “可算是能够安稳下来了!”

    沈觅愣了愣。

    他坚持东征,她回来之前,是自寻死路,她回来之后,是想阻拦她任务来留下她。

    昨日说开,他今日就在上朝时着手取消东征,顺着她的意愿。

    沈觅心中越发柔软。

    那时,越棠眼中含着泪,嗓音几乎颤着,向她确认这次没有骗她。

    她说了,他就信了。

    实在是好骗得不得了。

    也不想万一她又有隐瞒该怎么办。

    沈觅又叹了一口气。

    对于她来说,越棠确实很好骗,只是以后,她都不舍得了。

    梧桐殿就在宸极殿旁边,距离早晨朝会的太和殿不远。

    沈觅出了梧桐殿,就随意地在宫中闲逛。

    等到差不多下朝了,她就去找越棠。

    她和越棠亲吻都亲吻过了,也算是定下来关系了,怎么也要考虑考虑长久之后。

    她总不能一直就在梧桐殿和宸极殿之间。

    她不再是清晏公主,或许也没办法再以清晏的身份和云霏、穆家相认,可总也要出去看看。

    走到太和殿旁边的一个小园林中,沈觅找了一处亭台坐下等。

    今日似乎商议的事情很多,都快要到午时了,还没有一个朝臣出来,反倒是一个个号令发出,又从宫外召来人上朝。

    沈觅看着不时的人来人往,又等了一会儿,才看到开始有朝臣三两结伴往外走。

    沈觅立即起身,出了亭台,往太和殿后面走去。

    迎面走来一个人,沈觅停下了脚步。

    来人一袭绿色朝服,慢吞吞闲逛着,容貌极盛,秾艳惹眼。

    是梅承雪。

    沈觅怔了一下。

    梅承雪如今在大晏朝为官?

    沈觅看到梅承雪的那一刻,梅承雪也看到了她。

    相比于沈觅的稍微怔愣,梅承雪则是整个人惊愕地僵住,神情从闲适、到震惊、到惊悚,最后又变成恍然大悟,甚至皱眉有些恼怒不解。

    沈觅本来还有些微怔,欣赏了一会儿梅承雪的脸色变化,倒是好整以暇起来。

    她可以从梅承雪口中好好问一问这些年发生过的具体事宜。

    沈觅看梅承雪淡定下来,看了一眼他手中笏板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才问了一句。

    “你今日来上朝?”

    绿衣是六品以下,今日并非朔望,按理不应当上朝。

    梅承雪下意识应了一声,“陛下今日传召我来。”

    他话音刚落,又忽然顿住。

    “等等!”

    他忽然又露出惊悚的神情。

    “你不只是和清晏殿下生得像?”

    他乍一见还以为是清晏殿下,随后仔细看了看,发觉容貌还是有所不同,便以为是越棠这些年还是没能守住,找了容貌相似的人在宫中。

    可这既是对沈觅的不尊重,也是对容貌相似这姑娘的羞辱,因此,他那一瞬对越棠还有些恼怒。

    可沈觅一开口,虽然隔了八年,语气还是让他成功地回忆起了当初的清晏殿下。

    这也太像了!

    这也算是第一个碰上的故人,沈觅看着梅承雪颇为有趣的神情,没忍住笑了。

    梅承雪想了一下,今日陛下取消了东征,还着手差使人确定新典法,明显和往日作风不同。

    如今显然是想好好管理起这个王朝了。

    能让越棠转变那么大的,梅承雪难以想象,会是一个仅仅和沈觅相似的人。

    当初清晏殿下逝世,全城缟素,公主府更是封锁着,他确实不曾亲眼确认过沈觅是否身亡。

    他犹豫了一下,面露挣扎,最后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清晏殿下?”

    沈觅挑了挑眉。

    梅承雪居然能够猜想她是清晏?

    她想了一下,她暂时还没和越棠商议好将来的身份,还是不能贸然应下。

    沈觅正要否认,就看到越棠也朝着这边走过来。

    两侧春花开得正好,天上阳光热烈,花影映在人身上,犹如添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光环。

    越棠身上还是雍容华贵的玄黑色龙袍,气场沉稳而迫人,远远走来,他面上光影随着他的走动变化着,让人不敢直视。

    梅承雪顺着沈觅的目光看过去,立即换上一副沉稳恭敬的模样,规规矩矩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

    越棠走到沈觅身前,淡淡应了一声,没有看梅承雪一眼。

    他看向沈觅,“殿下。”

    沈觅怔了怔,她立即看向梅承雪。

    还有旁人在呢,越棠怎么直接就说出来了?

    梅承雪瞪大了眼睛。

    “清、清晏殿下?真是清晏殿下吗?”

    越棠又走近了一步,垂眸去牵沈觅的手。

    沈觅握紧他的手。

    越棠都这样说了,她直接承认好了。想必,他也会安排好将此事圆过去。

    沈觅笑着应下,“是我。”

    梅承雪激动起来,“殿下,当初是怎么回事啊?如今你、你回来了,公主府其他人都知道了吗?怎么你就只在宫中啊?”

    梅承雪都知道了,接下来,云霏也会知道。

    到时候该怎么和她解释。

    沈觅想了想,还没等她想好,越棠便淡淡道:“你退下吧。”

    梅承雪愣了愣。

    他明明是在和清晏殿下讲话,越棠怎么还打断,他……

    如今是大晏的帝王。

    沈觅看着梅承雪从一瞬间的憋屈,过渡到十分自然的恭敬和谄媚。

    “微臣遵旨,不打扰您和清晏殿下,微臣这就告退。”

    再多的话梅承雪都果断咽下去,十分迅速地退开,几乎是跑着远离这处亭台。

    沈觅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梅承雪就已经快速跑远。

    越棠看着沈觅,将她的注意吸引回来,“是来寻我的吗?”

    沈觅点头。

    “在梧桐殿中无趣,便来等你。”

    越棠笑了。

    沈觅被他的笑晃到了眼睛。

    他眉眼弯起,漂亮极了,好像极为开心,沈觅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出来。

    并肩朝着梧桐殿走回去,沈觅和越棠牵着手,心里微痒。

    “小棠。”

    “嗯。”

    她喊了一声,越棠应了一声。

    沈觅唇角的笑压都压不下去。

    “你是想让我用原来的身份?”

    越棠道:“公主府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变过,用原来的身份,你也能自在些,我会安排好的。”

    沈觅心底又软又甜,和他十指相扣。

    春光烂漫,即便是牵手并肩走着,什么都不说,也让人温暖到心里。

    一直走回梧桐殿,沈觅传人来摆好午膳,用完膳照常回到寝殿中,看越棠处理奏折。

    等到晚上,暮色四合,殿中灯火燃起。

    沈觅找来一卷书,在越棠身边坐着累了,身子朝一边歪了歪,托腮去看灯下的越棠。

    灯下看人,更让人美得惊心。

    他侧脸线条极为精致,再精心地雕刻也难以如此让人惊艳到移不开眼。

    沈觅的视线从他眉骨慢慢看向喉结,纯粹地欣赏。

    察觉到沈觅的目光和视线,他长睫颤了一下,抿了抿唇。

    沈觅看着他的不自然,忍不住笑了。

    越棠顿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朱笔,朝着沈觅看过来,“好看吗?”

    沈觅挑了挑眉,“好看啊,最好看了。”

    之前强撑着冷漠阴狠,哪有如今这样顺眼。

    “最好看?”越棠还追问了一句。

    “最好看!”

    沈觅点头肯定,调笑了一句,“是不给看吗?”

    越棠唇角弯了弯,又拿起朱笔,“你看着我 ,我看不下去奏折。”

    沈觅眼睛睁大了些,颇为新奇。

    “之前几次,我也这样看着你,你不是处理奏折还是很快的吗?怎么如今还会分心了?”

    越棠无奈又将朱笔放下,靠近沈觅将她横抱起来。

    第三次这样抱她了。

    沈觅眨了眨眼,十分顺手地环着他的脖颈。

    越棠低声道:“无心思索,是在乱写。在那之后,我回去还要重新看一遍的。”

    沈觅在他怀中笑个不停。

    越棠将沈觅放到床榻上,“若是累了,先休息一会儿。”

    沈觅勾着他的脖颈,不让他起身,按着他颈后,仰头去亲了一下他的唇角。

    她眸中满满的笑意。

    越棠眸光深了一些,俯身试探着回吻过去。

    昨日是酒后,今日是完全清醒着。

    沈觅搂住他脖颈,唇瓣相贴,热度很快上来。

    是又深又缠绵的一个亲吻。

    一吻结束,越棠起身,沈觅靠在床头,扯着他袖口。

    她忽然想起来,白日见到梅承雪,越棠没等她说几句话,就将梅承雪支开。

    她随口问了句:“今日怎么那么急着就赶梅承雪离开?”

    越棠垂眸看着她,“不行吗?”

    沈觅愣了愣,看着越棠皱了皱眉,斟酌了下,道:“行的。”

    越棠看着沈觅,看她顺着他的模样,他浓长的睫毛颤了一下,又俯身去吻了吻她脸颊。

    “殿下不会怪我吧?”

    “我怪你什么?”

    “我不想让你和他说话。”

    当初梅承雪被沈觅承认为她的面首,越棠已经记不清当时有多难过。

    他如今不想让沈觅再和梅承雪有一丝一毫的联系,说话也不行。

    沈觅看着越棠的神色,笑得有些玩味。

    “是吃醋?”

    “是。”

    越棠应了,“不想看到殿下和他在一处。”

    沈觅瞧着他,笑了出来。

    “看不出来啊小棠。”

    乱吃醋,占有欲那么强。

    沈觅没有将话说明白,看不出来什么,越棠脸上微红。

    越棠问了句,“可以吗?”

    沈觅抱着越棠,认真想了想,“这次可以。”

    越棠等着沈觅将话说完。

    “但是不能一直这样。”

    越棠皱了一下眉。

    沈觅解释道:“我们昨日才将话说开,所以今日你怎样都行。我喜欢你,今日和梅承雪说话,也只是因为他是故人,我想听听他口中的这些年。这件事不急,所以都随你。我们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总不能让我只有你和梧桐殿。你也总不能限制我一辈子,这样我不喜欢。”

    越棠静静看着她。

    可他就想让她是他一个人的。

    越棠知道自己贪心,可他早就想这样了。

    曾经是他没有那个能力,如今有了。

    越棠还是退了一步,“梅承雪不行。”

    沈觅点头,“只有梅承雪吗?”

    她眼眸清亮,几乎能看到他心底。

    越棠看着沈觅,没有立刻回答。

    他给她的限制,可能不只有梅承雪。

    他没有回答,沈觅却看懂了他的意思。

    沈觅理解他的心思,知道他有多喜欢她,可是不是喜欢就能放纵一切的。

    浓情时随意,长久了还是要互相迁就的。

    沈觅抱着越棠,将他按在床上,越棠顺着她的力道躺倒在她身下。

    他长发散在身后,沈觅倾身过去,去抓住他的手腕。

    越棠没有反抗,沈觅摸到了床边放着的镣铐,另一只手将其拿起来。

    镣铐带动锁链轻响,越棠愣了一下。

    他稍微用力想要将手腕从沈觅手中挣脱出来,沈觅整个人压倒在越棠身上,见越棠想要挣脱,她立即缠紧他滚向床榻另一边。

    锁链被卷在身下,沈觅整个人扑过去压住越棠一只手。

    越棠武功很高,就算此时他不会认真挣脱,沈觅也不能有丝毫松懈。

    她按住越棠一只手,随后立即拉开他衣袖,迅速将镣铐扣上他手腕。

    轻轻一声机关合上的声音,镣铐锁住了越棠。

    沈觅看了一眼他的手腕,果然如她所想,这副镣铐同样能够锁住他。

    越棠皱了一下眉,沈觅费力地将手伸到床下,按动地上的机关,锁链随即收紧,缠在越棠身上的锁链将他另一只手也束缚在身侧。

    沈觅立即将他另一只手也铐住。

    随后如法炮制收紧另一条锁链。

    越棠身上被缠了好几道锁链,将他整个人捆绑住。

    他看了一眼手腕,他的手也被锁链牢牢锁住,无法去自己解开。

    沈觅不仅自己弄清楚了地上的机关,甚至他不留神就让她这样束缚住。

    沈觅小心不碰到越棠受伤的手,在他身子左侧,看他躺倒在床上,身上被锁链紧紧缠了有六七道,被完全限制住。

    她侧身撑起脸颊,挑起越棠下颌。

    越棠仰头看她。

    沈觅道:“我这样你会高兴吗?”

    越棠眨了一下眼睛,看着沈觅,“高兴啊。”

    “?”

    她是说这样被人严格地限制着,就像在囚笼,她不会是金丝雀,越棠也不是金丝雀。

    越棠笑着看沈觅,“不管是被锁还是锁我,殿下您不是也很喜欢吗?”

    “……”

    很好,学会她回来之后对他说骚话的本事了。

    第70章 疯了   好疼,那就一起疯啊。

    方才在床榻上一番折腾, 越棠身上衣衫凌乱,领口微微散开,露出半截锁骨。他上半身用锁链紧紧捆绑着, 被捏着下颌微微仰面, 黑发散乱, 喉结至胸膛前面的线条一览无余。

    他微微笑着,看她的眼神缠绵着,滚烫又克制。

    沈觅手有些软,她迅速移开手, “你刚刚不是还挣扎了吗?”

    越棠笑得眼睛都弯起。

    “我若是一味顺从, 殿下不会觉得没意思吗。”

    “……”

    沈觅被噎住,忍着想要瞪越棠的冲动, “你还能好好说话吗?”

    句句引人遐想!

    越棠尽管被捆束着,还是自在极了, 笑出了声。

    沈觅看了他一会儿, 挪到床脚,将他脚踝也用镣铐拷上, 随后将他上身的锁链松了一些。

    锁链带动衣衫往下滑,将他领口分开地更大了些。

    他面上散落着几缕碎发, 一撮黑发落在他唇畔。冷白的肌肤、乌黑的发丝、红润的唇色, 整个人美得几乎妖冶。

    锁链松了许多,越棠勉强能抬起手腕, 他看了一眼, 便又将手腕放回了身侧。

    白金色的锁链映得他肤色更加白皙, 手腕处因为忽然被铐住,蹭地微微泛红……诱惑又勾人,看得人心跳微乱。

    真是……一副比妖精还妖精的模样。

    沈觅将越棠此时的模样收入眼底, 面不改色地又侧身躺回了他身边,盯着他,视线从他眉眼到被束缚的身体,眼神带着笑。

    越棠好整以暇地任她去看。

    沈觅忽然靠近了些,凑上他的耳边,温热的吐息贴近他耳后极为敏感的那颗小痣。

    越棠呼吸顿了一下。

    沈觅忍了笑,他原来也没有表现地那么淡定。

    她在他耳边极慢地低声呢喃,“你真好看。”

    气息落在他耳后,越棠长睫颤着,半合上眼眸,沈觅看到他耳尖渐渐变得绯红。

    她继续忍着笑。

    越棠勉强能够做一些轻微的动作,他稍微侧身,让自己耳后解放出来,看向沈觅。

    他面色同样微微带上了一丝绯红,开口却是极为破坏气氛。

    “那我和梅承雪相比呢?”

    沈觅愣了一下,“这个时候提他做什么?”

    “殿下回答我。”

    越棠坚持。

    沈觅抬手戳了戳越棠的脸颊。

    二十五岁的青年越棠已经完全长开,加上这些年作为帝王养出的一身威压气场,梅承雪在他面前,已经完全不能够再和他相提并论。

    他还念叨着他和梅承雪谁好看。

    还是记挂着当初他给梅承雪面首的名分?

    尽管越棠并不喜欢梅承雪,却也没有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过,不曾阻拦梅承雪的仕途。

    他是一个极好的人。

    沈觅心中软了下来,诚实回答:“你好看。”

    越棠满意了些,又追问,“那我还有哪里不如他吗?”

    势必要将梅承雪完完全全比下去不可。

    沈觅忍着笑瞧着他。

    她忽然有些坏心地,不那么想要顺着他。

    “有啊。”

    越棠一愣,收了这副勾人模样,蹙眉。

    沈觅看笑了,退去一旁笑个不停。

    越棠想要靠近一些,他一动,身上锁链就被扯紧,让他难以再多移动分毫。

    他只好望着沈觅,认真询问。

    “那我哪处不如他?”

    沈觅看着他,直到越棠皱起眉,才忍着笑,挑高一边眉毛,道:“他比你怂,你这也要和他比吗?”

    梅承雪是她见过最识时务的,极为能屈能伸。

    越棠被噎了下。

    沈觅笑着过去抱住他,“哪用得着这样在意别人啊,你在我心中哪哪都是最好的。”

    越棠抿了一下唇,将脸颊偏向一边,不让她看他的神色,却将他红透的耳尖暴露了出来。

    沈觅心中又软又甜,她去把锁链又松开了些,将缠绕在越棠身上的几道锁链解开,只余手腕脚踝上的镣铐。

    她躺到越棠身边。

    灯台噼啪一声,灯油用尽,室内忽然暗下,床榻上仅余窗外而来的几缕微弱月光。

    黑暗中,心跳呼吸都彼此可闻。

    锁链声忽然响起,沈觅看向越棠,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沈觅唇角笑容压不下去。

    “还有多少折子没看完啊?”

    越棠道:“都看完了。”

    沈觅“哦”了一声,侧过身,面对着他,上方的那只手自然垂放着,将越棠一条手臂抱在怀中。

    “困了。”

    她闭上眼睛,做出要睡觉的模样。

    寂静中,沈觅等着,越棠却没有什么动作。

    良久,锁链才轻轻响动起来,沈觅感觉到越棠也面对着她侧过身,伸手去里面够叠放着的被子,轻轻将她整个人罩住,连同他一起。

    沈觅唇角的笑压不下去。

    她闭着眼睛,摸到他手腕上的镣铐,凭着指下触感,将镣铐解开,随后枕着他的手臂,窝在他身前。

    黑暗中,过了一会儿,越棠将沈觅抱得更紧了些,手扶在她腰后,将她按在自己怀中。

    以一个相拥的姿态,在今夜入眠-

    这晚之后,很自然地,越棠夜夜宿在梧桐殿之中。

    每日奏折也都送往梧桐殿,除了每日必须要做的公事之外,晚上的时间,两人几乎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

    沈觅能察觉出越棠还是有些不安和患得患失,她也不急着出宫,时常自己动手学着做出来些糕点,去寻他陪着他。

    闻致远和梅承雪知道沈觅回来后,不约而同地都没有大肆宣扬,倒是都单独来求见过沈觅。

    考虑到越棠,见梅承雪时,沈觅就喊来他陪在她身侧。

    有越棠在,梅承雪浑身不自在,没说几句,就立刻溜走。

    这些年里,尽管整个天下统一,政权重组,可公主府的权势地位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

    云霏仍然留在丽阳,越棠着手准备宣告天下沈觅的回归,先往丽阳去了消息。

    云霏当初是亲眼见了沈觅死亡的,也见了越棠几乎行尸走肉的模样。

    说沈觅回来了,首先要说服的就是她。

    云霏再希望这是真的,可心底总归是不信的。

    越棠给出的理由是,当初沈觅只是假死,靠着房中的暗道留下了一条命,房中的只是一个替死之人。

    是他想要独占殿下,才设计了这一出。

    如今八年过后,殿下终于醒过来了,殿下总归还是要恢复原本身份的。

    云霏难以相信,却还是怀着希冀,即刻从丽阳赶往雍都。

    等到再过几日,见了云霏,有云霏的配合,便能彻底落实下沈觅这八年以来是一直昏迷着无法苏醒,如今刚刚醒来。

    届时便昭告天下沈觅的身份。

    如今四海皆为大晏疆土,越棠独自掌天下大权,尽管他处理公务速度很快,每日大部分时间还是要投入在公事之中。

    近日还要筹划着公主府的重新出世,除了晚上相拥入眠,越棠白日几乎抽不出时间。

    挑了一个时间,沈觅在越棠安排的暗卫陪同下,去看了雍都公主府。

    里面的格局和陈设与八年前一模一样,人也还都是当初的那些人。

    正值三月末,当初越棠居住的那处院落,那株桃花也正开地烂漫。

    沈觅走去后院正房,窗边的那个青釉琵琶尊也还在原来的位置。因为没有人居住,里面也还是空空如也,没有一枝花束。

    当年她将所有情思都寄托在那枝桃花上,是想作为她单方面的,和越棠最后的道别。

    可是,那日清晨,她和昏睡的越棠不是最后一次见面。

    那枝桃花……他就算看到了,大概也不会去想,是她留下的。

    沈觅站在窗边,眼前好像又看到了当年,她一意孤行要走,越棠还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被迫接受她给他的结局。

    好在,如今都不一样了。

    她不用再在越棠和现实之间做二选一的抉择。

    想到越棠,沈觅走到了当年那棵桃花树下,和那年一样,仰头看了一会儿,找到了开得最漂亮的那枝桃花,踮起脚尖,去将这枝桃花折下。

    回到宫中,沈觅让人先将桃花带去梧桐殿养着,随后问了越棠在哪,便去寻他。

    越棠今日处理完公务,沈觅不在,他便去了皇宫中的藏书阁看书。

    藏书阁在皇宫东南角,独占一处极大的宫殿,上下共三层。

    偏殿设置有茶室,另外旁边和另一处宫殿群打通,设有琴室、画室。

    沈觅过去时,越棠也不在藏书阁,而是去了一旁的宫殿群之中。

    她得了越棠的去处,便沿路先往琴室去找,还没走近左侧的琴室,就听到右侧的画室有说话的声音。

    在画室?

    沈觅有些好奇,越棠这些年也学了画?

    “陛下……您、您可有打算,给梧桐殿主子封个位份?”

    没有回答,这道声音犹豫了下,继续道:“您专宠梧桐殿主子,宫内宫外都在看着呢,等着寻机会来参拜。已经好些时日了,不如,早些将梧桐殿主子的位份定下来?”

    越棠淡淡道:“不封,日后不必再问。”

    沈觅脚步顿了顿,神情没什么变化,画室的大门很快打开。

    越棠从里面走出来,看到沈觅,愣了一下,转身将画室的门关上,随即便走到她身边,牵住她的手。

    “回梧桐殿吗?”

    越棠出门还将画室关上,他独自在画室做什么?

    沈觅看了一眼画室,没说什么。

    这些时日,越棠的手好了七七八八,已经不用再包扎着。

    沈觅握着他的手,朝着梧桐殿走回去。

    “还以为,你要在宫外一整日,没想到半日就回来了。”

    越棠笑着。

    还不是怕他又有不安。

    沈觅正要回答,忽然嗅到有一丝血腥气。

    她皱了皱眉。

    “血腥味,你又杀人了?”

    “……嗯。”

    越棠应了一声。

    沈觅皱紧了眉,“这回是为什么?”

    越棠拉紧沈觅的手,“是他们都想杀我。”

    声音中还有些委屈。

    越棠这些时日着手减轻赋税,改变各项法制,确实得罪了朝中不少人。

    过去那些年越棠身边不设防,有不满直接来刺杀他的习惯如今还是继续延续着。

    沈觅道:“这回查出来都是谁刺杀你了吗?”

    越棠应了一声,“查出来了,会解决掉的。”

    沈觅看着越棠,好像信了他的说辞,没有再说什么。

    走到梧桐殿,进到寝殿之中,沈觅关上隔扇门。

    越棠将外面繁复的龙袍解下,挂到门边的衣架上。

    龙袍干净整洁,没有沾上一丝半点血迹,血腥味不知道是沾染在哪里的。

    她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淡淡说了一句,“别骗我。”

    越棠怔了怔。

    “不敢骗您。”

    沈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抬手去圈住他脖颈,用力往下压了些。

    越棠顺着她的力道俯身。

    沈觅仰头去吻他。

    齿关分开,唇舌纠缠,殿堂中暧昧的气息蔓延开来。

    越棠将沈觅抱得更紧了些,手扶在她脑后,亲吻渐渐加深。

    沈觅推着越棠倒退着往寝殿中的床榻上而去。

    最后两人躺倒在床上,沈觅趴在他身边,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和平日一样,抱怨了一句。

    “你都没主动亲吻过我。”

    越棠翻身将沈觅抱在怀中,轻声道:“我想的。只是,我怕不合时宜,会让你不喜欢。”

    沈觅埋在他身前,声音有些闷。

    “喜欢的。哪会有什么不合时宜,我亲吻你,不也是在没人的时候想亲就亲了。”

    沈觅用力掐了一下他腰间软肉。

    “你想怎样都行。不喜欢我会说的,不说就是喜欢。你不要总是太过小心。”

    越棠笑了一声。

    沈觅感觉到他胸腔的微微震动,随即越棠就轻轻将她平躺在床上。

    沈觅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越棠。

    他俯身过来,手肘撑着他身体的重量,主动吻住她。

    沈觅闭上眼睛。

    越棠尽量收敛着,沈觅还是能察觉到,他一直以来隐忍着的强势,此时终于从克制中泄露出来了一丝。

    这些天的亲吻都是在沈觅喜欢的程度之内,就像是棋逢对手,互有输赢,她也从不觉得吃力。

    这回越棠扣住她的手,沈觅承受着,手指几乎痉挛,被吻地有些头晕。

    唇瓣又麻又痒,喘息声交织,沈觅不受控制地全身发软。

    耳鬓厮磨着平复了片刻,越棠又吻了一下她唇角,和往日一样,正要起身出门,沈觅忽然又拉住他亲吻过去。

    门窗都关着,宫室内光线不明朗。

    暧昧的声响又起。

    越棠单腿屈起,一只手肘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抚着沈觅后颈,身体极为刻意地保持着距离,没让身体和沈觅有半点多余的碰触。

    沈觅睁开了眼睛。

    越棠睫毛很长,微微皱着眉,看得出,他这回比之前哪次都要更努力隐忍着。

    沈觅将手从他手中挣开,往一旁去够床脚的镣铐。

    镣铐带动锁链移动,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

    越棠也睁开了眼睛,分开了些。

    沈觅躺在他身下,将镣铐解开就去抓住他一只手腕。

    “想看你被锁链缠着的样子了。特别漂亮,怎么看都看不够。”

    越棠皱了一下眉。

    “今日吗?”

    沈觅“嗯”了一声,嗓音因为情动而微哑,声音软着,听在耳中微微酥痒。

    “行吗?”

    越棠按住她的手,“殿下,今日不能再继续了。”

    今日本来就比往日更情动,再继续,他也会忍不住。

    沈觅握紧镣铐,抱住他,“你是在拒绝我?”

    越棠蹙眉。

    “殿下……”

    沈觅直接将镣铐扣上。

    越棠抿紧了唇,沈觅在他耳边轻哄,“我就看几眼,很快就松开了。你那么好看,好不好呀?”

    沈觅平日哪会这样说话,越棠不堪挑逗,沈觅看他神色有些拒绝,但是动作没有反抗,随即便将另一只手也铐住。

    越棠叹了一口气。

    沈觅将他推倒在床上,越棠闭着眼睛,神色极为隐忍。

    锁链横在他身上,衬着他此时凌乱又情动的神色,禁忌又靡艳。

    脚踝也很快被锁住,沈觅将锁链收紧,越棠手腕脚踝被朝着床榻四角被拉开,沈觅趴在他身侧去解他腰带,随后将他衣襟扯开,露出大片肌肤。手指碰触过他身体,越棠微微颤抖。

    上身衣衫渐渐不能蔽体,他睁开眼睛,嗓音已经忍到微微喑哑。

    “殿下,不能继续了。”

    沈觅分神应了一声。

    越棠想阻拦沈觅继续的动作,可手腕脚踝都被紧紧锁着,他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他咬住沈觅一缕发丝。

    沈觅看向他,被眼前的画面冲击地心神微动。

    “解开我吧。再继续下去,殿下是想要锁着我,自己来吗?”

    好像是想要激她放开他。

    沈觅也跟着笑了一下,丝毫不为所动,她嗓音软地让人耳朵都微微发痒,“我这不是在自己来了吗?”

    她瞥了他身下一眼,抬手在他小腹戳了一下。

    越棠全身一瞬间绷紧起来,他皱紧眉侧过脸颊,还是忍不住闷哼了一声,身体微微颤着。

    趁他心神不属,沈觅没有再继续撩拨他,伸手过去,一寸寸抚摸他的手臂,好像是要解他手腕的镣铐。

    越棠喘息剧烈,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在意她细微的动作。

    沈觅迅速解开他的护腕,拉开了他两边中衣的袖口。

    越棠猛地睁开眼睛。

    却见沈觅已经面无表情地盘腿坐在他手边。

    护腕不算好解,沈觅是趁着他注意不在手边时解开的。护腕下面的肌肤被细布包扎着,最上面一层已经透出殷殷血色。

    越棠跟着看过去。

    沈觅问道:“受伤了?”

    越棠看着沈觅,有些不确定地“嗯”了一声,“不小心被伤到了。”

    沈觅托腮看他,她面上还带着红晕,唇瓣红肿,甚至喘息还没有平复下来,可她的眼神已经足够清明。

    “被刺客……”

    她顿了顿,“还是你自己?”

    越棠怔了一下,看着沈觅,随即挑了挑眉,眼神暧昧。

    “只是看伤吗,我还以为,今日殿下要和我……”

    沈觅淡声道:“别转移话题。”

    越棠龙袍上面没有血,还是她今晨出门时他穿的那套。

    那就只能是他自己的血。

    要是别人伤的他,越棠绝不会避着不想让她知道。

    所以她只能锁着他,趁他意乱情迷之时去检查他的身体,强硬地自己去找,看看他到底有没有伤,伤在哪里。

    越棠抿了一下唇。

    “是我自己不小心。”

    沈觅看着他,“不小心?”

    越棠皱紧眉:“殿下,我错了,你先解开我。”

    沈觅没有去解。

    她知道,说开之后,越棠还是一直都难以心安。

    所以她也不再急着出宫,也不急着去见人,今日唯一一次出宫也只有半日。

    她总觉得,时间还长,她能够慢慢来,让越棠不再患得患失。

    可是越棠并不是如她所想。

    他会伤害他自己。

    沈觅不喜欢看到越棠这样,她看到越棠不顾惜身体就已经很生气,更遑论他主动去受伤。

    沈觅看着外间还没有撤下去的炭盆,轻声道:“还记得在酒窖那日吗?我说过,你喝多少酒,我就要喝多少。”

    她转过头来看他,眸光微深,叹了一口气。

    “小棠,你还是不懂啊。”

    沈觅低声道:“有什么是不能我们一起面对一起解决的?”

    用得着他自残。

    沈觅没有解开越棠身上的镣铐,起身没有穿木屐,直接赤足踩在地板上,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三月底了,此时梧桐殿没有再烧地龙,地板冰凉,沈觅白皙的足尖被冻得微红。

    她走到外间的炭盆前。

    因为越棠的手总是冰凉,梧桐殿中就没有撤下这炭盆。

    沈觅在柜子中找出来一把剪刀。

    她撩起衣袖,将手放到炭盆上方,同时将剪刀打开锋利的那一面。

    越棠一怔,他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挣扎起来,锁链跟着剧烈晃动。

    “沈、沈觅!你放手!”

    沈觅没有理会他,抿紧唇,先果断地将手朝着炭盆中压下去。

    手指被烫地缩了一下,她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退缩,继续向下。

    越棠用尽全身力气挣扎,锁链声响又急又乱。他武功极好,前世他戒断五石散时,必须要用专门炼出来的最坚固的钢铁才行,梧桐殿中的这副锁链是为了沈觅打造,足够轻,可对于越棠来说,并不能算足够坚固。

    越棠被锁住的姿势有些不方便施力,他用尽全身力气,终于一边锁链应声而断。

    他顾不上被磨破出血的手腕,扯断另外三条,立即飞身过去直接把沈觅手中剪刀抢过,迅速将她抱离炭盆。

    “沈觅,你是疯了吗!”

    越棠几乎是颤抖着去看沈觅放在炭盆中的手。

    她细嫩的手指被烧红一片。

    一看到沈觅的手,越棠脸色很快就苍白下来,他一把将沈觅横抱起来,立刻就要直往太医署而去。

    沈觅抱住他脖颈,看着他慌乱的神色,淡淡道:“我没疯,疯的是你。”

    越棠看着她,眼眶微红,几乎要被她逼得哭出来。

    他全身都微微颤抖。

    沈觅捧着被灼伤的手,意犹未尽地去看一旁的剪刀。

    “好疼啊。”

    越棠推开殿门,大滴的眼泪砸到沈觅颈边,嗓音颤着,“不疼了,殿下,很快就能不疼了。我们这就去找太医!”

    沈觅抬手拉住门框,“我不要去太医署,我还有话要说,你让人去把太医请过来。”

    越棠几乎哀求,“很疼的,殿下,不要耽搁了。”

    “你也知道很疼。”沈觅淡淡看他,“我的疼是疼,你自己就不疼了吗?”

    “我没关系的。殿下,我求求你,太医太慢了,让我带你去太医署……”

    越棠看着沈觅的手,慌张地几乎整个人都颤抖着。

    他眼中盈满泪水,沈觅搂住他脖颈,吻上他眼睛。

    是苦的。

    “越棠,我要你记住。”

    “今后,你有多疯,我就都跟你学着。”

    “一起啊。”

    第71章 贪心   你知道该怎么做一个玩物吗?……

    太医赶过来的时候, 越棠已经将沈觅被火灼伤的手用冷水清洗过。

    沈觅将掌心浸在冰凉的水中,太医检查过伤口,拿出配制好的药膏仔细涂抹上去。

    越棠将手放在炭盆上烘烤地温热起来, 太医刚做好包扎, 越棠就将她的手背捧在掌心之中。

    她的手被冰水浸泡地冰凉, 越棠手掌的暖意隔着细布和衣袖传到她手背和手腕上。

    沈觅看了他一眼,将他两边衣袖撩起来。

    果不其然,为了挣断锁链,他两边手腕都被磨得红肿破皮。

    沈觅将越棠的手推到太医面前。

    “还有陛下手腕上的伤。”

    太医手顿了一下。

    前几日是陛下手被烧伤, 今日又是梧桐殿主子手烧伤、又是陛下手腕受伤。

    他神色颇为复杂, 应了一声,没有多说就拿新的药膏出来, 仔细将越棠手腕连同小臂上又裂开的伤口都重新包扎了一遍。

    等到太医叹了一口气,背着药箱回去后, 越棠重新将沈觅的手握在掌心。

    沈觅淡声道:“你若是不在乎, 那我来在乎。”

    越棠垂眸,浓长的睫毛颤了一下。

    沈觅道:“今后, 你是怎么让自己受伤的,我就怎么让我和你受一样的伤。”

    见到她用火去烧伤手, 他不是很慌吗?

    今后, 他伤即是她伤。

    他不在乎他自己,那他有本事就连她一起不在乎。

    越棠将沈觅的手握在掌心, 他抬起眼眸, 眼眶微微泛起红色。

    “您何必这样。”

    沈觅看着他, 冷静又丝毫不容商榷。

    “你记住了吗?”

    越棠眼眶连带着眼尾都被逼出一丝绯红。

    他嗓音低沉,没有正面回答,“我觉得, 这对于您来说,这只是一场戏局。您将我看作一个玩意儿就够了,我的相貌和身体应当都还不错吧?”

    沈觅怔愣住。

    她手指轻轻颤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戏局?

    他就是这样以为的?

    这个世界对她来说的确不是真实的,可是,除了最开始她是以体验全息游戏的心态刷任务,生活的时间久了,她什么时候还将这里看做过可以戏耍的游戏?

    “你觉得,这些天里,我是在玩弄你?”

    沈觅猛地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站起身后退了两步。

    越棠手握了个空。

    他垂眸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掌心,手指虚虚拢起。

    心底仿佛也被掏空了一大块,他抬眸去看她,唇角轻扬,露出一个笑来。

    “对于您来说,就当作是来玩弄我的,不是更好吗?”

    越棠这几日怎么也能够想明白,她总归还是要回去的。

    他只是她生命里短暂的一程,算不得什么。

    “你……”

    沈觅气得手指微微颤抖。

    越棠笑着道,“只要你不会走,那我都是愿意的。”

    沈觅被气地说不出话。

    她明明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准备,结果,是他退却了?

    越棠唇角的弧度渐渐抿平。

    沈觅深呼吸了一下,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寝殿中,她带回来的那枝桃花明媚地刺眼。

    沈觅努力平息下来,反复告诉自己,她没见过越棠这八年来是如何度过的,他的痛苦她一概没有见到过。

    给他一点时间。

    沈觅问:“你说的是真话吗?”

    越棠没有说话。

    沈觅又问:“你就不怕我会当真吗?”

    越棠眼睛红着,抿紧了唇。

    沈觅望着他,越棠最后还是没有回答出口。

    他站起身,重新去拉住她的手,揽着她的肩膀,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心。

    “殿下,就当这些都不重要好了。”

    沈觅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这日之后,沈觅和越棠之间似乎没什么变化。

    她兴致恹恹,越棠甚至会腾出来时间,带她出宫游玩。每晚睡前,沈觅靠在床头等越棠处理完事务回来,越棠还会主动来吻她,和她讲这一日他下的决策。

    直到窗边那枝桃花谢了。

    沈觅靠在床头昏昏欲睡,思索着明日挑一个时间,再去折一枝回来。

    越棠将发尾水汽擦干后,到床上将她抱在怀中。

    淡淡的龙涎香掺着玉兰的香气,清淡又怡人。

    沈觅听着越棠又在讲朝政。

    他这些天里,从帝王的角度,将大晏朝这些年的局势都告诉了她。

    八年前,沈觅死后,越棠独自一人离开了北朝。

    当年越棠早就知道南越有兵有粮,迟早要北上,他本是想等科举结束,抽出一段时日去南越将隐患解决。

    后来经过那一连串的变故,他去南越时,之前在北朝认出他的宗青云已经将消息传了回来。

    那时南越前朝遗民尚有五位族老,越棠是前朝皇室仅存的正统血脉,两位族老支持越棠重掌前朝遗民,一位中立,一位反对,最后那位旁系宗亲斟酌过后,也投了赞成,却只是想要利用越棠的血脉,将他作为一个傀儡来号召百姓鼓起战意。

    征战之中,一位赞成的族老和那位反对的族老相继老死。

    事实上,不等大晏朝建立,傀儡之策就成了笑话,可对于那一脉而言,祸心早已深藏。

    晏朝开国后,朝堂不稳的原因,一是大一统国家在所难免的,百姓之间由于之前国家不同带来的思想习俗的碰撞和交融,二是新朝国家政权掺杂原本数国的官员,新制度重新建立带来的人和权的动荡,最后就是由于越棠最先发迹的南越。

    南越大都是前朝遗民,晏朝建立之后,南越不少人自觉与众人不同,这些人以昌德公宗罄为首,结党营私,野心勃勃。

    宗罄之父当初不管是做的什么打算,都是赞成了越棠为王。

    恩情在前,贬不得,也杀不得。

    之前越棠行事不问后果,几乎是在自取灭亡,宗罄等人坐观变化,只待越棠身死,就能重握大权。

    分裂这些年,历经战乱,四海之内好不容易全部统一,大晏疆域之广大,无人能不心动,可一旦朝堂能够稍微稳定下来,开朝帝王越棠的皇位便无人能动。

    东征也正合乎宗罄的希望,只是如今越棠不仅中止了东征,甚至开始重整朝纲,这就容不得人不急。

    沈觅听得有些困倦,窝在越棠身前昏昏欲睡。

    越棠顿了一下,道:“在这个世界里,殿下若是有什么想知道什么,问我就好。”

    沈觅打了个哈欠,就想要往被子中钻。

    “知道了知道了。”

    越棠也跟着躺好,让她枕着他的手臂靠在他身前,另一手揽在她身后。

    沈觅随意地将手搭在他腰上,越棠说了几句今日上朝时朝中商议的事。

    沈觅无聊地靠在他身前,额头抵在他锁骨上。

    昏昏欲睡之际,沈觅去问了问系统。

    “越棠的亲密值,如今是多少了?”

    系统愣了一会儿,才回答:“95。”

    80即是攻略成功,越棠对她早就不是正常的深爱了。

    两世,其实也可想而知。

    沈觅将手臂收紧了些。

    “小棠。”

    越棠忽然被打断,沈觅柔顺的长发散在他臂弯之间,他拈起一缕发丝,轻轻应了一声。

    沈觅低声道:“我很喜欢你。”

    “我知道。”

    沈觅闭上眼睛,脸颊贴着他胸膛,慢慢去积攒睡意。

    可是,他真的知道,她有多喜欢他吗?-

    次日,沈觅在打算出宫去公主府之前,忽然收到云霏已经抵达雍都的消息。

    今日越棠又要议事,她在离开前,让人去给越棠带了话,便坐在铜镜之前,为自己稍稍修饰了一下眉眼,使得眼尾更为修长微翘,稍作修饰,便像极了清晏的容貌,沈觅这才出宫去公主府。

    云霏见到公主府中沈觅留下的痕迹,激动地险些昏厥过去,在公主府中反复踱着步,难以平静地等着沈觅从宫中出来。

    尽管已经反复告知自己,不能太失态,可是在看到沈觅的那一瞬间,云霏还是没能忍住,直接痛哭出声。

    八年了,沈觅的面容和当初没有多大的变化。

    不只是容貌,神情、气韵,都和当初如出一辙。

    是清晏殿下。

    沈觅看着云霏,微微笑了。

    八年过去,云霏从二十二岁到了三十,时光没有给她的面容增添太多的雕刻痕迹,只是让她如今的眉眼更为冷冽,显出一种成熟的韵致。

    “云霏。”

    云霏捂着口鼻,再冷冽的神情,再成熟的模样,在沈觅面前也溃散开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相见时,还如同八年前一般。

    沈觅抱着她宽慰了好一会儿,云霏才抽噎着安静下来,“真的是殿下,越棠没骗我。”

    沈觅忍不住笑了,“我回来了。”

    云霏呜咽着:“当初都以为您……我也是这样以为的,没想到是越棠他动了手脚。”

    她嗓音说到最后一句,变得微冷起来。

    越棠将原因都揽到了他身上。

    沈觅笑了下,轻声解释,“和他无关。”

    云霏拧眉,不解之中有几分怒气。

    “怎么无关的?他这八年居然将您藏着,您终于醒来,他还将您困在皇宫之中,他怎么敢的?”

    沈觅耐心道:“他没有,是骗你的。”

    云霏一愣。

    沈觅笑了笑,“这其中的原因,我不能解释,他只是为了让我恢复之前的身份,编造了一个理由罢了。”

    云霏怔愣着。

    沈觅无奈,“我的话你也不信了吗?”

    云霏有些难以理解,沉默了片刻,最终选择不再询问此事。

    “可是他还软禁您。”

    八年让这个世界物是人非,云霏在越棠失踪后不到一年,就又听闻了他的消息。

    之后便知道,他一路向北,一步步统一天下。最终,北朝也归属大晏,沈觅那张字条上的四海升平,终是成真。

    随着时间过去,云霏已经不再能记得起来,十几岁的越棠是什么模样,只是越发清晰地记得,他在沈觅灵前的失魂落魄,和后来那个独断□□的新朝帝王。

    越棠不是当初柔软的少年了,他对沈觅的心思从来都不单纯。如今,天下在手,他还能如往常一样对沈觅吗?

    云霏眼眶又热了起来。

    “皇帝又如何,只要咱们公主府还在,越棠就休想逼迫您!”

    沈觅被逗得笑了出来,“没有,他没有逼迫我,不要多心了,小棠还是过去那个小棠。”

    云霏不置可否,她握住沈觅的手,触手却不是柔软的肌肤,而是包扎着的整个手掌。

    她蓦然惊地呆住,沈觅方才的话在她心中完全失了可信度。

    “这是……在皇宫中弄出来的?”

    云霏咬紧唇瓣,几乎崩溃一样,两行泪忍不住流出来。

    “殿下,我们回家吧,不回皇宫了。”

    公主府绝不容许殿下受委屈。

    她话音落下,四面暗卫忽然被控制住,几声刀戈声后,门边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禁卫军列在门两侧,越棠站到门边。

    他身形高大,挡住了投入房中的光线,影子拉地很长,压迫感几乎化为实质,气氛都开始拥挤冷凝。

    云霏戒备起来,想到沈觅手上的伤,立即将她挡在身后。

    周围侍者想要叩首行礼,见到站得笔直的云霏,低头没有弯身。

    越棠没有在意失礼,直接看向云霏身后的沈觅。

    他淡淡道:“我来接殿下回宫。”

    沈觅皱了一下眉。

    这个时间,越棠不该在御书房议事吗?

    云霏冷声道:“殿下是公主府的殿下,为什么要随你进宫?”

    沈觅拉了拉云霏,皱眉道:“云霏,我如今和越棠……”

    云霏回过身看她。

    沈觅斟酌了一下,她该怎么向云霏说明她和越棠之间的关系。

    越棠走近过来,朝沈觅伸出了手。

    沈觅握上去。

    云霏愣了愣。

    沈觅笑着看她:“如你所见。”

    越棠控制着力道,不松不紧地握着沈觅的手,对云霏道:“想见殿下,你可来梧桐殿。”

    沈觅朝云霏挥了挥手,唇角扬着,“我先回宫,你随时可以进宫来寻我。”

    云霏怔愣着,来不及再和沈觅多说,一行人就已经准备离开公主府。

    沈觅甚至来不及去折一枝新的花枝,就顺从地跟着越棠回宫。

    他看着沈觅,什么也没有再说。

    梧桐殿中也有一片栽种着桃花,沈觅路上留意了一下。

    牵着手一路无言回到梧桐殿中,越棠始终没有松开手。

    沈觅看了他一眼,“我只是见一见云霏。”

    越棠淡淡问了句,“为什么不让她进宫来?”

    沈觅皱了一下眉。

    越棠没有再说话。

    公主府还是原来的公主府,也是沈觅两世的家。

    他如今是大晏的君主,四海之内皆为臣民,权柄至高无上,在这个世界里,沈觅是没有选择的。

    若她有选择,他还能留她一辈子在他身边吗?

    越棠握着她的手,渐渐交缠成十指相扣,轻笑了一下。

    “这次,要走吗?”

    话音似乎带着些微讽意。

    沈觅皱了皱眉。

    她出宫去见一次云霏,是光明正大走正门出去的,还给他留了消息,结果还没说上几句话,他就赶过来。

    她重新接触到公主府,意味着她凭着公主府暗卫,能够在他面前有反抗的余地。

    沈觅知道,对他来说或许是威胁。

    她看到他过来,就知道他害怕、他不安,她也立刻就跟着他回来了。

    可是越棠比她想的还要患得患失。

    越棠看到沈觅眉眼冰凉,他浑身有些冷。

    他声音平静,“你不能和她走。”

    沈觅抬眸看他,眼前青年眼眶渐渐泛红。

    “你不要我了?”

    沈觅沉默了一下,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安抚他的情绪,反倒是问道:“你想我怎么要?”

    她笑了下,“玩物?还是共度一生的心上人?”

    沈觅认真询问:“你知道该怎么做一个玩物吗?”

    越棠抿紧了唇。

    沈觅看着他,没有心软。

    “我走不走,是一个玩物该管的吗?”

    越棠垂着眸,长睫颤抖。

    “我只要你不离开我。”

    沈觅伸手抬起他脸颊,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比你说的贪心多了,你是想要我爱你。”

    口中说她可以将他当作玩物,其实这正是他所怕的。

    沈觅叹了一口气,“可是,小棠,你只会爱人。”

    他能够病态到完全不在乎他自己的疼痛和感受,将他的全部都交付给她。

    即便是在八年后的如今,他恨着她时,也不曾试图做过任何真正违背她意愿、伤害她的事。

    他只会伤害他自己。

    越棠或许强大到这个世间无论是权势还是能力,都无人能与他匹敌,但是只要沈觅想,她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他。

    沈觅耐心地问,“你会爱一个人,可你会和人相爱吗?”

    第72章 分权   他不要她做他的后妃,而是要她做……

    爱和被爱都不是一件可以随性而为的事情。

    越棠看着沈觅, 这一瞬间似乎忘记了该如何言语。

    是他不会相爱吗?

    沈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越棠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不明白。”

    沈觅看着他被她逼迫地泛红的眼眶, 抬手抚上他眼角。

    如今的这双眼睛里, 情绪总是复杂的、深沉的, 就算再欢愉也掺杂着犹豫和沉重。

    不再是曾经那双好似落满星月清辉的澄澈眼眸,不再坦荡而热烈。

    他如今位高权重,能够想尽办法留她在他身边,可是在感情方面, 他在她面前却退缩了。

    越棠眼睛眨动了一下。

    “我不会吗?”

    越棠是沈觅见过的最聪明最有天赋的人, 他学任何事情都很快。

    可是感情不是能用理智和记忆去复刻的。

    沈觅将手放下,手臂慢慢绕到他身后, 拥抱住他。

    越棠如今常常口是心非,他说出的话很多时候都不能听信。

    沈觅知道, 她更喜欢去看他身体的变化。

    他任她抱着, 沈觅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一下一下, 先是慌乱地快了些,随后便恢复了平稳而有力。

    她碰他一下, 他还会紧张。

    沈觅笑了出来, “接受自己是被爱着的模样,不会是你这样的。”

    越棠怔了怔, 他垂眸, 沈觅埋在他身前, 他只能看到她的长发。

    他被沈觅柔软的身躯紧紧拥抱着,温度穿透衣料,强势地将他的身体染上了她的温暖。

    真是他不懂吗?

    越棠不置可否, 没有说话。

    沈觅没想等到越棠回答,她轻声道:“小棠,我会让你知道,被爱着是怎样的感受。”

    让他知道,如何去爱,如何接受自己被爱。

    拥抱了一会儿,沈觅有些依依不舍地放开越棠。

    只是抱着他,就能让人心生欢喜。

    越棠今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处理,他挤出来时间带她回来,此刻还要尽快回去御书房见那些大臣们。

    沈觅先回到寝殿中,去翻找她昨日没看完的书。

    日日陪在越棠身边,沈觅并不讨厌,甚至很喜欢,只是偶尔会觉得无聊。

    越棠站在门边,看着沈觅有些无精打采地将一本书从书架中找出来。

    他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在她身边的,却将她禁锢在他能掌控的范围之内。

    是沈觅一直在迁就他。

    越棠忽然意识到,沈觅从没有因为他对她做了什么有过一点愠怒,被囚禁她泰然自若,被限制和人往来,也从未对他表露过半分不满。

    就连此刻,她对他也是没有半分责怪,大度地放他回去,自己在寝殿中无聊打发时间。

    从过去,到如今,一直都是沈觅在宠着、包容着他。

    越棠凝着沈觅,就好像看一眼少一眼一样,他没有和她道别,沉默着转过身,便直接回御书房。

    等到了明日……她大概不会这样无聊了吧。

    明日,他就会给她选择。

    门外天色正好,天际没有半缕云丝,碧空蔚蓝如洗。

    阳光撒在他身上,越棠浑身冰凉。他面色透着苍冷的雪白,玄黑色衣袍将他衬得越发冰冷,没有血色。

    他站在阳光下,却感受不到半分温暖-

    沈觅知道越棠公务多,平日里忙得很,等到入了夜,越棠还没有回到梧桐殿,她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越棠是不是总被她逼迫着,这回索性不回来了?

    沈觅顿时精神了起来。

    她坐在床头,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宫女在门外守夜,交班之后,一个宫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外间的灯光熄灭。

    沈觅愣了一下,又去确认了一遍漏刻上的时间。

    “亥时了?”

    宫女应声,“回主子,已经亥时一刻了。”

    往日这个时间,几乎要到了沈觅休息的时间,越棠从没有拖到这个时候还不回来。

    沈觅问了句,“陛下呢?”

    宫女答:“御书房中的灯还没有灭下。”

    沈觅没有再问,慢慢靠上床头。

    越棠今日是真的忙到现在还没办法脱身回来吗?

    沈觅皱了一下眉,闭上眼睛继续等。

    她记不清等了多久,越棠还是没有来。

    沈觅心情有些烦躁。

    等得久了,烦闷最后被困倦压下,沈觅抵抗不了困意,靠在床头睡了过去。

    还没等到第二日的朝阳升起,她就睁开了眼睛。

    寝殿中除了她空无一人,沈觅愣了一下,她垂眸去摸了摸外面的被褥,往日越棠在的地方,如今一片冰凉。

    她抿紧了唇瓣。

    门外的宫女听到动静,立刻进来,看到沈觅醒过来,连忙道,“子时陛下让人带了话,夜里宿在御书房,就不回来了,奴婢见主子已经睡下,便没有叫醒您。”

    沈觅温和地应了一声。

    守夜的宫女见沈觅面色正常,这才放下提起来的心,退下去休息。

    换班的掌事大宫女进来,备好了热水棉巾。

    沈觅心底有些难言的闷和涩。

    温热的棉巾覆到脸上,沈觅敷了一会儿眼睛,将干涩的眼睛暖地舒服了些,才将棉巾放下。

    等到沈觅坐到梳妆镜前,大宫女熟练地取来桂花油为她挽发。

    今日却没有再让沈觅来挑选簪钗步摇,而是直接拿出了一套新打制出来的点翠头面。

    沈觅看到这套头面的样式,忽然愣住。

    一般的首饰多以祥云、瑞兽、花草等意象来设计款式,身份尊贵之人,会用上牡丹、孔雀、凤尾。

    可这套头面的簪子,簪身却是以盘龙为身,凤首为饰。

    压鬓、额饰,皆是以山河日月为底,龙凤为衬。

    这完全超出了公主能用的范畴……甚至超出了皇后能佩戴的规制。

    大宫女后退一步,朝着沈觅行大礼,深深叩首下去。

    “君主。”

    ……君主?

    她?

    沈觅愣住。

    大宫女掌心贴着地面,额头抵在手背上,沈觅反应过来,立刻先让大宫女起身,神色冷静严肃下来。

    “这是何意?”

    大宫女站起身,还没等她开口解释,寝殿的隔扇门忽然被敲了三下。

    沈觅定神,道:“进来。”

    隔扇门被小心翼翼推开,一列宫人碎步而入,手中捧着各式各样的珍宝。

    “拜见清晏君主。”

    沈觅怔愣住。

    又是君主,清晏君主。

    沈觅这一瞬间没能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最后,越棠手中持着一个玉盒走进来,玉盒外镂空雕刻麒麟。

    沈觅看着这方玉盒,忽然看周围都觉得有些陌生。

    越棠今日没有早朝,却还是穿着华贵庄严的玄黑色龙袍,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身和长腿。

    他走到沈觅身前,将玉盒打开,露出里面的印玺。

    里面的成对的双龙玺,合则为一整个大印,分则为一双宝玺,分别刻“受命于天”和“既寿永昌”。

    双龙印玺,晏朝的传国玉玺,居然可以分成两个。

    沈觅惊地后退了一步。

    越棠这是在做什么?

    越棠将玉盒放到沈觅梳妆镜前,拿起一支步摇,抬手簪在她发间。

    他为她戴上步摇时,身子忽然靠近过来,沈觅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的气息轻洒在她额头,沈觅抬眼,自下而上去看他。

    越棠神色很淡,动作却很认真,就好似如今的这个动作,他已经演练过无数遍一样。

    戴好步摇,龙身缠凤首,凤嘴垂下九条流苏,落在沈觅发间,越棠后退两步看了看。

    没发现有哪处不好。

    越棠走到沈觅身边,去握住她的手,面对着手捧珍宝叩首的宫人,淡声道:“退下吧。”

    “谢陛下、谢君主。”

    进来的宫人齐声谢恩,立即将手中捧着的珍宝放入寝殿之中,随后便迅速退出去。

    隔扇门很快就被重新合上,殿堂中便只剩下沈觅和越棠二人。

    沈觅看着眼前的景象,又去看那些新制出来的华服和首饰,愣了一会儿,才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越棠看着她,淡声道:“若当初你没有离开,这是你本就应得的天下。”

    若沈觅不曾以那种方式离开,她本就该是北朝的君主。

    她是不染尘埃的殿下,从不应该在他之下。

    双龙玺,在制作的那一刻,越棠就想过了将皇权一分为二。

    他要将大晏朝的一半皇权给她。

    当初清晏公主贤名天下皆知,恢复她清晏公主身份为其一,最终他想要的,是借此封她为清晏君主。

    越棠从一旁的托盘中取出新制的衣袍,亲自为沈觅一件件穿上。

    沈觅站着没有动作。

    她看着他的眼睛,“原因?”

    这套衣袍比沈觅日常的宫装还要简单些,规制和越棠的龙袍等同,不是几日之内就能做出来的。

    此刻思绪立刻明了。

    梧桐殿不在后宫范畴,而是与宸极殿并立。

    在画室门口她无意间听到,越棠说,不会给她封位份……

    原来,他早就有了这个打算,也早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他不要她做他的后妃,而是要她做与他并肩的君主。

    “是你让我统一的天下。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江山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

    越棠看着沈觅,终于能够说出来,他一直想说的那句话。

    “你如今也是晏朝的君主,我限制不了你了。”

    沈觅愣了愣。

    越棠没有看她。

    “你自由了。”

    说完,他便松开了手。

    “这样足够让你轻松完成任务吗?”

    他昨晚没有来梧桐殿,便是因为今日发布的这条诏令。

    一国两君主,不让沈觅在他之下是其一,另一是沈觅如此也有了牵制他、离开他的筹码。

    她会如何选择?

    越棠看着她,等待着。

    他眼眸黑沉,瞧不出情绪来,好像真的愿意给沈觅选择。

    沈觅怔愣了一会儿。

    她没想过还会有这样的可能。

    帝位也能说分就分?一夕之间,便是天翻地覆。

    沈觅回过神,“你昨夜便是因此没有回来?”

    越棠应了一声。

    沈觅皱眉,“等我缓缓。”

    越棠等在一旁,时间越久,他面色便越来越白。

    他凝着沈觅,好像要将此刻的她铭刻进脑海。

    沈觅去问了系统,“这样也行?”

    系统想了想,“只要越棠他最后是个明君就行。”

    沈觅沉默了一下,“这个决议还能更改吗?”

    这是直接给了她半个晏朝。

    系统查询后,道:“诏令已经发布出去了,无法更改。”

    沈觅愣了一会儿,越棠是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等到一缕晨光打到她眼前,沈觅转而看向越棠。

    他今日气色很不好,眼下微微暗沉。

    在梧桐殿这些天里,他是可以正常入睡的,不在梧桐殿,没有饮酒,他果然睡不着吗?

    沈觅记在了心里。

    越棠直直地看着她,等着她回答他的问题。

    她自由了,有了和他等同的权柄,她会走吗?

    他是给了她选择,可若是她要走……

    越棠知道自己卑劣,眼眸黑漆漆地,显得有些阴郁。

    沈觅终于想起了他的问题,笑了一下,回答:“我的任务是你。”

    越棠给她自由?

    沈觅看着他今日稍显脆弱冷淡的眉眼,她不信他是想放她离开。

    她看着他,一字字极为清晰,道:“我不会离开你的。就算你给我皇权,我也不会就此离开你。”

    越棠手指僵住,他重复了一遍,嗓音微微发颤,“不会离开我?”

    沈觅笑着看他,语气斩钉截铁,“不会。”

    第73章 贪欢   想问他,想抱他,想爱他。……

    越棠本都做好了接受沈觅可能再次抛下她的准备, 可是没有。

    他总是觉得,如今的厮守如同空中楼阁,他一松手, 楼台就会倾塌。

    越棠眼眶微微酸涩, 什么都说不出口。

    沈觅看着他的神色, 有些好笑,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她似笑非笑道:“说说吧,昨晚我等了你好久,为什么不来梧桐殿。”

    沈觅话说出口, 才忽觉出不同。

    若她为他后妃, 日后怕是多了这种等待。

    可是他辟出了另一条路。

    越棠垂眸将最后的几件配饰也为她穿戴好,长睫颤了颤。

    “我以为, 今日会是一个分水岭。”

    她选择离开还是留下,会是两个不同的结果。

    况且, 从来都是他离不开她。

    所以他没有再来与她同寝, 就当是给沈觅抉择权利前,留给他冷静的一晚, 也是留给沈觅平静的一晚。

    沈觅用力捏了捏他的手,有些脾气。

    “你知不知道, 我在等你。”

    看着越棠眼下的暗沉, 沈觅完全不解气,“我睡前在等你, 醒来之后, 还是见不到你。你当我不会不高兴吗?”

    越棠有些愣。

    沈觅又踮起脚双手一起去捏住他的脸颊, 直到他被捏出来几点红印,在冷白的肌肤上格外明显。

    “以后你再敢这样,就休想再来梧桐殿!”

    沈觅很凶很认真地警告。

    不是皇权分她一半吗, 她不让他进,他就不能进来!

    越棠好像才反应过来一样,立即道歉。

    “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他道歉永远是最快的,有错没错都会对她道歉,沈觅听听就过了,并不会往心里去,这件事她还是不打算就此算了。

    她今日早上是真的很不高兴!

    道歉难道就完了吗?

    越棠微微蹙眉想了想,走近了些,将沈觅抱在怀中,轻声道:“小棠真的知道错了,以后不论如何,都会在亥时之前回到梧桐殿。”

    认错态度良好,还知道附上今后该怎么做。

    沈觅总算平息了些。

    她发间的香气沁人,越棠抱着她,所有的情绪似乎都被安抚下来。

    越棠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发顶,低声道:“若我还有哪里做错了,殿下要记得告诉我。”

    拥抱了一会儿,越棠握着沈觅的手,一同去了御书房。

    他将传国玉玺分为了两个,定下了沈觅在晏朝的君主位置。

    上层权柄变化来得突然,沈觅暂时没有立即参与到朝政之中。

    今日没有议事,御书房中的书架已经挪走,腾出来的空间已经另外辟出半间来,留给沈觅。

    桌案上摆放着越棠整理好的奏折,一份份按照顺序排列,从根源简洁明了的,到朝中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的,一步步让沈觅在审阅的同时,快速上手了晏朝的政事。

    因为沈觅的右手还没有完全恢复,越棠便在她身边,将奏折读给她听,随后模仿她的字迹为她代笔。

    几日过后,等到沈觅掌心肌肤恢复过来,能自己握笔,她便能够独自批复。

    原本一个人的事情两个人来做,空闲出来的时间就多了出来,有了这样多的时间,沈觅和越棠一同将皇宫几乎逛了个遍。

    除了宫中有大片水面的地方,越棠只站在远处,不去靠近。

    沈觅看了看他,“如今还是怕水吗?”

    越棠应了一声。

    沈觅想了一会儿皇宫中的地形,拉着越棠便往一个园子走去。

    宫中修建了许多秀丽景观,流水假山不尽其数,沈觅找到了一处很浅的溪流。

    清澈见底的流水奔涌在水底小巧圆润的卵石上,能看到石头缝中还有一丝两丝水草,小溪水面浅到只有人小腿高。

    越棠心底有些抗拒,却都在他能够忍耐的范畴之内。

    他看着溪流,唇瓣轻轻抿着。

    沈觅观察着他的神色,拉着他的手,走在溪流边上。

    路边有经过的宫人,却好像看不到他们一般,尽管在皇宫中,却仿佛身处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这是沈觅第二次直接在越棠面前使用道具,所有人都好像看不到两人的存在。

    越棠敏锐地察觉出变化,手指不自觉收紧了些。

    沈觅停下脚步,没有发出声音,目送着宫人走远,回头朝越棠眨了眨眼。

    “放心,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的。”

    道具发挥作用,系统将沈觅的余额又扣除了一千。

    “宿主,你这次一点也不打算省积分了?”

    沈觅一点也不心疼,想也不想道:“五百万积分,现在不用还能什么时候用?我只担心用不完怎么办。”

    系统:“……”

    越棠最初还有些错愕,但是想到沈觅曾经说过的话,便知道她又是在预支任务完成后才能有的奖励。

    他跟着沈觅,每走一步都极为谨慎。

    若是不了解他的人,或许看不出他有什么异样,可是沈觅在他身边,能明显感觉到,他整个人都难以控制地紧张起来。

    沈觅握住他的手,认真看着他的眼睛,“不要怕,这里的水很浅。”

    越棠轻轻蹙了一下眉,问:“殿下,你这是……”

    沈觅带着越棠又往溪流靠近了些。

    越棠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他很怕水,可是沈觅带他靠近,他还是顺从地走近水边。

    沈觅心中软了些。

    她知道,越棠不是生来就怕水的,只是当初那些极端的经历,让他对水有了心理上的障碍。

    她想一点一点地带他解开心结,让过去再也影响不到他。

    沈觅蹲下身,将手伸到溪流之中,流水穿过她指缝,她示意越棠也低下身,和她一同靠近水面。

    越棠抿紧了唇,有些僵硬地顺从着。

    沈觅将相扣的手抬起在水面之上,另一只手撩起一捧清水,撒到两人紧握的手上。

    越棠手指僵了僵。

    沈觅握紧他,被冷水浸地冰凉的手一同捧着他的手。

    “小棠,怕水是可以治愈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坚定而温柔。

    怕水也是可以慢慢脱敏的,她在他身边,可以一点一点来。

    这或许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只是她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去让越棠好起来。

    不只是怕水好起来,他所有的不安,她都想治愈。

    越棠愣了一下。

    他长睫轻颤,忘记了去回应。

    沈觅又去掬了一捧水,将越棠的手彻底打湿。

    她是认真想要帮他摆脱这个弱点。

    溪流就在他脚下,越棠深吸一口气,尽力克制着想要远离的冲动,面色微微泛白。

    沈觅忽然用力握了他一下,“看着我。”

    越棠下意识看向她,沈觅忽然靠近过来,吻上他的唇瓣。

    越棠呼吸一滞。

    自沈觅受伤后,两人许久没有再亲吻,可靠近之后,由浅而深的亲吻却没有丝毫生疏。

    越棠因为身在溪水旁边,反应明显要比平时慢。

    沈觅轻轻吻过他唇瓣,细致又柔和地将他冰凉的唇吻地温热。

    随后齿关分开,唇舌辗转缠绵。

    直到手上的水珠蒸发消失,沈觅揽住越棠后颈,将他拉近自己,身体慢慢往后倾倒。

    她身后是一块小腿高的石墩,越棠将衣袖垫在她背后,手掌护住她的后脑。

    清风白日,水波温柔。阳光折射出来的微光还能投射到人脸上,微微晃动着,让人心神也随之摇晃。

    隔着一片竹林,宫女来往的嬉笑打闹声不绝于耳。

    尽管知道沈觅能够让人都注意不到这里,一种隐秘的、刺激的冒险之感,还是渐渐激荡到心头,让人身心都更加敏感起来。

    呼吸变得滚烫,暧昧的声响让交握的手越缠越紧,几乎想要将对方揉进身体里。

    情深之际,沈觅艰难地让自己保持清醒和理智,手向身旁的溪水伸展,连同越棠的手,一起浸没到溪流之中。

    唇瓣微微分开,沈觅脸颊嫣红,大口呼吸着。

    越棠眼中还有一丝茫然,身体只是微微有些僵硬迟钝,他看向自己伸进溪水中的手,欢愉和抵触交织着,难受中却有种奇异的平静。

    沈觅脸颊有些发烫,她搂紧越棠的脖颈,将脸颊贴在他颈边。

    最能转移越棠注意的,只有她。

    “小棠,还好吗?”

    她嗓音柔软地好像蜜糖拉出来的糖丝,缠绵低柔。

    越棠握紧她的手,怔了一下,低声道:“还好。”

    沈觅抱着越棠平复了一会儿,直到觉得自己脸颊不再发烫,才松开他,和越棠一起看向水中紧紧握着的手。

    水流从两人手背划过,柔和的力道施加在肌肤上,痒痒地,却很让人放松舒适。

    沈觅看着越棠的神色,他靠近水那么近,还已经将手没入了溪水之中,面色却并没有变得更苍白。

    沈觅忍不住笑了。

    “你看,我们可以慢慢来。”

    沈觅站起身,牵着越棠的手,沿着小溪慢慢往前走。

    越棠从一开始的僵硬,渐渐也能放松下来。

    溪水走到尽头,水越发深了起来,成了一处河道,对面不远处是一大片荷塘。

    如今才是四月的天,水面上只有铺展开来的莲叶,绿意浓浓。

    越棠看到前面的荷塘,闭了闭眼睛,脚步顿了一下,才又继续跟着沈觅往前走。

    他因为怕水,几乎没有靠近过水面,能这样在溪流旁边漫步,已经是他这些年来从没有过的经历。

    越棠脚步越来越慢。

    沈觅停下来,握紧他的手,“不要怕。”

    她立刻去找系统,“兑换……荷花。”

    能覆盖满整片水面的荷花。

    如今只是四月,沈觅只能找系统去一株株地将荷花买来。

    系统明白了沈觅的意思,沉默了一瞬,感叹了句,“宿主,大手笔啊。”

    一株莲花凭空出现在荷塘一角,察觉出动静,越棠敏锐地看过去。

    忽然间发出的动静源头……却只是一株荷花?

    舒展开的粉色花瓣柔嫩多姿,花瓣尾端红色艳丽欲滴……是一株品相极好的荷花,可是品相再好,也无法解释它的突然出现,而且,如今才是四月,哪来的开放的荷花。

    越棠忽然看向沈觅。

    一朵朵荷花在原本的荷叶之间紧挨着出现,慢慢将略显空旷的水面铺满。

    系统提醒,“一千缸荷花,一万积分,你买的多,给你打个九折,九千。”

    沈觅利落确定下来。

    系统啧啧赞叹,“你如今怎么那么大方了。”

    越棠实在无法忽略水面上的动静,他再次忍着不适看过去,荷塘上却已经被盛放的荷花铺满。

    一朵挨着一朵,在春风中怒放着。

    沈觅又兑换了一些小道具,撒入水底,脚边有一个成年人那么高的水中很快就游过来一尾尾游鱼。

    小鱼在系统出售的鱼饵诱惑下,争先挤过来,尾鳍翻出漂亮的水花。

    游鱼组成了一个字。

    棠。

    越棠看到他的名字,整个人怔住,长睫眨动了一下,几乎忘记了呼吸。

    沈觅一页一页查看着系统商城中此时能用的道具,还有一个。

    “霓虹”。

    一千积分,碧蓝的天空之上慢慢出现火烧一样的虹光,如扇形一般,忽然蔓延开来。

    继而是金色的霞彩,一道道犹如金色桥梁,最终云腾雾涌,霞光被云彩裹挟,等到云散雾消,天际霞光凝成长长一道弧形。

    天放异彩,白日霓虹。

    四月荷开,游鱼成字。

    沈觅给自己挥霍积分的行为四个字的评价,华而不实。

    她看了看身旁的越棠,他仰头看着天上乍现的霓虹,漂亮的眼睛似乎被明亮的天光洗净了全部繁杂,明亮又清澈,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那般。

    越棠手指轻轻颤抖。

    这些不算正常的景象,在他面前一一展现过去。

    上天下地,这是有人为了他一个人而构建出的、这世上最华丽最盛大的景象。

    忽然出现的满池荷花、天上格外祥瑞的异象渐渐引得人注意,房中的人走出房门,门外的人放下手中的事情仰头去看,宫中荷塘附近的宫人哄闹声越发热烈。

    唯独沈觅和越棠所在的这处,安静如初。

    谁都能看到这异象,可谁都不知道,这是她只给他一个人的。

    这样声势浩大又隐秘无声。

    他还有他和她二人独享的,水中的“棠”字。

    越棠眼眸异常莹润,似乎笼罩出了水雾。

    他唇角却压不住地扬起。

    沈觅也笑了。

    华而不实又怎样,沈觅自觉自己的行为有些无趣和夸张,可是能让越棠在荷塘之前笑出来,她乐意。

    再多的积分也花地很值。

    越棠微微俯身将沈觅紧紧抱住。

    沈觅笑着抬手拥抱住他。

    她能感觉到他微微的颤抖,极为压抑着。

    越棠抱紧沈觅,不让她去看他的神情,沈觅能察觉,她颈后的衣料有些湿润起来。

    他嗓音微微颤着,努力平静着,道:“我都会改的。”

    他还要再得寸进尺吗?

    还再贪心吗?

    还不足够吗?

    沈觅和越棠离开此处后,渐渐有宫人过来,看到河道中散开的一大群游鱼 一个宫女揉了揉眼睛。

    “你有没有发现,这些鱼之前好像组成了一个字。”

    “什么字?”

    “像是……棠?”

    “怎么可能,你是眼花了吗?”

    “明明就很像啊……”-

    越棠今日去摘星台,沈觅独自在御书房中批阅着折子。

    这几日,越棠安分地不得了,做什么都极顺心意。

    果然,不管是谁,都能被这些华而不实的哄住。

    越棠也能。

    不过是几万积分,能让他笑一笑,还不值吗?

    沈觅甚至想,早知道就早早搞出来这一场景象,等到有时间,她还可以再来几次。

    这积分花地不比她花去挣脱锁链有趣地多?

    将她面前的折子看完,沈觅看到旁边越棠桌案上没看完的奏折,走过去帮他处理了。

    门外侍者忽然敲了敲门,传秉道——

    “昌德公求见!”

    沈觅手中朱笔顿了顿。

    昌德公,越棠和她说过的,南越势力中的一脉,是当初想让他做傀儡的那一脉,也是如今朝中另有私心的一党。

    沈觅淡声道:“进。”

    昌德公宗罄推门而入,紫衣的中年人浓眉长须,身形清癯,目光锐利如鹰隼。

    他进得门来,目光立即便锁紧奏折后面的沈觅。

    沈觅淡淡看着他,眸光平静而从容。

    她第一世不知道独自应对过多少这样的场面,想对她摆下马威,怕是失策了。

    宗罄盯了沈觅一会儿,在门边既没有走近也没有行礼。

    沈觅扫了一眼堆放着的奏折,淡声提醒了一句,“昌德公?”

    上首的女子着深色华服,不是繁复正装,上面却还是以最高规制的龙纹为饰。

    她不像越棠那样时常冰冷地让人胆战心惊,而是极为从容而镇定地,如渊如海,即便是第一次见他,也胜券在握一般气定神闲。

    宗罄收回目光,低身行礼道:“拜见清晏君主。”

    沈觅眸中似乎带笑,不在意宗罄先前的行径,道:“起来吧。”

    说完,她抬手将写好的折子改好印玺之后放到一边,又拿出一份新的在手下展开。

    “昌德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宗罄盯着沈觅。

    自然是来看她的。

    话到嘴边,宗罄却换了个说辞。

    “西征军凯旋,我儿宗良平不日回到雍都,老夫今日特此为我儿求个封赏。”

    宗良平西征五年,功勋无数,若回朝,必定要居高位。

    宗罄却还是要来请封,还是来找沈觅,是想试探她的深浅?

    她若是露怯犹豫,必然会被传为无能,甚至反噬越棠的威望,若是推就应下,便是亲自为他一党增添羽翼,她还要花心思斟酌将宗良平封为何官职。

    沈觅垂眸笑了一下。

    宗良平是宗罄庶子,嫡子为文官,几个庶子均在军中,宗良平是最为卓越的一位。

    沈觅道:“宗将军这些年为我大晏立下汗马功劳,必然是要封的。”

    沈觅想了一下,将话说完,“除去西征军归来的统一封赏之外,另封宗将军为茂勋候。”

    沈觅确确实实如了宗罄的意愿,封宗良平为侯爵。

    宗良平是庶子,无法袭爵,宗罄便想借西征功绩让宗良平独自占据一个勋爵,既是对儿子的奖赏,也是让自己麾下更为势大。

    可这样轻易就达成了目的,宗罄眸光沉下。

    沈觅笑着看他,“如何?”

    宗罄冷着脸谢恩。

    沈觅写下宗罄其余几个军中庶子的名字,漫不经心地想,等到封宗良平时,她会将所有人都连带着一起封上勋爵。

    宗罄想要的不仅是儿子的勋爵,这些年,他还在争取用功绩换得封王的机会。

    作为随越棠打江山的人,按照他的功劳,理应封王。

    但是谁也无法忽视他的野心。

    沈觅想要借封庶子为爵,用一场光明正大的阳谋,将此事化解。

    沈觅指尖敲了敲宗良平这个名字。

    她第一世有听说过,宗良平是越棠治下南朝的一员猛将,可是宗罄此人,她却不曾听闻,这不太应该。

    宗罄深沉地看着沈觅,沈觅抬眼淡声道:“昌德公可是还有要事要禀?”

    “没有。”

    宗罄看着沈觅,冷笑了一下,心中怀疑沈觅用意,甩袖告退。

    沈觅在宗罄走后,放下朱笔,找来系统问话。

    “小棠前世是怎么控制住南朝的,还是借南越之力吗?”

    按照她之前离开前越棠的坦白来看,他十七那年辞过官去找他,后来不到三个月,南朝便以他为主,这时间也太快了些。

    这一世他三年建立晏朝,已经足够快了,三个月从民身到无冕之王,怎么想也太难实现。

    更不用提,越棠屠南都半数世家也是在这三个月中发生的事。

    可是第一世里,沈觅从未听说过,越棠是前朝血脉。

    系统道:“不是,南越兵足粮足,就算没有越棠,也会找来一个人顶替出师有名,当时已经找了一个名义上的血脉推为君王。”

    没等沈觅继续往下问,系统继续道:“是岭南王提供的这个人。”

    处处都有岭南王的影子。

    第一世尚在的顾微澜和岭南王有关联,这一世顾衡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除去岭南王。

    若是南越的君王由岭南王掌控,那南越的兵权也间接握在岭南王手中。

    岭南王本身自己也有大批兵马……所以,那时能反的,理应是岭南王,而不是越棠。

    系统在沈觅走后,自己回味了好多遍第一世的事,终于理顺了复杂的南朝事。

    它得意洋洋地打断沈觅的思索,“岭南王和宗罄本来是打算互相牵制着先占领南朝,结果假冒血脉的那人将宗罄等人直接毒杀了,南越无主,由岭南王所掌控,他手中的兵权胜过南朝,夺下南都轻而易举。”

    “那小棠呢?”

    系统犹豫了下,“岭南王入主南都后,南都被禁严,一有不如意,岭南王直接将人凌迟或者腰斩,甚至传闻他喜以人血做羹食……人人自危,只能想尽办法讨好他去博取一线生机。”

    系统迟疑了片刻,才说下去。

    “岭南王吸食五石散已久,形容枯槁瘆人,而且……男女不忌。”

    沈觅一愣。

    “越棠回到南朝后,就被慕容家存了心思。”

    越棠的容貌无可挑剔。

    “慕容家当时得罪了岭南王,走投无路,连同其余几家,想要将越棠送去给岭南王,逼他为人脔宠。”

    朱笔笔管很细,沈觅手一疼,低眸发现,她不知不觉间将这支朱笔折断了。

    “所以,越棠才血洗了半个南都?”

    系统继续将话说完,“岭南王听闻越棠貌美,等着世家将他送来。越棠能杀再多人,可他那时也只有一个人,最后还是被重伤送去了南朝宫中。可等到见到了人,岭南王认出了他,看上的不是越棠的人,是他带兵的能力。”

    越棠曾为快速获得军功出兵南越,一年之内,从小官成为将领,无一败仗地夺回了南越占领南朝的领土。

    岭南王早就想将他纳入麾下。

    “他让越棠称他为师父,做明面上南朝的统治者,背下篡位之名……换得允许越棠去寻那些世家的仇。”

    “越棠同意了,将所有试图往岭南王身边送人的世家,除了一无所知的妇孺,把动过心思的人都杀了个干净,彻底屠了半个南都世家。越棠残忍嗜杀之名传扬出去,岭南王却很高兴。”

    沈觅整理思绪,“可是当时我在北朝甚至没听过岭南王。”

    系统理直气壮,“岭南王长得丑,不想见人,只负责对越棠下令,彻底掌控南朝之后挥军北上。”

    岭南王沉迷炼丹,又被五石散等毒物侵蚀多年,形容崎岖,独在深宫中做幕后的操棋手。

    所以越棠最初是借岭南王的兵马?

    沈觅怔愣,“所以,越棠是一边暗中和岭南王争权,一边和北朝对抗?”

    “岭南王当时集结了南越、岭南、南朝的兵力,他想借越棠攻下整个天下,最后却被越棠将兵力削地只能用于内耗和勉力抵抗北朝。”

    越棠是一个人挡住了岭南王去攻占天下的野望?

    系统曾报给她,没有越棠和有越棠,这两种情况下能够存活下来的百姓数目,差了七百多万人口。

    若是由岭南王掌控战局,也难怪会死那样多人。

    可越棠拖住了岭南王,却是腹背受敌。

    那时,所有人对越棠只有辱骂。

    狼子野心、心狠手辣、残暴无良……

    不能否认越棠行事冷硬极端,正合乎岭南王的意。

    可是,若没有他,战火必然将整个北朝拉进漩涡,难怪之前的世界线会有八九年的战乱。

    “越棠杀亲师,就是杀的岭南王,杀尊长,就是杀的慕容家和其他世家的人。”

    系统嘟囔,“我觉得,当初主系统判定给越棠一次重来的机会,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的。你是改变他命途让他活下来的人,任务者自然还是选定的你。”

    命运般的注定,像是一条红线,将沈觅和越棠牵到了一起。

    沈觅想到了第一世冷漠的越棠,想到了当初恢复记忆的越棠。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越棠问心无愧。

    他从来不会说什么去证明他自己。

    第一世或许听起来太过遥远、冷漠、宏大,越棠背负下了百万黎民的安康,似乎光辉万丈。

    可沈觅只想到,那他当初,是如何撑下来的?

    他做自己觉得该做的、对的,却不能为自己辩白,甚至主动让自己名声更为恶臭,才能在夹缝中生存。

    没有知他的亲人,没有懂他的朋友,没有疼他爱他的人,甚至在那时,连一个稍微能对他柔下脸色的人都没有。

    只有无边无际的诅咒和痛骂。

    三年不长,可是这样的三年,该怎么煎熬才能熬过去。

    他不是还说他从没想要过江山吗?

    他其实是最好的人。

    沈觅有些鼻酸。

    伤痕从不是你不去看它,它就不存在的。

    如今的越棠,经历过第一世的万万人唾弃,经历过第二世的六年安宁,却又有她离开的那八年,将他的真心磨成憎恨……

    就算他再喜欢沈觅,她对他再好,他也难以安心,只能做些让人觉得难以理解甚至无理取闹的试探,反复怀疑和确认,永远被顾虑和不安压着。

    沈觅理解了。

    越棠能对她能够交付全部的感情和性命,却再难以交付信任和安全感。

    他只是……从来没有被人好好爱过。

    想问他,想抱他,想爱他。

    沈觅从没有哪一刻,像此刻这样,想要见到他。

    第74章 神像   我好看还是画好看?

    窗外的夕阳慵懒地将暖橙色的光辉撒上窗棂, 窗台上的花枝影子越来越长。

    沈觅终于从第一世的记忆中回过神,角落的水漏发出一声声滴答的碎响,她立即站起身。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他。

    沈觅推开椅子就要往外走, 还没走到门前, 她看到一侧的博古架上摆放了一把手掌长的匕首。

    自从她那日开始一点点尝试让越棠对水脱敏之后, 他变得极为听话有分寸。

    前几日云霏等人来见他,他便等在宸极殿,等人走了,才回梧桐殿。

    就好像他再也没有一点焦虑不安一样。

    那么简单就能让他好起来吗?

    她看着这把匕首, 过了一会儿, 选择抬手将其拿下来放入袖中,随后才离开御书房。

    先把匕首带着。

    她说过的话, 说到做到。

    沈觅直接去了摘星台,守卫恭敬地为她打开大门, 沈觅没有多说, 立刻提起裙摆去顶层的观星台上。

    她体力不差,但也算不上极好。

    等到她两腿发酸地爬到楼梯尽头, 摘星台上却空无一人。

    沈觅皱了一下眉,往下下去了几层去问今日轮值的官员, 才得知越棠晨间解答过钦天监近几日积攒的疑问后就已经离开。

    他去摘星台时, 往常总会留将近一整日,她也没有过疑问, 只等他日落前回到梧桐殿就好。

    她不知道他若是早些离开会去做什么。

    沈觅垂下眸, 手指捻了捻袖口。

    出了摘星台, 沈觅走在宫中的小道上,红墙碧瓦,宫人往来匆匆。

    她看着前方, 有些茫然。

    越棠会去哪儿?

    沈觅袖中匕首冰凉,贴着手臂的肌肤,让她迫切中也留着清醒。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

    她上次听到越棠不给她封位时,是在藏书阁旁边的画室之中。

    当时越棠走出来,顺带着将画室的门也关好,便牵着她的手回了梧桐殿。

    越棠从未说过宫中有哪处是她不能去的,画室也是,她也几乎没有再注意过这里。

    沈觅想去看看。

    从御书房走到摘星台,又从摘星台走去藏书阁,几乎横跨了将近两遍的皇宫。

    等到沈觅踏入偏殿,到画室门前时,夕阳斜照已晚。

    门前守着两位侍卫,见到沈觅,正要拱手参见,沈觅立即做了一个停下的手势。

    她走近低声问了句,“陛下在吗?”

    侍卫点了点头,正要开口细说,沈觅道:“我知道了。”

    随后便推门而入。

    画室外间陈列着许多名家的画作,沈觅走到走廊的尽头,路上的几间小间门窗都开着,里面皆是常规的画作之所。

    只有最里面的一间,房门紧闭。

    沈觅到了门边,没多犹豫,便推开了房门。

    这是一处极大的房间,绕过门边的画屏,走到最里面时,光线都变得极为昏暗。

    到了尽头,还有一扇小门。

    若越棠在画室之中,多半便是在此处了。

    沈觅轻轻推开,门轴转动,寂静无声。

    门乍一打开,就能看清里面情景。

    房中四面墙上挂满了层层叠叠的画,每一幅都是精心装裱好的,画轴一层压着一层。

    沈觅看得愣住。

    每一幅画上都是她。

    是她自己原本的相貌。

    灯火明明暗暗不甚明朗,满屋人像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阴森可怖,沈觅蓦然看到这样多自己的画像,也有些震撼。

    画中的她皆是不同的动作,在做不同的事情,可是唯一相同的,这些她都是冷淡的的神色。

    明眸皓齿,眉眼笼着清远的气韵,让人觉得疏离。

    画中她仿佛冰冷的神像,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她确实不经常笑,可在越棠面前,已经算是经常露出笑容了。

    沈觅看到几步开外的越棠侧对着她。

    他面前是一幅画,画中的沈觅手中握着一卷书,倦懒地靠坐在午后的窗台下。

    他正抬着手,在半空中虚虚握着,似乎能碰触到画中的沈觅一般。

    他看着画中的沈觅,眼中情绪丝毫没有掩饰。

    爱欲、强势、阴暗……

    侵略意味极强,几乎能让人为这个目光颤抖。

    沈觅看清了他的眼神,将小间的门合上,背后抵着门缝,袖中的匕首硌地手臂微微疼痛,却还是压不住她心底的微微战栗。

    越棠放下了手,转过身。

    他看向她时,所有的情绪又瞬间压了回去,如日常面对她一般,平静又温顺。

    那种侵略感十足的危险似乎瞬间消弭。

    沈觅看到他的变化,愣了愣。

    她似乎松了一口气,心底又有些空,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受。

    越棠看到门边的沈觅,扫了一眼房中多到会让人觉得可怖的画,手指收紧了些。

    他很快故作轻松一般,笑着走近过来。

    “殿下来寻我回去吗?思念殿下时,我便想要用丹青为您作画。”

    桌案上还放着一张摊开的画,早已绘制完成,只是在将她的面容做了一些修改。

    将原本清晏的容貌,改成她自己的模样。

    房中还有一个火盆,里面是画卷被焚烧之后留下的灰烬。

    修改不了的,便直接烧毁。

    越棠站在她身前,温顺地没有一丝危险性。

    沈觅看过一遍房中的景象,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看我的眼神和看画中的我不一样。”

    越棠愣了一下。

    那样肆无忌惮,他怎么敢一样。

    越棠想要道歉:“我……”

    沈觅问:“我就在你身边,我好看还是画好看?”

    越棠怔住。

    他完全没想到沈觅会问出这个问题。

    沈觅看着越棠的神色,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你来看画都不来看我。”

    越棠似乎有些措手不及。

    他看了看房中密密麻麻的画,抿了抿唇。

    一幅画会让人觉得深情,可是这样多的画,其实会让人觉得疯狂。

    他故作正常,想掩饰过去。

    可是沈觅没有露出任何一种他意想中的神情。

    她是在责怪他,却又不是真的责怪。

    越棠垂眸,牵住沈觅的手。

    她衣袖摆动,袖中匕首撞上门框,发出一声闷响,从她袖中滑落出来。

    越棠看着地上的匕首,沈觅靠近他,在他身上嗅了嗅,又去掀开他的衣袖去看他的小臂。

    没有任何伤痕。

    沈觅对这一点尚算满意,可是她的问题越棠还没有回答。

    她这样便是必须要让越棠给出一个解释。

    越棠低声道:“画不及殿下半分。”

    沈觅道:“所以你为什么不那样看我?”

    那种不加掩饰的眼神。

    他看她的目光忽然复杂起来。

    画中人是她,又不是她。

    不是真的她,他才敢放肆。

    越棠轻声道:“没什么不一样。”

    都是他爱她。

    可沈觅看得清清楚楚。

    “你看我的时候,除了亲吻时能看出来你意乱情迷,其余时候,你好像对我无欲无求一样。”

    越棠没有说话。

    沈觅道:“你看画的时候,才让我看出来你有多渴望我。”

    越棠垂下长睫,沉默着。

    好一会儿才开口,“我不想让殿下有一点不舒服。”

    强势?

    顾衡足够强势了,他越强势,沈觅越冷漠,越无动于衷。

    沈觅不喜欢的,他不会去对她做。

    越棠一直都知道,他的如今来之不易,就好像他行差踏错一步,就能万劫不复。

    “本来就是我在强求殿下,如今已经很好了。”

    沈觅几乎同时道:“没有,我说过的,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不喜欢的我自己都会说的。”

    她听到了越棠的话,愣了一下。

    “你强求?”

    沈觅皱眉,“不是你强求,是我也喜欢你。”

    她若是不喜欢他,任务结束的那一刻她就会回家,她或许也会将全部积分留在这个世界,撇清一切关系,但绝不会再和这个世界有联系。

    更别提,她还会回来。

    沈觅已经说过了不少次,她喜欢他。

    越棠垂眸想了一会儿,回答了一声:“我记住了。”

    沈觅知道,他过目不忘,她说过的话他什么时候不记得过?

    他的回答认真又敷衍。

    沈觅抿紧了唇。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也喜欢你?”

    越棠摇了摇头,“信的。”

    沈觅想再说什么,可心头升起了一丝无力,什么话似乎都多余了起来。

    她喜欢他、在乎他都很明显,越棠不会感觉不到。

    他还是……难以真正去接受,她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能够接受全部的他那种喜欢。

    因为是他,她的习惯才能被打破,她的底线才能后退。

    沈觅看着房中仿佛冰冷神像一样的她,闭了一下眼睛。

    “小棠……”

    沈觅耐着性子,道:“我有多喜欢你,每次亲吻拥抱你感觉得到吧,你能够让我对你为所欲为,我也一样。”

    越棠握紧她的手,低身吻了一下她的唇角,他将她抱在怀中,却是不想再说下去。

    沈觅闭了一下眼睛。

    他就是回避。

    “越棠……”

    该拿他怎么办。

    可是,如今沈觅什么重话都说不出口。

    “我是因为你才回来的,我早就喜欢你了,你画里的我都是假的。”

    越棠身子微微僵住。

    “我思索了很多,我如今担心你会不会去想,我是因为任务才去喜欢你。”

    越棠没有说话。

    他也算是没有否认。

    当年十几岁的他,那样年少的年华里,满心满眼都是她,可她不要。

    她不喜欢他,推开他,舍弃他。

    沈觅如今一回来,却说喜欢他。

    越棠不明白,更难以理解,如今的他,总是让她忍耐退让,又怎么值得去让她喜欢。

    就算他能做出过去那样乖顺的模样,却也不再是过去的他了。

    越棠怕沈觅将他看作戏台上的一个角色,随时能够喜欢,随时也能够抛弃,怕她的喜欢如同水上的泡沫,碰一下就会消散。

    她对他这样好,他已经陷得够深了。

    她对他这样好,她留在他身边就足够了,他绝不能再由着性子限制她、让她委屈。

    不想让她有丝毫困扰地在他身边,他学着正常人喜欢人的样子,所有情绪都克制,每一步都由她主导,希望能让她喜欢。

    所有的负面、不好,他都可以自己消解。

    越棠眼尾微微泛红。

    沈觅低声道:“我是为你回来的,只是为了你。”

    越棠僵住。

    沈觅靠在他怀中,淡声道:“我早就喜欢上你了。若不是喜欢,我都已经回家了,为什么还要回来这个世界?”

    “小棠,我过去就喜欢你。回家三年,怎么也忘不掉你。是因为你,我才愿意再来这个世界,任务只是为了让我能留在你身边。”

    越棠忽然整个人都愣住,他几乎呆滞着重复了一句,“过去?”

    也喜欢他?

    沈觅道:“不然呢,我难道会为了区区任务就亲你抱你和你同榻而眠?”

    她低声道:“过去喜欢,现在也喜欢。”

    越棠说不出话,沈觅只感觉他似乎轻轻颤抖。

    过了一会儿,他嗓音轻颤。

    “你……你过去怎么可能喜欢我?”

    沈觅轻轻道:“那时我要走了,对你不好,对不住你。”

    她那时确确实实是知道怎么能让他难受,就怎么做。

    越棠摇了摇头。

    “殿下不要和我抱歉,殿下是对我最好的人。”

    沈觅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轻声道:“可是不够啊。我的小棠值得更多的爱,值得最好的爱。”

    越棠抱紧她,几乎忘记了控制力道。

    沈觅道:“你也要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拥有全部的你,你的克制,你的放肆,我都想要,我都喜欢。”

    越棠嗓音颤着,“殿下……你不要这样说。”

    她想要他什么都行。

    她几句话就能撩拨地他方寸大乱。

    沈觅被抱得有些喘不过气,她挣了下,越棠才察觉到自己情绪失控力道重了,立即松开了些。

    沈觅看到了他泛红的眼眶,还有他眼中的晶莹。

    “还记得,八年前,雍州公主府里,你窗前的那枝桃花吗?”

    “是我折下想要给你的。”

    “前几日你惹我生气,我其实也折了桃花,还没来得及给你,桃花就快要谢了。”

    越棠怔住。

    桃花。

    当初那窗边确实有一枝桃花,徐年还想借花转移他的注意。

    公主府中自有人日日插花摆放在房中,他以为……

    那只是摆放在房中增添春色的普普通通一瓶插花。

    那个时候,他怎么可能会去想,桃花是沈觅留下想要给他的。

    赠以桃花,予尔情长。

    他不知道。

    越棠愣住,眼框中的泪水迅速汇聚起来,涌出眼眶。

    沈觅早就喜欢他了。

    在八年前那个时候,她也是喜欢他的。

    越棠极力控制着,眼中的泪珠还是不住流出来。

    沈觅看着越棠,心中又酸胀又心疼。

    过去哪有那么容易过去,他其实一直都很在乎。

    过去的心结不解开,就像是将腐烂的伤口藏起来,往上面堆再多的鲜花锦绣,里面都是越来越枯朽的。

    “如果说,我那么些年有什么后悔的事,那大概就是,没能早点像这样喜欢你。”

    早知道如今会这样喜欢他心疼他,她一定不会让他两世受那么多的苦。

    他当初是有多疼啊。

    第75章 渎神   他第一次见她眼中含泪的模样,让……

    沈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越棠的, 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她从来都不愿意在任务中投入过多情感,越是炽热,她越是避之不及。

    面对越棠时, 沈觅一样吝啬。

    可毕竟是自己将他的人生轨迹一点点改变, 她总要对他负责, 也就多加容忍了些。

    在越棠刚开始处处勾她时,她心底是没有波澜的。

    可最后到底是动了心。

    她一向懂得克制,也懂得及时止损。

    一直以来,沈觅都很明白她应该做什么, 也清楚她怎么做才能达成自己的目标。她的理智永远能够压过情感, 感情在她面前苍白又无力。

    所以为了攒够积分治愈自己的疾病,为了回家, 感情对于她来说,危险又多余。

    为了越棠多留几日, 已经是她当初能做的极限。

    等到回家之后, 原本压在她身上必须攒积分才能活下去的重担被卸下,她才能重新让自己放松下来。

    沈觅回家之后, 其实是做好了永远不见越棠的准备的。

    她这份心动,她打算就此让它永远沉寂下去, 沦为真假难辨的一场大梦。

    她却没想到, 她回家三年,这份喜欢还是没有消散。甚至她更能明白何为悸动, 心动一如当年。

    若是没有系统这一遭, 她也能继续好好生活下去, 毕竟爱情从来不是全部,沈觅一直秉持的更是如此。

    只是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她也想放纵一回。

    于是潺潺溪流般的喜欢化为汹涌的波涛。

    不再克制放弃理智之后, 才知道,她原来那么喜欢他。

    喜欢了,就想要得到,就想要彻底拥有。

    越棠若是还喜欢她,她可以和他放纵一辈子,他若不喜欢她,沈觅也能理智地让自己体面抽身离开。

    她原本很怕那种浓烈的情感,因为她觉得会让人丧失理智的,都不会是什么好的选择。

    可既然是越棠喜欢她,沈觅回来时便想得很清楚,那她可以和他试试。

    回来之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越棠紧紧抱着她,沈觅唇角微微扬起。

    她愿意好好爱他。

    越棠嗓音低哑,极力克制着,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

    “你说你早就喜欢我了。”

    沈觅应了一声,“对,我早就喜欢你了。”

    她也喜欢了他好几年。

    越棠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

    沈觅在当年就喜欢他。

    如果说在第一世的记忆恢复前,他还抱有期待,记忆恢复后,越棠做梦都不曾这样妄想过。

    她那时真的会喜欢他,知道他有了前世的记忆,她也还是喜欢他。

    那所有苦难都结出了甘甜的果实。

    他忍着眼中的泪水,“不是一时兴起?”

    “不是。”

    “不是言不由衷?”

    “不是。”

    ……

    是真的喜欢他。

    “你喜欢我,那当年你还……”

    越棠声音中带着一丝鼻音,他没说下去。

    她是为了他回头,她回来只是想和他在一起的。

    那就都不重要了,他不想纠结于过往了。

    沈觅轻声道:“那你愿意重新接纳我吗?温柔的、危险的,不管什么样的你,都能属于我吗?”

    越棠稍稍和沈觅分开了些,看着她的眼睛。

    她眸光温和又平静。

    是她柔声说着请求他的话,他却想要对她顶礼膜拜。

    他眉眼被泪水浸染,长睫凝成一缕一缕,好似笔墨勾画,眼眶通红,盈盈的泪水让他眼眸澄澈又干净。

    这是不知道第几次,他在她面前哭出来。

    被折断骨头都能面无表情的帝王,一次又一次在她面前泣不成声。

    沈觅心头软到不行。

    “你画里的我,是假的。在你面前,我做不到冷漠不为所动。”

    画里的她总是冷淡地仿佛天下万物不存于心,这是她在越棠心中的模样。

    越棠便是无望地喜欢着这样冷漠的她。

    傻透了。

    越棠抬眸看了看墙上的画卷,沈觅捏了捏他的手指。

    “我比画好看,小棠,看我。”

    画里的沈觅哪会这样耐心同他甜言蜜语,温声一句句去剖白她的心意给他听。

    越棠望着她,“殿下会讨厌我吗?”

    没有克制的他,对她不会这样温柔,会有很多让她不习惯不舒服的地方,他很不好。

    他从没在沈觅面前肆无忌惮过。

    “不会,我喜欢还来不及。”

    沈觅斩钉截铁,“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小棠,你要记住,你是我的例外。”

    “只要是你,那就没什么好不喜欢的。”

    越棠抿紧了唇,他艳丽的眼角滑下一滴泪珠。

    他两世听到的最甜蜜的话,不如今日一天的多。

    沈觅低眸握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越棠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过的鼻音,“那你不能反悔了。”

    沈觅笑了,“不会反悔。”

    越棠闭了闭眼睛。

    他脸上泪痕斑驳,却丝毫没有狼狈之感,看着又漂亮又好欺负。

    沈觅凑近了些,用帕子仔仔细细去擦干净。

    “小棠,不要再哭了。”

    以后都不要再哭了。

    越棠伸手拦住她腰后,将她按在怀中,手指扣住她的后脑,不容她反抗地吻上她唇瓣。

    沈觅身体紧绷了一瞬,被突然抱住,她抬起的想要挣扎的手停在空中,没有落在他身上。

    越棠很有技巧地吻着她唇齿,好似清风细雨,在等待沈觅的反应。

    她呼吸微乱,将手抬得高了些,反而去搂住他脖颈,身体贴近,去送上她的唇瓣。

    她不排斥他此时的强制。

    越棠读懂了她的意思,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他刚被擦净的眼角又添了一道痕迹。

    越棠慢慢将亲吻加深。

    沈觅放松下来,任他掠夺。

    唇瓣微麻,舌根微痛,皆为他所掌控。

    往常经常是她先开始,他顺从地张口配合她纠缠,今日是她想配合他。

    沈觅呼吸都被剥夺,渐渐有股难以言说的燥热。

    直到她皱紧了眉,越棠放开她,银丝从分开的唇舌处拉长。

    沈觅身体有些发软,只能靠越棠半抱着她站直,她眼神迷离,面色红透。

    越棠在她耳边轻声道:“殿下,呼吸。”

    “……”

    他眼睛湿润,显然还是在哭,这时却在提醒她换气。

    沈觅闭上眼睛,将脸颊贴在越棠颈侧,咬了一下唇瓣,有些羞耻。

    在他颈侧大口呼吸着,沈觅感觉自己脸颊滚烫。

    她全身都不自在,但是心底却仿佛泡进了蜜罐里。

    很喜欢。

    越棠抱紧她,沈觅喜欢他,他能感受到了。

    他稍稍侧了一下身子,想要避开她一些,沈觅还是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

    越棠抬起她下颌,吻了吻她的唇角。

    沈觅迎过去,呼吸交织在一起,紧缠不放。

    仿佛都想要将对方吞吃入腹。

    这样的越棠还是很好,她还是很喜欢。

    他能一手握住她的侧腰,沈觅感觉到,他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被细细电流经过,酥麻一直传到脊背。

    他碰过哪里,哪里就不受控制地软下来。

    沈觅被抱起坐在桌案上,背后抵上冰凉的墙面,越棠欺近她。

    她仰着头迎合着,直到再次难以呼吸,分开后,沈觅无力地靠在他怀中。

    两人都已经衣衫不整。

    沈觅抬手想将越棠腰上解了一半的腰带解开,手腕酥软无力,试了两次才成功。

    越棠原本肩头的外袍滑落到肘弯,中衣的交领大大地敞开着,露出肌理漂亮的胸膛。

    室内无数张画卷,眉眼冷淡如同俯视众生的神明。

    沈觅在这样的房间中更加敏感地微微战栗。

    越棠将肘弯的外袍脱下。

    昏暗灯光下,画卷或明或暗,画中冰冷的沈觅仿佛在无声而视。

    他的神明被他拥进在怀中,对他予取予求。

    她眉眼有种天生的冷淡,此时那股子冷意都被化为隐忍的羞赧,强撑着平日淡然的模样。

    明明极为羞耻,还是要维持着淡然的模样。

    越棠看着她,越发缠绵。

    沈觅不想让他看她的神情,脸颊埋在他身前。

    他肌理漂亮的胸膛极有力量的美感,她忍不住抱他更紧。

    身体避无可避地贴得极紧,沈觅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反应。

    室内尽是画卷。几张椅子,几张书案,连可以躺着的软榻都没有。

    沈觅余光能看到无数的自己,仿佛都在注视着此时的两人。

    越棠手从她上背移到身前,沈觅被这种难言的刺激激地紧张极了,顺着他的力道,极为敏感地在他怀中忍不住随着他颤抖。

    沈觅下颌搭在他肩上,咬紧唇瓣不发出声音。

    她这个姿势却能够一览无余地看清这个房间。

    读书的她、品茶的她、下棋的她,推窗看雪的她……

    冰冷的神像高高在上地注视着她。

    沈觅头皮发麻,心脏跳动快速又剧烈。

    衣衫解开堆在关节处,随着他的动作,身体渐渐失去控制的感觉又让人恐惧又隐藏着欲据还迎,沈觅死死咬紧唇瓣,手指用力扣紧越棠背后。

    浑身都是淋漓的汗,黏着中衣贴在身上,湿淋淋的感觉极不好受。

    沈觅几乎脱力地靠着他,“这里有床榻吗?”

    她不想真就彻底交待在这间挂满她画像的画室桌案上。

    越棠看着墙上的画卷,那些高高在上神明一样的她在四面八方,他低头吻住她。

    沈觅欢愉中有些难受。

    直到思绪断断续续连不起来,浑身提不起力气。

    到后来,沈觅毫无力气地软在他怀中。

    她无奈地想,算了,这里就这里吧。

    这副样子总不能再回梧桐殿。

    她泄气一样挂在他身上。

    越棠终于将她横抱起来,走到一方墙面,手肘推动机关。

    墙面翻转,对面连同藏书阁里越棠暂歇的隔间。

    里面同宸极殿一样,陈设简单,床榻是有的。

    沈觅说不出话。

    所以一开始不进这隔间里来?

    沈觅看着这隔间,仰头用力去咬了下他的下颌。

    他果然够恶劣。

    情至深处,水到渠成。

    沈觅躺在床榻上,思绪散乱,什么都无法思考,全部的心神只能系在她身前的越棠身上。

    她迷蒙间,脸颊上忽然有被水滴砸到的感觉。

    茫然睁开眼睛,越棠眼中有泪光,眼睛微红。

    “我可以吗?”

    “……”

    沈觅闭上眼睛,忽然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

    这个时候,还需要问她可不可以吗?

    沈觅羞耻地侧过脸颊。

    她也毫不怀疑,这个时候,她要是摇头不同意,越棠还真能忍着。

    沈觅咬紧唇瓣,胡乱点了一下头。

    ……

    疼痛过后,她随着他的动作酣畅到失神。

    脸颊上还会有泪滴到她肌肤上,沈觅艰难地挤出一点神智。

    “别哭。”

    她都没哭。

    越棠动作稍缓,嗓音哑着,“殿下,我是你的,你今后都不能不要我。”

    他动作慢了些,沈觅总算能好好喘口气,嗯嗯两声应下。

    附近宫人都已经被遣散开来,隔音也极好,蜡烛燃了一半,等到沈觅出声想要喊停。

    看到越棠眼角的泪,她将话又吞了回去。

    汹涌的愉悦如深海的浪潮,裹挟着人陷入漩涡。

    沈觅分不清今夕何夕,不知道何时,泪水失去控制一样从眼角滑下。

    越棠吻上她眼角。

    “殿下哭了。”

    沈觅艰难地开口,嗓音哑着,勉强还能说出话,“不是疼的。”

    越棠尝出舌尖微微的苦涩,动作有些失控。

    沈觅好不容易聚起的理智又散开。

    他为她哭过那么那么多回,她终于也因为他落了泪。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眼中含泪的模样……

    让人目眩神迷。

    第76章 妖精   我做梦都想看殿下为我神魂颠倒。……

    沈觅不记得自己昨晚是怎么睡过去的。

    蜡烛燃到了底, 烛泪在灯台上积了一层,灯光灭下后,就只有月光含羞带怯地从窗外探进来, 笼罩在床头。

    就像有烟花在她眼前闪过, 失控的感觉将理智驱散, 只剩下越棠。

    沈觅眼泪不受控制地盈满眼眶,最后累极,只能昏睡过去。

    等到她再醒来,便发觉已经身处梧桐殿。

    窗外日头已高, 正午的阳光明亮又温暖。

    床边的帷幔随着从窗外吹来的微风轻晃, 沈觅全身提不起力气,懒洋洋地抬眼看了看天色。

    她还没一觉睡到这个时间过。

    她身边空无一人, 沈觅闭上眼睛躺着又休息了一会儿,浑身软地还是不想动弹。

    殿门外传来宫女的声音。

    “参见陛下。”

    沈觅这才想起来, 今日越棠还要上早朝。

    外间殿门被推开。

    越棠都下朝回来了, 她实在不好继续赖在床上。

    沈觅推开身上的被子,勉力扶着床沿坐起来。

    柔滑的衣料顺着她的动作轻轻地在手臂间滑动, 沈觅看了一眼。

    并不是她昨日穿的。

    若不是宫女为她换上的,那给她清洗换衣的人, 不言而喻。

    昨日的画面不可抑制地浮上心头。

    她闭了闭眼睛, 有些羞耻地努力不去回想。

    外袍就搭在一步开外的宝屏上,沈觅手臂用力, 将身体从床上挪下来。

    足尖踏在地毯上, 重心还没有完全从床榻移到双腿, 她就不可控制地往前倾倒。

    双腿酸软,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越棠已经走到寝殿之中。

    看到沈觅只穿着中衣想要下床,她月牙般柔润的白色中衣勾勒出纤秾合度的身段, 衣摆下的肌肤白皙柔嫩。

    越棠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手指收紧了些。

    他快步走过去,接住险些倾倒的沈觅。

    “殿下小心。”

    沈觅双手攀着他手臂,被半搂半抱着才能勉强站直。

    她再看越棠,只觉得哪里似乎都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越棠少年时身形高瘦单薄,就像一株青葱的翠竹,如今成熟起来,高大而有力,单单看着就让人心旌动摇。

    他身上是极淡的龙涎香,久在梧桐殿中,也染上了清远的玉兰香气。

    无处不惹人喜欢。

    沈觅心间软着,懒散地靠在他身上。

    正午的耀眼日光投射进来,沈觅无奈道:“我早起的习惯都是被你打破的。”

    他还打破了她好多别的习惯。

    沈觅开口说话时,发音极为艰难,嗓音都是哑的。

    沈觅面无表情地想到昨晚的情形。

    只能说,幸好藏书阁里提前遣散了宫人。

    越棠笑出了声,胸腔微微震动,将沈觅抱起来,重新让她靠坐在床头,展臂取下外袍为她披好。

    “我不是殿下的例外吗?”

    “……”

    这话没错,是她昨晚哄着他时说的。

    可是听着越棠此时辩解,沈觅咬了咬牙,想要再狠狠咬他一口。

    越棠轻柔地抬起她的手臂,为她穿好衣袖,沈觅无法避免地看到了他的手指。

    十指修长,肌肤冷白,干净又漂亮。

    这双手又稳又有力,依旧是冰凉的触感。

    沈觅定定看了一会儿,昨晚在画室、在隔间中胡来的记忆翻涌而来。

    不能直视。

    沈觅选择闭上眼睛,不看了!

    越棠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明白了她想到了什么,唇角压着笑意,将沈觅抱在怀里。

    “殿下,现在你看不到了。”

    可是她还能感觉到他的手横在她腰后。

    沈觅不说话,闭着眼睛装死。

    好一会儿,沈觅才提起了精神,看着他义正言辞地斥责,“不知节制。”

    越棠眨了一下眼睛,“我错了。”

    毫无诚意。

    沈觅忍不住又道:“你之前不是还很能忍的吗?”

    越棠望着她,沈觅找回了点气势,“第一世我中了药,你那时就喜欢我,我怎么亲你碰你你都没反应,可是清心寡欲得很啊。”

    越棠笑了笑,“那时我怎么敢。”

    那时,他只恨他没能早点回去,好避免她中那种药。

    沈觅吻他只是为了保全她自己,他都清楚。她喂他药,他也咽下了。就算知道很快会烈火焚身也好,只要能让她心中稍有安慰,也值得。

    那一饷的贪欢,已经是他一生的求而不得。

    再多的,送到他手边他也不敢要。如此,就算沈觅当时厌恶他,也不至于见到他就会觉得恶心。

    沈觅靠在他身前,轻声道:“现在敢了?”

    越棠嗓音带笑,道:“殿下说了,不能反悔的。”

    “……”

    沈觅不想和他生气。

    她埋头咬了他一口。

    一提起前世,她就想起她昨日从系统口中得知的全部。

    想到前世,啃咬变为辗转轻吻,沈觅抱紧了他。

    “你受苦了。”

    越棠愣了愣。

    沈觅离开前,他是想要将前世都告诉她的,可是没能来得及,她就……身死。

    她如今,全都知道了?

    再匪夷所思的事情,沈觅做来也合乎自然。越棠没有去问沈觅如何得知的,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发心。

    “其实还好,也都过去了,不值得再提起。”

    沈觅轻声重复了一遍她曾对他说过的话。

    “要是我能早点喜欢上你就好了。”

    要是能早点喜欢越棠,她也能多给他一些信任,或许他第一世也不会只能惨死。

    越棠怔了怔。

    沈觅向来极为聪敏坚韧,她行事理智有原则,每一步都细细斟酌过,好像从没有过失手,更别谈后悔。

    她说她唯一后悔的,是没有早点喜欢他。

    昨晚初初听来,只觉是句用来哄他宽慰他的动听情话。

    原来沈觅是认真地后悔。

    她也想要早点喜欢他,让他少些苦难。

    越棠心中滚烫。

    “殿下不用后悔,这样就很好。”

    他喜欢沈觅,本就是喜欢她的全部性情,她的理智、她的聪睿、她的仁慈……她的冷漠,他都清楚,都知道,也都喜欢。

    她本就是一个没那么容易动情的人,他一直都知道。

    第一世,就算她会动心,可是按照命数,他也不可能善终。

    第二世,若她一早就深情,就会彻底延误她的世界。

    如今,才是恰好。

    沈觅没有说话。

    越棠抱紧她,她是真的很喜欢他,连那么远的过去也挂在心尖心疼他。

    越棠长睫轻颤,软声提要求,“那殿下日后能多疼疼我吗?”

    沈觅下意识点了一下头,往下低头时,忽然顿了一下,变得犹豫起来。

    她垂眸扫了一眼他的下身,更加犹豫地缓慢将头点下去。

    见她不再低落,越棠笑着起身,出门去端来一碗润嗓的四宝汤,执起汤匙一勺勺凑近她唇边去喂她。

    今日一醒来,沈觅什么都不用做,走路越棠抱着,衣服越棠为她穿好,就连润嗓也是越棠喂她。

    沈觅适应良好。

    将瓷碗送下去之后,沈觅窝在越棠怀中,无聊地扯起他一缕发丝在指间缠绕把玩。

    越棠放下药碗时,也带来了一些奏折,是沈觅前些时日负责的一些要事。

    沈觅抬眸看了一眼。

    越棠道:“殿下不如看一看奏折?”

    “……”

    沈觅浑身倦懒着,闭上眼睛,不想回答他。

    听听,这是人该说的话吗!

    越棠看着她的神情,唇边带上笑意,“我读给殿下听。”

    “……”

    沈觅忍无可忍,“你知道你昨晚有多过分吗?做人要善良!”

    越棠抿唇轻轻去为她揉捏酸软的四肢腰背,沈觅再气也像砸上一团棉花。

    他力道恰到好处,没有丝毫杂念地为她疏解酸胀。

    实在拿他没办法。

    沈觅索性享受着,闭目养神,软在他身前懒了一会儿。

    越棠腾出一只手翻开了折子,简明扼要地概括出来意思。

    沈觅睁开眼睛瞪了他一眼。

    越棠眼眸无辜又干净。

    许久没看到清醒的他露出这样的眼神,沈觅多看了一会儿,轻轻哼了一声,闭上眼睛想了想,说了两句她要传达的话。

    越棠继续为她放松着身体,他能记住她说过的话,便没有立刻去拿笔记录,而是继续抱着她,直接翻开下一份折子,概括给她听。

    有些事情,是以沈觅的风格去做的,他不能代劳。

    这也会是她自己的根基。

    一摞折子一人念一人答,慢悠悠地处理完,越棠翻开最后一封密函,是写给他的。

    他很快看完,问了句,“西征军即将凯旋,宗罄昨日来宫中,殿下口头答应了给宗良平封侯?”

    沈觅应了一声。

    “压是压不住的,反倒是让你落于下乘。”

    宗氏是一个大族,一直统领着南越。

    南越和宗氏是越棠最初的起点,宗氏全族都有从龙之功,也不是全族尽是野心之辈。

    功绩是真的,不可能因为他们明晃晃的图谋,就夺了他们功劳。

    沈觅道:“不仅宗良平要封,宗罄其余庶子,也都要封。功劳高的,封候,功劳不够的封伯,每个人都给个爵位。”

    如宗罄所愿,一家勋贵。

    “宗罄也会封。”

    这些年他固守南越,就算没有明面上的封地,却也有实际的影响力。

    沈觅显然是已经有了成算。

    不论嫡庶,皆有勋爵。

    越棠知道了她的打算,仔细想了一会儿,差不多猜中了她的想法。

    她处处都想着他。

    越棠笑着将密函放回去,抱着沈觅,低头去和她亲吻。

    这还是在白日里,不能再乱来,两人很快就分开。

    沈觅微微喘息着,坐得身子都有些难受了,想要起身换个姿势。

    她顿了一下。

    她今日清晨刚醒过来时,只觉得浑身麻木酸软,那处也麻着,感觉不清晰。

    此时好了许多,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处的异样。

    有些湿润粘腻。

    沈觅僵住。

    越棠一怔,皱了皱眉,“殿下还是痛吗?”

    他补充了一句,“昨夜我为殿下涂过药了。”

    沈觅面色一时间精彩纷呈。

    原来如此。

    果然……更不能直视他了。

    沈觅麻木道:“还好。”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吧!

    越棠在她耳边轻声道:“下次,我会再轻一些的。”

    呼出的细小气流拂在耳边,酥痒之意传开。

    “……”

    沈觅忍无可忍,“你能别说话了吗?”

    让她冷静冷静!

    哪个人床下说的话床上还能作数的?

    沈觅索性借着越棠的手,坐到他腿上,去看床脚的机关。

    之前锁链被越棠挣断,镣铐便被清理了出去,不过殿中的机关是在地下,并不碍事,没有拆除。

    沈觅指了一下露出一角的机关。

    “你再去将锁链装回来。”

    越棠愣了一下。

    沈觅抬了抬下巴。

    体力上她压制不过他,但是总有别的可以。

    越棠挑眉,眼中逐渐带上笑,沈觅面无表情盯着他。

    他一口应下,“好。”

    配合地不得了,挑不出一丝还让人不满意的。

    沈觅满意了些,心中软着,搂住他脖颈,吻上他唇瓣。

    她就坐在他腿上,越棠握紧她的腰身,喉结滚动,唇瓣张开,彼此纠缠。

    沈觅眼眸迷离。

    分开后,越棠睁开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看到她被吻地意乱情迷的模样。

    而后轻轻吻了吻她眼眸。

    他嗓音沉而深情,听到人耳中,几乎能让人酥软一半身子。

    “我做梦都想看殿下为我神魂颠倒。”

    她确实被他迷得晕头转向。

    沈觅趴在他肩头,慢慢将呼吸平复下来。

    她轻轻骂了一句:“妖精。”

    蛊惑人心的妖精。

    越棠却笑了,“妖精?那我就当殿下是在夸我。”

    “……”

    沈觅看着房顶藻井,无力反驳。

    她乖巧不善辩的小棠,没了……

    第77章 龙袍   她的龙袍有多冷冽庄严,她就有多……

    沈觅开始逐步接手晏朝的事务, 每日的奏折被送至宫内,沈觅和越棠各自批阅一半后,便挑出来需要重点关注的互相讲一讲。

    公主府的势力也渐渐从丽阳转移至雍都沈觅手下。

    八年前, 北朝清晏殿下之名天下知, 雍州的富庶亦天下知。尽管沈觅是女子之身, 可在当时,她若袭北朝皇位,最多也只有少数顽固老派之人会有些微词。

    然一朝珠沉玉碎,北朝江山缟素, 无人不惋惜清晏公主骤然身亡。而北朝安定久了, 就更茫然于失去君主后,所要面临的未知的前路。

    晏朝建立后, 秩序重组,六十几年的南北割据也成了史册上的几笔记载, 而清晏公主更是成了只美名流传于人口中的一位前朝公主。

    如今沈觅回归, 越棠在民间为她造足了势。

    新朝动荡至今已有五年,不少百姓还记得当初无比繁荣的北朝雍州。

    一朝清晏公主归来, 天下尽为她和越棠二人国土,新朝或许也兴盛可待。

    又一日早晨朝会, 处理完日常事务, 各位大臣汇报完要事,退朝前, 宫人照例最后唱一声有事启奏。

    就在众位朝臣静穆之时, 一个朱衣朝臣忽然手持笏板出列。

    “臣有禀。”

    越棠淡道:“讲。”

    朱衣朝臣盯着笏板, 目光决绝,唇瓣抿地紧紧。

    “臣以为,陛下贸然封清晏公主为我晏朝君主有失体统。”

    越棠抬眸看向这人, 眸光微冷,几乎称得上慢条斯理地重复了句。

    “有失体统?”

    他在朝中向来神情冷淡漠然,此时声音慢了些说出这四个字,加上语气意味不明,压迫感沉重地几乎要压弯人脊梁。

    朱衣朝臣额头上冒出冷汗,两股战战,甚至忘记了礼仪,直接直挺挺跪下去,埋头不敢抬起。

    他咬牙说完,“女子当政,国将不国!”

    越棠轻笑了下,声音冰冷。

    “当初建都雍都时,也没见有人因这是公主封地而反对。诸位都忘记了吗?如今怎又换了一番说辞?”

    朱衣朝臣又深深叩首下去。

    “陛下三思。”

    宗罄侧身出列,“雍都地势优越、民风上佳,作为皇都再合适不过。”

    越棠道:“朕这五年来治国平庸,清晏君主擅治国,当初的雍州之繁华有目共睹。”

    “若如此便国将不国?那这国到底是你们口中的,还是百姓脚下的?”

    宗罄面色微沉。

    朱衣朝臣瑟瑟发抖,众臣沉默着跪了半个殿堂。

    宗罄正要开口,越棠看着他淡淡道:“宗良平将军的茂勋候还是清晏君主下旨封赏的。昌德公可是觉得清晏君主所下政令有误?”

    越棠这些年虽然心不在治国,可不至于任由人擅权称大,宗罄便等着越棠自取灭亡的那一日。

    宗罄将皇位视为宗氏囊中之物,越棠一直防着宗罄,彼此都心知肚明。

    在沈觅回来之前,若依照原来的越棠,别说给宗良平封侯,宗氏一族的西疆兵权还能握多久,都说不准。

    宗罄虽然不确定沈觅为何果断顺了他的意,可此刻他总不能接了越棠的话。

    沈觅政令有误,是哪处有误?给宗良平封侯也是有误?

    宗罄面色微青。

    他不再说话,朱衣朝臣默默趴在地上,微微颤抖着,同样一句话都不敢说出口。

    自从沈觅回来,越棠的心思便从征战四方转向了勤政治国。有清晏君主在侧,不过月余,各项政令调整后颁布,民间的呼声反应极好,几乎很快就能自如地和人谈起皇宫二君主。

    越棠淡声问了句。

    “诸位觉得,是过去我独自为政有利民生,还是如今算得上体恤民情?”

    越棠的过去和如今,态度如何极为分明,答案不言而喻。

    宗罄叩首在地,握紧了拳。

    可如今非他所愿。

    他更想越棠是那个不留后路注定不能长久的越棠,而不是如今正视起朝政的他。

    本就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若气运渐强、国家渐稳,宗氏为主便会越来越难。

    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越棠视线在宗罄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起身离开。

    宫人高声唱和:“退朝——”

    早朝最后的僵持,让众朝臣在退朝后依旧心中惶惶不安。

    越棠并不会堵人的嘴,平日言官怎么骂都行,连百姓都可肆意谈论他。

    但是真触了陛下的底线,比如摘星台,比如梧桐殿……总归就是和如今的清晏君主有关的,这就都不再是能像往常一样可以轻飘飘揭过去的。

    几位大臣午后还要去御书房议事,共同商议西征军凯旋后的封赏,气氛凝重之下,多数大臣焦躁非常,连午膳都没能用得下去,时间一到,就硬着头皮等在御书房前。

    人齐后,御书房的隔扇门大开,外面等候的十二名大臣依次而入。

    宗罄也在其中。

    吏部尚书总结出西征军几年来的功绩,兵部尚书谏议封赏的官职,又有礼部尚书在一旁衡量。

    争论声中,具体的封赏等级迟迟未定。

    越棠在上首听着,手中翻阅传来的密函。

    此事最终由沈觅定夺。

    商议临近尾声,御书房外传来一声通报——

    “清晏君主到!”

    越棠面色柔和了些,将手中密函放下,看向门边。

    沈觅处理政事也有了一些时日,可她并没有在成为清晏君主之后立刻就出现在早朝、御书房之中,而是逐步地、潜移默化地,让朝臣知道、习惯第二个君主。

    今日是她第一次在御书房朝臣面前露面。

    御书房的房门被从外面推开。

    日光下澈,将影子拉长,投在御书房的地面上。

    沈觅穿着玄黑色正装,是和越棠身上龙袍极为相似的服饰,仅仅是在剪裁上做了修改,使其更适合女子的身形。面料上以金线纹盘龙,绛红做袖口领口封边,发鬓簪以龙身凤首步摇,华贵非常,仪态万千。

    她站在御书房门前,眼眸澄明又平静,如渊般深邃平和,又如山般带着高不可攀的疏离。

    让人不由自主心生臣服。

    越棠在沈觅推开门的那一刻,便放下了手中正在看的密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过去。

    沈觅在人前的威仪厚重,眉眼间是久浸权势的凌厉。

    她神色很淡,又仿若她之前那般清冷矜贵。

    她朝他看过来。

    越棠站起身,唇角微微扬起。

    殿下在人前永远都是冷淡又游刃有余的模样,他当初眼里的她也是这样,遥遥而不可及。

    可她说过,他是她的例外,她在他面前是不同的。

    只有他知道,在只他和她二人时,她眼中是怎样的神色。

    而当她眉眼的冷淡被情潮冲散后,她容色又是怎样的艳绝。

    越棠微微弯了眉眼,亲自起身相迎。

    晏朝两位君主并肩而立,相似的衣袍,相融的气场。

    仿佛他们就应该并肩站在那里。

    虽说是一朝两位君主,却丝毫不用担心二王相争。

    明眼人都看得出两人的关系。

    越棠主杀伐,沈觅主安民……若只是从结果和利弊来考虑,一朝有这两位能够相互配合又能交付信任的君王确实是极好的举动。

    沈觅站在越棠身边,看了看面前的十二位重臣。

    里面有三人是当初北朝的名臣。

    三人尽管早就知道清晏公主还活着,甚至成为了晏朝的君主,但这还是这三位重臣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的沈觅。

    忆及过往,三位重臣激动地面色通红,在此时又都只能按捺着,一撩衣摆,果断便对着二人行叩拜大礼。

    “微臣拜见清晏君主。”

    三人一先叩首,另外几人面面相觑了几眼,陆陆续续又有几人行礼。

    越棠似笑非笑地看着宗罄。

    宗罄不是第一次见沈觅,也不是第一次行礼,感知到越棠的视线,他垂眸叩拜下去。

    剩下的几个人不再犹豫,也紧接着叩首行礼。

    “微臣拜见清晏君主。”

    沈觅目光多停留在那三位重臣身上了一会儿,认出了这是当初北朝的贤臣。

    她淡声道:“起来吧。”

    十二人很快站起身,沈觅和越棠一同坐到原本越棠的位置上。

    越棠道:“继续。”

    十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吏部尚书将先前商议出来的几个方案总结了出来。

    龙袍衣袖宽大,听着大臣铿锵有力的汇报,越棠神色认真,在衣袖的掩盖下,悄悄握住了沈觅的手。

    沈觅看了看他,瞧见他面上一丝不苟的正经神色,好似万分认真在听人汇报。

    她再看交缠的袖口,越棠正从小心握她指尖,慢慢变成和她十指相扣。

    沈觅心中生出万分无语。

    她没有理会他,专心听着。

    等到吏部尚书汇报完,越棠捏了捏她的手,低声同她道:“你来。”

    宗良平已经由沈觅封侯,接下来也都由沈觅负责西征军的封赏。

    沈觅知道越棠想要尽快让她在朝中立稳根基,心头微微软了些。

    宗良平已经定下封侯,就差封赏确定下来,就将圣旨盖上双龙印颁布下去。

    沈觅听完吏部尚书的总结,皆是众位大臣商议出来的几个比较合适的方案,即便宗罄在场,也不算很偏颇。

    沈觅选了一个刚好折中的方案,对于宗氏的赏赐不高也不低,回到中央来担任的职务也极好,为禁卫军副指挥使,其余同行官员的奖励同样是尽量做到只论功行赏。

    确定下来赏赐,已经是尽量公正的方案。

    宗良平为越棠西征劳碌数年,前世今生他似乎都在越棠手下的重要位置上。

    沈觅特地留了心。

    宗良平也是宗罄用心培养的一个庶子,特地为他出手保证他的封赏,足以证明对他的重视。

    今日除了封赏宗良平,还有宗罄的其余几个庶子。

    以及……宗罄本人。

    宗罄对越棠有恩,恩情为重,礼制下,越棠极为被动。

    如今宗良平凯旋归来,宗氏的功劳也该悉数赏下了。

    沈觅道:“昌德公是我大晏肱骨之臣,自晏朝开朝以来,劳苦功高,其子亦为我大晏栋梁,这些年,早就该对昌德公行封赏。”

    宗罄眼睛微微眯了眯,眸光锐利地看着沈觅。

    这本是他和越棠的交锋。

    沈觅看着他微微一笑。

    “封昌德公宗罄为南越王,封地为原南越之地。”

    南越本就在宗氏控制之下,越棠在雍都毕竟鞭长莫及。

    这个封赏其实实际上影响不是很大,可沈觅如今是把名义给了出去,将偌大的南越之地裂出,作为他的封地。

    宗罄忽觉不安。

    封藩王,足以去给人证明越棠对宗罄的看重,他对越棠虽有恩情,可这一封下去,他对越棠便不再是占着全然的高地。

    又和沈觅几句交锋,沈觅始终是温和的态度,四两拨千斤,让人难以从中寻出她的破绽。

    政令无法更改,宗罄缓慢地叩拜下去,淡声谢恩。

    “宗罄,谢清晏君主。”

    沈觅笑着道:“恭喜南越王,宗氏的封赏还不止于此。”

    她一一道出宗罄几位庶子的名字。

    “宗良泽为景安候、宗良铎为景明伯……”

    将他所有子嗣都封了爵位。

    最后,沈觅淡声道:“宗良盛为世子,可以袭南越王之位,各侯爵、伯爵可在封地内拥候、伯封地,共同承袭南越王封地。”

    宗罄一旦身死,宗良盛为他嫡子,承袭王位,其余庶子已经有爵位,和宗良盛共同分割宗罄死后的封地。

    一嫡子、五庶子,南越便会分为六部分。

    接下来的六部分,每一部分在一代过后,又将被分割……

    如此,便不足为患。

    这一政令宗罄自然不愿应下,可这同样是对他子嗣的封赏,五位庶子自然翘首以盼这这政令能够成真。

    这是将宗罄架在了火炉上,让他难以推拒。

    可是一旦应下,除非在他死前成事,否则,有沈觅和越棠在,六人如何能齐心?

    那宗氏便无法位登大宝。

    宗罄想通之后,几乎怒目而视。

    原本觉得沈觅退步封侯有失气节的重臣,此时皱紧眉头思索了片刻,而后立即顿悟,目光带了丝丝诚恳热切。

    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

    宗氏一族如今分为三脉,一脉为越棠嫡系,根基已经立在雍都,一脉中立,同样将重心移到了皇城,只有宗罄,把控着边境南越。

    如今封宗罄为藩王,封地是地域极为广大的南越,还封了他所有儿子爵位,这是帝王偏爱、皇恩浩荡。

    可又让庶子拥有可以抗衡嫡子的继承权,这就是分化、夺权。

    几代之后,南越便不足再为患,分化之后,便只能是大晏的郡县。

    推恩及所有子弟,对那几个庶子而言,明显是极大的恩赐,他们自然期盼着宗罄同意。若宗罄否定,那嫌隙必然会越来越大,从内分化。

    这断了宗罄所有路,他若拒绝,那越棠便可便借此收回对南越的绝对控制,从内瓦解他,他若同意,那一代之后,便只能为臣。

    无比精妙的阳谋,一道政令,就能逼得他选无可选。

    宗罄面色铁青。

    事已至此,就算刀已经架颈侧,他在此处也只能谢恩。

    宗罄忍着怒气叩拜谢恩,面色极为难看。

    在场中的几个官员赞叹之后皆是目露欣赏,心悦臣服地朝着沈觅又一拱手。

    越棠侧身看着沈觅,眼神毫无遮掩地缠绕在她身上,视线有如得了实体一般,让人浑身都手足无措地不自在起来。

    他的殿下本就应该在朝堂上挥斥方遒,本就该恣意地光芒万丈。

    如今才是最好的模样。

    沈觅忍不住抬眸瞪了他一眼。

    越棠抿唇,压了压唇角的笑意。

    解决完今日的议事,朝臣依次退出御书房。

    里面只剩下了沈觅和越棠二人。

    沈觅在梧桐殿中基本将政事处理完才过来,她翻了两下越棠面前的奏折,这些也都已经被批注过,今日要处理的事情已经完成。

    她神色轻松地将奏折推到一边。

    越棠起身到另一边屏风后,沈觅有些好奇他要去做什么,端坐在桌案前等着。

    他只在屏风后面,用清水仔仔细细将手洗净,随后便又回到了沈觅面前。

    他眉眼带笑,唇角微微弯着,视线从她唇瓣移向她眼眸。

    沈觅对上越棠此时侵略性极强的眼眸,微微愣住。

    越棠站在她身前,仰头看他的女子云鬓花颜,冰肌玉骨,眉眼自带了一股冷冽疏离之意。

    风华绝代的殿下在人前好似不可靠近的烈阳,让人只敢远观,在此时,却是他的。

    越棠垂眸,他抬手,手指触碰在她腰侧。

    “殿下穿龙袍很美。”

    沈觅腰间微微酥麻,她稍微往后靠了一些,换了个能舒服仰头看他的姿势。

    沈觅试探着回答:“你也很美?”

    越棠忍不住笑了笑。

    此时她不再是人前的清冷遥远,好像忽然被他拉下了凡间,沾染上了红尘。

    她在他面前轻松、温柔,眼底带笑。

    玄黑色龙袍衬得沈觅本就雪白的肌肤,更加如玉石般剔透柔润。她在人前的气势此刻也悉数收敛,龙袍加身,一刻之内,竟是两种气韵。

    在他面前,她的龙袍有多冷冽庄严,她就有多妩媚娇艳。

    沈觅瞧了一眼自己的衣袍,越棠学什么都很快,此时同样很会举一反三。

    沈觅按住越棠的手。

    这可是御书房!

    “今日的折子我帮殿下看。”

    沈觅咬紧唇瓣忍了一会儿,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随后道,“我批阅完了,你晚了一步。”

    她身上龙袍仅仅是松散了些,越棠将手收回来,看着她的目光柔和又仰慕。

    沈觅对待政事的态度一向都很严谨认真,她有自己的信仰和坚持,更有她自己绝不动摇的原则。

    在北朝时便是如此,她要做的事情向来一丝不苟,为君为主应当做的事、应有的手腕,她都不缺。

    越棠低声道:“那明日的、后日的、以后的,殿下你说,我来写。好歹能让殿下的手歇一歇。”

    他手拿开的那一刻,沈觅靠在他臂弯之间。

    越棠看着她的神情,极有耐心地将龙袍为她整理柔顺,“我是殿下的,殿下可以放心吩咐。”

    沈觅瞥他一眼,这个时候尽是甜言蜜语。

    越棠耐心道:“我不是随口说的。”

    沈觅平稳下声音,“这是白日。”

    写字不是什么麻烦事儿,不过,偶尔她累了,她一定要去折腾越棠来帮她!

    越棠眼中带笑,“那换个地方?”

    “……”

    出了御书房,往旁边走数十米就是偏殿。

    门前的守卫不觉有异样,沈觅掐紧掌心,努力维持着如平日一般的模样,走到偏殿门口。

    让人退开门外后,殿门刚在两人身后合上 越棠立即将沈觅横抱起来,大步走到床榻之前。

    沈觅终于能躺下。

    她慢慢放松下来。

    床上的帷幔和微风一起飘动,龙袍繁复的纹路硌在身下,肌肤被压出了红印,微微疼痛。

    等到风停,帷幔不再摆动,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是一手的泪水。

    龙袍几乎没有解开多少,越棠扣好她衣上的盘扣,抱起沈觅,走暗道回了梧桐殿。

    梧桐殿中被引来一池汤泉,越棠怕水,不喜欢浸泡在水中,这里原本是专门为沈觅一人准备的。

    他本来觉得,怕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要他不去亲征水战,平日远离江河湖海,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沈觅愿意去陪伴他慢慢摆脱这个弱点。

    沈觅分出心神去看了看他,如今越棠泡一泡汤池,问题也不大。

    越棠抱着她,毫无杂念宛如换了一个人一样,一点点仔细为她清理。

    沈觅早就见识多了越棠各个模样,她靠在池边,抬手撩起一捧水,将脸上泪痕擦干净。

    沈觅有气无力,“你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爱好,每次非要到我眼泪都控制不住。”

    越棠抬眸看她,抿了一下唇,轻轻回答:“我想看殿下哭。”

    沈觅瞪大了眼睛。

    越棠吻了吻她的眼角,“我为殿下哭过很多次。”

    从小到大,又有这八年,数不清多少次,他为她哭到泣不成声,眼睛都红肿。

    “我也想看殿下为我哭。平日里不想看您有任何一丝不愉,可床榻上可以。”

    这就是每次都将她弄到哭出来为止的理由?

    沈觅忽然不想理他。

    “……你还能把歪理说得再委屈一点吗?”

    她分了他一半的事务,他剩下的精力又来折腾她。

    越棠在她耳边闷声笑。

    “殿下想听我就说。”

    “……”

    沈觅不想理他,闭着眼睛由他服侍着,心跳微乱。

    其实,她差点为他哭过的。

    要离开时,她看完了越棠第一世的最后半年。

    她亲眼见了,当时的越棠经历过了什么,忍受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折磨。

    也亲眼看到他在惨死前看她的眼神。

    丽阳公主府的青萍院中,她躺在血泊上,她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只有心口被越揪越紧。

    她明明是用了痛感消除的。

    在死亡前,泪水已经模糊了眼睛,可是没汇聚成泪珠,她就已经死了。

    在汤池中,越棠确实是专心为沈觅清理,没有再多余的动作,随后便抱着她走出汤池,为她换上洁净的中衣,将她送回寝殿的大床上。

    沈觅疲惫地闭目养神。

    又等了一会儿,越棠也擦净了头发换好了衣衫,掀开被角,躺到沈觅身边。

    沈觅睁眼看了看,越棠确实没有继续的意思,她才懒散地靠在他身前。

    越棠抱着沈觅,道:“今日也没旁的要事,殿下可以现在就休息。”

    她确实累,沈觅没有拒绝,鼻音嗯了一声,在他身前蹭了蹭,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也就这几日能闲着了。”

    封了宗氏一族,圣旨颁布下去,接下来的变动还要花费好一番心力去安排和统筹。

    越棠抱着沈觅,眼眸也变得温和而平静。

    “殿下这样其实也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换越棠来的话,他知道宗氏的意图,要做,便不会给他们留机会。

    可是沈觅总归是给了一条两全的路。

    宗罄若就此罢休,那晏朝便无人不知宗氏一族荣宠至高无上,越棠也能既往不咎相安无事。

    只是一代之后,宗氏不会再有谋反的筹码。

    若是他们不满于此,贪心不足,甚至提前计划逼宫夺权……

    那就只能速战速决,整顿朝纲了。

    沈觅提起精神,懒洋洋地说话,“端看他们怎么做了。”

    她只是给了一条路。

    可是,见识过大晏江山之浩瀚,又怎甘愿蜗居在南越一角。

    沈觅越说越困,最后睁不开眼睛,只能听着越棠的声音,在还没睡着前嗯嗯两声。

    直到看着沈觅在他怀中睡着,越棠眼眸深情又柔和,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心。

    他前世今生其实都不会太顾忌身后事天下名,他不是为世人口中的他活着的,他从来都是只做他想做的事,去赌,来得到他想得到的。

    宗罄觉得他没有长久之相,确实没错。

    他确实没想过长久,可是他有了沈觅。

    她是不一样的,她在这里,他也想要安安稳稳、地久长天。

    剩下的交给他吧。

    他会让她不沾鲜血,不染尘埃。

    第78章 和乐   千金一搏美人笑。

    朔雪覆上了熹山, 这年寒冬的冽冽凉意就像熹江此时封江的冰面,诡谲又阴冷。

    十几岁的越棠被逼退到熹江的岸边,四面皆是枯朽的荒意。

    他身上的熹山书院校服被洗地发白, 不甚合身, 露出细瘦的手腕脚踝。

    衣料上, 大片的鲜血晕开,化为暗色的污渍。

    越棠面色苍白,往后退了几步,身形有些踉跄, 几乎是拖着一条腿往后。

    他经过的地上, 留下一路鲜血的痕迹。

    从听涛院,一直延伸到此时的熹江边。

    直到他背后撞上熹江的石碑, 越棠往后看了一眼,结冰的水面颜色暗沉, 他瞳孔缩了缩, 身体微微颤抖。

    他面前,顾微澜被人搀扶着走近过来。

    顾微澜面色同样不好看, 披着厚重的狐裘,将人裹得严严实实。

    他捂着心口咳了一会儿, 等到出声时, 说话的声音有些无力。

    “你要杀我?”

    越棠形容狼狈,神色却很冷, 清冽的音色格外冰凉。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想杀你了吗。”

    顾微澜重新开口说了一遍, “你昨日差点就真的杀了我。”

    越棠冷笑了下。

    顾微澜也微微笑了, “看来,你是真不要命了。你难道不知道吗,敢对我动手, 一次杀不了我,死的就会是你。”

    越棠唇色被冻得微微青紫,他过于瘦弱,显得眼睛越发大而黑沉。

    “你会让我活着回南朝吗?”

    顾微澜笑容不改,“要是被慕容家知道了你的价值,那可不行,我当然不能让你活着回到慕容家。你觉得我不会放过你,所以你就想和我鱼死网破?”

    他笑出了声,“可是,小棠,你我能一样吗?想拉我陪葬,你算是什么东西。”

    顾微澜面容清淡温和,说着残忍侮辱的话也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越棠嗤笑了一声。

    顾微澜轻轻叹了一口气,朝着旁边摊开手。

    暗卫将一把极为锋锐的手臂长的短刃放入他手中。

    顾微澜握住短刃,走近过来。

    越棠一条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另一条腿此时也几乎冻僵,渐渐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跌倒在石碑之前。

    “再有趣的小东西,要是真能威胁到自己,那也一刻都不能再留。”

    瘦弱的少年因为失了太多血,尝试着想要扶着石碑站起来,一遍一遍,却只是徒劳地撑起一点身子又跌回去。

    顾微澜看他挣扎,笑容有些愉悦。

    等他看够了,便走到越棠身前,踩在血迹之上,一手掐住了他的脖颈。

    越棠渐渐喘不过气,面色泛起不正常的红润。

    顾微澜抬手,短刃抵在越棠心口。

    “你便是想这样杀我?”

    他笑着收紧了手指,“那我也这样杀你好了。”

    短刃划破了越棠外层的衣衫。

    这个姿势下,顾微澜伤口被牵扯到,疼得他皱紧了眉。

    顾微澜稍微松懈了一些,换了一只手拿短刃。

    就在此时,越棠忽然暴起,双手握住靠近手柄处的刀刃,刃尖割破手掌的肌肤,血液瞬间染红了霜白的锋刃。

    骨骼和冷铁的摩擦声让人牙酸,越棠不知哪来的力气,仿佛感知不到疼痛一样,力量大到能够反压着刀刃刺向顾微澜的脖颈。

    刃尖刺穿了顾微澜的血管。

    顾微澜看到,越棠眼底是冷静到不似活人一样的死寂。

    看到顾微澜惊愕的神色,越棠露出了极淡的笑意。

    不远处的暗卫几乎立刻反应过来,腕间弩箭瞬发,直接刺穿越棠的胸口,又携着极大的冲力,直接将他带到江边。

    越棠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脚下踏空,从江岸跌下。

    他蓦然倒上冰面,将岸边还不算厚的冰层砸开,落入混着冰渣的江水之中。

    顾微澜脸上看不出一丝血色,他徒劳地捂紧颈侧破开的血痕,推开来搀扶他的暗卫,死死盯着江面。

    破开的水面只翻涌了一下浪花,越棠落入江水之中后,他的手只短暂探出了水面一下,就再也没了挣扎。

    水面重回寂静,被砸开的冰层吞噬下了一切,江中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越棠怕水,浑身是伤,再加上心口致命的弩箭。

    他绝对活不了了。

    顾微澜终于满意地笑了。

    颈间的血液几乎是喷涌而出,他倒在地上,不出片刻,血尽身亡。

    ……

    越棠睁开眼睛,额头上浮起了一层冷汗。

    梧桐殿中暖意融融,他手臂上压着一份熟悉的重量。

    沈觅枕着他的手臂,手脚都搭在他身上,将他紧紧抱着,睡得极为香甜。

    她身子又暖又软,却又强势地让他染上她的温度。

    越棠有些恍惚,将手臂收紧了些,将沈觅抱地更紧。

    他能够感觉到,若没有沈觅,这就应该是他的结局。

    他本应当死于十四岁这年,即将回南朝的一场雪后。

    第一世,他十三岁那年,沈觅随手救下他,又给了他接下来一年的庇护。

    第二世,他十一岁那年,沈觅重生回来,只为了将他救下,又将他费心养在身边宠着护着。

    两辈子,他本就是因为沈觅才能活着,也是因为沈觅,才能活得像个人。

    越棠看着上方的彩绘藻井,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极为眷恋地抱紧沈觅,贴得太近了,沈觅有些不舒服,挣了两下,翻过身背对着他继续睡过去。

    她的发丝绕在他指间,越棠将这缕长发撩起,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他的心口被填地很满。

    他最重要、最喜欢、只要活着就离不开的人,此刻、甚至直到他此生的尽头,都会在他怀抱之中,而且,她也喜欢他。

    是用光了所有的幸运,才能让他遇见她-

    宗宅之中,宗罄在书房中秉烛不歇,满室的谋士一片寂静。

    他翻开信纸,是他嫡子宗良盛的来信。

    宗良盛人在南越,保证了他永远都有一处退路。

    南越只是退路,怎么能让他甘心从此屈就?

    “盛儿在南越一切安好。”

    宗罄说完,书房中仍然是一片寂静。

    暗处一个幕僚出声,“也不是无解。”

    宗罄看过去,幕僚低下了头,“若是主公只有一子……”

    宗罄将砚台摔到地上。

    “废物!”

    幕僚连忙跪地。

    另一名幕僚叹气,“主公若真这般做了,越长雍难道不会找出把柄?届时天下人口诛笔伐……”

    宗罄盯着暗处,眸光阴冷。

    “沈清晏如今根基未稳,若她坐稳了这个位置,怕会更难。”

    一名幕僚喟叹了声,“一切皆因沈清晏,若她没回来,越长雍必然继续东征。越长雍一旦失败,我们便可借此清君侧,可如今,全都乱了。”

    宗罄沉默不语。

    幕僚道:“主公打算何事起事?”

    宗罄翻阅着二君主以来的各项政令和改制。

    当初的雍都便是极好,如今重回沈觅统治之下,民间又忆起了雍都当时独树一帜的兴盛繁华,消息灵通的,已经等着接下来的政令惠及自己。

    要尽快了。

    宗罄道:“立刻给盛儿去信,让他率兵北上。”

    一个暗卫出列,抱拳震声道:“是!”

    宗罄有条不紊地一一吩咐下去,最后对角落一人道:“去找城门校尉邹连。”

    那人出去后,宗罄目光沉沉,最后下了一条命令。

    “良平再过三日就能抵达,他手握三成西征军,待他归来,西征军列阵在雍都之外……”

    宗罄想到宗良平,皱紧了眉。

    宗良平是越棠提拔起来的。

    他多加了一句,“去盯着良平,务必让他配合成事。”

    “是!”-

    此时夜尚未深,越棠从梧桐殿中出来,宸极殿中,宗青云已经候在里面。

    当初他在北朝时,便是被宗青云在国子监旁边的一间书店中认出来身份,随后宗青云便回了南越,将他的存在告知当时的几位族老。

    宗青云所在的一脉始终秉持着中庸之道,既不会过于依赖越棠,也不会和他生分,主家一共也就只有三四个小辈在朝中。

    宗青云等到越棠,立即行礼,随后话不多说,直接禀明来意。

    “若宗罄有意谋反,臣下一家绝对是拥簇陛下的。”

    越棠投去淡淡的一眼。

    宗青云叹气,“如今也圆了长辈的重回中原梦,臣也见识了如今的大晏,晏朝兴盛在即……臣实在不愿看到再有动荡。”

    越棠应了一声,道:“你领一万禁军,护住雍都百姓。”

    若真出了事变,世家大族自有暗卫府兵,来得及撑住一时半刻等人前来救援,可百姓不行。

    一旦发生变故,普通百姓的性命便真如草芥般轻薄。

    宗青云一愣。

    他如今只是口头表忠心,越棠确是实实在在地给了兵权。

    越棠淡淡道:“用人不疑。”

    宗青云抿紧唇,看着越棠,眸光坚定起来,随即立即叩首谢恩。

    “臣宗青云,必不负陛下所托!”

    等到宗青云起来,他仔细将细节问完。

    “臣若领禁军护百姓,要护到何时?”

    越棠笑了一下。

    “不出半个月。”

    若是要起事,半个月之内,宗罄必然会动手。

    届时,朝廷中有多少人会牵扯其中……便又是一场大洗牌。

    宗青云立即点头应下。

    今日深夜进宫来便只是表明他这一脉的态度,话说完了,宗青云本该退下,可他本性并不是这样规矩。

    临走之前,宗青云小声问了句。

    “我看陛下之前,不像是如今这样在意百姓的样子……”

    这人怎么还能说变就变呢?

    宗青云连忙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当然不是说陛下之前不好的意思!”

    越棠看了他一眼。

    宗青云的话其实过分了,可越棠没有生气,也没有怪罪他,宗青云讪讪地想要退下。

    越棠最后还是答了一句。

    “如今不一样了。”

    宗青云一愣,什么不一样了?

    越棠显然没有继续为他解惑的意思。

    他出来已经有了半个时辰,不知道沈觅有没有醒来。

    越棠不再多说,先宗青云一步离开了宸极殿,直接回了梧桐殿。

    宗青云一边往外走,一边凝眉思考。

    他看了看越棠的背影,陛下正往梧桐殿走……

    梧桐殿。

    宗青云恍然大悟-

    回到梧桐殿中,沈觅已经醒了。

    下午御书房议完事,越棠折腾了她快一个时辰,随后天色未暗就窝在寝殿中休息,如今到了正要睡觉的时间,沈觅反而没了睡意。

    等到越棠回来,沈觅懒洋洋朝他伸手,越棠除下沾了夜间寒气的外袍,走到床边,将她抱了个满怀。

    沈觅满足地搂着他脖颈闭眼笑了一会儿。

    越棠三言两句交代了他出门的原因,沈觅敷衍地应了两声。

    他也不必事事都告知她。

    越棠看着沈觅,心中越发柔软,他轻轻吻了吻她唇角。

    沈觅立即推开他。

    因为醒来之后懒得整理衣衫,又在越棠怀中蹭了一会儿,她领口微微散开,隐隐能够窥见起伏的山峦。

    越棠眼神温柔地几乎能让人失足溺亡其中。

    沈觅拢好衣衫,警惕看他。

    “白日还不够吗?”

    越棠忍了笑,做了认真的模样,一本正经地顺着她的话题说道:“白日和夜晚,这怎么能一样?”

    “……”

    沈觅瞪大了眼睛,立即扫了一眼他身下,发现只是虚惊一场。

    他故意的。

    她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在床上站起身,俯视着床下的越棠。

    他抬头仰视她,温暖的烛光映地他容色更为惊艳,而他眸光温柔,澄明的眼瞳中只有她一人的身影。

    看着他的面容,沈觅气消了大半,还是忍不住拉近了他一些,俯身去吻他。

    牙齿咬着他唇瓣,直到他因为疼痛而唇瓣分开。

    沈觅捏着他的下颌,让他只能仰着头承接她的亲吻。

    她气势很凶,在越棠口中扫荡完一圈之后,不等越棠舌尖追上来,就立刻退开。

    越棠被勾起了继续的念头,单膝跪上床榻,沈觅直接从他腋下钻到他身后,穿上木屐后立刻将外面的衣衫也穿好。

    沈觅心无旁骛,在越棠面前笑意盈盈,朝他伸出手,“带你去看星星。”

    越棠被不上不下地吊起,皱紧眉。

    “殿下欺负我。”

    沈觅笑出了声,手下动作丝毫不乱地将越棠的外袍从门边的衣架上拿下来,催促着他穿好,便立即拉着他出去。

    反正睡也睡不着,不如出去走走。

    先是经过了荷塘,沈觅花了大价钱的满池荷花被她续了费,如今还开着。

    荷花、霓虹、游鱼的传言流传出去后,被越棠引导为是天降祥瑞,上天认可晏朝有清晏君主。

    沈觅当时的心情颇为复杂,就好比好好的一场浪漫,被对方拿出去编造了一个毫不相关的事,有用处的真是一点儿也不放过。

    越棠随后在她面前软声解释了许久,沈觅故意使坏做出生气的模样,直到越棠说不出话,红着眼眶,委屈都要写在眼睛里面了,还要忍住眼底的水雾。

    沈觅最后笑地肚子疼。

    想借此为沈觅造势是其一,其二是……他想独自拥有沈觅给他的,让别人知道他都不乐意。

    一想到天底下谁都不知道,这些异象是沈觅为他准备着让他高兴的,越棠血液都在沸腾。

    柳含章听说了荷花的异象,偷偷摸摸来皇宫想要摘一朵回去送给自家夫人,结果被越棠专门留在这儿看着的暗卫捉了个正着。

    柳含章敢怒不敢言,万万没想到,越棠有满池荷花,就连一朵都不舍得给他!

    以前都不知道越棠居然小气到这种程度!

    荷花只是普通的荷花,不过是因为这是沈觅送给他一个人的,所以越棠一朵都不想给别人。

    最后送了柳含章好几件他家夫人喜爱的摆件,这才将人哄出宫。

    沈觅后来知道了此事,笑得直不起腰,本来想折一朵送去给柳夫人,后来还是作罢,只悄悄让云霏为柳夫人送了一朵。

    她可不想动越棠的荷塘。

    这事儿被越棠知道后,当晚还一边委屈一边在床上磨她,最后沈觅怒而又对他用上了新装好的锁链,才让他被迫安分下来,当晚才没有太多花样。

    小打小闹,哪方面都极为和谐。

    走到摘星台,沈觅本来就被折腾地腿软,此时索性折腾起越棠,还没走到一半楼梯,就整个人挂到他身上。

    越棠只笑着将她抱好,一步步,好像极为轻松一般,稳步走上顶层。

    等到沈觅被放下来,她盯了越棠好一会儿,见他确实没有一点疲惫的模样,甚至呼吸都分毫未乱。

    沈觅微微赞叹。

    “年轻真好。”

    越棠看着她,挑了挑眉,“殿下难道不年轻吗?”

    她如今的模样,和他的年龄相仿。

    沈觅挽着他的手,看向天空。

    “我活得可比你要长。”

    过去她活得要比他长,他两辈子系在她身上,她有着他完全不知道的过去。

    未来她也会活得比他长,他只能存在于她生命中的几十年中,她还有无限的未来。

    越棠笑了笑,却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下说下去,握紧她的手,道:“可是殿下那么多年,却只喜欢了我一个人。”

    “是啊。”

    只喜欢了他一个人。

    沈觅本以为喜欢是最不重要的情感,有还是没有都不重要。

    可等到她喜欢上了越棠,才食髓知味。

    摘星台被投影出来星河流转的模样。

    沈觅花大价钱买了一场全息纪录片,讲述了宇宙的诞生和归途。

    她和他站在宇宙的起点,看最初那一点塌陷,而后辉煌的爆炸产生了时间和空间,漫天的宇宙星尘飘荡在从无到有的概念之中。

    星尘化为星云,千姿百态。

    沈觅和越棠身处其中,抬手甚至能描摹出那些轮廓。

    壮丽又震撼的各色微光重组,渐渐能看到一条长河,如飘带一般,从未知而来,到未知而去。

    长河之中,星辰环绕,渐渐能看到每一颗星辰的形状。

    直到最后,能看到最熟悉的那颗恒星。

    视角最后落在绕恒星公转的一个蓝色星球上,沈觅和越棠站在蓝色星球的地面上,直观地去看星辰运行的轨迹。

    沈觅对这些只是有粗浅的了解,但是越棠大概会喜欢。

    她侧过脸颊去看他,漫天星辉落在他眼底,将他的轮廓勾画地越发美得惊心动魄。

    星辰的轨迹在他眼中划过,沈觅没研究过天文,越棠因为她一句话,观星数年,也算得上这个时代天文的佼佼者,这或许会让他的认知有天翻地覆的蜕变。

    越棠察觉到沈觅的视线,侧过脸颊去看她。

    沈觅问:“喜欢吗?”

    越棠点头。

    这是沈觅的世界掌握的奥秘,他落后了她不知道多少年。

    他想离她再近一些,再了解她一些。

    大手笔的全息纪录片最后结束,所有光芒收敛为一个手掌大小的水晶球,里面以银色为星轨,绘制出了银河一角。

    沈觅将其放在越棠手中。

    又是一场华而不实的挥霍。

    越棠高兴就行。

    越棠看着手中的球体,唇角压不住地上扬。

    沈觅看着他的神色,总算明白,那些纨绔一掷千金赢得美人笑是何种心境了。

    就是高兴、乐意,再掷千金、万金,也愿意。

    越棠握紧沈觅的手,忽然皱起眉,“殿下,你总是这样,也太奢侈了。”

    沈觅笑着道:“可我高兴啊,而且,又不缺这一点儿。”

    五百万呢,不留着让越棠高兴,留着做什么?

    越棠嘴上抱怨她奢侈,可是眼中尽是笑意。

    口是心非也让她喜欢极了。

    不仅有宇宙的记录片,还有森林、沙漠、极地……

    沈觅晚上有时间就拉着越棠到摘星台上。

    晚风拂面,星辰为幕,天地为枕席。

    世间幸事不过如此。

    越棠是星星,他有自己的光芒。

    沈觅愿意为他拂开所有尘杂。

    直到又一日两人从摘星台下来,回到梧桐殿很快入睡。

    凌晨,暗卫敲响了房门。

    越棠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睛,沈觅还在迷迷糊糊睡着。

    他小心翼翼地和沈觅分开,随后立即披衣出门。

    寅时三刻。

    暗卫正要说话,越棠向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两人一同离开梧桐殿,去往一旁的宸极殿之中。

    暗卫怒极,只说了九个字。

    “昌德公反了,城门开了。”

    越棠眸光微冷,宗罄会反早就在意料之中,可城门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被破开?

    “城门开了?”

    暗卫向一处打了一个手势,而后几名暗卫提着一个人上前。

    这人瘦长身形,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是白日里还英武豪迈的城门校尉,邹连。

    越棠眸光冷下。

    夜间的寂静之中,将一切动静和情感都无限放大。

    邹连泪流满面。

    “臣愧对皇恩!”

    邹连在越棠面前深深叩首,额头砸成一片血肉模糊。

    他脸上泪痕纵横,“宗罄曾救过属下性命,他亦知晓属下家人在何处……从戎那么多年,属下不过就是为了家中父老儿女安好……”

    越棠没有说话。

    邹连继续在越棠面前叩首,额头上的血迹从眉心蔓延了大半张脸。

    “陛下神武,战无不胜有天助,必定能庇佑雍都无虞……”

    他是在求自己心安。

    越棠淡淡看着他,“你应该愧对的,不是我。”

    是提拔过他欣赏着他的长者,是共同作战交付信任的战友,是被城门庇护的雍都百姓……

    城门大开。

    邹连猛地冲向一个暗卫,将脖颈贴向暗卫手中长刀,自刎身亡。

    越棠冷漠地从他尸体旁走过。

    他先回了一趟梧桐殿。

    沈觅已经被外面的动静吵醒,宫人为她汇报了外面的情形,她立即披衣下床,刚好碰上寝殿中越棠迎面而来。

    沈觅急忙道:“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越棠垂眸细心地将她的领口扣好,“城门开了。”

    沈觅一愣。

    越棠道:“我已经在城中提前做了安排,城中百姓不会有事。城中另有三万禁卫军能够护卫皇城,最近的大营很快就能收到消息赶过来。宗罄早就想反,我一早就做好了安排,殿下不用担心。”

    尽管知道越棠向来擅推算、擅布局,可真有那么轻松吗?

    沈觅有些急,拉着越棠就要出去。

    越棠在沈觅身后抱住她。

    沈觅皱紧了眉。

    他在她耳边道:“让我来吧。我出去平定祸事,殿下在宫中维持人心不乱。”

    沈觅的脊背贴着他的胸膛,他的呼吸轻轻落在她耳后。

    他音色很好听,声线温柔。

    “这一世,殿下护了我那么久,我两世因您才能活着。这次,就让我护着您。”

    险象与杀伐便由他来担起。

    “愿您和乐万福。”

    第79章 万福   是思念,是担忧,是她特别特别在……

    雍都城门大开, 城外将士乌压压一片。

    赶早入城的百姓惶恐地被驱赶到角落,万人在黑暗中高举着火把浩浩荡荡进城。

    住在城门附近的人家被惊醒,睡眼朦胧地推门去张望, 遥遥便能看到火光照破黑暗。

    路上更夫手中的响锣脱手, 重重砸到地上, 当——一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

    他瞪大了眼睛,惊恐地后退了两步,被自己绊倒在地,更夫浑身冷汗, 随即立刻爬起来转身就跑, 一边跑,一边惊声高喊——

    “叛、叛军进城了!”

    寂静中, 却又有一股危险的氛围蔓延开。

    宗罄率府兵在内城相迎,两方会合之后, 马不停蹄直往皇宫赶。

    与此同时, 大批暗卫分批去往朝中诸位重臣家中。

    如今才是寅时三刻,坊间的动静很快传开, 家家户户不敢亮灯,在黑暗中瑟瑟发抖。

    早有准备的禁卫军迅速出动, 一万禁卫军守在各坊市的路口之间, 庇护城中普通百姓。

    朝臣家中相继遇袭,又有一万禁卫军分散出去, 往城中各家协助支援。

    另一万阻挡, 一万守皇宫。

    宗罄端坐在车辇之中, 听着四面八方搜集来的情报,估算着城中的兵力。

    只看兵力,全部禁卫军出动还能和他相当, 可越棠偏生分出了一半多去护住城中黎民。

    宗罄出声问:“良平到哪儿了?”

    此时逼宫,他能在三日之内消磨完大半禁卫军,即便死伤惨重,只要宗良平的三成西征军抵达雍都,皇宫必然沦陷。

    越棠没有亲缘,只身一人,只要他死,便无人能袭他的位。

    唯一能和他有些关系的,便是宗姓之族。

    沈觅……不过执政不到一个月。

    宗罄在心中谋算着,门外的护卫回答:“尚未传来消息。”

    按照路程,一来一回,消息也该传回来了。

    宗罄面色却依旧波澜不惊。

    宗良平是他着重培养的儿子,他生死都捆紧在家族之中,就算感念越棠知遇之恩,也抵不过父子纲常。

    况且,他是他宗罄之子,宗良平也该担心他在越棠眼中的位置。

    不急。

    宗良泽在北方位、宗良铎在西、宗良程在东。

    宗罄自南城门势如破竹直指皇宫。

    寅时七刻,禁卫军和宗罄对峙宫门,浮尸千百。

    卯时三刻,天色即将破晓,城门处烽火台燃起高高的浓烟。

    暗卫慌张来报。

    宗罄目光如炬,暗卫低头禀告:“主公,冀南大营三万轻骑兵、两万重骑兵最晚明日就将抵达雍都!”

    和宗良平的西征军时间差不多撞上。

    留给宗罄的时间,便是一日之内,攻下皇宫。

    宫门前的厮杀不止,如此对峙,尚且不知道今日日落之前能否抵达越棠面前。

    宗罄手指不住地摩挲着拇指上套着的玉扳指。

    他目光沉沉,落向了一旁被牢牢护住的的民居。

    越棠不一样了。

    不管他如今的爱民模样是真心还是假装,可他已经分了兵力了,他都得继续维持下去。

    宗罄在暗卫耳边耳语几句。

    大批暗卫在反对他的重臣家中僵持,同样有世家重臣与他同谋。

    他目前能尽快握在手中的,是今日一早打算等候入城的百姓。

    暗卫将行军路上驱赶在一处的百姓带到了城门口。

    数百布衣惶惶不安。

    幕僚有人皱眉,“主公,此举不妥。”

    又有人谄媚道:“非常时期行非常事,只要越长雍配合,这些百姓也不会真有什么事。”

    宗罄侧头道:“传话过去,让沈清晏出宫来见,我亲自再谢她封王。”

    他身侧的幕僚皱眉,“为何不直接让越长雍出来?”

    宗罄淡淡道:“他的软肋太明显了。”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只百姓还不够,知道越棠最怕什么,就拿什么来逼迫他-

    沈觅断声道:“小棠,我去。”

    越棠不容反驳地拒绝,“不行。”

    沈觅看着他,皱紧了眉。

    “我出去拖住人,撑到冀南大营的军队救驾。”

    她抿了一下唇,“百姓何辜。”

    这个时间进城的百姓,大都是城外赶来售卖货物的,或者连夜来皇城中有急事的。

    都是努力活着的人。

    “而且……”沈觅轻轻抱住他,双手环在他腰间,安抚地在他后背抚了两下。

    她在他怀中仰面看他,“小棠,协调四个宫门以及皇宫处处的守卫也并不是简单的事,你为君五年,镇守宫中才最合适不过。我来想办法拖住他在宫门口等援兵,好不好?”

    越棠不再多说,总之说到最后他也说不过她。

    越棠直接将她抱起来,往梧桐殿中走。

    沈觅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居然这样犯规地让她回去。

    她有些气,用力推了他两下。

    “你就不会想想吗?人人都知道你在意我在意地不得了,我才执政不到一个月,让我出去能做什么?还不是想要威胁你,明摆着的,你出去了有多危险,你自己不清楚吗?”

    权利尚未分割完全,越棠在晏朝的地位仍旧至高无上,他只要出去,宗罄绝对会不择手段对付他。

    他已经拿着普通百姓做威胁了,就算做出来再阴险的沈觅也不惊讶。

    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从来都是胜者为王。

    宗罄再没有底线,只要大权在握,就都能被矫饰。

    沈觅的挣扎丝毫动摇不了他。

    越棠看着她,黑眸冷静,道:“你在你的世界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吗?”

    她怎么可能会遇到。

    沈觅这个时候不想扯开话题。

    越棠慢慢道:“不会。所以我也不想你在这里受这样的威胁。殿下,我早就不需要你的保护了,你不要总是站在前面。”

    沈觅微愣了一下,心神有些震动。

    她在哪儿都习惯站在前面做庇护者。

    但此时容不得她深思,她拧紧眉,“你知道宗罄想要杀你吧?”

    她不等越棠回答,继续道:“若是你出去了,他不顾一切要杀你,你能好好地回来吗?”

    越棠反问道:“那你就能吗?我的武功身手,殿下第一世就知道的,如今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去甚至都不一定会受伤。”

    沈觅理智地同他解释,“杀伐中刀剑无眼,你武功再高,面对的也不是一个人,而是源源不尽的军队。谁都知道,战场上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一定不死,你也不例外。”

    越棠抿紧唇。

    她忽然软了嗓音,不和他吵。

    她吻了吻他的眼睛,柔声道:“还记得我是怎么回来的吗?”

    凭空出现在大厅中央。

    沈觅看着他,一字一字道:“在这个世界,我不会死,也不会痛,所以我可以。我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算她出了意外,也能再重生回来,绝无可能成为俘虏让越棠掣肘。

    被系统捏出来了这具身体,大不了再捏一具,她还是她。

    再用上痛感消除,只要她想,她才是这个世界里最大的bug。

    沈觅抱紧他,轻声道:“可是,我的小棠只有一个啊。他只有一条命,我怎么舍得他涉险。”

    越棠好不容易学会爱惜自己一点。

    她有信心能拖住宗罄,她出去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越棠看着她,眸光忽然变得有些复杂。

    他温声耐心道:“殿下,我也是死过一次的。”

    沈觅愣了愣。

    他轻声道:“我知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机流逝是什么滋味。”

    “一点点丧失身体机能、一点点失去五感六识身陷永寂。我也都曾经历过,我知道那有多折磨人。”

    “或许您能够阻挡下少量的危机,就如当初您在茶楼中避开暗器箭弩,可是密不透风的杀机,您大概是挡不住的吧,就像之前您离开时身死一样。”

    挡不住密密交织的箭雨。

    越棠当初恨她,最恨的,其实是她毫无顾忌地死亡。

    她怎么忍心这样对她自己,又怎么忍心将那样的场面留下给他。

    越棠抱紧她,嗓音低柔缠绵,“就算不会痛,可是您在刀剑之下无法防身,在外面极有可能经历死亡。殿下,您已经经历过许多次了,我不舍得。”

    沈觅忽然说不出话来。

    她确实经历过许多次死亡。

    她身患绝症那时,死神日日等候在她身侧,一点一点让她清醒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死亡,随后,任务中第一世病死,第二世万箭穿心。

    她确实没有多少疼痛,可是那种恐惧感还是都经历了。

    越棠抬手将她散在脸颊上的碎发整理好,道:“您付出的够多了。”

    他哪方面都算不得一个很好的人,甚至他的爱一开始还会让她不适。

    可她从不怪他,回来之后,也从没想过放弃他。

    她教他去感受被爱,让他撇掉患得患失,揭穿他强撑的伪装,包容他的所有。

    在她面前,他只能毫无反抗之力地仰望她。

    沈觅唇瓣颤了颤。

    越棠轻轻吻住她嘴唇。

    “殿下能不能信我一次。”

    第一世敌对时,她知他信他的本事,如今在乎他时,却好像微风都能将他吹伤。

    越棠仿佛沉进无限温柔之中,只是,他并不想闭目永远安心受着。

    越棠将她放在床边,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心。

    “没有殿下想的那么危险。交给我,两辈子,我好不容易才得到殿下,怎么可能会允许那么快就结束,您是要同我地久天长的。”

    “您歇一歇,信我好不好?”

    沈觅愣愣地看着越棠背对着她出门。

    在他身前,窗外天光乍亮,日光跳出地平线,朝霞万里碎金光。

    他的轮廓被金辉镀上了不真实的光晕,美好地仿佛不属于这世间。

    或许她习惯了去保护,可他会永远记得她每一分付出。

    沈觅握紧了掌心离,属于他的温度。

    朝晖慢慢投进寝殿之中,沈觅立即起身。

    那便由她来稳住皇宫-

    等到越棠登上城楼之时,宗罄早就已经在门前等候许久。

    大批的百姓在铁甲之间惶惶不安,看到一身玄黑色龙袍的越棠出现在视野之中,一时间情绪大动,不少人当场腿软哭了出来。

    没事了,他们大晏的雍帝会救他们的!

    宗罄看着越棠真的出来了,又扫了一眼身后的百姓,嗤笑了一声。

    他倒不知,越棠何时真改了性子。

    他抬手,身后滑出一把□□,锋锐的枪头指在一个百姓喉间。

    越棠朝后伸手,一个士兵大步到他身后,跪地双手奉上一把重弓。

    漆黑的弓臂极为坚硬,少有人能将这张弓拉开,更别说能用得了这把重弓。

    宗罄也知道,他甚至见过越棠用这张弓百步外取人首级。

    越棠张弓搭箭,对准了他。

    宗罄目光微凝。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近,可宗罄并不想去赌。

    他慢慢将□□放下。

    对峙之间,宫门外厮杀暂时停歇。

    越棠回身下城楼,宫门前的禁卫军分出来一条路来,直通往宗罄面前。

    他走在鲜血浸透的青石路上,玄黑色衣袍曳地而过,一步一步极稳又极为有压迫感。

    禁卫军仿佛瞬间有了更强悍的主心骨,气势节节攀升。

    宗罄坐在车辇上,垂眸看着走来的越棠。

    他在高处,却仿佛是他在被俯视。

    越棠在禁卫军前站定,看着宗罄,嗓音平静,“你想过后果吗?”

    宗罄冷笑了一声。

    “昔日有破釜沉舟,如今我亦是。成王败寇,这就是后果。”

    逼宫这事儿既然都做了,那便无法回头。

    越棠笑了一下。

    “你若想要为主,当初何必由我统军。”

    不过是想坐享其成。

    可到了他手里的,有那么好夺吗?

    宗罄眸光冰冷,没有再回答。

    他指了指身后的百姓,道:“这些人可等着你来相救呢。”

    越棠道:“我已到宫门,你还是不打算放人?”

    宗罄看着越棠,慢慢开口道:“我是让沈清晏出来,可不是让你。”

    肃穆中,有人啜泣出声,也有人大骂出口。

    宗罄看着越棠手中的重弓,忽然极为阴鸷道:“既是你来,那便自断一臂才行。”-

    沈觅处置完宫中散布恐慌的细作,又接连拔出了十几个探子,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守卫,将皇城内守得固若金汤。

    除南面方位皇宫正门处兵戈声几乎停息外,其余三面仍旧刀鸣不止。

    宗罄召来了四万兵力,三千死士,越棠将一半禁卫军都用在护住雍都百姓上面,如今只能暂且守住皇宫等冀南大营来援以破局。

    沈觅在梧桐殿中来回踱步。

    宫女也跟着皱紧眉守在一旁。

    越棠的暗卫就在寝殿外面,沈觅走过去又确认了一遍。

    “冀南大营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到?”

    暗卫回答:“最快也要明日。”

    沈觅拧紧眉。

    头顶的朝阳慢慢往天空正中爬着,朝露渐渐消失,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沈觅看着南方宫门的方向,用力掐着掌心才能让自己保持平静。

    她很担心他。

    系统不紧不慢地安慰:“不要那么担心,越棠可不是什么软柿子,大晏都是他亲征打下来的江山。”

    他只有在沈觅面前才会又柔软又惹人怜惜的那一面。

    她知道,他也让她信他了。

    沈觅走回梧桐殿中,坐到软榻上,抱紧自己的两膝。

    可她还是难以安心。

    宗罄手中有那些百姓,他能逼人出宫,也能做些别的。

    越棠若是一不小心,都能埋下罔顾百姓、视人命如草芥的骂名。

    宗罄拿百姓作筏,可越棠他不会放任那些百姓不管。

    第一世他就为了少些杀伐少些人命就将他自己置于那样的险地,甚至最后只能惨死。

    这一世,沈觅不敢去想。

    理智上知道越棠足够强大,可是情感上沈觅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

    沈觅闭上眼睛,将脸颊埋在手臂之间-

    宫门外,宗罄说完那句话后,全军肃静。

    禁军统领瞪大了眼睛,“陛下!”

    转而他看向宗罄,咬牙道:“你怎敢!”

    宗罄罔顾禁卫军的痛骂,抽出身边暗卫腰间佩剑,淬了毒的剑刃在阳光之下显出幽幽的蓝紫色。

    他将长剑掷出,剑刃没入他的军队前不到三步的石板之中。

    这样近的距离,他若偷袭,禁卫军或许来不及立刻赶到越棠身边。

    禁军统领几乎咬碎了牙齿。

    越棠抬手在他面前挡了挡。

    宗罄看着他手中重弓,越棠将长弓交给禁军统领。

    宗罄极为轻微地松了一口气。

    在这样的氛围之中,他看向越棠的眼神渐渐玩味起来。

    越棠一步步走近过去。

    宗罄身后的百姓紧紧捂着嘴,还是止不住痛哭出声。

    宫门前的禁军怒极恨极。

    越棠拔出了长剑,他仔细分辨了一下,上面涂着的毒药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却能让人肌肤溃烂。

    宗罄盯紧越棠的动作。

    禁军有人咬牙切齿地呜咽出声:“陛下不要!”

    越棠抬起手臂,看向宗罄。

    宗罄坐在车辇之上,华盖和车壁皆由上好的铁梨木打造而成。

    越棠看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

    宗罄耐心等着。

    越棠垂眸,长剑横在自己手臂之上。

    禁军中已有人恸哭出声,最前面的禁军也都忍不住往前了几步。

    堂堂天子,难道还真要在此断臂?

    宗罄□□再次指向一个百姓。

    越棠只好将长剑微微抬起,做出了一个蓄力的动作。

    宗罄微微眯眼。

    就在此时,越棠忽然发力,长剑却不是朝着自己的手臂,而是朝着不远处的宗罄。

    数名暗卫立即挡到宗罄身前,可长剑最终落向的却并不是宗罄,而是他所乘车辇。

    越棠颇为熟悉这些战车结构,尽管宗罄已经用了自发改进过的结构,可越棠方才已经仔细寻出了缺漏之处。

    长剑直接削开了一处机关,车顶华盖一半忽然掉落。

    暗卫手忙脚乱又转了方向去往上拖起车顶。

    宗罄视线被挡住,乱成一团。

    宗罄身边暗卫众多,想取他性命并不容易。

    越棠没打算直接就去杀他,他果断飞身上前,夺下一面盾牌,横过巨大的铁面,直接往百姓身旁的看守旋去。

    巨力带着盾牌直接撕开了一大片空当。

    越棠速度极快地解决掉身旁的几人,又夺下弓箭,数箭搭好飞离长弓的那一瞬,弓臂断裂开来。

    每一支箭矢都直接贯穿好几个人,尸体往后倾倒,被撕开的看守又大了几分。

    禁卫军迅速反应过来,立即冲上前。

    越棠疾声道:“进宫!”

    数百百姓先是惊愕,随后几乎是求生本能驱使着,争先恐后地抓紧时间沿着被破开的口子往皇宫跑去。

    刀剑就在耳侧。

    奔跑中的百姓们能感觉到冰冷的刀刃就要砍过来,可下一刻就又有箭矢及时而来。

    他们只管往前跑。

    身后有他们的陛下庇护,前方有大晏的好儿郎迎接!

    南面宫门前再次交战-

    沈觅得了百姓入宫的消息后,立刻派人去找来在宫中值守的太医,一同去看入得宫中的百姓。

    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人死伤。

    可是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

    陛下如今还在为他们重执兵戈,亲自杀伐。

    活下来的百姓自发跪地祈祷。

    沈觅听了门口轮班过来的暗卫汇报,听到宗罄要越棠断臂,险些控制不住自己。

    她咬紧唇瓣,直到口中尝出铁锈味,唇瓣刺刺地疼痛,她才慢慢松开齿关,撑起镇定沉稳的模样,将活下来的百姓安排好。

    受伤的尽快治疗,没受伤的帮忙打些下手,进宫的百姓被丝毫不乱地安定下来。

    外有雍帝挡住叛军,内有清晏君主镇守,再大的恐慌此时也被安抚下来。

    沈觅将能做的安排都做好,又去四面宫门察视了一番,确定毫无问题。

    她站在朝南的位置,震天的呼声高亢,声声入耳。

    沈觅捂着心口,独自一人时,说不出一句话。

    换班的宫人、侍卫将午膳送来,沈觅只抱紧膝盖摇了摇头。

    她怎么可能吃得下。

    等到午后,又有暗卫来送消息。

    “陛下有话带给君主。”

    沈觅立即抬起头,双眼亮起,道:“什么?快说!”

    “陛下请您安心,在他把握之中。”

    南面的兵戈之声仍旧不止。

    沈觅看着天色,应了一声,没有露出多余的情绪,又重新低下头等待。

    直到双腿都有些酸麻,沈觅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又去确认了一遍宫中四面的秩序,最后在夕阳中回到梧桐殿。

    暖橙的光芒如上好的颜料,慷慨地笼罩住雕梁画栋的宫殿,宛若仙宫般华美精致。

    上面挂着重重锁扣,却还没有全部锁起来过。

    沈觅手指触上隔扇门的金锁扣上,视线在上面停留了许久。

    是越棠想用来将她锁在梧桐殿中的。

    她唇瓣轻轻勾了勾,可就算她刚回来那时,他在她面前也只是色厉内荏。

    每隔一段时间就来报信的暗卫此时又到了她身边。

    “陛下传话,一切皆好,万望您安心。”

    沈觅回了一句,“让他不要分神。”

    暗卫立即抱拳道了一声“是”,便立即离开。

    沈觅转身走向了旁边的宸极殿,看了看没有人气的寝殿,她也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越棠床榻上叠放的红衣。

    她站在床边望了一会儿,珍之重之地将这套华服抱在怀中,折身慢慢走回了梧桐殿。

    等她回到寝殿之中,早就过了一般最晚用晚膳的时间。

    宫女来问,沈觅抱着红衣,轻声道:“晚膳便罢了,准备些消夜吧。”

    她重新窝回美人靠上。

    往日,越棠坐在她旁边,她便能倚在他怀中,自己找乐趣、陪他看书、和他亲吻……都可以。

    如今她独自在这儿,居然察觉出了落寞。

    沈觅看着南面,脸颊蹭了蹭红衣。

    殿中开始掌灯,殿门大开着,夜间的寒气慢慢侵入。

    沈觅数着漏刻,戌时一刻。

    从戌时一刻,到亥时一刻。

    沈觅的腿又开始麻木到刺痛,她站起身在殿中慢慢走动着舒筋活络。

    之前越棠向她保证过,亥时之前必然会回梧桐殿。

    今日……

    沈觅站在漏刻前,看着时间慢慢流逝过去。

    直到亥时七刻,沈觅抱紧怀中的红衣,垂下眼眸。

    亥时就快要结束了。

    沈觅重新坐回灯下。

    漏刻最终还是走到了子时。

    沈觅脸颊埋在手臂之间,往日这个时间,只要不和越棠共赴云雨,她都是已经困倦睡下的。

    可是今日,她一点困意都没有。

    是思念,是担忧,是她特别特别在乎他。

    思绪凌乱中,耳边忽然传来欢呼声,殿门处走进一个人。

    沈觅一怔,立即抬眸看过去。

    他穿着的玄黑色龙袍已经褴褛,里面的雪白中衣透出殷殷红色。

    越棠眼中带笑。

    “没有整理仪容就立刻回来了,我想亲自让殿下放心。”

    他看到了沈觅怀中的红衣,又看见被搬到显眼处的漏刻,走近她,将手在干净的衣摆处蹭干净了血污,检查了一遍确实没有再沾着血迹,这才双手拉住她一只手,轻轻晃了晃。

    他眼眸温柔,带着笑意,轻声撒娇:“今日回来过了亥时了,殿下这次能不和我计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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