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她绣了祥云飞龙 ·
青诀本是随口一说, 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她愣了一下,竟是不知怎么接话。
想起他曾经宁死不屈,宁愿从青峰山上跳下去, 也不愿和她在一起。
现在竟借口血契,再三回到青雀宗。
可笑至极。
他见她不回话, 也知晓她不愿让自己留下, 于是收敛眉目,小声问:“我还是住清秋殿吗?我都习惯那里。”
青诀低头,“随便你。”
她沾上朱砂, 继续画手中的符。
齐陵也不在意她的冷淡,转身离开。
就像他告诉阿修的那样,喜欢就去争取,犹豫只会失去。
自他走后清秋殿就空了下来,几乎没人打扫, 伸手一抹便是灰。
青黛找人帮他打扫了一下,看着走了又回来的齐陵,好像跟之前有点不一样了,她忍不住一看再看。
“你看什么?”齐陵问她。
她连连摆手,“没没没。”而后又想起来, “齐公子,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就把霖岚关在了偏殿, 你要是觉得不喜欢, 我就给他安排到别处去。”
齐陵顿住,“霖岚被关了起来?”
“是啊, 关了两个月了。”
“为何?”
“宗主说他犯了死罪,留他一条命已是仁慈。之前关在密室里, 抽过他鞭子,霖岚差点就死在那,后来宗主气消了,才让人把他移出来……”
齐陵凝目,有些走神。
他跟着青黛进屋,殿里已经收拾干净,还是他以前的房间,可是这里的东西都被人动过了。
“我走后有人住过吗?”
青黛摇头,“没呢。宗主只说有些不用的东西都丢掉,所以这里很多东西都换了。”
他住了二十年的地方,说换就换了。
齐陵摸着案头的香炉,又开始走神。回到原来的地方,却回不到原来的感觉。
“齐公子,你看还有什么需要的?我等会儿让他们带来。”
他摇头,“不需要。”说完又叫住她,“霖岚关在哪间偏房?”
“就是最里面那间。宗主说怕他吵闹,让我给他安排远点。”
清秋殿本就偏僻,最里面的偏房常年不见阳光,就连人迹都很罕见。
关在那样的地方岂不是都要关疯了?
他心绪不宁地来到偏殿,隔着窗户缝隙看到霖岚,他果然和他想象的差不多,一身狼狈,望着窗户呢喃自语,跟疯子没什么区别。
在他的印象中,霖岚是个很聪明的人,稳重内敛,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
前世仅凭一人之力,就联合数百宗门,将偌大的青雀宗一夜之间化为虚无。
此等心性之人,竟会落到如此狼狈的地步?
齐陵挪动脚步,停在他视线可及的地方。
房间里的昏暗低沉让他有些不适,他理不清这种不适从何处而来,刚一抬手,门口的护卫就将他拦住。
“齐公子,宗主说除了送饭菜之人,不许任何人进出。”
这不是软禁,这是监/禁。
齐陵略微皱眉,看着房中的人,正好霖岚也转头看到了他。
而后“唰”地站起身,冲过来抓住窗户,状若疯癫,“齐陵!你来了,你帮我跟青诀求求情好吗?她能不能来见我一面?”
他的眼中布满血丝,脚下铁链响动。
齐陵这才看到,他的脚被细链锁在了屋中,哪也去不了。
不准他离开,不准外人进去。
这是铁了心要将他关疯吗?
齐陵有些难以置信,聪明一世的霖岚,竟然在青诀手里败得这么彻底。
心头不安窜动,他理不清,“青诀为何将你关在这?”
霖岚恢复了一丝神智,他茫然后退,然后说:“她全都知道了,她根本就不会原谅我,齐陵,她根本就不会原谅我们……”
齐陵沉默,“她之前说与我两清了。”
霖岚却笑了起来,用力摇头,“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她,你记得之前和她吃饭的时候吗?她最喜欢的东西,往往会留到最后再吃,最恨的人,往往也会留到最后再处置……”
这句话让齐陵的眼皮轻跳了一下,他选择忽略,“她有说要怎么处置你吗?”
霖岚茫然摇头,随后又说:“她觉得死太便宜我了,所以刺了一半又将我救活。”他颤颤巍巍将衣衫拉开,心口位置的伤疤还未痊愈,可见当时刺得有多深。
“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原谅我,她将我关在这里,不让我见她,也不让我去死,就看着我苟延残喘地活着,才能让她心里痛快……她恨我,她很恨我……”
齐陵觉得自己的心口好像也被刺了一下,有些难以呼吸,“她知道多少?”
霖岚笑着说:“她全部都知道,包括后面的献祭我都和她说了。”
“那她,为何……”
齐陵强忍着不适,完全无法理解。
他以为献祭还她一命之后,就可以抹掉犯下的所有错,可是霖岚的下场却告诉他根本就抹不掉。
霖岚说完又哭了起来,大喜大悲在他身上演绎得淋漓尽致,“她不肯原谅我,不肯来看我……我知道,她想看我被关疯,只要我一天没疯,她就永远不会来见我……可我不想疯着见她,所以我不能疯……”
那样聪明的霖岚,也在她手上崩溃了。
看着他被铁链困在方寸之地,声音哀戚,齐陵有些喘不过气。
他终于知道那股不适从何而来。
因为他在霖岚身上看到了自己。
仿佛看到了自己在她面前一败涂地、苟延残喘的样子。
他快步回到房间,手上的凌霜剑止不住呜鸣,他用力按住,用了浑身的力气才克制住动摇的心。
不会的,她不会这样对他。
霖岚和他不一样,她对自己曾有过感情。
可那天夜里,他还是失眠了。
半夜起来看到青黛在和霖岚说话,趁着护卫换岗的间隙,偷偷给他塞了一些补给。
“霖岚,你需要什么可以跟我说,我明天再给你带来。”
房间里的人微微动了一下,问她:“可以帮我带几本书吗?”
青黛有些为难,“我怕宗主知道了会怪罪我,你要不换别的东西?换吃的可以吗?”
霖岚笑着,“那便不用了。”
屋里人又安静了下来,不管青黛说什么都不回话,丧失生机。
直到护卫回来,青黛才不得不离开。
她小心翼翼跑回去,撞上门口的齐陵,吓得魂飞魄散,“齐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他微敛眼睑,问她:“你替他求过情吗?青诀怎么说。”
青黛沮丧地摇头,“宗主不肯放他,还说我要是犯了那样的错,她也会把我关起来。”
她没有注意到齐陵的脸色有些白,接着说:“齐公子你要是去帮他求情,宗主一定会听的,你能不能明天跟宗主说,让她原谅霖岚?我感觉他被关起来好可怜……”
齐陵无法回答。
他如果去帮霖岚求情,不仅不能救他,还会让青诀想起以前他们联手害死她的事。
青黛走后,他忍不住又来到霖岚的房前。
他还没有睡,睁着眼睛盯着一处,瞳孔中的神色浑浊不堪。
齐陵不忍,“你要不要我去帮你求情?”
霖岚微微回神,呢喃道:“齐陵,你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事吗?”
说实话,他有些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万兽哀嚎,火光冲天,他赤着脚踩在地上,高兴到发疯。
那个时候的他还没有意识到,失去了怎样重要的人。
他捂住心口,心绞痛又来了。
霖岚自言自语着:“她那天给你缝了腰带,绣了祥云飞龙,寓意希望你有朝一日飞龙在天……她刺破了自己的手指,鲜血淋漓,我问她要不要找人帮忙,她说不用,因为这是她给你的心意……”
齐陵眼眶酸涩,某些情绪开始压抑不住,“她是这样说的吗?”
霖岚有些浑噩,自言自语着:“我还问她,如果有一天你背叛她了会如何?她说你不会背叛她,你答应她过了初春便与她成亲……可也是那天,百宗临门,大火连翩,那条腰带花了她大半个月的心血,瞬间就烧没了……”
齐陵百口莫辩。
内心压抑的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
“齐万山让她将你送回,她断然拒绝,甚至想着你不喜欢被束缚,等成亲之后她就冒着失去半条命的危险,去解开你的血契,就为了让你自由……你看,她多喜欢你?”
这些事她从来都不跟自己说,而他也没有问过,就如此在相互误会之中,走到了尽头。
他微微张口,难以诉说。
“后来我问你,你会不会后悔,你给我的答案一直都是不后悔……”
凌霜剑控制不住地震动,他现在已经后悔了。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霖岚忽然笑了起来,不知道是在嘲讽他,还是在嘲讽自己,“她这辈子除了你,从未喜欢过别人,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喜欢一个人。她喜欢把事情闷在心里,总想把好的一面给你,有时候闷得久了,难免会有过激的时候……”
齐陵深吸一口气,已经止不住胸口的疼痛。他那时候厌恶她,她做的都觉得是错。
可就像她后来所说,年少时喜欢一个人,想留下他时最真挚的本愿,这一点已经无关对错。
他微微张嘴,声音有些哑,“别说了。”
霖岚笑着,忽然又不笑了,眼中浮现出迷茫的水雾,“齐陵,其实我一直都好羡慕你,如果我得她如此珍视,我应该会抛弃一切站在她身边吧?”
性格不同,结局也截然不同。
他和齐陵从来都不是一种人。
齐陵是意气风发的世家公子,一朝落难,宁死不屈,一心只想着自由。
而自己却是臭水沟里爬出的虫子,给他一点雨露,他就会用尽一生的力气去蚕食,直到那人被蚕食殆尽。
如果青诀喜欢的是自己,他应该会穷尽心血去替她谋算,让她永远不沾染阴谋算计,只享她的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可是,根本就没有如果。
青诀喜欢意气风发的公子,不喜欢机关算计的下等人。她是活在阳光下的人,追寻的都是和她一样的爽朗少年。
有些事情早就注定了。
是他认不清现实。
霖岚将脸埋在手心里,眼泪湿润了手心。
她不喜欢他,不喜欢他弹的琴,不喜欢他这张脸,更不喜欢他的性格……
听到他悲戚的哭声,齐陵更觉心如刀绞。
他从未想过,曾经被他摒弃的一切,竟然是别人一生无法追寻的梦,更是自己后来再也无法企及的曾经。
现在,一切还来得及吗?
他恍然来到她宫殿外边,她已经睡下,他就站在寒风之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那些曾经,回想到眼眶都红了。
直到天际泛起霞晕。
门,从里面被打开。
青诀微怔,“你在这里做什么?”
齐陵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声音有些哑:“我昨晚见了霖岚。”
青诀的眼神立马就冷了下来,这让她想起前世他们联手将她害死之事,声音都变得犀利:“见到了,所以呢?”
“他说你曾经给我绣了一根腰带,图样是祥云飞龙,是希望我有朝一日能飞龙在天,可是真的?”
青诀没否认,“是又如何?”
她不知道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她的反应让他有些难过,齐陵微微张口,“我……现在还能收到吗?”
“早就一把火烧干净了,哪还有?”青诀觉得他异想天开,冷笑道:“你是人中龙凤,两世都获得了神骨,有没有我那条腰带又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的。”他涩然开口:“有区别。”
他前世对她百般厌烦,今世又来博同情。
青诀的喜欢早就被他耗尽了。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那种蠢东西,以后不要再提了。以前那些蠢事,也请你不要再提。”
她要关门,齐陵却不肯。
他用手抓住门框,心中酸涩,“青诀,以前那些事我都听霖岚跟我说了,齐万山问你要人,你护了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你告诉我……”
“因为你说要与我成亲,我信了。所以不想用这些事去烦扰你。”她想起那些事,也觉得自己是真的蠢,“你也没告诉我,成亲的事是假的,对吧?我以为你喜欢我,所以我替你挡下那些事,是怕你为我担心,结果呢?”
成亲是假的。她在自作多情。
他一心只想她死。
齐陵忍不住眼眶湿润,他根本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他说:“我骗你,是你说不会放过我娘和小妹,我怕你伤害她们,所以……”
“我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伤害她们?我是怕你再伤害自己,所以才说那些话去吓唬你。”青诀觉得很可笑,笑出了声,“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吗?我真的难以想象,我在你心里是怎样的面目可憎。”
齐陵抓住门框的手微微颤抖,他感觉自己快呼吸不上来了,“这些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用吗?你这人自视清高,自以为是,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不管我说什么,你只会按你想的那样去猜测,所以我后来就不愿意跟你说那些。”
错了,一切都错了。
从他那天跳崖,以死相逼开始就全都错了。
他根本不了解青诀是怎样的一个人,暗自将自己的看法强加在她身上,不管她怎么解释都觉得是她的伪装,渐渐地,她也就学着闭口不言,只做不说,任由误会一点点加深……
齐陵的眼泪已经抑制不住,滴落下来。
他终于说出了一直压抑在心里的话:“对不起……”
温柔的眼泪滴落到青诀手背上,她只觉得粘稠恶心,寒毛都耸立了起来。
她用力想要关门,他伸手抵住。
“青诀,是我对不起你。”他真的意识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昔日里冷霜如剑的眼中也浮现出悔恨,“我们和好,好不好?上天给了我们转生的机会,就是要让我们把误会解开。”
青诀嗤笑,“你莫不是忘了,转生的是我,你只是回来赎罪的。”
齐陵无法形容自己在她眼中看到的情绪,那是一种夹杂着嘲讽、憎恨,还有快意的眼神。
他不合时宜的想起霖岚跟自己说的话:她最喜欢的东西,往往留到最后再吃,最恨的人,往往留到最后再处置。
齐陵手上微松,青诀用力关门。
他还想去挡,门缝夹住他的手指,疼痛直往心里钻。
手指红肿,他用力握住,轻轻颤抖。
回想起霖岚的模样,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下场。
她答应替他解开血契,也许并不是怜惜他,而是不想青雀宗落人口舌,不想她的母上被人诟病。
她或许,从没想过要原谅他。
关上房门,青诀觉得今天大清早的有点晦气。她换了一身衣裳,点燃大殿的灯火,坐于青雀殿处理事务。
李向汇报情况。
无非就是上个月怎么怎么了,这个月的账怎么了,下个月又会如何云云。
又或者是解释账本留墨点之事,还说自己连夜查改,已经全部腾改完毕,以后也绝不会出问题。
青诀听得耳朵起老茧,她对这种小事根本就不关心,“还有别的事吗?没有就退下吧。”
李向为人谨慎,他以为青诀是在试探他,仔细回想之后,又道:“聊盛斋的盛老板又向青雀宗订购了一批灵宠,还是和之前一样的价格,订了四百只,已经装箱准备给他们送去。”
青诀抬眼,不知道这盛如玉是什么意思。
小奴隶已经暴露了苏隐和他的关系,他在这中间还想充当什么角色?
“什么时候送去?”
“明天早上。”
“把货压下来,就说这批货有点问题,让盛老板自己来找我谈。”
李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顿时有些惶恐。他还想着之前也是这个价格,现在这个价格自然也错不了,他小心询问:“是价格的原因吗?”
“不是,跟价格没关,你按我说的做,退下吧。”
看着李向犹豫不决的身影,青诀垂下眼睑,不合时宜地又想起了霖岚。
差得太多了。
霖岚根本就不会问这些问题。
他一定能感觉到盛如玉购买这批货有问题,虽然会询问她如何处理,可是他心中已经有了定论,大概猜到她心中所想,所以不会对她的吩咐产生任何疑问,只会比她想象的还要做得更漂亮。
她低头看书,却是心绪不宁。
她突然有些理解,当初母上为什么执意留下霖岚调/教,又为何一定要将霖岚塞到她身边做事。
因为霖岚之才,是青雀宗最好的助力。
而感情是羁绊住他的最好东西。
可惜她那个时候不明白母上的用意,只觉得爬床的霖岚心机深沉,她不喜欢。
她不喜欢被人掌控的感觉,所以将他的琴毫不留情地扔出去,连带着他这个人一起厌恶,甚至不惜为此事与母上闹得翻脸。
现在回想起来,若非她当初一意孤行,最后也不会惨死于霖岚算计之下。
这世上真的没有第二个霖岚了吗?
青诀心中烦躁,扔下笔。
偷偷来到殿外、准备跟青诀认错的邹子彦被她扔笔的动作吓了一跳,惴惴不安地想着:完了完了,她还在生气。
他正要走,又被青诀喊住:“站住,滚进来。”
邹子彦不得不进去,他看到她温怒的脸,下意识跪在她身边,“师父,我错了。”
“你的事先放一边,再去帮我查探一下苏隐,看他最近是不是又有新动作了。”她将字条折好,放到他手里,“你小心些,别被人发现,字条上写了具体事项,别给别人看。”
“好。”他收好字条,又抬头看着她,“你还在生气吗?”
青诀没看他,声音清冽:“你把事情办好我就不生气了。”
“好,我这就去。”邹子彦起身,临走之前胆大包天地抱着她脖子啃了一口,啃完就跑。
青诀:?
是她拿不动刀了吗?
她好不容易静下心,练了几张符纸。
门口一暗,烦人的齐陵又来了。
他穿了留在清秋殿的衣服,锦衣如玉,公子无双,挺拔而来的身姿让她回想起了他曾经少年勃发的样子。
他不仅穿了旧时的衣服,就连神态也尽力模仿当时,还想着和她一起回到以前。
青诀抬头,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又听他说:“那次你邀我放纸鸢,我没有去,今日天气正好,我们一起去小峰山放纸鸢可好?”
他拿出亲手做的蝴蝶纸鸢。
他知道当年那只纸鸢也是青诀亲手做的,因为不太熟练她手上划了好多的口子,藏在背后不给他看,其实他都看到了。
青诀眼眸微沉,“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再提那些蠢事情。”
他心中苦涩,“我不觉得是蠢事。”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虐齐陵我都写得好爽好爽好爽。
好东西要留到最后再虐。
52.我跟青诀绝交了 ·
冷霜如剑的公子本该清风霁月, 却拿着廉价的纸鸢卑微祈求,这样子真的很难看。
青诀也终于明白自己当年在他眼里是何等模样,她感到厌弃, “你不觉得,我觉得。”
人蠢, 做的事也蠢。
就连回想起来都觉得蠢得不行。
青诀垂眸, 继续看书。
齐陵心中酸涩,但仍旧没想过放弃。她以前也是这样过来的。
等他将当年她做过的事全都做一遍,她应该就会消气原谅他了吧?
他将纸鸢藏在身后, 又问她:“你想不想吃民间的小食?我可以学着做几样,你以前带给我的桂花糕,其实我很喜欢,只是、只是……”
只是不敢承认,所以将她带来的桂花糕都给砸了。
他眼中酸涩, 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他以前对她实在是算不上好,每一次回忆都是一场自我审判。
齐陵没等青诀回话,连忙折身去厨房。
厨房的小厨认识他,一听说要桂花糕就拿来了桂花和米粉,他跟着学了整整三遍, 手腕揉到发酸才勉强学会。
桂花泡水捣碎, 加入糯米粉和糖仔细揉搓。修长的手包裹着面团,数不清到底要揉多少次, 只知道要一直往下揉。
和面是最关键的一步。
成败都在这里。
他做的时候也在一边想象着, 当年青诀帮他做桂花糕的时候,也是这样做的吗?
满满心意, 一腔热情。
被他一个抬手就打翻在地。
他心里像是哽了东西,怎么也咽不下去, 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用力,漫长的揉搓变成了一场酷刑。
“齐公子,我看这面也差不多了,咱们定型好就上笼吧。”
齐陵松了口气,他放开手,在众多的模具中犹豫不决。因为当年扔得太快,他根本就记不得是什么形状。
“公子您要选哪个?”
“青诀喜欢哪种?”
小厨摇头,“这个真不知道……”
齐陵在桃花和柳叶之间徘徊,最后选了桃花。
桃花喜人呢,她应该会喜欢吧。
定型上笼,还要蒸上许久。他仔细清洗着手指,洗到双手发白才收手。
好在蒸好的桂花糕晶莹剔透,等热气散去再装盘,每一个都做得很精致。
就连小厨也夸他:“齐公子做得真不错,我记得当年宗主还是少宗主的时候,学桂花糕死活学不会,和面和得手都红了,做了几天才蒸出一盘像样的……”
“齐公子尝了吗?那味道一定很好吧?”
齐陵走神。那盘糕他一口都没有尝。
他抬手将糕点打翻在地,走到门口的青诀愣住了,她那时看他的眼神他至今都还记得。
是一种,暴雨探花的凉意。
再好的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雨给浇透了。
端着桂花糕来到大殿,正好与离开的青黛擦肩而过,她“咦”了一声想伸手来拿,“我可以尝一个吗?”
齐陵抬袖挡住,他看了一眼青诀,轻声说:“不可以,下次吧。”
青黛鼓着腮帮子离开。
小气得很。
青诀仍旧在看书,指尖拨着书页。
摆好的桂花糕放在她手边,她眼都没抬,“我已辟谷,不需要。”
明明在玄天峰的时候她都还在进食,怎么可能现在就辟谷了。
齐陵弯腰将盘子推到她手边,好声说道:“尝一个吧,我做了几个时辰。之前你做的我没有尝到,一直是心里的遗憾,我……”
他话还没说完,青诀便抬手将盘子打翻。精致的桂花糕滚落到地上,就连盘子也碎成了几块。
“但凡你当年多看一眼,也该知道我不喜欢桃花,我一直用的都是柳叶形状。”
齐陵的手颤了一下,当年他打翻糕点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比她现在的动作还要决绝,丝毫没给自己留退路。
他不敢看她的神色,俯身将碎掉的盘子和糕点捡起来,碎片扎进他手心里,还不如他心里万分之一的疼。
他声音沙哑着开口:“对不起,下次我做柳叶型。你要是不喜欢桂花糕,我给你做别的可好?栗子糕,枣糕,好不好?”
看着脚下的齐陵,青诀仿佛看到了自己以前。她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可怜虫,怜悯中透着厌恶,“你做的我都不喜欢。”
——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做给你。
——你做的我都不喜欢。
齐陵哑然失笑,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当初对她说的话,会原封不动地还到自己身上。
“没关系。”他笑着说,“我慢慢还。”
青诀冷下面色,连装都不想装,“你要留下来,我允了,但是你要来我面前晃,就别怪我说话不好听。”
“不怪你,怪我自己。”他捡完糕点,看着她冷然的侧脸,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鲜血顺着手指染红了桂花糕,他失神地站在她身边,直到殿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邹子彦回来了。
他本来还挺高兴,一看到齐陵笑容逐渐消失,掩饰不住眼中的敌意。
那极具攻击性的眼神,让齐陵想到和他之间的最后一场战役。
十里冰封,是自己输了。
他握紧盘子,冷脸离开。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邹子彦刻意装出的欢快声:“师父,我给你带了人间的糕点,你尝尝?”
他跪坐在青诀身边,少年的面庞一派纯洁美好。若不是看过他杀人如麻的画面,齐陵几乎都要相信了。
他掩下眼中的厌恶,快步离开。
殿里的声音还在往他耳朵里钻。
“师父,你就尝一个嘛,我特意给你带的,还揣在怀里就怕它冷了……嗯……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下次有机会我再给你带别的……”
齐陵恨得咬牙切齿,他不知道邹子彦在前世做过那样的事之后,为什么还能若无其事地呆在她身边?装得不累吗?
他回头正好对上邹子彦抬起的双眼。
少年的眼中,有抹诡异的妖异。
他在纯洁美好的背后,看向齐陵的眼神冰冷而嗜血。
齐陵快要喘不过气,他真想一把撕烂他的伪装,让青诀看看他笑容底下的黑心肠。
他快步离开,回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
邹子彦拿着糕点喂到青诀嘴边,青诀嘴上说不想理他,可身体却诚实听话地咬了一口,含糊着说:“还行。”然后吃完剩下的一半。
不是说已经辟谷不食了吗?
齐陵用力捏紧手中的碎片,刺入肉里,才被疼痛唤醒。
他看着手中被血染红的糕点,突然觉得自己可怜又可笑。
居然要用这样的方式去讨好、博得她的喜爱,更可笑的是即便如此也博不到。
齐陵抬手想将手中的糕点全扔了。
想起当年她费尽心思给他做的桂花糕也是这样被扔掉,连什么味道都不知。
带血的指尖,轻轻拿起一块糕,在衣袖上随便擦了擦,混着血咬下。
又腥又涩,混着沙子的味道。
难吃到了极致。
齐陵眼中暗淡,当年的味道是不是无论如何也尝不到了?
*
青诀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听着邹子彦的汇报。
他查探了整个云隐集市,竟然都没有人见过传说中的苏老板。
只听说他在云隐集市下边建了很大的机关密室,每次交易都是通过洞口谈话,来人必须蒙眼,因此没有人见过真正的苏隐。
就连相思蝶之前带回来的信息也都作废了,因为苏隐踪迹泄露的当天集市就发生了火灾,将那一处烧得什么都不剩。
苏隐这人虽然不算聪明,但为人很谨慎。
青诀仔细思量,一想到和他交好的盛如玉便觉得头疼。这事牵扯到九尾妖狐,在调查清楚前她还真不敢与之硬碰硬。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青诀揉着眉心,身后伸来一双温热的手,轻轻帮她揉穴位,“师父,要不我再去一趟聊盛斋吧,我去调查一下盛如玉。”
青诀摇头,“最好不要招惹他。他这人唯利是图,又心狠手辣,在青雀宗还没有能力与之对抗前,绝对不能与他为敌。”
邹子彦没反驳她。
虽然自己有把握打得过盛如玉,但最好还是不要让她担心。
他揉着揉着,忽然又问:“师父,你为什么要留下齐陵?”
“这事说来复杂。”青诀睁开眼,想到他可能是因为此事吃味了,忍不住笑了,“你不喜欢他?”
“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他。”
青诀故意逗他:“那他要是一直在这住怎么办?”
他从身后将她抱住,埋在她脖间撒娇:“师父……他对你肯定不是真心的,说不定正在处心积虑地害你,你千万不要相信他说的话……把他送走好不好?”
他撒娇的时候,有种少年的赤诚。
让人不忍心拒绝。
青诀的脖子被他弄得很痒,她偏头躲开,“我送他走,那你要乖乖听话。”
“我听话,师父想让我做什么?”
“有人的时候不能这么没大没小。”
他一口答应,“好,我等没人的时候。”
青诀:?
“没人的时候你也不能……”
他忽然起身从身后将她吻住,堵住她的话。
大殿的门大开着,随时都有可能来人。
青诀侧着身子躲避,身下一歪,直接被他扑到了地上。
压制下去的灼热瞬间又被他勾起,青诀的身体变得软绵绵的,被他吻得毫无反抗之力。
殿外响起脚步声,青诀睁大眼睛,她想踹开邹子彦,又被他带着滚到了桌子底下。
“师父,别被发现了。”
“……”
李向抱着厚厚一沓账本,放到桌上。
青诀不在,他本着严谨的态度,将送来的账本又重新核对了一遍,生怕遗漏了什么地方。
桌子底下的青诀大气都不敢喘,两人抬眼盯着不断发出翻页响声的上方,等了半天都没个尽头。
青诀撑得手酸,邹子彦一把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抱在怀中。闻着他身上清冽的少年香,她不自在地别开脸。
这该死的发/情期,不分对象的吗?
狭小的地方,让她脸色变得滚烫。
邹子彦看她的眼神亮亮的,他俯身吻住她的唇,这一次吻得很小心。
青诀被亲得迷迷糊糊,身体已经默认了他的举动,连李向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注意。
只感觉他的手稳稳托住她的身子,那个吻绵长而柔软,还带着清冽的甜味儿。
好像,还挺舒服……
她不自在的别开头,邹子彦的吻轻轻落在她脖间,“师父,我可以咬你的脖子吗?”
青诀想说这是什么癖好,后脖子猛然一疼。
他毫不客气地咬在脖子后面的那个字上面,留下一排整齐的牙印。
什么舒服、柔软、甜味儿一瞬间全没了,灼热褪去,只剩下恼怒。
青诀忍不住踹了他一脚,他伸手抓住她的脚踝,埋在她脖间撒娇道:“师父,别踢我了,我知道错了,我给你舔舔就不疼了……”
他像猫儿埋在她脖间轻舔,她忍无可忍,将他一脚踹了出去。
青诀满脸通红地爬出来坐好,有一半是热的,有一半是气的。恼怒地拿起笔又扔下,“邹子彦!给我滚回百炼殿关禁闭!”
她脸上薄晕未消,生气的时候像朵娇艳的牡丹花,开得正好。
邹子彦爬起来抱住她,在她嘴上亲了一下,亲完拔腿就跑。
反正都挨罚了,一次亲个够。
他跑在路上都还美滋滋地想着,娇娇软软的青诀好可爱啊,噬月兽要是一直发/情就好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回百炼殿之前先去了一趟饲养场,眼下看左右无人,将石槽里的灵草全给换了。
被发情期折磨得“哼唧”叫的噬月兽,喘着粗气。它可能不是人,但他是真的狗。
青诀看完账本,来到殿外散散心。
外面来往的人群一看到青诀,就忍不住上来巴结。买过灵宠灵兽的,八竿子打不到的,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阿猫阿狗,全往她面前凑。
她被扰得烦不胜烦,根本不想跟这些人打交道。偏生李向是个没眼力见的,在旁边不拦着,还跟着傻乐,一个一个地回话。
青诀看得直摇头,李向这人办事可靠,但是处理人情太不圆滑了。
这要是霖岚……唉,怎么又想起他了?
晦气晦气。
她摆脱这些攀亲带故的人,赶紧开溜。
忽然凭空一道爆炸声,喧闹的青雀宗顿时安静,人群中发出疑问:“我没听错吧?什么东西炸了?”
“我听这声音像是炼丹的炉子……”
青诀正好找楚经秋有事,本来两人之间还有点别扭,她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下总算有由头了。她安抚受到惊吓的人群,承诺每人送一包灵草,随后来到炼丹房。
炼丹房青烟四起,楚经秋从里面出来,一脸意志消沉。他拿出帕子擦去脸上的灰,一看到青诀,立马扭头往另一个方向走。
她走上去拦住他,“你怎么又炼炸了?”
他别着头不看她,心里怨气还未消,梗着脖子回话:“你在我生辰的时候,把我气成那样都不道歉,我炸你几个炉子怎么了?”
“我不是和你道歉了吗?”
他拧着眉,说起这事心里越发生气,“你那不是道歉,你是敷衍我。既然不喜欢我,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去找你的亲亲徒弟啊。”
青诀没想到他火气这么大,好言好语着:“我这不是关心你嘛?声音炸得这么大,多危险啊。”
他不会再相信她的鬼话了。
楚经秋绕开她,“炼坏的炉子我会赔给你,损坏的东西我都赔,我十倍赔行了吧?”
“我不是要你赔,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青诀追上去,“都这么久了你还不消气?”
“我这辈子都不会消气。”楚经秋冷着脸进屋,准备关门,“我要换衣服你也跟?”
青诀赶紧退后,门“砰”地关上。
她在外面好言解释:“咱们做了这么久的好友,我拿你当兄弟,你突然跟我说要生一窝孩子,这事换了谁能接受?”
楚经秋猛地打开门,目光锁在她身上,“不生孩子也行,你跟我成亲。”
青诀怔住,“那也不能啊,咱们成亲也得睡一起。这事多奇怪啊……”
楚经秋黑着脸“砰”地再次关上门,门里传来他失真的声音:“成亲当然要睡一起了,不然成个屁的亲?”
他恼怒地脱下身上的脏衣服,扔在地上。
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咱们本来是纯洁友谊,你居然想睡我,这事换了谁不生气?这事说到底还是怪你,是你自己生了别的想法,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奇奇怪怪的……”
楚经秋扔下最后一件衣服,已是忍无可忍。他打开门,一把将她拽进屋中,“砰”地关上门,用手掌压住。
他脸色很难看,眉头拧在一起已经忍耐到了极致,抓住她的肩膀就按在门上,“哪里奇怪了?你给我说清楚。”
他手上带的扳指膈到她细嫩的皮肤,手劲也不轻,硬生生将她怼在门上。
青诀愣怔住。
眼神从他身上一直扫到身下。
他的肤色很健康,微微透着麦色,平日里看着没什么肉,结果脱下衣服之后居然有大块的腹肌。
因为生气,浑身紧绷,每一块肌肉都绷得很明显。窄腰底下松松垮垮地挂着准备脱的裤子,露出有力的腰肌。
青诀没想到,他脱完衣服居然是这样。
平时没少偷着锻炼吧?
楚经秋光顾着生气,忘了自己没穿衣服。看到她眼神乱飘,连忙松手,拿起桌上干净的衣服就往身上套。
青诀调侃他,“你看你,露个上身都这么害羞,咱两以后成亲,这感觉能不奇怪吗?”
他顿了一下,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垂下的眼眸微暗,他将穿上的衣服又重新脱了下来,“我没害羞。”
没害羞还不敢转过来,青诀无语摇头,“反正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好好想想吧。我两处朋友是最好的,对两家也最有利,如果硬要成亲,以后你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对方相处。”
楚经秋承认,在她面前脱衣服是有些害羞。可是……
他不服气道:“以后慢慢适应不就好了?你就知道敷衍我,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那要是试过不合适,我们要怎么和对方相处?见面全是尴尬,没办法相处了。”
楚经秋承认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可他还是想为了微弱的可能,去赌一把。
他犹豫着转过身。
虽然有些别扭,但还是强迫自己去适应。
“从今天开始,你我就不是朋友了。”
青诀:?几个意思?
“我们只当合作伙伴,你找我帮忙可以,但是你必须要接受我的条件。”
“等等!”青诀觉得这个发展不对劲。
她突然失去了一个好朋友?
楚经秋钻进了牛角尖,根本不听。
他握住她的肩膀,郑重其事地告诉她:“我明天就回千机宗,以后你就把我当成千机宗的少宗主来相处。”
“不能像以前一样开玩笑、打闹、什么事都跟对方说,彼此之间保持距离,注意分寸。”
“小时候的事,你也全都忘掉。就当彼此是普通人的陌生人。”
这怎么可以?
青诀气愤地警告他:“你这样处理太绝对了,你会失去我的!”
“我不要你当我好朋友,”楚经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拧紧,“青诀,我不相信我会一直在你身上栽跟斗,至少这一次不行,我会向你证明你说的那些都是错的。”
他说完打开门,将她推了出去。
青诀用力拍门,“楚经秋,你有毛病吧?当了几十年的旧相识,这怎么可能改得过来?”
“那就一点点改,总有一天改得回来。”
她以前还觉得楚经秋跟他家老头一点也不像,现在觉得像极了。
以前的楚经秋好歹能听进去人话,现在看来他也差不多,都是一根筋的人。
青诀气得后退,“好好好,那以后见面就当不认识吧!”
回去路上,她还忍不住将他骂了一通。
不跟他成亲,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那他要这样想,干脆就别联系了。
青诀在青雀殿生了半天地闷气,回去想了一会儿,又觉得楚经秋应该是在说气话。
他肯定会舍不得,肯定要来求和。
她在殿里等了许久,等得脖子都僵了,结果传来楚经秋马上要搬回千机宗的消息。
青诀扔下笔,来到殿外。
果然看到他带着随从,大包小包,还有那口已经炸开的锅,捆绑好准备运回千机宗。
旁人问他:“楚少主,你怎么要搬走了?”
他臭着脸说:“我跟青诀绝交了。”
“啊?为什么呀?”
“她不跟我成亲,我也不跟她做朋友了。”他说完还觉得自己占理,一脸自己是受害者,“我不会原谅她的,除非她自己来找我认错。”
青诀气得咬紧后槽牙。
赶紧给她滚!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看看,下一个虐谁呢?哇哦,是我们可爱的楚少主,来吧,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53.纯洁无瑕的爱恋 ·
百炼殿, 门窗紧闭。
窄小的缝隙中透出诡异的安静。
邹子彦闭眼,抑制不住体内的魔气。
黑色的纹路逐渐爬上他全身,就连脸上也爬满了诡异的花纹, 他睁开猩红的双眼,眼底融着黑色的血丝, 整个人都被魔气覆盖。
“砰砰、砰砰”, 血脉在他心口跳动。
无论他多努力地克制,仍旧掩盖不住内心嗜血的冲动。
古书记载,人一旦化魔, 永生不可逆转,就算是死,生生世世也都会化作怪物。
意识逐渐抽离,内心嗜血的欲/望也被不断放大。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双手似乎染满了鲜血, 前世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在他眼前快速闪过……
杀了太多人,嗜血几乎成了本能。
每当魔气肆扰,身体就变得不受控制。
前世他将《唤灵诀》逆转成邪术,唤来的不是生灵,而是怨灵。
他很怕魔气控制不住, 那些怨灵会将青雀宗变成炼狱, 他怕伤到她。
正值关键时刻,青诀敲响了门, “子彦, 你在吗?”
邹子彦起身将门抵住,瞳孔黑色褪去, 他勉强控制住魔气,“师父, 你找我什么事?”
“我要去云隐集市,你和我一起。”
“现在吗?”他侧头看到铜镜中的自己,浑身爬满了诡异的花纹,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他微微抿紧唇。
“嗯,有一件拍品事关我母上,我想去看看……子彦,你怎么不开门?”
邹子彦低下头,碎发挡住他的神色,撑住房门的手黑色纹路时隐时现。他说:“师父,我还没换衣服,等我换身再来找你吧。”
青诀觉得奇怪,可也没怀疑,“那好,我去青雀殿等你。”她走了几步,察觉到古怪。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跟着她,只要她一回头,那种粘稠的注视感又会瞬间消失,周围安静得有些诡异。
她皱着眉,手中会挥出一抹灵光,瞬间显现出跟在她身后的脏东西,居然是一只怨灵。
青诀抬手将它打散,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难道……?她回头看向百炼殿,大白天门窗紧闭,这正常……吗?
她慢慢走过去,隐没脚步声。手缓缓伸出附上门框,在门的背后藏着让她不安的东西,她狠下心用力推开。
房间里只有邹子彦,他正在换衣服,露出的后背一片光洁。他尴尬地拢上衣衫,“怎么了,师父?”
青诀在他身上没有看到魔气的痕迹,或许是自己猜错了,她连忙退出,“没什么,我在青雀殿等你。”
等她走后,邹子彦才露出另外半边脸,脸上的纹路逐渐往下消,最终消失不见。
他盯着铜镜中的自己,不紧不慢地扣上扣子,穿上最后一件衣袍。
身上的魔气也全部被他克制住。
……
邹子彦换好衣服,来到青雀殿。
青诀看到他,放下笔,“子彦你过来。”
他来到她身边,看到她将一张驱邪的符纸折成三角形,塞到他手里,“我今日看百炼殿周围有怨灵出没,你把驱邪符带在身边,小心一些。”
邹子彦愣住。他还以为她在怀疑自己,结果只是在担心他。
他小心将驱邪符放到怀里贴身存放,虽然有些影响,但还算能忽略。
“我本来想将驱魔气之事往后面放一放,今日见你周围有怨灵出现,心有不安,所以准备将阵法提前。”她拿出厚厚一沓符纸,“这些都是我新画的符纸,还差两百多张,你以后也来青雀殿画,应该过不了几天就能画完。”
他知道阵法对他本体伤害很大,但还是一口答应:“好。”
青诀放下符纸,又跟他交代:“我今天收到消息,拍卖会上会出一件我母上的遗物,是一只晴底的玉镯。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感觉是苏隐想引我过去,所以我还是想去看一看。”
“那岂不是很危险?”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敢对我动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会躲在某个暗处观察我的表情,又或者说,想通过这只镯子告诉我一些事情。他在向我宣战,我没有不应的道理。”
邹子彦点头,“我会保护你。”
青诀笑道,“你今天的任务不是保护我,是尽力找出苏隐的藏身之处。”
传闻云隐集市底下机关横生,环环相扣,强闯只会死在机关术里,只有特定的入口才能进去,青诀就是要找出这个入口,将苏隐连根拔起。
她说着取出一幅画打开,那上面全是云隐集市的绘图,周围大部分地方都已摸清楚,唯独苏隐藏身之处,留下一片空白。
“你主要看这地方,能摸索多少算多少。”
“好。”
青诀出行只带了青黛和邹子彦,她坐马车里,青黛驾千灵马。
邹子彦在旁边骑马,入云隐集市之前,他就选了一条别的路,和她们分道扬镳。
青黛疑惑,“少主他要去哪?”
“他去办事,你继续走。”
千灵马跑得飞快,车轮滚滚。穿过人山人海的云市,来到隐市拍卖会现场。
青诀掀起帘子,旁边传来惊呼声,回头看去,居然是楚经秋。
他改不了张扬的性格,马车装饰豪横,一身深黄色衣袍,穿金戴银,捏着小玉做的扇子,一共就两只手带了五个扳指。
楚经秋“唰”地打开小玉扇,端着人模人样的架子,底下人谄媚叫他“楚爷”,他也只是从鼻子里“嗯”一声。
他下车的时候明明看到了青诀,那眼神从她身上一扫就过去了,仿佛根本不认识她这个人。
青诀最看不惯楚经秋显摆的样子,恨不得告诉全天下:我最有钱,我最厉害。
实在是掉档次。
门外久等的姑娘们,也跟着一窝蜂挤进去,本来该青诀先走,愣是把她挤到了一边
还有谄媚的、讨好的、有求于他的,男男女女都把他当金子一样捧在手里。
反观青诀这边,冷冷清清。
云隐集市的人都是认钱不认人,她这一身“寒酸”是确实入不了眼。
青黛不高兴道:“都没人来领路吗?”
路过的小厮谄媚来献,“青宗主,有所怠慢对不住了,这边跟小的来。”
她跟着他步入拍卖会,隔间被安排在楚经秋隔壁,手里还得了一份今日的拍卖清单,所有即将拍卖的东西都详细记录在上边。
青诀仔细坐下观看。
隔壁闹腾得不行,楚经秋带了四五个随从,门口站成一排,好多人排队等着巴结他,那边挤不下让人,尾巴都排到这边来了。
青诀往里面瞅了一眼,楚经秋倚躺在椅子上,双脚搭在小凳上,衣摆上的图案全是金丝描绘,镶嵌着大大小小的宝石。
青诀看他的时候,他也看到了青诀。
他还真是把她当成陌生人了,只扫了一眼就收回眼神,一脸“小爷我谁也不在意”的骚包样子,跟那些恭维他的男男女女说:“小爷我最不缺的就是钱,我缺的是高兴,今儿个谁能让我高兴,这翡玉扳指我就送给谁了。”
他那一手的扳指,最值钱的就是那块翡玉。据说是从一位仙逝的仙人墓中挖出来的,经过日月淬炼的上品灵饰。
他还真是舍得。
青诀嗤笑出声,隔壁全都听到了。
“那是青雀宗的宗主吗?”
“她今天怎么来了?不是说青雀宗退出拍卖会了吗?”
“管她的,讨好楚少主要紧……”
为了得到翡玉扳指,他们给他捏肩揉背,端茶倒水,可这些都不能让他满意。
甚至有姑娘献舞唱曲,声音娇娇地扒着他地手,“楚爷,您到底要怎么才能满意嘛……”
楚经秋盯着她的一双细手,忽然问她:“你说,要怎么才能让一个姑娘高兴?”
她不假思索:“当然是给她最想要的东西。”
楚经秋笑着取下扳指,扔给她,“赏你了。”
这一变故让在场众人都惊呆了,这就给了?
就连那姑娘都误会他对自己有意思,含羞带且道:“楚爷只要一直给她想要的,她不仅会高兴,还会对您死心塌地……”
她说着,一双细手就顺着他的手臂慢慢往下,快到他胸口的时候,被随从给拦住了。
“这位姑娘,我家少主不近女色,你请自重。”
她不甘心地咬着唇,以为楚经秋会为她做主,结果他目不斜视,一直盯着拍卖会上的东西。
此时拍卖的,正是青诀母上曾经的遗物,一只晴色打底玉镯,镶了金丝。
明眼人都知道,这镯子就是为青诀而来的,毕竟这世上除了她应该不会有人对这东西感兴趣。
玉镯端上来,便开始讲解。
据说当年青栾用这只镯子换了一个面容姣好的奴隶,也就是外面盛传,被她带回青雀宗、与她厮混很多年的那位。
而且她还因为这个奴隶,拒绝了当年千机宗宗主的求婚,导致两宗老死不相往来。
甚至还有传言,说青诀就是那奴隶的后代。
此话,让全场哗然。
这不是当年青栾的丑事吗?
怎么被翻出来了?
青诀冷静地看着这一切,大概明白,苏隐这是要借此事羞辱于她。
“晴底手镯,起拍价十万灵石。”
众人面面相觑,所有人的目光都凝结在青诀身上。
他们都等着看,青诀是忍气吞声,花钱买下手镯,从此息事宁人。
还是拒绝真相,自欺欺人,让此事一直发酵下去?
大家都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毕竟花十万灵石平息丑事,对青诀来说更重要。
何况,她现在第一宗门的位置不稳,再背上丑闻可想而知会遭到多少阻碍。
暗格里,苏隐正在通过小口观察青诀的神情,看到她凝住目光,报复的快感在他心里蔓延,他起来脸上的伤疤甚是恐怖。
“为奴隶所生,我看她还怎么笑得出来。”
身后忽然传来随从慌张的声音,“少主,有人在闯密室,已经破了三道机关,您快跟我走。”
苏隐不甘心地看着外面,不亲眼看着青诀狼狈的模样,不够痛快啊……
“少主,快走吧。机关阀马上就要落下。”
他只能跟着离开。
拍卖会现场,到处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
好多都是青诀熟悉的面孔,隔壁的楚经秋就不说了。对面剑华宗的林霄正在喝茶,眼神若有若无地往她身上扫。
斜对面还有百花宗、盛柳宗,隔壁有雷冥宗,全都往这边看。
“十万灵石最后一次,有没有人出价?”
拍卖进行到最后,即将流盘。
青诀正要开口,隔壁的楚经秋忽然扔下牌子,“两百万。”
他微微坐起身,后背绷直,转动着手上的扳指。隔间气氛压抑,是人都能看出他现在很不高兴,因此没一个人敢说话。
正要出价的青诀顿住了。
那手镯不值什么钱,值的是它背后代表的意义。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楚经秋在给青诀找场子。
他用这两百万告诉众人,青诀和她背后的青雀宗实力浑厚,容不得人看轻。
也是用这两百万灵石,表明他就站在青诀身后,以后想要践踏她的人,都要考虑清楚后果。
拍下的镯子送到他隔间面前,他看都没看一眼,“给青诀送去。”
镯子又送到青诀面前,她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收下。可是收下之后,气氛顿时又变得微妙了。
方才楚经秋还说,要怎样才能让一个姑娘高兴,原来他说的姑娘就是青诀啊。
花了两百万,就为了让她高兴一下。
有钱人的浪漫,真让人嫉妒。
青诀收下镯子,仔细观看。
那镯子镶了金丝,刻了字,虽然已经模糊不清,但还是能看出是一个“栾”字。
还真是她母上的东西。
她当年为什么要用一只手镯,换一个不值钱的奴隶?
那场拍卖会,进行得十分迅速。
但凡青诀看一眼的东西,楚经秋毫不犹豫,立马就拍下送到她手里。
周围全是意味不明、嫉妒、羡慕的眼神,是个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楚经秋这是对青诀有意思啊。
就连青黛都看出来,问她:“楚少宗主这是要做我姑爷了吗?”
这话惹得隔壁发笑,楚经秋左手抓着扇子,右手转着扳指,心情好久没有这么舒畅。
青诀收起手镯,“把其他还给楚少宗主。”
隔壁的楚经秋却道:“要还就一起还,不还就全部收下。”
青诀恼得不行,但是又不得不收下。
她带着青黛离开,隔壁又传来楚经秋不要脸的声音:“都是些小玩意儿,别高兴坏了。下次来我给你拍更好的……”
这臭不要脸的。青诀坐上马车,青黛正准备走,被她拦住,“先别急。”
按照拍卖会的规定,买家和卖家之间会有一次短暂的见面。
她等楚经秋出来,直接跟着他钻进马车里,“你见到手镯的卖家了?”
楚经秋捏着小羽扇,坐在她对面,明知道她着急仍旧不紧不慢地跟外面人说:“回宗。”
千灵马跑动起来,把青黛看傻了。
她连忙追上去,“宗主,你不跟我回去了吗?”
青诀也想,但是看楚经秋好整以暇的模样,压根没打算放过她。
她只能掀起帘子:“你先回去吧。”
她坐回马车里,捏着怀里的手镯,“那两百万灵石我会还给你。”
“你不要那镯子,可以丢了,我千机宗又不缺那两百万。”
青诀气得咬牙切齿,好好的伙伴关系,怎么处得这么别扭?
她跟他讲道理:“本来我十万就能买下来,你非要哄抬市价,你……”
“我乐意。”楚经秋打开玉扇,“千金难买我高兴。”
青诀听得火了,“那是我母上的遗物,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了?你母上为了那个奴隶,退了我家老头的婚,我身为他的儿子,帮他出气怎么了?”
行,青诀忍了。
等消去火气,她好声跟他说:“这手镯背后的卖家关乎我母上的名誉,你能不能将那卖家的信息给我?”
楚经秋停下扇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那双眼认真的时候,有种光芒汇聚在他眼中,“我有没有说过,我和你之间已经不是朋友了?你想要我帮忙可以,但是你得拿条件来换。”
“什么条件?”
“明日午时我来青雀宗接你,你陪我去吃个饭,我就告诉你。”
“就只是吃个饭?”
他点头,“就吃个饭,我会点你最爱吃的菜。”
青诀哑然失笑,“我最爱吃的菜?”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最爱的是什么。
“明天你来了就知道了。”
楚经秋掀开帘子,“去青雀宗。”
青诀回到青雀宗,青黛已经在门口等她。
“子彦还没回来?”
“他回来了,但是好像有点奇怪,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百炼殿里。”
青诀以为他受伤了,心里一紧。
她来到百炼殿推开门,看到邹子彦毫发无损,只是在描绘地形图。
“师父。”
“你在画图?”
“我把今天摸索的先描下来。”他放下笔,“今天发现了一条暗道,但是里面机关重重,我只破了三道机关,便没再往里面破。耽误的时间太久了,想必里面也出了对策。”
青诀拿起地形图,大概能想象那条暗道在地下的走向,“哪三道机关?”
“弩/箭,符阵,毒气。”
“倒还挺常见。”青诀满意地点点头,“机关或许会变,但是地形没办法短期之内出现变化,只要我们摸清了所有暗道,苏隐就难以躲避了。”
“师父,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杀了他。”
“此人狡猾,我怕他金蝉脱壳。我要将他活抓,严刑逼供,审问真相。”
她一定要弄清楚青雀宗祸事的源头,究竟从哪里开始。
邹子彦没再坚持,他知道苏隐这人狡猾。
前世他化魔之后只杀了那些首当其冲的人,根本没发现隐藏在背后的苏隐,让他苟活了那么久。
更可怕的是,苏隐复兴风隐宗之后,仍旧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他想到一个人,“霖岚见过苏隐。”
“我知道。”
关了他那么久,不知道时机到了没?
青诀去的时候,特意换了一身衣裳。
这是她那天带霖岚去桃林时穿的那一件,她做了两件,一件给霖岚,一件给自己。
青诀穿这件衣服,自有深意。她从一开始将霖岚关起来,就想好了要怎么对付他。
霖岚这人心性与常人不同,想从他的口中撬出苏隐的信息,比登天还难。
何况他这人惯是聪明,一旦知道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就会利用这个点无限往前迈进,将她逼入两难之地。
她知道寻常的办法对付不了他。
所以青诀用了很长的时间,不急不躁、慢慢消磨他的意志。
打一巴掌,给一颗枣,让他患得患失。
他想要的,不给他;不需要的,她都愿意给。
来来回回,反复折磨,让他心生恐惧,神志不清,自然对她的要求不敢不从。
青诀来到偏房外,护卫打开铁锁。
铁链拉动的声音惊醒了屋里的霖岚。
他睁眼看到门口一袭青衫,知道是她来了,迫不及待走到门口。
但是脚上的铁链却限制了他的行动,他没办法确认站在门外的人是不是青诀。
“青诀,是你来了吗?是你来看我了吗?”他生怕是一场梦,连声音都不敢太大声,伸出的手想拉开门,却怎么都触碰不到她,“是不是你来了?青诀?”
青诀透过窄小的门缝,看他疯癫的模样。
昔日里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天,她以为霖岚真是玉石化精而成,无论什么情况都能微笑自如、从容镇定。
“是我。”
听到她的声音,霖岚露出狂喜的神情,“你是不是原谅我了?你终于肯来见我了。”他说着说着,眼中竟是落下一行眼泪,从绝望中开出血色的花。
青诀看他这副模样心中微动,但是她知道这个时候心软,就会前功尽弃。
“今天我在拍卖会上看到了我母上的手镯。”她微微抬手,将手镯从门缝中递给他看,“你可认得?”
霖岚没见的,但是他知道。
那是青栾当年买下奴隶抵押给风隐宗的镯子,也是这一切罪孽的起源。
“苏隐用这只手镯羞辱我母上,也羞辱了我。这手镯背后的事是真是假?你是不是知情。”
霖岚嘴唇微动,随即点头,“知情。”
他果然知道。
青诀撰紧手心却不敢着急,只能慢慢扒着真相:“我母上当真用它换了一个奴隶?那奴隶是谁?哪来的?”
霖岚先是摇头,又点头。
声音沙哑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听我养母说过,那奴隶生得好看,青栾很喜欢他……”
青诀手心一紧,“他是你风隐宗的人?”
风隐宗,是霖岚曾经生活过的宗门。
那三个字勾起了很多不好的回忆,也让霖岚脑中慢慢清醒了过来,如梦初醒。
青诀在套他的话。
虽然很小心,但还是被他感觉到了。
霖岚微微喘息,脚上的铁链已经勒进了肉里。他捂住脚踝,“我脚好疼,青诀,你能不能进来和我说话?”
青诀本能地抬手,却在触碰到门的瞬间停住。
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关了他这么久,竟然还能如此清醒
她慢慢放下手,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两人之间是一场拉锯战,稍有不慎就会被对方占领上风。
青诀很不甘心,但她还是往后退。
她知道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就会落入霖岚的节奏。
她不想再输在他手里。
于是青诀把心一横,转头离开。
霖岚低着头,轻轻笑了起来。
他赌对了。
青诀不杀他,不是要尝试着原谅他,而是要将他驯服。
从察觉到他的心思那天起,她就在布一个很大的局,为的就是利用他剩余的价值。
因为他嘴里,有邹子彦、楚经秋、齐陵都不知道的事,她想从他嘴里全部撬出来。
问他血祭之事,也只是她的试探。
这件事她问谁都可以,问他不过是试探他的驯服程度。
所以她根本就不会杀他,也不会让他去死,那把匕首只是做做样子。
霖岚捂住心口的伤,低低地笑了起来。
很疼。但是很痛快。
因为他看透了青诀的想法,从这一刻开始,有了和她周旋的筹码。
青诀离开偏房,越想越觉得可恨。
明明每一步都占尽了上风,为什么霖岚仍旧能保持冷静,丝毫口风都不泄露。
此人有这么难对付吗?
到底是母上将他教得太好,还是他本来就是如此心思缜密?
青诀忍不住怀疑,到底是母上选中了他,还是他选择了母上下手?
他是不是一开始,就报着被选中的心思去表现,装出母上最喜欢的模样,就是为了留下来一步步往上面爬。
母上是对的,这样的人不能与之为敌。
她当初该听母上的话,接受霖岚,送走齐陵,那样的青雀宗一定会是另一番光景。
青诀走得太急,迎面撞上齐陵。
他没想到她会从偏殿出来,下意识看向霖岚的房间,“你去见他了?”
见她想走,他连忙拦住她,“青诀,我们能谈谈吗?”
“要谈什么以后谈吧。”
齐陵从后面拉住她的手,将她拽回来,月色下他的神情很坚持,“就现在谈。”
清秋殿名副其实,如同深秋的季节,萧条且安静,后院满是梧桐树,枯叶铺满一地,风一吹起来便“哗啦”作响。
青诀站在梧桐树下,等着他开口,“你要谈什么?”
枯叶落到她头顶,齐陵伸手小心捡起,他说:“你是不是不会原谅霖岚了?”
青诀不是不原谅他,而是他现在对她有用,所以她不能放过他。但是这件事她并没有打算告诉齐陵,所以只说:“他应该为他的错误付出代价。”
“可是他为你献祭了,包括献祭之法也是他提出来的。”
青诀轻笑,“他早在青雀宗的时候就已经知晓了转生法,我死后一百年他才站出来献祭。你真以为我死后他悔恨过吗?他不过是活得不想活了,索性献祭而已。你不要把他想得太高尚,也不要把你想得太高尚。”
原来在她心里是这样看待这件事的。
齐陵又感觉到了心绞痛,伸手捂住心口,“可我和他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他为你献祭,或许是活够了。可我在那个时候已经获得神骨,离登天仅有一步之遥,我怎么会和他一样呢?”
青诀没想到这一点,略微沉思。
齐陵松开胸口,被她言语伤过的疼痛还在继续,“以后不要再说我和霖岚一样了。”
可是在她心里,他和霖岚没什么不同。
唯一的不同或许就是她喜欢他,可是当这点不同也消散,他在她眼里再也不是特别的存在。
见她没有反驳,齐陵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他告诉她:“你心里对我有什么不满的,你都说出来,我慢慢弥补,可好?”
青诀却说:“我对你没什么不满的,你不用如此。”
只有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对他没有要求,因为齐陵知道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巨大的落差蚕食他的心,升起酸楚。
“连恨也没有吗?”
“我不恨你,前世是我自作自受、自作多情,没人逼我,后果我都认。所以同样的,你为我献祭也不是我求着你,是你自己心甘情愿,你不用妄想着从我这里得到感激。”
他攥紧手心,“我是为了你。”
“别说什么为了我。”她笑着走进,像恶魔低语:“你献祭真的是为了我吗?难道不是因为你被愧疚折磨,道心失衡,无法飞升,所以才想着弥补我吗?”
齐陵脸色瞬间苍白,他后退两步,就连唇色都失了颜色,“青诀,你太狠了!三两句话就想否定我的付出,我不认!!”
他真的被她伤到了心,一刻也呆不下去。
转身的一瞬间,眼泪险些夺眶而出,他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她的话气到想哭。
他为她献祭,就是让她说这话来伤他的吗?
齐陵一走,青诀就收敛了情绪。
她毫嗤笑着将头发拂到而后,“这样就受不了了,这才哪跟哪?”
口口声声说要像她当年那样去弥补。
可实际上,他一件都受不了。
她踩碎枯叶离开。
……
第二天楚经秋来接她的时候,邹子彦正在她身边看书。他专门抬头看了眼她的神色,试探她:“师父和他要去哪?”
“就吃个饭。”青诀起身,披上披风。
吃什么饭?邹子彦觉得他不安好心,“师父,我能不能一起去?”
“你留在殿里。”
邹子彦迈出的脚步停下,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他站在青雀神像旁,看到门外停着的豪华车驾,里面那人掀开帘子,青诀便俯身钻进去。
他站在原地,神色微暗。
青诀钻进马车问他:“去哪?”
“去人间。”
衍行兽穿过云海,淌过深水。青诀趴在窗边往外看,这是她未曾走过的路,沼泽地里开出一片片绚烂的白花,“这是什么花?”
“白皎花。”楚经秋侧头看她,“喜欢?”
“我就是觉得稀奇,我以前没走过这条路,这还是第一次见。”青诀回头看向楚经秋,这才发现他今时不同往日。
他今日穿了对开襟的深蓝衣袍,袖口处绣着金丝雀,衣摆上绣着金丝兰,和他平常的穿着完全不同。
“你怎么不穿金带银出来显摆了?”
楚经秋:“庸俗。”
他连扇子都换了,一打开,扇页上竟是提了首清雅的小诗,看起来还有点谦谦君子的味道。
搁这装风雅呢。
青诀摸了摸鼻子,没拆穿他。
谁家风雅人士,坐这么华而不实的车驾?
衍行兽缓缓停下,楚经秋掀开车帘出去,青诀随后下车。她抬眼看着楼上挂着眉飞凤舞的“聊盛斋”三字,和盛如玉骚气骚气的很是搭配。
她跟着楚经秋进门上楼,和上次一样,一进去就受到热情的招待。
仔细一听,他竟然是聊盛斋的贵客。
这得花多少钱啊?
楚经秋眼睛都不眨,点了这里最好的歌姬、琴姬、舞姬,还有最好的酒、上好的菜,抬脚跨进最大的包间。
青诀没看到价格,但是大概能猜到这一顿饭,估摸着要上万了。
难怪能成贵客,这样消费能不是吗?
青诀随之落座,小厮端上好酒好菜。
三姬就位,舞曲动人,还有陪酒的姑娘在一旁跪着倒酒,时不时窜进两只灵宠拱着她的手求摸。
青诀也跟着享受了一回,身旁的姑娘娇软动人,帮她按腰捶背,酒杯递到她唇边。
她喝了一口,还真是好酒,“楚少宗主真会享受。”
楚经秋拒绝了旁边的酒姬,自个儿给自己倒满一杯,酒水入杯“哗啦”作响,“青诀,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
“我问你答,答不上来或者答错了,你就自罚一杯。答对了,我自罚一杯。”
青诀就当陪他玩了,“行。”
“你知道我最喜欢的菜是什么吗?”楚经秋指了指桌上,“这里面选。”
青诀看着眼前的十多道菜,连答了两三个都是错的。她不服气,“这算什么问题?那你知道我最喜欢的菜是什么吗?”
楚经秋毫不犹豫,指了指青笋。
“你怎么知道?”
“你被你母上打了一顿关在青崖间,我半夜爬上去看你,你问我能不能给你带点吃的,说你最喜欢的就是青笋,可是那个季节已经没有青笋了,我跑遍了大街小巷都没买到,也没敢来见你……”
她那个时候还以为他丢下自己跑了,还恨了他许久。
青诀无话可说,自罚一杯。
旁边的酒姬连忙帮她添上。
楚经秋又问:“我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金色。”他每次出门都是穿金带银。
楚经秋笑了笑,他将手上的扳指一个个取下来,还有手串,还有玉佩,还有腰上的香囊、玉佩、穗子。
全部摆在她面前,不是青色就是绿色。
青诀哑口无言,只能自罚一杯。
两杯下肚,心情已经开始郁闷。她怎么感觉楚经秋今天是专门为她设的鸿门宴?
“下一个问题,我最喜欢做的事什么。”
青诀不假思索:“炼丹。”
“不是,是找你玩。”他认真地看着她,“炼丹是现在喜欢的,找你玩才是我从小到大都喜欢的。”
他的眼神看得青诀一阵燥热,她无话可说,只能认输喝酒。
三杯酒下肚,酒意逐渐上头。
“你怎么一个都答不上来?”楚经秋笑着笑着,竟是有些心酸,“那我问一个简单的,我最喜欢谁?”
这个问题青诀知道,“我。”
他点头,“你知道就好。”说完罚了自己一杯。
青诀愣住,她觉得自己完全被他套路了。
他假借着玩游戏,其实是跟她告白。
青诀强装镇定,摸着手上的灵宠。
她能感觉到楚经秋是想打破跟她原有的相处模式,从中生出一线可能。
但是真的有可能吗?
那顿饭吃得很是微妙,屋中香气弥漫,越喝越热。这聊盛斋不像是正经地方,熏香有问题,这酒也有问题。
她忍不住扯了扯衣襟,“还是回去了吧。”
楚经秋也没为难她,起身下楼去结账,青诀独自上车驾休息。
青诀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但是大概能猜到,肯定脸红得吓人。
她解开披风,盖在自己脸上,倚着窗边昏昏欲睡,身体变得很沉,怎么也醒不过来。
好像有人掀开披风,拍了拍她的脸,她听不清说了什么,感觉那人看了她很久,随后一抹冰凉的柔软落在她额头。
她勾着他的手,好像说了句话。
只感觉到对方顿了一下,随后松手将披风重新搭在她身上。
身体很沉,又好像很轻。
像小船一样不停地摇曳着。
微风卷走燥热,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从沉睡中清醒了过来。
聊盛斋的酒醉人,却不伤人。
醒来后反而有种浑身软绵绵的舒服感。
青诀披着披风起身,这才看到车驾停在来时的湖面上。
车夫在外面清理衍行兽,楚经秋卷起衣袍,撸起衣袖,在那片沼泽地里摘白皎花。
深蓝色的衣袍行走在白色的花间,有种说不出的雅致。
青诀难得看到他这副模样,俯身坐在车驾外边,随着车驾在湖面上摇晃着。
她问身旁的车夫:“他摘这些花做什么?”
车夫告诉她:“少主特意让我绕这条路,就是想摘这些花送给青宗主你。”
青诀微微一愣,“他送给我做什么?”
“青宗主有所不知,白皎花寓意着:纯洁无暇的爱恋。在人间一般是送给自己心仪的姑娘。少主听说这花容易枯萎,一定要新鲜采摘的最好,所以就安排了这一切……”
青诀看向湖中费力采摘的身影。
他大费周章,就是想将纯洁无暇的花朵送到她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码完才发现。
嘴上说着:虐楚少主。
心里:给我虐死霖岚和齐陵!
54.傅久卿 ·
楚经秋采了一大捧花, 淌水向她走来。
谦谦君子,俊朗无双,虽然算不上温润如玉, 但至少也别有雅致。
青诀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楚经秋,舍去大富大贵的装饰, 怀抱花束, 干净清爽。
水正好没到他小腿下,裤腿卷到膝盖处,有力的手里揽着白皎花。
青诀看着他露出来的皮肤, 不同于齐陵的白皙如玉,他的肤色带着一层浅浅的麦色,在阳光下显得特别健康自然。
拨开水面走来。
“给你。”他把花丢给她。
青诀连忙接住,沉甸甸一大束,她得双手才能完全搂住。她闻了闻, 清香扑鼻,“好香的花。”他也太喜欢送她花了吧。
“这花蔫得快,也就现在香会儿,回去就差不多没味了。”他踩着木板上去,车驾也跟着摇晃了一下, 又很快稳住。
车夫连忙拿来干净的水和帕子, 他当着她的面就坐下清洗了起来,正要穿上鞋袜, 见她在一旁看着, 连忙侧身用衣袖挡住,穿好起身, 又是长袖揽风的谦谦公子。
他拿了事先备好的绸缎将花束包裹住,免得上面的水弄脏她的衣服。低头认真妥帖的模样让青诀微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感觉两人之间的相处真的有点不一样了。
衍行兽缓缓前行,车驾在水面上摇晃。
车夫子在另一头驾车,楚经秋挨着坐她身边,打开水墨扇子若有若无地摇着。
青诀抱累了,想要放下被他抬手接住,“这花娇嫩,我帮你抱着吧。”
他那身衣服,抱着倒也合适。
车驾缓缓拨开水面,微风拂面,驱散酒意。这样的景色,配上这样的天气太舒服了。
青诀半靠着身后,在车驾摇晃间忽然问他:“那镯子背后的卖家是谁?”
“我没见到卖家,跟我交易的是隐市的管家,我感觉这镯子背后的人应该就是苏隐本人。”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
青诀又拿出怀中的镯子,这只镯子虽然不算贵重,但是应该是母上很喜爱的首饰,否则也不会特意刻上她的字。
她用喜爱的首饰,去换了一个不值钱的奴隶,说明那个奴隶对她很重要,而且当时的情况一定很紧急,让她来不及想其他办法。
青诀隐隐觉得,当年母上将风隐宗灭门,不仅仅只是讨回钱财那么简单,很有可能跟那个奴隶有关。
“楚经秋,你对当年的风隐宗可有了解?”
“本来不了解,不过昨天拿到镯子之后,特意去查了查。”楚经秋拿出手中的册子,这上面记录了他查到的所有信息,“虽然苏隐神秘,但还是被我查到了一些踪迹。云隐集市有几位位高权重的管家,都是与风隐宗有所渊源,或者是当年逃难出来的,我猜测苏隐就是风隐宗当年没死的某位少主。”
青诀点头,“苏隐确实是风隐宗的人。”这件事她已经通过相思茧和霖岚的身份查出。
“那你可得小心了,当年是你母上将风隐宗灭门,他现在发达了肯定会想着报复你。”
“我知道。”青诀看完册子,忽然问他:“风隐宗以前是做奴隶市场的?”
“有参与,但不算大头。真正买卖奴隶的大头,其实……”楚经秋顿了一下,忽然缄口,“算了,是惹不起的大人物,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怀疑母上灭风隐宗,和奴隶之事有关,只是我现在还理不清由头。”
楚经秋点头,随后说:“你有没有想过,你母上是为了给那个奴隶讨回公道才灭了风隐宗。不然当年那么多欠青雀宗钱财逾期不还的人,她为何都不理会,只挑了个小宗门?”
青诀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她一直都觉得母上是追不回外债,所以杀鸡儆猴。
现在想来,这件事非但没有帮她解决危机,反而为青雀宗埋下了隐患。不仅给自己造了苏隐这样的敌人,还让外面抓住了青雀宗的把柄,借此机会反将青雀宗一举歼灭。
这一切,竟然是由那个奴隶引起的。
青诀忽然想到什么,“你爹没跟你提起过那个奴隶的事吗?”
毕竟当年也是楚千极的心头恨。
“我哪敢问他?你要是着急,我可以回去问问我严叔,当年的事情他最清楚。”楚经秋下意识答应,忽然想到自己说过不再和她做朋友,“蹭”地坐了起来,“但你得拿条件来换。”
“什么条件?”
他望着湖面的水,轻轻划开涟漪,心思微动,“你陪我游湖,我尽我所能调查那奴隶的事。”
只是游个湖,还能顺便办公事。
青诀觉得挺划算就答应了下来,“行。”
楚经秋绷紧一整天,听她这话才笑了起来。早知道这么顺利,他就应该早点跟她断了关系,说不定现在孩子都生一窝了。
衍行兽拉着车驾,将她送回青雀宗,楚经秋便驾着车架离开。他走之前还跟她说:“等我来接你,我应该很快就能调查清楚。”
“行。”
青诀看怀里的花已经蔫得差不多了,顺手就交给底下的弟子处理。
这纯洁无暇的爱恋采刚采下来的新鲜,可是过不了多久就萎蔫了,还不如不采下来。
她回到青雀殿,邹子彦正趴在桌上画符。
他手边堆了一叠画废的符纸,鼻尖蹭上了朱砂,看起来好像画得特别认真,可是拿得出手的也没多少张。
青诀走过去拿起来看,哑然失笑,“你这画得也太丑了,这样画要画到什么时候去?”
他抬头看着她,鼻尖微红。
青诀下意识擦了擦他脸上的朱砂。
“符纸讲究精细,丝毫不能出错,你画成这样就用不了了。”她俯身拿过他手中的笔,轻沾朱砂,“你看我笔尖走势,还有手中轻重。”
她身上有好闻的花香,邹子彦神色微暗。
他将情绪敛得很深,故作轻松地撒娇,“师父,我就是学不会。”
“你就是小时候偷懒练得少了,”她画完一张,“看明白了没?”
他抬头看她,“师父,你教我画好不好?”
青诀只能坐在他手边,两人挨在一起,不管是花香,还有她身上的酒香也清晰可闻。
她垂眸握住笔杆,再次演示,笔尖在她手下很顺畅,好像再难的符也难不住她。
邹子彦跟着模仿,仍旧不得要领。
青诀便握住他的手,带着他一起感受笔尖的走势。她的手微凉,贴在他手上很舒服。盛夏的空气很干燥,甚至有种灼人的氛围。
两人合力完成一张,青诀拿起来仔细检查,“还不错,可以用。”
邹子彦笑得很开心,继续画符纸。
两人一左一右,并肩作画。
他忽然问她:“师父今天喝酒了?”
她“嗯”了一声,“一点点。”
不知道是不是酒意未消的原因,她的声音有些许撩人。
邹子彦忍不住想,她在楚经秋面前是什么样的?也这样撩而不自知、拨动心弦吗?
手上动作一滞,笔尖画歪了。
又废一张。
他换了新的符纸。
青诀停下笔,“你有心事吗?”
他仍旧把情绪藏得很好,笑着说:“没有啊。我只是画不好。”
“画符不能心浮气躁,一定要屏气凝神。”她忽然想到什么,顿了顿,“你,是不是控制不住体内的魔气了?”
怨灵缠身,又无法静心。
是不是魔气复发了?
青诀说着就放下笔,拉开他的衣襟,正好看到还未褪去的黑色纹路。
她顿时皱眉,“不能再拖了。”她起身打开装符纸的匣子,“还差一百张,今天幸苦点应该能画完。子彦,你跟我来。”
她带他来到寝殿,关上房门。
青诀为了避免被人打扰,还刻意交代底下人无事不要来打扰。
那天他们从白天一直画到晚上,房间里符纸扔了满地。
青诀一张张检查,整整一千零一张。
符纸画完之后已是半夜,青诀换了身斗篷,悄悄和他来到桃花林。为了避免消息外泄,青诀做得很是谨慎,在周围布满小阵法,只要有人靠近,就会第一时间感应。
驱魔阵的阵仗很大,红线、铜铃、符纸,光是布阵就花了很长的时间。
不过好在,马上就要结束了。
青诀轻松一口气,“可以开始了。”
尽管知道阵法会对他造成不可逆的伤害,邹子彦还是选择了进阵。
他将来会把一切都告诉她,但不是现在。
一旦化魔之事传出,那些人一定会用此事攻击青诀,让她左右为难。
他不想她为难,也不想离开她。
最好的办法只有隐瞒。
阵法缓缓点亮,卷起狂风。
驱魔阵一旦开始,便不会停下,他只能硬生生扛下去。
压制在体内的魔气感受到绞杀,争先恐后地涌出,险些将阵法震碎。
青诀正闭眼运转灵力,感觉到魔气超乎她的预料,顿时睁开眼。
可是下一秒,那些急剧膨胀的魔气突然消失。
嗯?是她的错觉吗?
邹子彦强行收回魔气,只能以血肉之躯去抵抗,那些符纸像刀刃一样刮着他的筋骨。
他撑不住跪在地上,口中缓缓流出鲜血。
青诀停住,但没有收手,“你再撑一下。”
他笑着说:“没事,师父。”
随后强撑着站起来。
没关系,只要能保护她,做什么他都愿意。
身体仿佛被撕裂开,他亲手画下的符纸,此时正在刮他的血肉,每一刻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真的,好疼。
就像跳下千骷洞,身体被强行碾碎那般。
鲜血一直滴落,撑到最后他撑不住了。跪在地上,声音透出迷茫:“师父,好疼……”
这一声“好疼”让青诀想起他小时候也是这样怕疼,下意思收了手,阵法也随之停下。
她不知道魔气驱干净没有,手中凝起金色的灵力,想用蛟珠探他体内。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忽然颤抖着靠在她肩膀上,声音透着一丝破碎,“师父,我真的好疼啊。”他在她怀里轻轻颤抖着,那是一种没办法控制,身体自行发出的颤栗。
青诀只能收手,轻拍着他的肩膀,“没事,都结束了。”
他微微喘着气,像孩子一样往她怀里钻,浑身疼到发抖,仍旧扯出一抹笑,“师父,我可以回去了吗?我想回去了。”
他疼得声音都在发抖,跪在地上的膝盖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青诀见他这副模样也心疼。
她抬手毁去阵法,“我带你回去。”
……
青诀将他安置在自己殿里,亲自照顾他。只要他一喊“疼”,她就会像小时候哄他一样将他揽在怀里,拍着他的背说:“没事了,不疼了。”
他抓住她的衣袖,贪念她身上的温度,冰冷的身体逐渐恢复知觉,他贪婪地想要更多。
“师父,你今晚陪陪我好不好?”
青诀有些迟疑,感觉到他的身体又在微微颤抖,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那你留下吧。”
夜里躺在同一张床上,青诀没什么睡意,她等身边的人熟睡之后,起身探查他体内的魔气。
好像没探到什么,但总觉得有些奇怪。她小心掀开他的衣襟,伸手贴在他丹田处。
灵力在手下运转,气氛变得灼热起来。
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紧地贴着他的身体,少年的身体很瘦,却不是骨瘦如柴的瘦,而是潜伏着力量的精瘦,让人有种危机感。
他现在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
以前软绵绵,抱在怀里好睡觉,现在像石头一样浑身硬/邦/邦。
青诀不免胡思乱想起来,灵力运转到一半她就松了手。
半夜把手伸进衣服里也太奇怪了。
青诀赶紧躺下,抱着被子朝着里面,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赶紧睡。
夜里月色很凉,微风四起。
她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一抹冰凉钻进她衣服里,但是并没有其他动作,只是落在她腰间,温柔地轻按着。
她压抑在体内的灼热逐渐被勾起,身体变得软绵绵,一丝酥软的声音从她口中泄出。
身体被揽入滚烫的怀中,湿热的吻落在她唇间,逐渐深入,她被吻得浑身发烫,身体脱离意识的掌控,下意识地回应着对方。
他的亲吻如疾风骤雨,她使不上力气,身体如一艘小船,晃悠着,好像要坠落,每次又会被他紧紧拽住。
眼皮,好沉。
她怎么也醒不过来。
青诀感觉身体要烧起来了,压抑许久的欲/望燃烧尽理智。
她搂着他的脖子,无意识地寻找着冰凉。
用她柔软的唇轻轻触碰他,又痒又麻。
邹子彦被她引得险些发疯,他勾着她的衣衫,一件件散落在身下。
他吻遍她全身,随后将她反转过去,摸着她脖子后面的字,指尖越来越用力。
俯身想咬,又变咬为亲。
他将她揽入怀中,磨蹭着她香软的身体。
指尖勾着她摇摇欲坠的衣带,临近最后的关头,他还是忍了,用力将她按在怀中平息欲/望。
她是失了理智,可是自己不能失。
他按捺下冲动,将她散落的衣衫又一件件穿回去。
那天的后半夜很平静。
青诀醒来,回想起昨晚的梦受到惊吓。
看着身边沉睡的邹子彦,少年的脸上尽是安静,他侧躺着,漂亮的睫毛垂下一片阴影,白皙的皮肤也透出一抹釉色。
青诀震惊,她怎么会做这种梦?
她赶紧爬起来下床。
……
青诀坐在案桌前走神。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还没来得及抬头,邹子彦就坐在她身后,习惯性地贴着她,“师父,你怎么醒了也不叫我?”
她略微不自在地躲开,“今天还疼吗?”
他点点头,“还有点疼。”说着又问她,“师父,今天跟我一起用午膳可好?”
青诀正要答应他,殿外走进一名管事,“宗主,楚少宗主来了,说要邀您一起游湖。”
这么快?青诀连忙起身,丢下一句:“你自己用吧,不用等我。”随后跟着管家离开。
邹子彦跟到殿门,停下脚步。
他目送着她走到宗门,上了楚经秋的车驾。
明媚的阳光落下,正好与他擦肩而过。
他低着头沉思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青诀入车驾坐好,才看到楚经秋穿了一身深青色的衣服。衣摆上绣了郁郁葱葱的青竹,竹中有山雀,山下有流水,如一幅山水墨画,妙趣横生。
楚经秋是“唰”地打开手中的扇子,问她:“好看吗?”
他今天的扇子也换了,昨天还是清雅小诗,今天就成了狂草大作,只见扇面上酣畅淋漓,青诀看下来一个字都不认识。
青诀摇头,“看都看不清楚。”
“我没问你扇子,”楚经秋收起扇子,“我是问我这身衣服,跟昨天的比起来怎么样?”
无非就是换了个颜色,青诀没看出有什么好看的。但她还是违心地点了点头,“好看好看,清雅脱俗。”
楚经秋勾起一抹笑,这才放过她。
他专门去找人按照青诀的品味做了这两身衣服,看来没白做。
虽然他还是觉得穿金带银的比较好看。
衍行兽行到水深处,车夫取下它身上的绳索,车驾也收敛起车轱辘,关闭缝隙,伸出甲板,变成了船驾。车夫将船推入深水中,骑着衍行兽上岸。
青诀走到甲板上,“他不跟我们一起?”
“我怕谈话被人听到,就让他不用跟着。”楚经秋掀起帘子,问她:“谨慎点不好吗?”
好是好,但是,“谁来驾船?”
“诶?”楚经秋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拿起船上的桨,“这不是划着就划回去了吗?”
“谁划?你划?这么大一艘船我可划不回去。”
楚经秋尝试了一下,好像还真划不回去。他索性丢下船桨,“大不了我带你飞回去,这船我明天让人来捞。”
青诀叹气,他高兴就好。
虽然过程出了一点小意外,但是整体来说楚经秋还是满意的。难得有了和青诀独处的机会,他带着她游湖赏景,还亲手摘了一捧荷花送给她。
都说鲜花赠美人,万种风情。
青诀却是个不懂风情的,她坐在甲板上,没事就薅着花瓣玩,没多久就被她给薅秃了。
他又给她摘了一把,没一会儿又薅秃了。
楚经秋看着湖面上飘荡的花瓣,就和他的心一样,碎成一瓣一瓣。
“你别薅了。”
青诀却说:“你摘都摘下来了,薅不薅都得蔫,还不如薅着开心一下。”
他特意问过周围的人,追姑娘送什么比较好?她们都认为送花是最好的,没有姑娘不喜欢花,可她们没想到青诀跟寻常的姑娘不太一样,
楚经秋看着被她薅秃的花,气得胃疼。他不再和她谈风月,转身进船舱拿出一幅画扔她手上,“给。”
“这是什么?”青诀一打开,立马认出:“这是那奴隶?”
画像上的人脖子上有一道伤疤,一看就是奴隶环所致。他有一张令众生神魂颠倒的脸,在桃花之下笑得如沐春风,青诀相信这张脸确实能让母上神魂颠倒。
只不过他看起来不像是受尽凄苦的奴隶,更像是娇生贵养的世家公子。
青诀看到画像上的小字,“澜月?”
“严叔说这名字是你母上为他取的,他真名叫什么没人知道。”
青诀看那画像,他脖子上的痕迹并不深,至少没有之前那个小奴隶的深。这说明他并不是生而为奴,而是家道中落,沦为了奴隶。
那她的母上很有可能不是对他一见钟情,而是早就认识他,撞见他为奴,情急之下便用手镯将他赎了下来。
当然这些都只是青诀的猜测。
“严叔有说别的吗?”
“他不让我多问,只说这件事牵扯甚广,你母上对很多人进行了封口,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几乎没有了,有了也不会轻易告诉你。”
什么事这么保密?
青诀都不禁怀疑,难道她真的是奴隶之子?
船飘到树下,巨大的阴影将她笼罩,带来了透心的凉意。
如果她真的是奴隶之子,她要如何坐稳现在的位置,如何堵住悠悠众口,如何挡住那些恶意?
楚经秋感觉到她的不安,伸手轻轻放到她肩膀上,“你不用担心,我问过严叔了。他说你放心,你绝对不是奴隶生的孩子,因为你母上还没怀你的时候,那奴隶就已经死了。”
“死了?那为何外面的人都不知道?”
“因为你母上封锁了消息,这事传出来的时候风隐宗都已经灭了。知晓的内情也都死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也都缄口不言,外面不知情的人自然会跟着乱传。”
青诀稍微冷静下来,才想到自己小时候是见过生父画像的,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但绝对不是这样一张脸。
对了,母上的寝宫里还放着生父的遗物,会不会也有那奴隶的东西?
青诀忽然转身说:“我要回去。”
楚经秋拉住她,“诶?你不陪我游湖了?”
“下次陪你。”
“可是我话都还没说完。”
青诀停下,“那你说啊。”
楚经秋被她这么看着,突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吧。”
“长话短说。”
他合上扇子,有些生气,“青诀,哪有你这样过河拆桥的?你下次还想不想让我帮忙了?”
主要是他说的、做的,青诀真的不感兴趣,她现在哪有心情听他扯那些七七八八。
她无奈坐下,“好吧,你说,我听着。”
楚经秋来之前就问过了,她们说追姑娘,一定要投其所好,而且还要和她有一样的兴趣爱好。
“我问你,你平时在青雀宗都会做些什么?”
“看账本,修炼。”
“那你无聊的时候呢?”
“无聊就看书。”
“那要是看书也无聊了呢?”
“那就得睡觉了。”
楚经秋握紧扇子,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生?他又问她,“那你平时就没有什么喜欢做的事吗?比如听曲喝酒,作画,下棋,逛花楼,听书,你就没有喜欢的吗?”
青诀笑,“这不都是你喜欢的吗?”
楚经秋真的拿她没辄了,他用扇子拍了拍手心,又问她:“那你有没有喜欢的东西?”
青诀老实回话:“钱。”
“庸俗。”楚经秋说完,又想起自己最喜欢的不也是钱吗?这么看来,他和青诀还是有共同爱好的,至少还能一起挣钱。
他拍着手中的扇子,忽然停下,“青诀,我有一笔生意,你要不要跟着做?”
青诀终于来了兴趣,“什么生意?”
“你知道南峪城吗?我跟城主南阳打过交道,如果能打通他那边的关系,我就可以做人间的生意了,把我的丹药卖到人间去。”
她在盛如玉口中听说过南峪城,那里能实现货币兑换。青诀瞬间眼前一亮,“当真?”
如果真能打通人间的渠道,那就可以像聊盛斋那样,吃两头的钱财。无论那一边出事,另一边都能够提供助力,经久不衰。
青诀兴致勃勃地跟他聊起来,“那你的丹药打算怎么做人间市场?”
“我准备成立一个炼丹房,专门为人间研制丹药,药效不用太好,但是成本一定要够低,把利润做起来。”
青诀点头,“我觉得你这法子甚好。利润这块一定要高,除去兑换灵石的折损,到手也不能太低。”
“那你呢?是不是早就想做人间的生意了?”
“实不相瞒,我确实早就有这个想法,先前和盛如玉打过交道,发现他太过狡猾,我一点好处都没捞到,价格被他压得太低,第二次生意也没敢和他做。”
“盛如玉?”楚经秋不以为意,“他之前就想找我合作,被我拒绝了,他想吃我大头,我不乐意。”
“你是对的,我应该早点和你通气。”
“谁让你不来找我?”
她伸手拂着水面,“下次一定。”
看到青诀终于开心起来,楚经秋也忍不住勾唇。他未来的媳妇跟他一样爱钱,这可真是太好了。
风向转变,原本游走的船又慢慢沿着原路飘回去。青诀大致看了一下,“我感觉我们这样能回到原处。”
“是啊。”楚经秋失望,这么快就要回去了。他绞尽脑汁,“天色也不早了,你要不要随我去用晚膳?”
青诀回绝:“我回去有事。”
船身飘了一会儿,微微晃了两下,楚经秋坐到她身边。他侧头看着她,欲言又止。
青诀一脸疑惑,“你想说什么?”
“你不觉得现在气氛很好?”
青诀这才注意到,船身行到荷花之中,天边落下一抹霞光,打在两人身上如暖玉般柔和。
楚经秋的手撑在她身边,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低沉,有种奇怪的气氛在他们之间流转。
“青诀,我心里生了妄念。”
“所以呢?”
他喉间微动,“我想尝尝这妄念的滋味。”
青诀正要说话,他垂下眼眸,忽然俯身朝着她亲下去,她吓得赶紧侧头,一脚将他踹下了船。
湖面“哗啦”一声,溅起水花。
楚经秋从底下游上来,一身狼狈,齿间咬着她的名字:“青诀!”
青诀想拉他一把,他拒绝了她的帮助。
身上一路滴着水,精心准备的衣服全给毁了,他一言不发钻进船舱里换衣服。
青诀觉得自己没做错,“你自己生了妄念,不怪我。”
船舱里传来他的声音:“我就只是亲你一下,又没做别的坏事。”
“那也不行啊。”青诀吐槽:“又不是小孩子,亲吻代表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
他换好衣服出来,还是别开脸不想理她。
过了一会儿没忍住,又跟她说:“我上次跟你说你徒弟化魔的事,你还记得吗?”
青诀眼皮一跳,“怎么了?”
“我跟你说,你真的要离他远一点。他化魔之后不仅杀了很多人,还重塑了你的肉身,将你娶回魔宫了。”他拿出一块干净的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他这是大逆不道,欺师灭祖。”
青诀心中微微一动,“我知道。”
她的反应让楚经秋觉得很奇怪,“你知道?那你还留他在身边?你又不是小孩子了,不会不知道娶你是什么意思吧?”
青诀“唉”了一声,心乱如麻,“别说了,我不想再想这件事……”
“他对你有这种心思,你不觉得可怕吗?最亲近的人,往往最防不胜防,小心他哪天做出欺师灭祖之事。”
青诀感觉他应该没有全部恢复记忆,就糊弄他:“你都说了只是一个梦而已,不要太当真了。”
楚经秋一想,好像也是。
他擦完头发,还是有点湿湿的,将就了。
青诀故意转开话题:“不是聊钱的事吗?怎么越扯越远。”
楚经秋摸了摸湿哒哒的头发,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头发湿湿的好难受,我不想聊了。”
看他实在难受,青诀便用灵力帮他烘干了些,“下次别做这种事了。”
他哼了一声,颇是桀骜。
想来也不会听她的。
回到青雀殿,天色都已经暗下。
青诀没想到邹子彦还在等她,他没有点灯,坐在案桌前盯着手里的书发呆,昏暗的殿里看不清他的神色。
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师父,你回来了?”
“你看书怎么不点灯?”青诀来到他身边,抬手用灵力点燃烛火,“别把眼睛看坏了。”
柔和的灯光落在他脸上,他垂下的睫毛轻颤。然后伸手抱住她的腿,留念地蹭了蹭,她身上有荷花的香味,“师父,你用晚膳了吗?我想和你一起用。”
“还没有。”青诀拿出画像,“今天问了楚经秋一些旧事,忘了时间。”
“这是什么?”
“我母上身边那位奴隶的画像。”
邹子彦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他顿时就坐起身,将画像展开,那画上的男子长得可真好看。
“澜月?”
青诀坐下,“我母上给他取的名,真名叫什么不知道。”
“楚经秋有说什么吗?”
她摇头,“他只说我不是这奴隶的孩子,我母上怀我之前这奴隶就已经死了。我记得我母上的寝殿里有我生父的画像,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当年的蛛丝马迹。”
邹子彦松了口气。
这样会少去很多恶意。
“师父,我陪你去找吧。”
自青栾死后,青诀再没踏足过这里。
她不想睹物思人,便让人将这间屋子封存起来,时间久了,好多东西都堆了灰。
从时间线来说,母上才死了两年多,可是对青诀而言,那些事已经过去了六年。
对邹子彦而言就更久了,所以他对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
青诀很快就找出了生父的遗物,一卷画像,一把扇子,一块玉佩,就是他的所有。
她打开那副画像,从外貌上来看,生父相貌并不算顶尖,但胜在温文儒雅,有不同于常人的气质在身上。
画像的落款写着:傅久卿。
邹子彦看过后说:“你长得有些像他。”
“我也觉得。”青诀看了看玉佩,又看了看扇子,都是很普通的东西。可她就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生父虽然相貌普通,但一定有又能打动我母上的东西,不然她也不会生下我。她虽然对我严格,但我看得出来她非常爱我,肯定也非常爱我生父。”
这点邹子彦承认,“师祖确实很爱你。”
青诀继续翻找,却没找到有关澜月的任何东西。所有人都说母上喜欢澜月,可事实上,母上寝殿里半点和他有关的东西都没有。
她微定心神,“会不会我母上根本就没喜欢过那奴隶?可是不喜欢,又怎么会为了他灭了风隐宗?”
她翻遍了寝殿也没有找到答案,最后盯着墙上的画像出神。那幅画是她母上的自画像,高不可攀地挂着,冷眼蔑世。
这房间里的全部东西都找过了,唯独没找过这幅画像。她心思微动,爬上桌子掀开画像,那幅画的背后竟然夹杂着一本薄薄的手札。
母上有写手札的习惯?
因为动画像为大不敬,所以她的手札藏在里面一直相安无事。
青诀打开手札,里面全是母上的笔迹。
里面叙述很混乱,只有寥寥数语。
[今见卿欢喜云云,奈何礼度不能废止。发乎于情,止乎于理。]
[吾今见奴隶之悲惨而不忍于视,其行径令人发指,非仁义道德所能忍,或有一日,终将废止。]
[非常忍,难以忍,而又不得不忍。世间荒谬无过于此,得而不能守乎,滑天下之大稽。]
[吾爱长眠于世,兀自扼腕,悲不欲生。生前蒙冤受屈,死后亦不能为人所知。吾将倾举世之力、血肉之躯,为之洗清冤屈,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恨不得将之连根拔起,奈何非吾力所能及,叹息能力尽此,不过云云。]
[吾不认命,非汝任刮之!叫这世间荒谬之事,就此终止。]
[恨之!厌之!食之!痛杀之!鼠蚁小宗,不过尔尔。]
[今感无力,无颜见所爱,郁郁不得解。]
[长叹于世,却不能辞于世。]
青诀看完惊出一身冷汗,这小札上并没有留日子,但是她大概能从这些混乱的语序中找到一点真相。
母上有一个非常喜欢的人,但因为礼法的问题,相爱却不能相守。
并且她极其痛恨奴隶制度,曾经一度想要废除,后来她喜欢的那个人辞世,她似乎是知道了某些冤情,想要帮他洗清冤屈。
后面的“痛杀之”应该指的就是风隐宗。
由此可推断出,当年母上灭风隐宗,确实是为了报仇雪恨。
那母上喜欢的那个人,是那个澜月?
可是她觉得母上所写的“吾爱”应该是她的生父傅久卿,因为这殿里留了他的东西,而没有留澜月的。
如果喜欢的是她生父,那灭风隐宗又是为了什么?
青诀迫切地想得到真相,因为这件事关乎她生父的死、母上的意愿,以及前世青雀宗的覆灭。
她紧盯着小札,身旁的邹子彦忽然说:“会不会澜月和你生父之间有关系?”
青诀微顿,这话倒是提醒了她。
如果澜月和她生父之间有某种联系,那么母上为了生父灭风隐宗也就说得过去了。
“不行,我要知道这个澜月到底是谁。”
她第一反应就是去找霖岚,可是走到半路,又想到霖岚这人不好对付,她现在按捺不住,将来会更加不好控制。
青诀停下,“算了。”
可是心中烦闷却郁郁不得解。
“师父,”邹子彦捂住她撰紧的手,给了她一些安慰,“风隐宗的事可以慢慢来,苏隐跑不掉的。”
“你说得对。”青诀冷静下来,“我太着急了。”
她现在还占领着上风,她要做的就是稳住位置,拿到话语权,慢慢调查当年的真相。
“后天的七宗大会,他们肯定要拿我的身份说事。”青诀拿起生父的画像,“但这副画像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不是奴隶之子。”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下次不敢了T﹏T
55.喜欢她小女儿姿态 ·
七宗大会终于到来, 青诀一改往常素净,换上庄重华贵的正红色长裙衣袍,头戴金凤步摇钗, 浓墨重彩的妆容让她淡漠的神情里透出不怒自威。
外面人都说她看着娇弱扛不住事,撑不起首宗之位, 她就要让那些人一点点闭嘴。
齐陵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青诀, 她唇上点了最正的红色,衣袍墨绿叠着绛红,在她身上能看到几分当年青栾的风姿。
无论是气势、手段, 还是实力,她都已经成长到让人无法忽视的地步。
齐陵心头涩然,还是更喜欢以前的她。
喜欢她小女儿的姿态,私底下给他绣祥云飞龙的模样,喜欢她眉飞色舞, 跟他说明年初春过后就成亲的样子。
可是那样的青诀,柔弱无自保之力。
只能任由旁人欺之、辱之。
如果自己能够保护她,是否可以还原她天真女儿姿态?齐陵心思微动,正要上前与她并肩而行。
却见邹子彦从他身侧过,自然而然地拿出披风披在她肩膀上。
语气略带责备:“师父, 我都说了多少次, 今天或许会下雨,别忘了把披风带上, 你权当耳旁风了。”
“我给忘了。”青诀尴尬一笑, 又给自己找补,“你看这晴空万里, 哪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你上次也这样说,结果还要我取披风带你回来。”
“哎呀, 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她抬手示意他回去,邹子彦却不肯,低头双目注视着她,眼底藏着担心,“你真不要我陪你去?要是剑华宗欺负你……”
“参加个宗会而已,又不是龙潭虎穴。”她拿上披风,一边上马车,一边摆手让他回去。
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间有多温柔。
邹子彦仍旧站着不舍得离去,眼睁睁看着她上车坐好,才强迫自己收回眷念的目光。
少年的喜欢根本掩藏不住,即便闭上了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邹子彦之心,已是路人皆知。
他折身回头,正好撞上齐陵。
齐陵将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眼中似有浓厚的寒冰化不去。
在邹子彦从他身边过的一瞬间,齐陵微动着唇:“恶心。”
那两个字很轻,却定住了邹子彦的脚步。
他此刻的神情和在青诀面前完全不同,褪去了伪装,露出嗜血本性。
齐陵侧头看着他,毫不掩饰眼神和言语中的厌恶,“你能在她面前装几时?”
他说完不再看邹子彦,提步向马车。
任由身后的人怔在原地。
齐陵没有选择阿修为他准备的车驾,而是进了青诀的马车。车内空间不算小,但是两个才吵过架的人面对面坐着,还是显得狭小。
“青诀,我有事情要问你。”
闭目养神的青诀睁开不解的眼睛,他前几天才气到拂袖离开,现在又来找她说话?
“你还准备将邹子彦留多久?”齐陵已经尽力在克制自己,可是过度用力的手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他现在虽然能帮你一时,但将来一定做出损害青雀宗之事,我劝你最好不要再将他留在身边。”
等他说完,青诀只是不咸不淡一句:“与你何干?”
齐陵心中微凉,“我担心你。”
这话惹得青诀发笑,“齐宗主,你是不是忘了?前世害死我的人有你一份,反而是我徒弟不惜一切代价为我报仇雪恨……按你这个说法,我应该离你远一点?”
齐陵无可辩驳,这件事已经将他钉在耻辱柱上,无法翻身。
可是……
“那你有没有想过,邹子彦曾化过魔,他有一天得不到你,未必不会毁灭之。”
青诀听到这话微微皱了眉,可还是仍旧坚持:“他不会。”
“如何不会?前世他重塑你肉身,昭告天下娶你为妻,其龌龊之心人尽皆知。”
齐陵永远也忘不了那天,邹子彦一身红衣,将她抱在怀中,泰然自若地微笑着昭告天下:“从今天开始,青诀便不再是我师父,而是我妻。”
而是,我妻。
他当时听到这句话,气得一口鲜血喷出,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可是他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邹子彦十里花嫁,将她娶回魔宫。
从那天以后,所有人都说他们师徒二人早就不清不白,为天下所不耻。
齐陵每天恨不得冲入魔宫将他斩杀,还死去的青诀一个清白,并将她入土为安。
他为之愤怒了两世,可是当事人却满不在乎,回他:“那又怎样?”
她将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正红的唇色一如那日身着嫁衣时艳红。
齐陵终于看清,她从来没有怪过邹子彦,哪怕犯下那样的错事,她也能够原谅。
因为邹子彦于她而言有特例。
她一直都是,对人不对事。
齐陵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自嘲道:“他犯下错误,你就可以原谅,我犯下错误,却只能被你定下死罪。在你心里,竟是我不如他。”
青诀觉得可笑,“本来你在我心里挺有分量,可你看不上,我自然也就不会再给了。”
她真的句句都戳在他心上。
齐陵不再停留,起身下车,可出去之后又开始后悔,明明是想着要弥补她的,为什么每次听到她说的话都会气到失去理智?
天气灼热,热得人晕头。
他回到自己的车驾上,又吩咐阿修:“给青诀送碗解暑糖水去。”
阿修去了,没过多久听到瓷碗落地的声音。阿修回到车驾,神情为难道:“青宗主说青黛给她备了,不劳费心。”
齐陵没说什么,“知道了,放下吧。”
马车停在玄天峰脚下,本次大会不仅有上七宗位列宾位,还有察管会众人,以及底下上百宗门的正副宗主参加。
青诀一下马车,自察管会的魏管事来领路,他带着她踏上玄天峰,上到玄天塔第九层,一路上都在交代她必要的仪式。
青诀是第一次来,很多东西都不清楚。
她跟着魏管事焚香沐浴,以天山水净手,殿前祭拜神明,插上三柱香,三跪九叩,告知神灵,直达天听,随后才请出首宗令牌,正式成为百宗之首。
青诀拿到令牌,还得三跪九叩还礼,藉此,才正式成为首宗。
魏管事第一个向她行礼,“拜见首宗。”
周围的宗主们也只能跟着拜见,脚下百宗跪倒一地,上七宗也得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青诀没有第一时间让他们起身,而是好好欣赏过脚下众人的千姿百态,才抬手让众人免礼。
身旁的上七宗全都面面相觑,被一个小宗门踩在脚下的滋味真不好受啊。
原以为不过是个好拿捏的小姑娘,可是今日一见竟气势凛冽逼人,颇有几分她母亲当年的风范。
剑华宗的华天景,气得脸都黑了,等会儿七宗大会,他一定要让她好看!
魏管事带着青诀来到正殿,殿外是旁听的百宗宗主,殿内左右各三个位置,依次是剑华宗,雷冥宗,万经宗,天刀宗,符修宗,太原宗。
青诀坐主位,两边是察管会的管事,还有监听,为这次大会做出最公正的判决。
不过青诀瞧着,也没什么公正可言。
剑华宗在位的这几百年,早就将察管会渗透了。
会议一开始,符修宗宗主首先指责天刀宗行为不端:“你们宗主为什么不来?这么重要的大会,竟然派一个弟子来参加?”
天刀宗的大弟子天罡,正是和青诀对过比赛的那人。他一脸的胡须,不修边幅,甚至连衣服都没换,看着就难登大雅之堂。
面对符修宗的诘问,天罡仍旧自若,“我师父云游去了。”
“他不知道今天是七宗大会吗?”
“师父知道。”
“知道还派你一个弟子前来,简直是不把我们各位放在眼里!”
天罡继续道:“我宗修佛刀,心法与佛法相通。讲究道法自然,天人合一之境,缘法自称,万事不可强求,师父云游乃天人之意,我替师参与也在缘由之中,还请各位宗主见谅。”
符修宗冷哼,“这么讲究道法自然,还参加什么百宗会?直接全部去云游算了。”
天罡回话:“此言差矣。胜负本身也是道法自然,位列上七宗乃天人之意。”
这话怼得符修宗无话可说。
人家实力摆在这,还能让人家不参加吗?
随后进入会议正题,不过是众人惺惺作态,相互吹捧。青诀自然也受到了很多赞赏,不过她始终笑而不语,没有接茬。
她等着剑华宗使绊子,果不其然,吹捧过后华天景坐不住了,他忽然提出:“古往今来,首宗之位一直是有教养、有实力的宗门在接管,百宗上下自然莫敢不从,但如果在位者身份卑微,是否还受得起百宗跪拜?”
雷冥宗的雷霆接上话茬:“那自然是受不起的,我雷冥宗第一个不服。”
青诀敛下神色,喝自己的茶。
讨论还在继续:“虽说实力是检验第一宗门的要义,但是身份也不可失,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失德的宗门被排挤取而代之……”
青诀始终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直到华天景问她:“青宗主觉得呢?”
她放下茶杯,不慌不忙地拿出自己的首宗之令放在桌子上,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青诀指了指令牌,问华天景,“华宗主可识字?”
华天景瞬间脸色就变了,这话分明是在羞辱他,“我当然识字了,青宗主这是什么意思?”
青诀淡定道:“您若是识字,现在应该称呼我为首宗,而不是青宗主。”
华天景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其他宗主的脸色也变了。
原以为青诀不似她母亲雷厉风行,看着软弱,没想到一上来就开始立威。
华天景气得心中梗着一口闷气,可是当着百宗的面也不敢太造次,只能忍气吞声:“首宗,你觉得失德、身份卑贱之人,能够令百宗臣服吗?”
青诀微笑着回他:“不能。”
得到她的回答,华天景顿时露出势在必得的神情,“既然首宗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隐瞒了。近日我得知一件事,倍感震惊,在座的各位当中竟然有一人为奴隶之子。”
雷霆很给面子地用力拍桌,“是谁?竟然敢以奴隶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胆小的太原宗连忙摇头,“不是我,肯定不是我。”
在座的所有人都父母详细,唯有青诀一人父亲不详。这话说出之后,很多人都将视线落到青诀身上。
青诀仍旧不慌不忙,淡定地看着众人,“哦,是吗?那是谁?”
华天景立马让属下拿来一幅画像,画像打开,正是澜月的画像,不同桃林探花之下的明媚,这幅画画得很迷乱。
澜月脖子上戴着奴隶环,衣衫半遮,身上伤痕累累,露出屈辱的神情还有眼底的恨意。
这样的画代表什么意思,所有人都知情。
在座之人无一不惊,“这是谁?”
“这是当年被青栾一只手镯赎回去的奴隶,也是现在我们这位首宗大人的生父。”华天景看向青诀,笑得甚是得意,“首宗大人,可认得你父亲?说起来,他的眼睛和你还有点像。”
众人特意去看两者眼睛,好像还真有点相似。
青诀居然是这样的身份?她不仅是奴隶之子,而且她生父还是出卖色相之人。
七宗大会,不仅仅只是上七宗参与,还有察管会的管事、理事、执事、监听,以及候在殿外的上百宗门。也就是说,这件事瞬间就被整个修仙界的人知晓了。
被这样的人统领,谁人愿意?
雷霆拍案而起,扯着大嗓门怒道:“青宗主,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我雷冥宗第一个不服!还请你引咎自罚,让出首宗之位,平息百宗怒火!”
青诀淡淡道:“说话可要讲证据。”
华天景知道她会这样说,冷冷笑了,“当年青栾赎回奴隶的手镯,就在前几天被青宗主买了,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青宗主不会不承认吧?”
“我赎回我母亲的手镯怎么了?”青诀淡定喝茶,“我母亲用镯子买一个奴隶怎么了?在座的各位,又有哪个人没买过新奇玩意儿?有些人的家中,藏着好多美貌女奴呢……”
这话分明是指向雷冥宗的宗主雷霆,他当即变了脸色,不敢再言语,生怕祸事引到自己身上。
“青宗主莫要转移话题,”华天景步步紧逼,“众所周知,青宗主生父不详,大有可能是那奴隶的孩子,青宗主若想洗清冤屈,就请证明你非奴隶之子。”
青诀的手指轻轻扣着桌子,似乎在想对策。
华天景露出势在必得的笑意。
沉默许久的齐陵,突然开口帮她说话:“传言大多不可信,华宗主还是不要轻易听信。”
“我可以不听,但堵不住百宗所有人都不听。日后传出,我修仙界百宗竟被一个奴隶之子领导,在座的诸位有何颜面可存?”
齐陵又道:“百宗会的规矩一直都是谁赢了谁就当首宗,并未涉及德行、身世诸多条件。华宗主既然这么在乎这些,那就去请察管会修改制度,下一届按新的规则来选。”
延续数万年的百宗会规则,根本不可能轻易废除。因为百宗会最大的目的,就是要让百宗竭尽全力培育出更好的弟子,不断壮大修仙界,哪有废止的道理?
华天景一时无法反驳,眼看着这场闹剧就此终止,殿外传来了反对的声音:“虽然能力重要,可是德行、身世,也很重要!否则人人效仿,岂非生出邪魔外道?”
“对!身世不正之人,百宗岂能容她掌控?以后岂非要推翻奴隶制,将我们众人踩在脚底下!”
此言一出,百宗响应。
都叫嚣着让青诀证明身世。
青诀敲桌子的手停了下来,她嗤笑道:“说了这么多,你们不就是想知道我生父是谁吗?”
“还请青宗主证明自身!”
“对!证明自身!”
齐陵皱眉,转头看向青诀。
她眼神里有一种很淡定的从容,不慌不忙,似乎早就有备而来
青诀放下茶杯,缓缓开口:“我生父过世得早,母上悲痛万分,为免睹物思人,便将我生父的东西全部封存,不让我去深究。可是你们,却非要来揭我的伤疤。”
“事到如今,青宗主就不要再博同情了,我们只想知道真相!”
连首宗都不愿叫了,可见有多想让她下台。
青诀没有急着解释,而是问:“倘若我生父非奴隶,而是华宗主诬蔑之词,该当如何?”
她还想吓唬他。
华天景根本不惧,“我定登门道歉!”
“华宗主揭我伤疤,非道歉所能原谅。不如就亲自写一封《罪己书》公告天下如何?”
《罪己书》昭告天下,老脸都得丢完。
华天景呼吸一滞,可转念一想,这肯定是她的小把戏,咬牙答应:“那就如青宗主所愿。”
青诀抬手,让青黛取来画像,缓缓展开。
那画像上的男子样貌不算出众,但胜在气质不凡,看着像大户人家出生的公子。
右下角题字:傅久卿。
那画像上的人本就与青诀有些相似,她往旁边一站,众人看得更清楚了,确实像一对父女。
底下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好像还真是父女,看着有点像……”
“傅久卿是谁?”
“不认识,但是看画像应该非富即贵。”
华天景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他不敢相信,拿着澜月的画像反复比对,青诀的容貌确实更像傅久卿。
“华宗主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这怎么可能?这画像明明是……”华天景的话到了嘴边,又强行咽下去,“这不可能!”
一瞬间众人百态,雷霆面如菜色,天罡仍旧看戏,齐陵放下了心。
“华宗主,希望你能今早兑现你的承诺,我还等着你的罪己书。”青诀命青黛将画像收起来,准备的时候又说:“还有那些不认识'首宗'二字,仍然唤我'青宗主'的人,建议给自己找个教书先生,好好教教你们识字。”
她笑了笑,“散会。”随即带着青黛离开。
留下正殿里一群被气疯了的人。
“魏管事,你看看这青诀,简直太不像话了!”
“把七宗大会搞得乌烟瘴气!”
“还说什么生父的东西都已封存,结果还随身带着她生父的画像,我看她就是不安好心!”
齐陵本来准备散场,听到他们这番言论,回头冷声道:“华宗主不也随身带着奴隶的画像吗?”
正殿里的气氛,又变得尴尬了起来。
天罡觉得自己的任务完成了,起身离开。太原宗本就是墙头草,一见剑华宗失势,也找了借口离开。
原本的上七宗,全部唯剑华宗马首是瞻,结果现在就只剩下两个宗门还站在他这边。
华天景气得胸痛,险些晕厥,雷霆将他扶住,“华宗主,您可要撑住啊!雷冥宗还要仰仗着你!”
符修宗也赶紧巴结,“青诀说白了就是一个小姑娘,有的是办法对付她,华宗主可别气坏了自己。”
……
青诀出玄天塔,碰到候在外边的林霄。
他手中负剑挺立,见她腰间挂着首宗之令,恭敬行礼:“首宗大人慢。”
青诀觉得有些奇怪,她后又回头看向林霄,他也在看着自己,眼神中似乎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好像对她的敌意莫名少了很多,还多了些许探究。
她小声问青黛:“你觉不觉得林霄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了?”
青诀努力回想了一下,这么形容:“感觉在看香饽饽。”
谁知青黛听完“噗嗤”一声笑了,“宗主你少往脸上贴金,他讨厌你都来不及。”
“算了,吧吧。这金步摇戴得我怪累的。”
她扶着金凤步摇上马车,一上去就蹬掉脚下的鞋子瘫坐在马车里,顺手取下步摇扔一边,擦去嘴边的红色,打开窗帘吹会儿风舒服多了。
等了半天,千灵马也没动。
她问:“怎么还不?”
外面传来青黛为难的声音,“宗主,齐公子来了。”
她话音刚落,车帘就被人掀开。
齐陵一上车就愣住,金步摇已经被她扔到了地上,长发散落下来,她回头吃惊地看着他,嘴边还挂着没擦干净的艳红色,衣摆下藏着一双柔嫩的赤足。
这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青诀,也是这样随意自如,老是不穿鞋到处乱跑,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尽显小女儿姿态。
他心中感慨,升起一抹酸涩。俯身将地上的鞋子捡起来,“你怎么又把鞋乱扔。”
56.他咬在后面 ·
她一直都喜欢光着脚到处乱跑。
夏天的时候如此, 冬天的时候也如此。
殿里烧了地暖,光着脚也觉得暖烘烘,她有时候忘了自己没穿鞋, 开门就往外边跑,一双脚冻得通红也不回去。
青栾总斥责她胡闹, 她每次都一本正经地认错, 可到了下次又会如此,叫人拿她根本没有办法。
齐陵那时不喜她,她做什么都是错的, 他说过她一次:“不成体统。”
往后,她就再也没在他面前脱过鞋子。
明明就是最跳脱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胆,在他面前却总是小心翼翼,收敛些性子, 生怕惹得他不高兴。
齐陵心中酸涩,捡起她的鞋子,竟是无比地怀念那个时候。
如小女儿一般的青诀多好啊,她会在他面前露出柔软的一面,表达自己最真挚的感情。
“我记得你以前, 也不爱穿鞋。”
他弯腰, 握住她的脚想帮她把鞋穿上。
青诀却将脚缩回衣裙里,眼神冷漠地看着他, “齐宗主, 你这样成何体统?”
显然她也并没有忘记当年的事,而且一直牢牢记着他那句“不成体统”。
齐陵与她僵持了片刻, 最后还是妥协,将鞋子放在她脚边, “是我逾越了。”
青诀掀起宽大的衣袍盖住鞋子,伸脚穿上,两人面对面坐着却相互无言。
千灵马快速奔跑着,炎热的天气忽然降下一场大雨,搭在车架上“噼啪”作响。
车外传来青黛的声音:“少主说的没错,今天真的要下大雨。”
青诀掀起窗帘,外面的大雨吹入车内。车身跟着摇摇欲坠,雨水四溅,打湿了她的衣服。
她起身拍打着身上的水,车身摇晃,齐陵连忙抓住她的肩膀,想将手边的披风裹在她身上。
青诀以为他想抱住自己,用力将他推开,齐陵本来能够站稳,马车忽然颠簸,他的手正好摔到金凤步摇之上,从手心开始到手臂划了一条好长的口子。
鲜血滴落,齐陵面色发白地坐在车里。
雨水吹开车帘,落了他满身的水,整个人又狼狈又可怜。
青诀这才看到他手里拿着披风,原来他刚才是想帮她把披风裹上。
谁知道会闹得这么难堪。
车外的青黛听到声音:“宗主,你没事吧?”
青诀微微张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齐陵已经捂住伤口站起来,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没事。”
可是他的血一直流个不停。
马车里又开始漫长的安静,齐陵撕下布条,一言不发地给自己包扎。
青诀捡起金凤步摇,上面已经被血染脏了,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安静过后,是齐陵先开口:“你没有必要和剑华宗作对,前几回虽说是你占了上风,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以华天景的性格一定不会对你善罢甘休。”
青诀皱眉,“是剑华宗非要和我作对。”
“华天景这人好面子,你下了他的面子他肯定找回来。其实你大可以避开他们,能够自保便是,没必要与之硬碰硬。”
那就是要让她吃哑巴亏?
青诀觉得可笑,他真的一点都不了解自己,“我为什么要让着他?前世青雀宗正是因为羸弱,才会被欺负,我今世想要权势踩在他头上,有什么不对?”
“你不要深陷在前世的仇恨之中,今世和上一世已经不一样了。青雀宗现在已经有自保之力,大可不必事事争当第一,敛其锋芒,韬光养晦不是更好吗?”
“你以为这样他们就会放过我?”青诀反问他:“你知道什么叫怀璧自罪吗?”
前世带头让她交出《唤灵诀》的正是华天景,他敛藏得再好,最后也藏不住自己的野心,他从一开始就觊觎青雀宗心法,想要得之飞升成仙。
“他们想要我青雀宗心法,你可知?”青诀回想起以前的事,冷声嗤笑,“华天景前世将我逼死,就是为了这本心法,我带着心法跳入千骷洞,才勉强守住祖宗的意愿,今世就算我退让,他也绝对不会罢手。”
齐陵不知道其中有这个缘由,那他刚才劝她的话都是错的。他默了半晌,道:“是我考虑不周。”
“没关系,”青诀没看他,只看着窗外的雨,声音讽刺:“反正我从未期待过你会理解我。”
前世如此,如今亦如此。
他永远也无法理解她。
这话扎到齐陵心里,他不再言语,反复琢磨着她的话,每琢磨一次都是疼痛难耐。
马车停下。
青诀不做停留,冒着大雨下车,仿佛与他多呆一刻都会窒息。
阿修带着伞钻进马车,看到他手上全是血,担忧道:“宗主,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齐陵摇头。
他拿起手边披风,也随之迈入大雨之中。
雨势太大,竹伞根本无法支撑。齐陵勉强睁眼,风吹起他的衣袍。
“青诀!”
齐陵喊了她一声,没想到她却走得更快了,就好像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着她。
眼看着那道鲜活的颜色就要消失,齐陵冲进大雨滂沱之下,想要为她披上披风,却看到青诀顶着暴风雨,一头扎进邹子彦怀中。
齐陵停住脚步,浑身僵硬。
他站在暴雨之中,从头到尾被淋湿。
青诀的身体有些发抖,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抱着他,“子彦,你说的对,今天会有大雨……”
看着她一身湿漉漉,邹子彦来不及多想,连忙揽着她进殿,“我给你的披风怎么不用上?”
她说:“脏了。”
齐陵僵在原地,心中悲怆无法言喻。
他低头看着手上的披风,自嘲地笑了起来,随手递给了身后的阿修。
他碰过的东西,她说脏了。
齐陵无法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只感觉他把热腾腾的真心捧到他面前,却被她狠狠扔在地上践踏了。
他以前也是这样吗?
他记不得了,真的记不得了。
他现在只知道,如果不是这场暴风雨掩住他的狼狈,他会比现在还要难堪数十倍。
“阿修,回万经宗。”
“宗主……青宗主她可能是……”
“现在,回万经宗。”他觉得自己再晚一步,会比那门口吃残羹剩菜的狗都不如。
寝殿里,邹子彦命人备了热水。
他守着青诀换下湿衣服,替她架起遮挡的屏风,让她在房间里泡个热水澡。
“上次螭尤破碎封印,将你伤得不清。我早说过你身体没养好,经不起折腾,你每次都不听我劝……”
青诀不回答,那边只传来水声。
邹子彦捡起地上的湿衣服,交给青黛,又专门帮她找了一身衣服挂在屏风上。
“别泡太久了,免得邪气入体。”
这下连水声都没有了,邹子彦担心她,“青诀?”
水声响起,传来青诀无意识的声音:“今天齐陵跟我聊了很久,让我想通了一些事情。”
他听完心里一紧,“齐陵说什么?”
“他说了很多,让我不要和剑华宗作对,听完他的话,我才发现我前世真的错得离谱。我跟他其实一点都不适合,就算真的在一起,也只会天天吵架没法相处。”
邹子彦没想到,她竟是自己想通了,“那你,是不是不会再喜欢他了?”
青诀摇头,像个孩子一样呢喃着:“不喜欢,我想要能顺着我的,不想要天天和我作对的……”
顺从她的?邹子彦不由自主地回想,自己有没有忤逆过她什么。好像除了一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大部分时候他都还是随她高兴。
水声晃荡,她把身体沉下去,似是有些疲惫,“子彦,今天真的好奇怪。宗会上被人针对的时候没感觉有什么,回来被齐陵说教的时候也没感觉有什么,下来淋了一场大雨,看到你突然就忍不住了……”
“忍不住什么?”
“想哭。”她说。
邹子彦一听到这两个字,就知道她肯定是受委屈了。他心里一沉,站在屏风后面问她:“谁欺负了你?”
“没人欺负得了我,可我就是想哭。”她靠着浴桶,突然眼眶就有些湿湿的,“突然觉得没有人理解自己,感觉很累很累……”
他微微怔住,“是因为齐陵吗?”
因为齐陵说了那样的话,惹她伤心了。
屏风后面突然又没了声音,他喊了她两声:“青诀。”依旧没有声音。
他连忙绕到屏风后面,看到她整个人都滑进了浴桶,赶紧将她捞起来,捧着她的脸,“青诀?你醒醒。”她的脸好烫,额头也好烫,浑身像着火了一样滚烫。
邹子彦顾不得其他,拽下屏风上的新衣,将她裹住带进房间。
青诀烧糊涂了,一直抱着他的脖子。
柔软的身子就靠在他胸口,邹子彦起先没注意,看了一眼之后瞬间红透了脸。
他连忙将她塞进被子里,再从被子里扯出她的衣衫,伸手进去帮她擦身上的水。
青诀皮肤像绸缎一样光滑,哪怕隔着手帕也能感觉到,他尽量避免触碰,视线也落在别处。
好不容易擦完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问他:“你喜不喜欢我?”
她生病了,想要让人照顾她,噬月兽的发/情期还没结束,她浑身滚烫得像火一样。
她看向他的眼睛带着令人心疼的光芒,这样的青诀谁能顶得住?
邹子彦回她:“喜欢。”
她立马就勾住他的脖子,缠着他不要他走,“那你留下陪我好不好?”
手中触碰到一抹细腻,他心慌意乱地将她抱住,即便是隔着一层衣服,也能感觉到她滚烫的体温。
“青诀?”他小心地唤着她的理智。
可是生病的青诀根本就不想要理智。
她只是本能地寻找着让她安心的存在,邹子彦的怀抱就是让她安心的存在。
邹子彦只能躺在她身边陪她睡觉。
她的身体很软,抱在怀里很舒服,他强迫自己不要东想西想,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可是青诀特别不安分。
原本以为她说留下来,也只是单纯睡觉的意思,结果她手上一直解着他的衣服,一层又一层,不管他怎么阻止,她都非得将他衣服解开,然后钻进去将他紧紧抱住。
屋内烛火摇曳,窗外电闪雷鸣。
倾盆大雨哗啦而下,时不时照亮相拥的两人。
邹子彦险着冲破了理智,他伸手想将她推开,手放到她单薄的肩膀上,却忍不住握紧,将她纤细的身体紧紧按在怀中。
她的身体真的好烫。
他感觉自己要被灼烧了。
在理智的边缘徘徊数次,他仍旧尝试着唤醒她:“青诀,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若她现在后悔,那他无论如何都得停下。
可是怀里的人却点了点头。
“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留下来,陪她。
邹子彦像是得到了应允,终于忍不住俯身亲吻她的脖子,亲吻她的嘴唇,将她的呼吸全部吃入腹中。
他强迫自己放开,喘息着又问她:“是这个意思吗?”
她没有回答他,而是直往他怀里钻,软声软气地说:“抱抱我好不好?我好冷,今天不想自己一个人……”
她说的抱到底是哪种抱?
邹子彦已经不想去理清,他小心克制着又吻上她的嘴唇,将她的身体放平,用力咬了咬她的脖子。
青诀“唔”了一声,似是吃痛。
可她仍旧没有推开他,反而像无骨的青萝藤一样缠在他腰间,恨不得和他融为一体。
今天的青诀太反常,就好像要用一场激烈去抚平心里的伤疤。
邹子彦吻到最后仍旧觉得心里有结,忍不住问她:“是因为齐陵吗?”
她听到这个名字,下意思将他抱得更紧了,似乎很害怕再次受到伤害。
转生后的青诀有着自我防御,可是她的防御并没有将邹子彦排除在外。
他可以这样抱着她,轻吻着她,握紧她的手,比任何一个人都亲密……
屋外的大雨还没有停,疾风骤雨,愈演愈烈。山林被吹得倾斜,树叶不堪重负,卷起一层又一层。
他爱恋地在她耳边落下一个又一个的吻,那天的青诀似是疯了,一直缠着他。
邹子彦也被她逼得发了疯,他将她紧紧抱进身体里,眼神冷冽地告诉她:“谁敢伤害你,我都会让他死……”
“我知道,我知道……”
她有些承受不住,拽着衣袖泣不成声。
过了很久很久,邹子彦又将她反转过去,冰冷的指尖拂开她的长发,露出蚀骨花落下的印记。
屋外狂风暴雨,屋内到了最激烈的时候,他忍不住俯身咬住那个“合”字,留下两道深深的印子。
青诀疼得抽泣,他怜惜地亲吻着,“对不起,我下次咬轻一点。”
……
“嘶——”齐陵解开布条,看着手上越来越严重的伤口,他抿着泛白的嘴唇,将伤药粉洒在伤口上。
疼痛如影随形,要命地往骨子里钻。
他紧咬着牙关,重新缠上干净的绷带。
“宗主,”阿修从外面进来,拿了些吃食,“你还是吃点东西吧。”
齐陵摇头,紧抿的嘴唇很是惨白。
他放下伤药,忽然问他:“如果……如果你喜欢的那个人,你猜不到她的心思,你给的她不想要,你会怎么做?”
阿修茫然地挠着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一定会尽自己所能去帮助她,给她想要的。”
“哪怕,得不到结果?”
阿修点头,“哪怕得不到结果,我也不在乎。”
齐陵走神了,他轻轻拿起药瓶,将它紧紧撰进手心里,“不,不对。”
“当你足够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应该是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和她在一起。因为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爱她,只有和你在一起,才是对她最好的方式……”
屋外的雷电,照亮他的侧脸。
曾经冷霜如剑的公子,半边脸藏在阴影中昏暗不明,似乎化出了心魔。
……
第二天青诀醒来,浑身疼得要命。
她直起身子,看到手臂上青青紫紫的痕迹,后脖子一疼,她伸手摸去全是牙印。
昨天……怎么回事?
她懵懂地回忆着,只记得自己很冷,很想让他留下来陪着自己,不知道最后为什么会越来越失控,发展成现在这样的结局……
房门被推开,吓得青诀缩回被子里。
邹子彦拿了干净的衣服进来,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一如既往地将衣服放在她手边,然后熟练地来到门外跪下。
“师父,像我这样的情况跪几天比较合适?”
青诀颤抖着抬手,抓住衣服穿上。
她一边穿,一边想这件事该怎么处理?有没有别的人看到?以后要怎么和他相处?
她穿好衣服急切地想要下床,腿一软,直接摔在了地上。
邹子彦瞬间起身冲进来,将她扶回床上,又跪在床边,眼巴巴地望着她:“师父要是觉得罚跪不解气,也可以打我一顿,把我关进青崖间面壁思过……”
她气得捂住胸口,本想骂他“逆徒”,可是回想起昨天是自己缠着他不放,这两个字就怎么也骂不出口。
“师父不罚,那我就自己去领一顿鞭子,关三天禁闭。”他说完,又软下声音:“师父把气都出在我身上,就别再生自己的气了,昨天的事不怪你……”
青诀本来已经克制住的羞耻心,又浮上心头,她红着面颊怒斥道:“还不快下去领罚!”
邹子彦立即起身去领罚。
他走得很快,生怕走慢了一步叫青诀看出自己的窃喜。
昨晚虽是青诀先犯的错,又未尝不是他心中所想?
他来慎刑司自领二十鞭,行刑的弟子从未见过这样的要求,反复问他:“少主确定吗?”
“我犯了错,打吧。”
他嘴上说犯了错,来领罚。
可是每打一鞭,他都忍不住笑出声,好像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笑得弟子们毛骨悚然。
他敛下的眼中似有回味,也有眷念,仿佛落在他身上的不是皮开肉绽的鞭子,而是万般美好的回忆。
一直抽到最后,皮肉都烂开,后背血肉模糊一片,邹子彦心里才舒服了几分,心满意足地带着伤把自己关进青崖间。
那几天隔着厚厚的石壁,仍就能听到他时不时发出的低笑声。
偶尔一下,偶尔一下,反复不停。
弟子们面面相觑,“少主这是疯了吗?”
“少主不会有那方面的爱好吧?”
呆在青雀殿的青诀也没好到哪里去,她那几天忧心忡忡,疑神疑鬼。
看到青黛在旁边偷笑,都要紧张地问她:“你笑什么?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青黛一脸茫然:“我没看到什么啊……昨天小公子给我带了一本画本,可有意思,我这几天都在看,等我看完再去找他要新的,还可以留在他府上吃一碗冰镇葡萄……他还教我学手语呢,我学得可快了,现在都可以和他对话交流了……”
青诀稍微放下心,没过多久又紧张地问:“那天你有没有靠近我寝宫?”
“没有啊,那天少主陪着宗主你,我早就回去看画本了,宗主你都问我多少遍了?”
青诀又问:“那其他人呢?换水的弟子,什么时候来的?”
“哦,宗主是说房间的热水吗?是少主帮你换的,他都不让我们插手……”青黛忽然想到什么,困惑道:“不过那天少主换了两次水,宗主是洗了两次澡吗?”
青诀的脸瞬间就红了。
她迷迷糊糊记得完事之后,邹子彦带着她洗了一次澡,然后在浴桶里又来了一次,水脏了,只能又下去换新的,她累得什么都记得不得,倒床就睡了……
她赶紧咳嗽一声,转移青黛的注意力:“那天,有蟑螂,把水弄脏了。”
青黛点头,然后又道:“不对啊,我记得少主是说水里有虫子,到底是有虫子还是有蟑螂?”
青诀咳得更厉害了,连忙拿起书,挡住自己通红的脸,“又有虫子又有蟑螂。”
“宗主,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老咳嗽。”青黛说着就来掀开她的书,“宗主,你脸好红啊,肯定是生病了,是不是昨天洗澡凉到了?”
她故作镇定,“嗯,是生病了。”
对,就是她生病了。
所以才犯下错。
那几天的青诀也是心慌意乱,好在邹子彦把自己关了青崖间,没碰到对方,能让她稍微冷静两天。
她换下衣服,又摸到身后的伤疤。
留在上面的牙印到现在还没消。
有这么讨厌吗?每次看到都要咬。
青诀扒开衣服,对着镜子照了照,思量着有什么办法能遮一遮,老是被他这么咬也不是个办法。
再往下扒,就看到他留在她脊椎上的吻痕。
她那天只顾着震惊,没看清楚,今日把衣服扒下来一看,后背的痕迹是最恐怖的。
直到现在都还有密密麻麻的印子,他那天又亲又咬,尤其是她的脖子,不知道被咬了多少下,都已经咬破皮,渗出了血。
他咬在后面,就是怕被她看到。
反而最明显的地方没什么痕迹,他一直隐忍克制着,逼迫自己避开。
在她看到不到的地方,便再也压制不住身体里的情绪,咬下一个又一个的印子。
青诀连忙把衣服拉上,吓得跑去祠堂跪了两天,深刻忏悔。
她生病了,难免犯错。
希望祖宗能原谅她。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是谁,这种事就不要问了。咳咳,小徒弟会生气的。
57.我在身边保护你 ·
青诀在祠堂跪了两天, 深刻忏悔。
陪同的青黛不理解,一直问她:“宗主,你和少主是犯什么事了吗?怎么一个跪祠堂, 一个关青崖间?”
“你不懂,快出去。”
“你说了我就不懂了?”青黛不肯出去, 赖着她非要刨根究底:“你就告诉我嘛, 到底是什么大错要这样罚?万一我不知道,我也触犯了可怎么办……”
“你不会触犯。”你又没徒弟。
“哼,宗主你就是不想告诉我。”
青诀忍无可忍, “去找你家小公子玩。”
“啊,对,你提醒我了,我去找他换画本!”她说着就屁颠颠跑了出去。
青诀拜完祠堂,又去拜了自己母上。
她给她烧了香蜡钱纸, 又把自己的过错忏悔了一遍。
青峰山那天下了暴雨,泥土被冲垮,墓碑都有些倾斜,青诀本想帮她扶正,扶到一半忽然停下。
这么好的机会, 为什么不将她迁入祠堂?
青诀回到青雀殿, 没有跟任何人商量,便让李向找大师算了日子, 带着弟子们声势浩大将青栾的牌位迁入祠堂。
此事传到三位长老耳中, 当即赶来将青诀等人拦在祠堂之外,怒道:“宗主, 你这是要做什么?你为人子女,却动人坟墓, 为大不敬之罪!”
青诀捧着牌位,“我母上昨夜给我托梦,说她的屋顶漏水了,她在地下很冷。我今日前去祭拜,发现墓碑倾斜,坟墓里果然浸了水,大师说是因为我母上在泉下不得安宁,身为子女,我当然要将她迁入祠堂才能安心。”
太清长老第一个站出来反驳:“荒谬!当初是她自己要葬在那荒山野岭,是她觉得自己愧对列祖列宗,无颜葬入祠堂!”
就连太溦长老也说:“确实是你母亲自己要求的。”
青诀反问:“到底是她自己要求如此,还是三位长老觉得她不配?”她说完又笑了,“即便当时不配,现在我替她将青雀宗拱上第一宗门的位置,她身为我母上,母凭女贵,是不是也可以入祠堂了?”
三位长老同时沉默了。
青溦忽然道:“你母上在位之时言行无状,将她迁入祠堂,只会让列祖列宗不得安宁。宗主,我只要活着一天,就不会同意青栾的牌位入祠堂。”
这话一出,基本等于板上钉钉。
青诀若执意进祠堂,那就是和三位长老作对。
李向小声说:“宗主,吉时快过了,要不还是等下次?”
“我就要今天,将我母上的牌位迁入祠堂!”青诀声音坚决,丝毫不惧,一步步往前走。
在她踏上台阶的瞬间进入合灵之境,灵力波动四周,瞳孔变为赤金之色,身后幻化出噬月兽巨大的灵体,掀起狂风阵阵。
或许是她温和得太久了,所有人都忘了,她已经是迈入《唤灵诀》第八重的元婴期修士,和她母上当年巅峰时期相差无几,论实力,三位长老皆不如她。
青溦不肯退让,三人同时亮起护身屏障,坚决不让青诀入内。
青诀真的动了怒,她迁自己的母上入自己家的祠堂,竟还需要外人的应允?
狂风吹起她的衣袍,迈入合灵之境的她五感全开,赤金的瞳孔中一丝感情也没有。
她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一步步逼入祠堂,两股力量的相撞,让周围的弟子站立不住,只能往两边躲开,手无缚鸡之力的李向当场就被狂风给掀翻了。
就在这僵持的关键时刻,一条巨大的螭尤盘旋在祠堂顶部,慢慢悠悠滑下自己的脑袋,盯着堵在门口的三个臭老头。
长老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对面的弟子受到惊吓,四散而逃。
太清一抬头,就被一张血盆大口咬住,用力甩到了青诀脚下,接着太溦、青溦被螭尤一尾巴甩开,倒地不起。
青诀一看到螭尤就知道邹子彦来了,她回头私下找寻他的身影,竟是没找到。
她怕耽误了吉时,只能先带着李向等人将母上的牌位先迁入祠堂。
躲在石柱后面的邹子彦,看到青诀顺利进入祠堂,这才收回视线。
他怕见面青诀会尴尬,所以准备先藏一段时间,等她把这件事忘得差不多了再出现。
螭尤静悄悄地滑到他身边,缩成普通蟒蛇的大小。它鼓动着腮帮子两边的毒翼,发出“噜噜”的怪声,似乎想得到他的夸奖。
邹子彦心情好,便拍着它的脑袋夸它:“不愧是本尊的坐骑。”
螭尤滑到他手边,亲昵地磨蹭着他的手腕,而后慢慢蜷缩成小蛇大小,缠到他手臂之上,化作图纹。
上古凶兽同上古神兽一般,皆可化身为灵体。而图纹和石像,不过是它们的载体之一。
邹子彦抬头望着高大巍峨的青雀神像,他相信,有一天青诀一定能召唤出青雀神,就像那位先祖一样焚烧尽世间的肮脏与不公。
青诀将母上的牌位请入祠堂,焚香祭祀。
大师带着小和尚每日诵经,一直要诵够七七四十九日,才算圆满。
青诀为避免三位长老从中作梗,便命护卫看守,将三座长老殿密切监视。
太溦、太清、青溦,三位长老聚集一起。
说起这事,太清便火大:“她青诀不过是得了个首宗之位,竟然敢如此目中无人?以后叫她得了权势还得了!当年咱们就不该心软,不该让她出生!”
青溦睁开眼睛,“太清,慎言。”
太清闭了嘴,太溦却气不过,“不过一个奴隶生的孩子,竟敢骑到我们头上来?太清说得对,当年就不该心软!让她胎死腹中,现在就不会有这种状况!”
“好了,那件事不要再提了。”青溦皱眉,“我现在担心青诀会和她母上一样,生出废除长老之位的想法,她比青栾更难对付。”
太清口不择言:“她敢!她要真有这想法,那就让她跟青栾一样……”
青溦打断他的话:“太清,慎言。”
那件事,应该烂在肚子里。
太清不再言语,太溦思量片刻后,道:“现在还看不出青诀的想法,还是先观望一段时间吧,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青溦点头,“那便再观望观望。”
……
连续半月焚香祭祀,青诀浑身都是香烛的味道,不过好在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母上的牌位已经落稳祠堂。
青诀对着牌位拜了三拜,默默忏悔。
她对着母上的牌位以及列祖列宗,诚信祈求:“青诀自知犯下大错,无颜面对诸位祖宗。无论将来为青雀宗带来多大的祸患,我都会全部承担,绝不推卸责任,还望列祖列宗原谅我这一次糊涂……”
青诀拜完,总算过了心里那关。
她起身回寝宫休息,正要躺下忽然想到祠堂的蜡烛还没续上。
她连忙返回祠堂,看到宽大的祠堂下跪着一人,无比虔诚地磕下三个响头。
炉里香烛已经续上,他将头重重磕在地上,虔诚祈祷:“此事与青诀无关,列祖列宗若要怪罪,便怪我一人。将来无论是恶言恶语,还是诅咒谩骂,都让他们冲着我一人来,是我心中生了不该有的妄念,所有后果皆由我一人承担……”
本来青诀对他还有所隔阂,可是听他今日一言,那些隔阂好像在慢慢消失。
青诀没有惊动他,而是小心回殿。
往后数天她都仔细观察了一番,每次等她走后,邹子彦都会来到祠堂虔诚跪拜,一跪就是一整夜,额头都磕破了。
不知不觉,又到了一月一度的七宗会。
青诀依旧盛装打扮,出席这场鸿门宴,等着华天景出招。
七宗大会上,难得没了往日那些七嘴八舌的声音。经过上次一会,大家已经发现青诀不是什么好拿捏的主。
而青诀也不辜负他们所望,上来就是一击重击:“华宗主,您的《罪己书》还没写好吗?我这个月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简简单单的一封书信,华宗主都写不出来,是不识字吗?要不考虑请位教书先生?”
华天景虽然早有准备,可还是被她的话气得不清,“《罪己书》已经提交察管会主事,首宗若是想看,便自己去找主事来看吧。”
青诀笑着说:“正好我也无聊,等会开完会我就去翻来看看,若是还未登记造册,我还可以帮忙代为监督。”
华天景想方设法拖延,她非得要欺人太盛。好啊,他今天就要让她身败名裂!
他今日废话不多说,直接进入正题,“首宗,上次之事是我考虑不周,我给你道歉。但是今日,我又调查出一件令人愤怒的真相,还请众位宗主共同定夺!”
他说罢抬手,外面抬进来一位手脚皆断的残疾人,他的脸上被火灼烧,五官模糊,只还剩半张嘴和一只耳。
“这是谁做的?太残忍了!”
华天景厉声道:“这是当年被青栾灭门的风隐宗,唯一幸存者!也是风隐宗的少主,隐天明!当年青栾借口收债,将风隐宗灭门,残杀弟子,抢夺钱财,事后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其行径惨无人道,为人所不齿!若非隐少主找到我,还原事情的真相,我们都要被青雀宗蒙蔽了!”
他说得慷慨激昂,雷霆也跟着附和:“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一直以为是捕风捉影,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剩下五位宗主,神情各有不同。
符修宗自然是支持华天景,天刀宗的天罡一脸置身事外,太原宗摇摆不定。
齐陵这几日面无血色,哪怕用脂粉柔和,仍旧能看出他没少被血契折磨。
而青诀,却好像并不着急。
她知道苏隐才是风隐宗的少主,这个人根本就不是。
轮椅上的人,吱吱呀呀说着当年的经过。
他说青栾灭门风隐宗,根本就没获得察管会的许可,而是拿了假的许可令,借故将风隐宗灭门。
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多年,根本无人知晓具体真相。就连青诀自己也拿不准,到底是母上真的拿到了许可令,还是报仇心切自己伪造了一个……
华天景见她无话可说,乘胜追击:“青栾品行不端,残忍无德,首宗身为她的女儿,也该为之承担责任。”
雷霆:“哼,什么首宗?能做出此番行径的宗门,怎么配为第一宗门?”
青诀避开华天景,来到残疾人身前,看着他手上的创口,至少都有十多年。
她问他:“你是风隐宗少主隐天明?”
他只有一只耳朵,但还是能听清。
用力点头。
“那你说,当年是谁砍了你的手脚?”
他费力道:“青雀宗宗主,青栾。她还将我扔进火海,烧伤了我的眼睛……”
“既然是我母上亲手所为,那你一定看清她的脸了?她眉毛上有一颗痣,你说是左边还是右边?”
轮椅上的人愣住了,他来之前根本没人告诉过他。他急切地摸着身边的人,可是没人能告诉他答案,只能胡乱赌一边。
青栾脸上有痣吗?华天景还没反应过来,那边已经随口胡诌了一句:“左边。”
青诀笑,“不好意思,我母上脸上没有痣。由此可见,你的伤非我母上所为。”
“话不能这么说,”华天景出来解释,“当时情况很混乱,他看不清也是有可能的。”
“既然这么混乱,那认错人也是可能的咯?”青诀轻笑了一声,“那行,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形容一下,我母上的契约兽是什么样的?她既然要杀你,她的契约兽你总见过吧?”
青栾的契约兽与众不同,它有四只眼睛。
这是众所周知的。
可是对于一个根本就不知道青栾是谁,从小就瞎了眼的残废来说,他根本就形容不出来。
华天景浑身冒出冷汗,他当时请苏隐请不到,只能找个残疾来冒充,来之前将风隐宗的所有细节都告诉了他,结果青诀根本就没问这些!
眼看着就要露馅,那人哆嗦道:“我、我记不清了……”
青诀坐回自己的位置,一身盛装咄咄逼人,“隐少主,你连我母上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说她将你们残忍杀害,这合理吗?还说什么她拿了造假的许可令,你连她人都看不清,还看得清那令是假的?”
所以他说的一切,全部不成立了。
几位宗主的脸色变了又变,就连齐陵也忍不住看向她,她真的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自信,明媚,灼烧一切。
他微微捂住心口,那种疼痛又来了。
华天景脸色铁青,仍旧咬着这件事不放:“隐少主可能是假的,但是当年灭门之事却是真的!当年谁也没有追究此事,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青雀宗既然要做第一宗门,那就要将真相公之于众,让百宗臣服。”
“若非如此,我剑华宗第一个不服。”
“还有我雷冥宗。”
“还有我符修宗!”
甚至殿外的百宗都大喊着:“请首宗还原当年真相!”
青诀本来就在调查真相,她也不怕真相公之于众。她相信母上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她连门内的奴隶都不会虐杀,又怎会虐杀一个小宗门?
“我自会调查当年真相,我相信我母上,也请你们相信我。”
青诀的话都说到这种份上,自然不会有人再反对。
但是华天景一定要逼她:“首宗大人总要说一个期限吧?要是一直如此拖下去,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她略微沉思,“三个月。”
“哼,希望首宗大人到时候,不要让我们失望……”
从玄天峰回到青雀宗,青诀一直没说话。
青黛见她那样都有些着急,“宗主,你怎么一回来就愁眉苦脸的?你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我帮你分担分担。”
“我要调查真相,你怎么帮我分担?”
“这事简单啊,你直接问霖岚不就好了。他当年就是从风隐宗带回来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青诀微微一怔,发现确实是自己把这件事想得太复杂。
她想知道真相,只要和霖岚做出交换便可。
可是这样一来,不就如他所愿了吗?
青诀来到清秋殿偏殿,里面的光还亮着。
护卫看到她正要行礼,她抬手阻止,并让他们都下去,院子里顿时变得安静。
门外的声音惊动了霖岚,他心怀期许:“青诀,是你来了吗?你来看我了吗?让我看看你的脸好不好,就看一眼……”
青诀站在门外,隔着门板与他对话,“你想见我可以,但是要回答我一件事。当年我母上占领风隐宗,手上拿的究竟是真令,还是假令?”
霖岚声音里浮现迷茫:“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有见过那块令牌……”
“那我再问你,我母上当时可有虐杀你们?”
霖岚忽然不说话了,他问:“我回答了,你就进来见我一面吗?”
她没有回答她,只是打开门上的锁,那道门只要一推就能打开。
霖岚眼中燃起光芒,“没有,没有虐杀,只是俘虏……她只杀了宗主和宗主夫人……”
“那为什么要杀他们?”
霖岚不肯回答了。
他说:“见我一面好吗?”
青诀没有犹豫,直接推开那道门。
房间里的烛火还算明媚,落在她脸上一切都那么鲜活。
时隔百年,终于又见到她的脸。
她和以前完全不一样,身着盛装,头戴金丝凤,面上画了浓重的妆容,就和那日她与邹子彦大婚时一般。
霖岚有一瞬间不敢确定,直到她的容颜在脑海中逐渐清晰,他才笑了起来,眼中有泪,“青诀,你还活着真好啊……”
青诀如他所愿,让他见自己一面。
给了他甜头,才能继续往下。
“我母上为什么要杀他们?”
“因为一个奴隶,她要帮他报仇。”
“那个奴隶就是澜月对吗?他真名叫什么?他的身份又是什么?”
霖岚又不说话了,他在等着她做交换。
青诀在他面前落了下风,这是她最不希望看到的局面,可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她隐忍不发,问他:“你想要什么?”
自由,地位,权势。
他会选择哪一样?
可是霖岚什么也没有要,他只说,“我能不能抱抱你?”
青诀厌恶道:“你有什么资格触碰我?霖岚,别忘了你当年是怎么对我的。”
霖岚又不说话了,他一旦占领了上风,就不会轻易松手。
青诀憎恨被霖岚算计的感觉,可偏偏不得不踏入他的股掌之间。
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撬开他的嘴难以登天。
青诀深吸一口气,慢慢往前走,走到离他半步的位置却不肯往前。
霖岚就像沙漠中的人渴望甘霖,他伸手抓住她的衣袖,紧紧拽进手中,想伸手碰碰她,可是任由他用力拉扯,青诀始终不肯往前走一步。
细链勒紧肉里,疼得无法再往前。
霖岚渴望地眼眶都湿润了,他终究还是妥协,“他是江月宗二公子。”
青诀终于松动些许,让他能握到自己的手,“他和风隐宗之间有什么仇?”
霖岚紧紧抓住她的手,喜极而泣,跪在她面前继续说:“风隐宗曾经是江月宗附属宗,可是风隐宗不甘居人之下,所以动了歪心思。他害死江月宗宗主,将江月宗吞并,并将他们的弟子全部卖为奴隶,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人并没有多少,这都是我养母告诉我的……”
杀害旧主,取而代之。
风隐宗当真是狠,难怪会生出苏隐这样可怕的人。
青诀又问他:“澜月真名叫什么?”
他拼命拉住她,只说:“让我抱抱你,青诀。求你了……”
看着曾经聪颖过人的霖岚,今日沦落到如此可怜的地步。
青诀给了他最后的仁慈,往前半步,便被他紧紧抱在怀中。
霖岚就像濒死之人,拼命吸取着她身上的气息,好像那就是他赖以存活的一切。
他跪在她面前,眼神期盼地看着她:“青诀,抱抱我好不好……”
青诀微微俯身,给了他一个拥抱。
霖岚已经瘦得脱了骨相,一点都不像他。她摸了摸他的琵琶骨,已经只剩一层皮。
他在被她抱住的瞬间,变得又哭又笑,告诉她:“傅微澜,他叫傅微澜。”
青诀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他和傅久卿是什么关系?”
“他们是亲兄弟。”他急切地说着:“我知道当年的真相,我知道去哪里去证据,青诀,你留我在身边好不好?我带你一起去找证据,我保护你,青诀,你需要一个人来保护你,让我保护你好不好?”
他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恨不得融进骨子里。
一滴悔恨的眼泪落下,他祈求地望着她:“求你了,让我在你身边保护你,苏隐那人不好对付,我知道怎么对付他,我帮你对付他好不好……我帮你对付那些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因为零点更新的问题,经常半夜被锁,没办法第一时间解开,后面的章节又涉及很多会被锁的内容,所以听了我基友的意见,想着把时间调到第二天下午六点,这样可以吗?(因为排榜在下午,所以排榜结束更新会比较好)这样你们也不用半夜追文了。
ps:有霖岚帮忙的青诀,还有谁是对手?(期待)
58.师父这样让我怎么放心? ·
说实话, 青诀很需要他的帮助。
霖岚的聪明才智能为她锦上添花,他的圆滑处世,也能为她省去大部分的麻烦。如果没有发生前世的事, 她会毫不犹豫地接受他。
青诀伸出纤细的手将他推开,看着他从运筹帷幄的神坛上跌下来, 摔进泥土里。
他真的很瘦。
瘦成了一把骨头。
瘦到只剩一副骸骨, 能活下去,完全是他最后的执念在支撑着他。
他抱住她的双腿,跪在她脚边, 卑微地祈求着:“求你了,原谅我好不好,让我留在你身边,让我帮帮你好不好?”
“前世我那么信任你,你也说会帮我, 结果却眼睁睁将我逼入死路。”
青诀静静地看着他,和他的失态形成鲜明对比,“你知道齐陵在骗我,看到我熬夜帮他绣腰带的时候,是不是在心里笑我特别的蠢?”
霖岚用力摇头, 落下滚烫的眼泪, “没有,我没有……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不是我?如果你心里在意的人是我, 我会用尽毕生所学去保护你……齐陵他根本不就不值得你这样对他, 他不值得啊!青诀,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将她的腿抱得很紧,卑微可怜的样子让青诀心里生出一抹痛快。
前世费尽心机想要她死的人, 现在就跪在她面前痛声忏悔,祈求她的原谅。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青诀抽身想离开,又被他从身后抱住,他跪在地上绝望地死死拽着她不放,“青诀,你不留我就杀了我吧,两世我真的活够了……”
他浑身颤抖,疯魔般言语着:“你走了我真的会死,我真的会死,我不想再活了……”
“你在威胁我?”青诀目视前方,眼中丝毫感情都不带,“你若低声下气地求我,我心软了或许还会留你在身边,但是你威胁我,我不会如你所愿……”
她斩断他最后一丝希望,毫不迟疑地离去。
身后传来霖岚歇斯底里的声音:“青诀!我没有威胁你,我求你!我真的活不下去了,一天都活不下去了……这样的日子我过了一百年,我一天都不想再过了,你不原谅我,我真的会去死,青诀——!”
绝望的声音,转变为凄厉。
青诀还未走出清秋殿,就听护卫急冲冲来报:“宗主!你快来看看,执事发疯了!”
“你们制住他。”
“制不住了,宗主您快来看看吧……”
青诀回到偏殿,看到他发疯似地扯脚上的链子,三四个护卫竟按不住他一人。
细链已经勒进他的皮肉之中,鲜血顺着他的脚一直流,他发疯似的拉扯着,恨不得将骨头也磨断,就能彻底自由。
青诀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把戏。
她没敢出声。
霖岚用链子磨断了皮肉也不肯停,一直磨到脚筋、磨到骨头,他疼得倒在地上,浑身是血,仍旧艰难地爬到她脚边紧紧抓住她的衣袍。
他朝着她露出笑容,额间疼出了汗水,就连声音都疼得失了真:“青诀,你要是不放心我,就把我双脚砍断好不好?我不会逃……只要你原谅我,把我留在身边,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原谅我……”
青诀心中微微一颤。
她看了他许久,笑着开口:“好啊,你砍断双脚我就原谅你。”
霖岚听到这句话竟然当真了,他疯魔地爬起来想扒出护卫的刀,护卫不敢给,他又回头拽住脚上的铁链,仿佛不知道痛一样,用力磨伤口,背上瘦弱的骨头不停地颤抖。
鲜血一直往青诀的脚边流,染红了她的鞋袜。青诀微微,后退了两步。
直到这时青诀才看清。
聪颖一世的霖岚竟然真的走投无路,山穷水尽……
霖岚是真的用了全身的力气去磨断自己的脚,因为只有这样青诀才会原谅他。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疼得几乎要晕厥,仍旧在咬牙坚持,因为他知道犹豫便会输。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如果今夜不能让青诀动容,那她以后也不会再为他动容……
可是,真的好疼。
眼泪混着鲜血滴落,模糊了视线。
就在他坚持不住,快要晕厥的时候,终于看到一抹青色,她站在他面前,如神祇一般高高在上地俯看着他。
“你还会再背叛我吗?”
她的声音清冷,却如审判之音,重重地砸在他心上。
霖岚心中悔恨交加,用力摇头,“不了,再也不了……”
他这一生有两件最后悔之事。
一件,是身份卑微,爱而不得便想将她毁灭;一件,是恢复了记忆,仍旧想让她死第二次。
她神色平静地看着他,“如果你再背叛我,我会把你身上的血一点点放干,将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将你的骨头一寸寸敲碎,让你尝尽世间疾苦,而不得死去……”
这样的苦,他前世已经尝过了。
尝了一百年,才冲淡了心中的悔恨。
“青诀,我真的后悔了,真的好悔……”他用力抓住她的手,紧紧扣在怀里,“我会用我剩余的日子去弥补,我什么也不求,只求你原谅我,让我留在身边……”
青诀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可是霖岚知道他赌对了。
……
霖岚醒来,已经躺在自己原来的寝殿中。身上盖着许久未曾接触过的柔软被子,身上的脏衣服也被换了。
他能感觉到身上的伤已经被处理过,只是右脚已经使不上力气,伤得太严重。
“醒了?”
他费力坐起来,青诀就坐在旁边桌前。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似乎坐在此处等了他很久。
霖岚眼中升起希翼,动了动干涸的嘴唇,“青诀,你原谅我了吗?”
青诀放下茶杯,神情冷淡,“我思来想去,就算你真废了一双脚,对我来说也没有意义。倒不如在你体内结下生死契,从此我生便你生,我死便你死。”
霖岚想都没想:“好。”
生死契还有一个最关键的用处,那就一旦生出异心,就会受万蚁噬心之痛。
只是这种契约早就失传了,青诀并不会,她不过是在诈他,没想到他还真的答应了。
她本来还有所怀疑,霖岚昨天的举动只是他的苦肉计,自己或许落入了他的圈套,所以今日又来试探他第二次。
青诀起身来到他身边,再次询问:“如果你对我心怀异心,契约就会失败,反噬于你,你真的想好了吗?”
霖岚点头,“我知道。”
他恨不得立马和她结契,以表诚心。
青诀划破手指,将血滴到杯中,再画下结印。金光落下,消失在水中,凝结成一颗被金色符咒包裹的血滴,慢慢推入霖岚的眉心。
金色没入他的体内,留下一道鲜艳欲滴的血痕。这只是一道普通的血痕印,青诀用它来以假乱真。
霖岚摸着额间的印子,微微喘气,最后竟是露出了解脱的笑。
“你还是住在这里,但你不再是执事,因为我已经提拔了新的执事。”她微微顿住,或许觉得自己做的有些过分,又补充道:“他没你做的好,你或许可以教教他。”
霖岚露出劫后余生的欣喜,他似乎想爬起来谢礼,可是他的右脚怎么也抬不起来,一动就钻心的疼。
“你的脚筋受了伤,但好在没有断裂,好好休养还有复原的可能。”
他微微抓住膝盖,目光暗淡道:“复原不了也没关系,我只要留在你身边就满足了……”
青诀微微动了动嘴唇,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留下一句:“过段时间再来看你。”便转身离开。
霖岚舍不得她走,又没理由叫住她。
他费力地爬起来,想再看看她,可是脚上的伤疼得他摔在地上,他捂住膝盖,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只能像个废物一样摔在地上。
离开的青诀还是回头了,她似是叹了一口气,俯身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一旦知晓他是真心悔过,青诀竟是恨不起他来。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错而改之,方为能人。
她温暖的怀抱一将他抱住,霖岚便再也忍不住了。他紧紧抓住她的衣袖,不由自主地落下眼泪,他没想到献祭后还能获得她的原谅,那他所做的一切都还有机会弥补……
青诀将他扶到床上,摸到湿润有些愣怔。
等她再抬头,霖岚已经把脸别过去,不让她看到自己的失态,极力忍耐之下肩膀在轻微地颤抖。
青诀伸手,握住他的肩膀。
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真的太瘦了,曾经那样处变不惊的人,在折磨之下暴瘦成一堆骸骨。
她起初无法想象霖岚前世的下场,但是看到他现在这副样子,也差不多能猜到几分。
他就和他说的一样,一百多年生不如死,真的活够了。
“你……”青诀想宽慰他,但又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松开了手,“你太瘦了,多吃点吧。”
霖岚眼中燃起一抹光亮,就为她这句话,他将送来的饭菜全部吃得干干净净。久饿的腹中忍受不了,吃了便吐,吐完又继续往嘴里塞东西。
周而复始,将前来看望他的青黛吓了一跳,“霖岚,你吃不下就不要吃了!你这样会把肚子撑坏的!”
霖岚停下,才想起自己不是在狱中,他已经自由了,不用如此折磨自己,这才慢慢放开了手。
他眉眼间失了往日的从容,变得郁郁寡欢,笑容也全部消失在他脸上。他抬起消瘦的脸,直愣愣看着青黛,“她有提到过我吗?”
那是青黛第一次对他撒谎:“提到过,她提到过的。”
可是她的演技太拙劣,被霖岚一眼看穿。
他忽然又哭又笑,仿佛还没从那段暗无天日的地牢中走出来,“一定是我太瘦了,她才不来看我。”说完他又开始用吃的,填满他心里空出来的地方。
青黛无可奈何,只能去找青诀。
“宗主,你快去看看霖岚,我觉得他快要把自己逼死了!”
青诀赶到的时候,霖岚正在疯魔地吃着东西,吃了又吐,吐完又拼命往肚子里塞。
她也没想到他会留下如此严重的创伤,她以为像霖岚这样的人,关一辈子都是不会疯,结果才关几个月就疯了……是跟前世有关吗?
青诀迟疑地走到他身边,看他这副样子也很震惊。她一直警惕他耍花招,却没想到他已经病成这样了。
“霖岚。”
他听到她的声音浑身一怔,然后扯着衣袖拼命想掩盖自己瘦得只剩骨头的手。
青诀一把抓住他的手拽起来,他的手腕居然全是密密麻麻的磨痕。他早就想死了,一次又一次,早就活不下去了,心中只剩下微弱的信念支撑着他,想在他死前获得她的原谅。
“青诀……”他抓住她的衣袖,紧紧撰在手里,苍白无色的脸上全是恐惧,“你已经原谅我了对不对?你以后还会来看我……我不是在做梦对吗?”
霖岚他,怎么疯成这样了?
青诀忍不住伸手附上他的额头,那里透着不正常的灼热。他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自信,被她磨平了全部的棱角,只剩下恍然若失。
她应该高兴吗?
可是不知为何高兴不起来。
她都还没有对他使出全力,他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战败了,反而让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青诀扶他坐下,看到他脚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青黛,找个医官过来。”
医官来得很快,重新处理伤口,开了新的药贴。他走的时候单独将青诀叫到外面,跟她说:“属下看执事身上好多伤都是自己造成的,似乎有自毁倾向。这属于心病,需要慢慢调养,这段时间不能再接受外界刺激。”
青诀点头:“我知道了。”
霖岚的心病应该是从前世带来的,自从他恢复记忆以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状况越来越不好。
她站在门外看了很久,吩咐青黛:“你安排一个医官照顾霖岚的身体,然后跟他说,等他把身体养好了,就能重新回到我身边做事了。”
她交代完便离开,她没有看到青黛将这句话转交给霖岚时,他眼中闪过的光芒。他脸色苍白地看着青诀离开的身影,露出温柔的微笑,终于等到了……
他在她面前演了两世的戏。
前世的戏,是为了毁掉她。第二世的戏,只为回到她身边。
这一次,他会弥补所有错误。
他撑着青黛的手起身,重新坐回桌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看起来好了很多。
青黛欣喜,宗主的话果然管用。
她鼓励他:“霖岚,等你好起来了,一切都会和之前一样!”
他忽然顿住,随后微微笑着,“我知道。”又有了几分之前的神韵。
前世绞尽脑汁、步步为营,欣赏她步入陷阱痛快淋漓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初拼命想舍弃的,竟然是他现在要靠装疯卖傻才能换来的东西。
……
青诀让李向找来所有有关于江月宗的一切,竟然都只有寥寥数语,对当年的惨案没有一丝一毫的记录。她不相信偌大的江月宗就这么凭空消失,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清除痕迹。
她看着卷宗,不小心睡了过去。
迷糊中好像有人为她披上了毯子,醒来又没看到什么人。
她拿着卷宗起身,来到藏书阁。
青雀宗一直有自己的档案室,会有人专门记载修仙界这些年发生的大小事。
她让值守的弟子帮忙找出来,有关江月宗和风隐宗的一切,竟然也只有寥寥数语,对于那些事的部分绝口不提。
“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不收录事件?”
“一般来说,没有被察管会记录在案,或者本门宗主刻意交代过的,都不会收录进藏书阁。”
青雀宗灭门风隐宗,有可能是母上不让记录。而风隐宗吞噬江月宗,很有可能是察管会的人抹去了记录。
为什么越查,越有种不安的感觉?
她看得走神,连油灯倾斜了都不知道。
身后伸出一只手,帮她扶住油灯。多出个人她竟是没有察觉,回头撞见人影,吓得连忙出手。
他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师父,是我。”
“子彦?你为何蒙着脸?”
他带了面巾,裹了斗篷,就露了一双眼睛。可即便只露了一双眼睛,他眼底亮亮的光芒也让青诀有些尴尬。
邹子彦说:“我没脸见师父,等过段时间再来见你。”
那天的事,是青诀有错在先。
可事后受罚、关禁闭的却是邹子彦,现在还要蒙着面不敢见她。
青诀自认为自己不是不讲理的人,她强装镇定,“你犯错,也受了惩罚,我也不会再迁怒你,不用这样东躲西藏。”
邹子彦却说:“我知道师父不怪我,是我心里有愧,没脸见你。”
可是那天他反复问她可不可以的时候,她都没有明确拒绝,确实是她有错在先。
青诀好不容易淡忘了那件事,现在全回想了起来,再怎么装作镇定耳根骗不了人。
她连忙拿起油灯,说:“错不在你,你在我面前不用躲躲藏藏。”
身后又传来他的声音:“第一次虽是师父的错,但第二次确实是我的错。”
那声音让她耳尖一颤,指尖也跟着颤了一下。
她都记得,第一次是在床上,她缠着他不放。第二次是在浴桶里,她连抬起眼皮子的力气都没有,几乎是被他半强迫着进行。
邹子彦见她手抖,扶住她的手,“师父小心一点。”
油星落到她手上,烫得她缩回。
邹子彦连忙放下油灯,紧张地握住她的手,“我看看。”
手背烫了个点,他下意识取下面巾,小心吹了吹,用灵力驱散她的伤痕。
明明不疼,却有一股古怪的感觉直往心里钻。
青诀强装镇定,克制住抽回手的冲动。
看着他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掩下阴郁,少年认真的脸庞美好而宁静。
“不疼了吧?”他抬头看着她,笑了笑。
他的目光温柔缱绻,藏着星辰大海。有那么一瞬间,青诀觉得他没把自己当成师父,而是当成自己最珍惜的爱人。
青诀不自在地收回手,表面却强装镇定,“小伤而已。”
“对师父来说是小伤,对我来说却是很重要的事。”他认真地放好油灯,抬头看着她:“师父这样让我怎么放心?夜里还睡在殿里,来藏书阁还打翻油灯,我一不看着你就迷迷糊糊……”
明明是在责怪她,却听出了撒娇的语气。
青诀感觉和他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奇怪,两三句话就让她胡思乱想、脸红心跳。
他起身,又很自然地将书从她手中拿走,“我帮你拿吧,师父还需要什么书?”
青诀轻咳两声,“就先拿这些吧。”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藏书阁,青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没事人,可脚步仍旧有些不自然。发生了那样的事之后,再怎么强装冷静也是枉然。
因为一看到他,就会胡思乱想,一回想,就会想到那天从床上又到浴桶,一夜疯狂。
他横冲直撞的时候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可是哄着她、心疼她的时候,好像又变回了乖巧的小徒弟,让她心思纷乱……
青诀的脸很烫,她庆幸自己走得快,他看不到自己的脸。
好在今夜的风很凉,慢慢带走灼热。
回到青雀殿,邹子彦把书放下,站在边上问她:“师父今天还不睡吗?”
青诀拿起书籍,摇头,“我想把当年的事捋一下,或许能发现蛛丝马迹。”
“是不是七宗会上那些人为难你了?”邹子彦坐在她身边,一切都这么自然而然,“我听青黛说,华天景要你三个月之内找出真相,是不是他们都在为难你?”
熟悉的相处好像又回来了,青诀随口道:“这是早晚的事。况且我自己也想知道当年的真相,正好借助这件事顺水推舟。”
他点点头,拿起一本书籍,“我和你一起找吧。”
青诀本来看得很认真,也没想别的事。
忽然脚上一暖,原来是她的脚露在外面,邹子彦掀起毯子帮她盖住。
以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觉得哪哪都变得很奇怪,她盯着书看了半天,居然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子彦,”她放下书,“我困了,明天再看吧。”
邹子彦抬头跟她说:“要不师父去睡吧,我还不困,我在这帮你看。”
“也行。”青诀镇定离开。
刚开始还能强装淡定,一脱离视线就忍不住跑了起来,一直跑到寝宫才发现自己鞋都没穿。
她赶紧往回跑,在黑暗中撞上一道身影。
邹子彦被她撞得后退了半步,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手上很自然地落在她腰间。
他微微弯下腰,笑了笑,柔软的声音让她耳朵发颤:“师父,你怎么不穿鞋就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把霖岚虐得狠了一点,后妈哭泣。
59.青诀,生了心魔? ·
强有力的手臂揽着她的腰, 他从她身后俯下身,将藏在衣袖中的一双鞋放在她脚下。
青诀正要伸脚去穿,他手上用力将她从地上拔了起来, 随后放到柔软的鞋子上。
她心乱如麻,乱忙穿上。
身后传来轻笑声, 似乎将她的窘迫看在眼中, 似乎并不打算松手,他半是撒娇、半是引诱:“师父,我可以多抱你一会儿吗?”
“不可以!”她一口回绝, “多大的人了?快把手放开。”
他似乎有些生气了,低哼了一声,随后张开一口尖牙,咬在她后脖子处。
青诀吃痛,回头怒视着他, “你是属狗的吗?”
他立马松口,又一脸认错:“师父,我错了,下次不咬了。”
真是信了他的鬼话,他每次都说错了、不咬了, 下次又会继续。
青诀赶紧回到宫殿把门上锁。
夜里很冷, 有一团视线将她锁住。
而后就像鬼压床了一样,有什么东西爬到她床上, 伸出冰冷汲取着她口中的热气。
她这是, 撞见鬼了吗?
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可是醒来依旧在梦中。
她陷入柔软的桃花海中, 亭外在下雨。
她被邹子彦抱在怀中忘情地亲吻着,她经受不住, 微微喘息着说了一句:“好累。”
邹子彦便伸手握着她的手,让她倚坐在自己身上,“这样还累吗?师父。”
他的手勾着她落下的长发,她好像穿了衣服,又好像没穿。眼皮重得睁不开,只感觉身子趴在他胸口,他轻轻揽起她,又轻轻放下。
不光是眼睛睁不开,手臂也动不了,他的手真的好冷,不停地从她身体里汲取热气。
他握着她的手,和她十指紧扣……
这是梦。青诀很肯定。
因为桃花根本不可能铺满整个亭子。
她尝试着睁开眼睛却沉入更加凝重粘稠的梦境。
这里好像是地狱,面前的邹子彦变得一点也不像他,脸上布满了黑色的纹路,看向她的眼神粘稠阴冷,诡谲莫测,却藏着一抹叫人欲生欲死的眷/念。
“青诀,你现在是我的妻了。”
他勾着她的下巴,落下一吻,“我可以对你做任何事……”
这种感觉比前面两个梦还糟糕。
她完全动弹不了。
就像一个傀儡被他摆弄,被他打扮成精致的模样,又一件件褪下来,虔诚地亲吻遍她的每一个肌肤,好像她的每一根、每一根骨头,都是他的所有物。
青诀想叫他停下,却发不出声音。
他和平时完全是两个样子,他在这里变得冷漠、强势,恨不得用力将她揉进骨血里……
青诀终于从梦中惊醒,惊出一声冷汗。
她这是撞邪了吗?
怎么不是春/梦就是噩梦?
她醒来第一反应就是跑去看门窗被打开过没有,没有动过的痕迹,她又带着怀疑的态度端着油灯来到青雀殿里。
邹子彦还在看那些书籍,翻到有用的内容,还贴心地做好标记。
他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向青诀。
青诀触碰到他的眼神,下意识后退。
梦里的一切又真实反应在她脑中。
他看她脸色有些不好,连忙问:“师父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青诀连忙回应:“没什么。”
邹子彦却感觉不对劲,他起身来到她身边,熟悉的气息一靠近,她顿时心慌意乱。
“你、你快回去睡了。”
他听出她声音里的抵触,微微停下脚步,然后说:“好,师父也快回去睡吧。”
殿里灯火灭去,青诀却是一夜无眠。
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就因为邹子彦在自己殿里留夜,就潜意识去代入他了吗?还是因为那天的事成了她心魔?
第二天醒来,青诀越想越不对劲,她跑去饲养场看了一眼噬月兽,居然偷跑出去了?
她寻着气息在百炼殿找到它,它正睡在焱兽身边,帮它舔舐毛发,带着一脸的餍足。
青诀一脸羞愤地拧着它的耳朵,把它关回去。真是太不像话了!谁把它放出来的!
她把噬月兽关进栏子里,警告它:“你跟焱兽不同品种,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
噬月兽不满地“哧”了一口气,似乎对她的威胁嗤之以鼻。
青诀:?这是要造反了吗?
回到青雀殿,她再三警告青黛看紧噬月兽,千万不要再让它跑出去。青黛却说:“就算是契约兽,人家也有追求爱情的权力嘛。”
“它们一个吃肉,一个吃草,怎么能在一起?”
“可人家就是喜欢嘛,宗主管它们吃什么,你强行拆散它们太残忍了。”
青诀越看越觉得,昨晚的噬月兽是青黛放出的,“你监管不当,这个月供奉没有了。”
“不可以!小公子马上要过生辰,我想攒钱给他买个礼物,你不要罚我供奉嘛……”她说着就眼泪巴巴,扯着她的衣袖,哭得伤心欲绝,“要不你罚下下个月的?”
“平时让你攒点钱,你怎么说的?”
青黛气得跺脚,“宗主!”她拉着她的手臂,撒娇,“你就饶了我嘛……”
最后青诀没抗住她撒娇,“你去库房挑一件东西送他吧,别送的太差了。”
“谢谢宗主!”
看着她欢天喜地的背影,青诀捉摸着,是不是要给她准备嫁妆了?
她翻开书籍,里面是邹子彦做的标注。
他做得很认真,字斟句酌。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的字这么好看?
笔锋锐利,行笔有力,行文流畅,根本就不像是画符都画不好的样子。
她看得入神,忽然被一声“宗主”惊醒。
李向拿来这月的账本,给她过目,到目前为止,青雀宗已经还清了所有的欠款。
“做得不错。”青诀翻到盛如玉的名字,又问:“盛老板没说什么吗?”
“他说没关系,他等得起。”
等得起,不知道又有什么幺蛾子等着她。青诀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还是松口:“再拖一段时间便给他吧,切记下次遇到此事,先报到我这边来。”
李向点头,“好。”
账本这块李向做得还好,就是为人处世差了一点。青诀想到霖岚,微微停顿,“过几天可能会恢复一位执事的身份,你要好好跟着他学习。”
李向走的时候诚惶诚恐,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够好,让宗主失望了。
他回到住处,脸上大写的一个“惨”字,管事们都问他怎么了。
他支支吾吾,说了个大概,有个心眼多的管事等他走后便和其他几个管事说:“新来的执事肯定没这么好对付,大家伙到时候机灵着点,千万别让他留下来……”
青诀看完书籍,去了一趟霖岚的住处。
他看起来好了很多,和身旁的小弟子说这话,听着条理倒还清晰。
小弟子见她,立马行礼离开。
霖岚脚不方便,他半倚着栏杆,眼都不眨地看着她,“青诀,你来了。”
他拢着单薄的青衫,因为气色不好,点了些许胭脂,像个病怏怏的美人。
青诀坐在他对面,拿出邹子彦帮她摘抄的册子,上面写着二公子云云,唯独不见大公子的记载。
“江月宗的大公子,为什么在这上面一点记载都没有?”
霖岚说:“不光是大公子,还有很多人都没有留下记载,二公子也是沦为奴隶后才留下些许东西。我只听我养母说过一些,当年的事发生得很隐晦,几乎是一夜之间消失,也没有任何人问起、提起,少数知情者也都闭口不言……”
“那我要查江月宗旧事,应该从何处查起?”
霖岚细想了一下,“奴隶市场或许有蛛丝马迹,当年江月宗旧人全都充当了奴隶,其中不乏十多岁的孩子,若能找出来,或许能知晓一二。只是奴隶市场找人,犹如大海捞针,宗主要是不着急,可以等我伤好了带你去。”
青诀听到此处也听明白了。
“那行,我不着急。”
回到青雀殿,青诀本想休憩一下再继续,结果不小心睡了过去。夜里好像有一抹寒气侵入,等她醒来的时候,肩上已经披上了披风。
邹子彦就坐在她旁边,就着朦胧的灯光帮她继续摘写没做完的工作。
“子彦?”她迷迷糊糊起身。
手突然被握住,他很自然而然地将她带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根本不管殿外来来往往的人群。
她惊得想起身,他却不肯放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耳垂,带来阵阵酥麻之意。
“青诀,可以在这里吗?”
他不等她回答,便将她轻轻放在柔软的毛毯之间,衣衫层层散落,他温柔的手抚摸着她的发丝,爱恋地亲吻着她。
青诀难耐得喘息着,透过头顶的光晕,怎么也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反而是殿外来往的弟子清晰可见。
怎么回事,又是梦吗?
青诀咬了一下舌尖,终于从梦中清醒。
“师父?”身侧的邹子彦正拿着笔,担忧地看着她,“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脸这么红?”
他说着想帮她重新披好身上的披风,青诀却像受到惊吓一样,连连往后退。
她眼露慌张,分不清这里是梦还是现实。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手里还拿着笔,手下是他誊写的小册,显然已经来了很久,“师父睡着的时候我便来了,只是没有吵醒你。”
青诀抬头看到殿门已经关闭,天色也暗了下来,和梦中完全不一样,这才放下了心。
“师父做噩梦了?”
她神色不安地点点头,“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就像有邪灵入体。”
邹子彦的神色顿时变得认真,他连忙拿出怀中的驱邪符,将它挂在青诀的腰间,“师父今晚早点睡吧,我晚上帮你看看周围是不是有不干净的东西。”
他说完抬头看着她,“师父梦到什么了?”
青诀目光微闪,“旧事而已。”
邹子彦不再追问。
等她睡下后来到房顶,守着她。
他记得儿时自己被恶灵缠身的时候,总爱钻她的被窝,她嘴上嫌弃,手上却把他揽进怀里,哄着他:“快睡了,恶灵要吃也是先吃我……”
他不禁露出笑意,眼神也变得温柔如水。
就这样守着他喜欢的人过一辈子,挺好的。
守到半夜,邹子彦察觉到异常的气息。
他将《唤灵诀》转为邪术,能召来一切魑魅魍魉。
他起初以为缠着青诀的是一只恶灵,结果召来的却是一只靥兽。这种兽灵会在人出现心魔之时,悄无声息地潜入梦境,扰乱修行者道心。
青诀,竟是生了心魔?
邹子彦想知道她的心魔是什么,将靥兽的灵体吸入体中,慢慢化为己有。
他闭上眼睛,在梦境中看到了青诀的心魔。
每一场都是在宽阔之地与他共赴云雨,她似乎是喜欢这样的,可是又害怕这样的关系被他人所发现,每每欢愉之时又心急如焚,所以久而久之,累积在心里,逐渐成了纠缠她的心魔。
邹子彦睁开眼睛,愣住了。
……
青诀再次从噩梦中惊醒,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赤/裸着脚穿过漆黑的长廊,来到青雀殿,殿里有一抹柔和的光,落在邹子彦脸上,明暗交错着。
她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有些失声。
又是在梦里吗?
她用力咬了一下舌头,很疼。
不是在做梦。
青诀稍微松了一口气。
问他:“你怎么还在这里?”
邹子彦的神色在灯光下暧昧不清,他放下手中的笔,慢慢起身来到她身边。
少年的眼中带着赤诚,似要灼烧她的心。
他停在她身前两步的距离,给了她相对安全的错觉,声音柔软:“师父又做噩梦了吗?”
青诀点头,而后又摇头道:“没事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她扶住额头,准备回去休息。
漆黑的通道上,身后似乎有些不对劲。
脚步声慢慢靠近,她刚一回头,就被扑面而来的气息笼罩,他一把揽住她的腰,就像梦里一样,眼底敛着幽深的情绪。
俯身吻着她的唇,逼得她节节后退。
青诀不明觉厉,赶紧将他推开,“子彦,你这样太失礼了——”
她话音刚落就被他拽入怀中,抵在墙上胡乱亲吻起来。他没有用蛮力,而是用一种抗拒不得的纠缠,非得缠着她迷失自我。
熟悉的气息落到她身上,她难耐地抓住他的衣袖,惊觉自己陷进去了,又连忙松开。
邹子彦亲到最后,忽然问她:“师父也喜欢这样是吗?”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若论真心的,她并不抗拒他的亲吻,或许是习惯了他一直都在,不见他的这一个多月竟还有些想他……
在这段关系中,她总是半推半就,仍由着他一错再错,所以她觉得自己也是有错的。
跪在祠堂请求祖宗宽恕的,不止他一个。
过道里没点灯,很黑。
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只感觉呼吸灼热。
门外走过巡逻的侍卫,脚步声“唰唰”作响,好像有半辈子那么长,怎么也走不完。
邹子彦还在亲吻着她,青诀不敢作声,她感觉他的舌头勾着牙关,撬不开,转而又咬她嘴唇。
青诀吃痛,“你是属狗的吗?”
他连忙帮她吮了两下,又问她:“还疼吗?”
他的眼神在黑暗中也清晰可见,那是不同于他平常的认真,好像只要注视着她,眼中就会流溢出柔软光芒。
“青诀,今天可以吗?”
似乎看到她眼中的挣扎,邹子彦轻轻捧着她的后脑勺,时不时轻啄两下,感觉到她的反抗,手上就会轻轻按压她的腰肢,亲吻她的耳根,摩挲着她最敏感的两个地方,绷紧的身体立马就会柔软下来,软得一塌糊涂。
明明知道是错的,可是……
青诀别开脸,被他触碰的地方就像起了火一样,怎么也熄灭不下去。
“师父,”邹子彦停在她脖间,难耐地轻啄两口,“在这里,可以吗?”
不可以!
青诀还未回答,他的手就钻进了衣服里。
冰凉使得她彻底清醒,连忙抓住他乱动的手,明明想呵斥他,可是发出声音却娇软得不行,甚至带着轻微的喘息,“这里不行,会被看见……”
黑灯瞎火的通道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可是但凡有人推门进来,都会撞破他们二人的奸/情。
可是邹子彦却视若罔闻,妄想将她一起带入地狱,“不会的,他们不会进来。”
他一把搂住她的腿抱起来,往角落里走,落下的帘子正好将他们遮住。
身后是雕花窗户,只糊了层纸,外面的灯火可以透进来,却看不到里面,柔软的光芒落在邹子彦脸上,异常的柔和。
他就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轻轻亲吻着,层层剥落,她脚上的鞋不知掉到哪去了,他便用手托着她,也让她踩在自己脚上。
可是沾不到地便没有安全感,她像一叶扁舟,只能倚靠在他和门板之间。她咬着嘴唇,不敢再开口,因为无论说什么最后好像都会变成软软的声音,就像在邀请对方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能是病了。
病得一塌糊涂,病得不肯清醒。
可是这不是梦,这是现实。
在梦里她还能允许自己短暂放纵些许,回到现实就错得太离谱了。
她伸着脚想落到地上,又被他轻轻托起,他用一种很危险的姿势,却给足了她安全感。
青诀喘息着,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俯身亲吻着她,告诉她:“别害怕,青诀,看着我。”
她哪敢看他,这般大逆不道之事。
她根本没办法直视。
邹子彦非得抓住她的手,让她感受自己的存在,哪怕她拼命想要缩回,他也紧紧拽着不肯罢休。
就好像在强迫她,面对自己的心。
“青诀,看着我好不好?”他细细亲吻着她的手腕,想让她放松下来,“门全都锁上了,没有人会进来,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的话让青诀微微放松下来,他固执地亲吻着她,非要她看着自己。
她颤抖着眼神抬起来,强装镇定,“子彦,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哪有什么对不对?只要你愿意的,都是对的,不对的,我也会让它变成对。”他说完轻咬着她的嘴唇,告诉她:“只要是你想要的,都是对的。”
他握住她的手,强迫她落在他心口。
那底下“扑通”乱跳,不止她一个在犯错。
他托着她的身体,让她落不到地,身后是冰冷的墙壁还有来往的护卫。
青诀想抓住什么,却只能抓住他一人,他将她稳稳托住,想对待稀世珍宝一点,捧着亲着,半分不让她破碎。
外面来来回回的护卫不知道隔壁发生着什么,青诀也逐渐迷失自我,脑子里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天的夜很长很长。
他一直在跟她说着话,一边又亲吻着她。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青诀感觉自己要死了,浑身难受地发出声音,可是他不肯放过她,将她困在狭小的空间中,不让她离开。
有那么一瞬间,青诀觉得自己在梦里。
可是和梦里不同的是,现实中的他给足了她安全感,让她放下了不安。
包括那些她害怕的、畏惧的,都在他的声音里,一点点化为虚无。
好像这世间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彼此,安静的,狭小的空间,互相拥抱着对方。
青诀的心魔在逐渐消失,她好像开始接受这样的自己,也会在情到深处的时候下意识回应他。而她的回应,会引来邹子彦更强烈的情绪,彼此交付中,也在彼此交换着自己的真心。
邹子彦细细吻在她凌乱的发间,她出了热汗,身体灼热得像火一样。
打开了她的心魔,他却陷入自己的心魔当中。他忍不住掀开她身后的长发,抚摸着上面的痕迹,俯身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咬下一道印记。
青诀正在忘情,吃痛地“啊”了一声。
她的脚忽然落到了地上,他将她转过身,从身后又咬了她脖颈一口。
“子彦?”
他松开,又轻轻舔舐着,抚平她的疼痛。声音半是委屈半是诱哄地:“青诀,把它去了好不好?”
他明明知道蚀骨花留下的痕迹不能消除,却还是对她提了这样的要求。
青诀没回话,他就又咬上去。
他的温柔在面对她的时候用尽了,在背对她的时候会生出自己的心魔。
他从身后紧紧抱住她,声音缱绻,“这世上总会有法子去掉的,我们试试好不好?”
她不肯答应,他就折腾着她。
门外护卫走了一批又一批,她咬着声音,脸色红得滴血,“我试试,我试试好吗?”
他终于松开口,笑了起来,“好。”
他眷念地摩挲着她的脖颈,那里有他赖以生存的温暖,他终于将她抱在了怀中,叹息着:“没关系,多久我都愿意等。”
60.像他这样的人 ·
过了很久很久, 青诀感觉浑身的精力都被抽干殆尽,她无力地倚靠在他身上。
摇晃还在继续,她就像大海中沉浮的小船, 唯有紧紧拽着他的衣服。
邹子彦的动作实在算不上温柔。
只是他胜在体贴,每次觉得她疼了, 便会停下细细亲吻她, 把她的不适通通化去。
青诀得承认,她确实是喜欢和他这样。每次感到愉悦的时候,脚背都会绷紧, 那是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极乐净土。
她正在迷失自我,手上扯落了他的衣衫,她浑浑噩噩望着他手臂上鲜活的黐尤图腾。它的眼睛是这世上最邪恶的灵魔,看得久了,竟会陷入心魔之中无法自拔。
人一旦被欲/望所掌控, 就会释放出心底最深的恶,无论这种恶是什么,都在被不断地放大着,吞噬着原本的自己。
青诀已经分不清这是不是梦,她用力抓住他的肩膀, 难耐地叫出声:“子彦, 你会不会离开我?”
他感受到她的害怕,停下来轻轻吻着她的耳根, “不会的, 永远不会。”
青诀的指甲都掐进了他的肉里,将他缠得更紧了, 她露出了自己最柔软的一面,像个孩子一样紧紧抱着他的肩膀, 双脚也死死缠住。
似乎只有这样的方式,才能让她感觉到自己被需要着,被保护着。
月色镀上一层银辉,长发散落在她光洁的后背,圣洁如神祇。他的手托着她的腰身,察觉到自己正在将她拉下神坛,忍不住将她纤细的身子抱得更紧了。
她的身体就像一件纯洁无瑕的珍宝,美好到让人想毁灭,可是又不能毁灭,他只能克制着、忍耐着,压制着心底的魔。
青诀累得睡去,后面发生了什么一贯不知道,只知道他带着她泡了池子,一直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着,说着什么,好像又什么都没说。
他觉得她不专心,就咬了咬她的耳朵。
青诀又被弄醒了,恼怒地薅了他一下,又被他卷进怀中细细亲吻。
那天她睡得很安稳,有人一直守在她身边,在梦里侵扰她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只记得他那句:“只要是你想要的,就是对的……”
青诀睁开眼睛,阳光懒懒落进房中。
手边放好了干净的衣服,她撑着酥软的身子拿起衣物起身,透过镜子看到身后青青紫紫的痕迹,尤其是后脖子。
上一次的痕迹都还没消散,又留下了新的疤痕。
她穿上衣服来到殿中,桌面干净整洁,都按着她喜欢的方式摆放着。
她伸手拨弄了两下,才看到手腕上多了一条墨绿色的手串,珠子像是他亲手打磨的,最特别的那颗珠子里有一滴东西,刻着她的名字:诀。
青诀取下来,仔细观看。
还真是他自己做的?
“宗主,”殿外来人,是青黛,“楚少宗主送信来了。”
青诀藏起手串,打开信看了看。
楚经秋自称自己拿到了澜月的身世,借此邀她一起赏花。
可是青诀已经知道了。
她给他回信:近来身体不适,不宜出门。
信送过去,很快又有了回信。
楚经秋戏称:不宜出门,那就在青峰山赏树吧。
青诀没好气地回他:秋意正浓,枯木难枝,有违楚少宗主本意。
楚经秋收到信,朗声大笑了起来,“这青诀,拒绝人的时候半点活路都不留。”
他抬头看向严叔,“我上次问的可查到了?”
“没有,奴隶场太混乱,真得看运气。”
楚经秋收好信件,忽然想到什么:“说来也奇怪,各大宗门皆养奴隶,为何我们千机宗却一个都没有?”
“宗主最恨奴隶了,少宗主可别再他面前提这些事。”
……
今天是霖岚第一天恢复原职,青黛很高兴,领着他到处看。
新增的弟子,新增的住处,新增的事物。
每一样都有些陌生。
青黛领着他喋喋不休,“今年加入青雀宗的弟子特别多,但是宗主不让我多收,她说多收了无用,徒增开销。可是我看剑华宗他们都是要收很多弟子的,宗主她不收将来打不过别人可怎么办?”
霖岚回她:“青雀宗刚还完外债,等后面转亏为盈,会多收弟子的。”
“原来是这样。”青黛恍然大悟,“那宗主为什么提这么多管事起来?以前都是你在负责呀,也没有用到这么多的管事。”
“许是新来的执事能力不够,让她倍感压力。”
“啊,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宗主要多收弟子了,白高兴一场,但是现在的管理我感觉还没有以前好嘛。”她蹦跳着回头,眼睛亮亮的,“霖岚你回来就好了呀!这样宗主就会很省心了。”
霖岚笑了笑,面上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神韵,只是右脚的伤还没有好,走路不太好看。
青黛开心地说着:“现在一切又跟以前一样了,少主和宗主关系变亲近了,你也回来了。”
霖岚不经意地问:“他们很亲近吗?”
“是呀,最近看他们可亲近了,宗主洗澡都是他在身边伺候着,根本就不让我靠近。”
霖岚停下了脚步,“他伺候青诀沐浴?”
“是呀,还帮宗主换洗澡水、洗脏衣服……”她忽然顿住,“霖岚,你怎么不叫宗主了?”
好像有一团黑雾笼罩在他眼前,他好像猜到了什么,又宁愿自己什么也没有猜到。
他定下心绪,“抱歉,你继续。”
青黛带着他来到管事处,自己有事先走。霖岚轻轻掀开帘子,里面的管事正懒散着玩筛子。
李向这人是个心软的,不管出了什么事子要跟他服个软,他保准帮忙背黑锅。
而且他平时也很少过来,基本上有事都自己去做了,被他们几个拿捏得死死的。
本来一开始,也有几个管事觉得不妥。
但是随着时间越来越长,日子过得越来越舒服,难免开始飘了,认不清自己。
他们一边丢筛子,一边聊着:“新来的执事要来,我们的好日子就到头咯。”
“没事,我们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哎哎,你们赶紧买定了离手啊。”
筛子往碗里一丢。
赢钱的高兴,输钱的骂骂咧咧。
“操,真是晦气。”
“听说那执事以前是个脾气温和的主,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关起来了。”
“还能是什么错?想爬宗主的床被撵下来了呗,听说都被关疯了,整天喊着宗主的名字,不知道怎么还能放出来……真是邪门。再来,买定离手。”
“赶紧开,给我开大的!大!大!”
“小!小!给我开小!”
这边玩得正兴奋,忽然一声惨叫响起,伸手丢筛子的手被人斩断了三根手指。
他大叫着后退,同桌的人也被吓傻了。
“玩忽职守,聚众赌博,知法犯法,三罪并罚。”霖岚微笑着,收回羽扇上的刀刃,“你们五人各去领二十鞭,我会将此事禀报宗主,再决定要不要将你们逐出宗门。”
他一身温和,却做着最狠的事。
手上的扇子还在往下滴血,落在脚边。
那五人本就是欺软怕硬的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唯有胆子稍大的人反驳他:“就、就算你是执事,你也不能这样定我们的罪,我们只是偶尔放松一下,这件事李执事是允许的……”
身边的人附和:“对对对,李执事是允我们的,你不能这样滥用私刑,定我们的罪!”
霖岚的脸上的笑意浅了,“如果是他允的,那便连他一起罚吧。”
那几人吓得声都不敢出,就在这时李向正从外边进来,他还没看到霖岚,一见房中如此惨状,吓得魂飞魄散,“你们这是怎么了?”
管事们就像遇到救命稻草,全部跑到他身后,哭喊着:“执事你要为我们做主啊,我们只是在这里稍作休息,他便砍断他的手指,还要将我们逐出宗门!”
“是啊,执事。他还要将你一起罚啊!”
李向认出霖岚,下意识就要行礼。
可想到自己现在也是执事了,行礼便显得于理不合。
他犹豫不前,身后的人一直撺掇他。
李向为难道:“既然是你们犯错了,那便去领罚吧。”
那五人立马哭天抢地,求着他做主。李向本就是个性子软的,根本就做不了主。
霖岚看了半晌,对李向道:“性情太过温顺是管不好宗门的,宗主为什么让我回来,你应该好好想想为什么。”
他走后,李向挣扎了许久,似是下定决心:“既然霖执事已经做出处罚了,那你们便去领罚吧。此事我自会禀告宗主,引咎离位……”
身后那几人似是吓傻了。
谁也不知道包子一样的李向,为何突然硬气了起来?
李向将此事禀报到青诀那里,跪在殿下,等到处置。
青诀抬头,问他:“我让你跟着霖岚,你今天学到了吗?”
他慎重点头,“霖执事说,太过温和管不好宗门,属下有认真反思过。”
“那就好,这次便不罚你了。你还是继续做你的执事,我会提霖岚来做主事,他就在他手下帮忙吧。至于那几个管事,不服管教,也不肯认错,便领一顿鞭子,全部逐出师门吧。”
李向顺从:“是。”
等他走后,青诀长舒了一口气。
让霖岚回来是对的,他总会在零零碎碎的小事中替她解除隐患。
她又唤来青黛,和她交代:“霖岚现在升为主事,你带人帮他做两套合身的衣物,再帮他安排好一点的住处。还有,让他自己挑选几个趁手的管事,赶在年前再招五百个弟子,只挑根骨好的,我把我的原话给他,他知道怎么做。”
这么多事,青黛感觉自己都要记不住了,抱怨道:“宗主你怎么不叫霖岚来说?”
“让你去你就去,库房的礼物不想要了?”
青黛立马挺身,“我现在就去,保证办得妥妥贴贴!”
青诀笑了笑,心情还有点不错。
她起身走到窗边上,伸了伸手臂,一改颓态。过了会儿,一只灵雀落到窗台上,腿上绑着楚经秋的来信。
信上写:见你生龙活虎,不似病态。
她又被逗笑了,回他:强弩之末罢了。
青诀起身来到窗边,看了看外面哪些树木能够藏人,又能看到殿里的,直接命人给砍了。
可是回到殿里,没多久又收到信:树木无辜,勿造杀孽。
还真是奇了怪了,青诀又往外边看了几圈,没看到哪里能藏人,他怎么知道的这么快?
她故意不回信,在窗户上贴了四个大字:非礼勿视。
果然没多久又收到来信:思念成疾,望卿体谅。
哼,他果然能看到她这边。
青诀直接命人将窗户给封了,对万经宗的来信一律不接,总算安静了下来。
……
百炼殿,阴风阵阵。
无数幽灵飘荡着,徘徊不肯离去。
对于这些肆意侵扰的怨灵,邹子彦选择将它们吃掉,一把拧下脑袋“嘎嘣”吃下,怨气消散,剩下的一切都会化为虚无,久而久之周围的怨灵也越来越少。
手臂上的螭尤慢慢盘旋着,不安扭动,最近吃的怨气太多了,螭尤都变得有些狂躁不安。
邹子彦面无表情地划破手指,将血滴入它口中,得到契主的精血螭尤勉强安静下来,重新盘旋着化作手臂上的图腾。
随后,他用干净的绷带将图腾一点一点地缠起来,不让外人看到。
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昨天青诀看到它的时候,就像被摄了心魂,露出最软弱的一面。
邹子彦缠完手臂,来到镜前,看着已经爬满脸上的纹路,用魔气将它们按捺下去。
不知道青诀看到他这副鬼样子,会不会被吓到?
想到青诀,他微微皱眉。
好像每一次亲近她,都会让她染上不好的东西,不知道送她的手串能不能帮她趋避鬼魅。
敲门声响起,邹子彦警惕。
他打开门,只露出一条缝,“你来做什么?”
霖岚笑着,似乎是看穿了他的伪装,“青诀不在这里,你不用装得这么幸苦。”
他抬起扇子,微微拨开房门。
果然,他的另一边脸上还残留着没消散的魔气。
邹子彦神情冰冷,“你来做什么。”
“我只是来看看你现在到什么程度了,说起来前世我被你困在血池中,和你相处的时间最长,好像也是最了解你心思的人……”霖岚握着羽扇,神情却透着诡异的疯狂,忽然转移了话头:“你是不是碰她了?”
邹子彦脸色微变,便要关门。
羽扇抵着门口,霖岚看向他的眼神实在算不上和善。
“你果然碰她了。”
他裂开一抹古怪的笑,像笑又不像在笑,眼皮都因绷紧而轻跳着,“邹子彦,你自己入魔便是了,你还拉她一起入魔?你知道你每碰她一次,她身上的魔气就会多一分,将来会对她造成多大的影响吗?她是要做首宗的人,一旦走火入魔,便会被人拉下神坛。”
邹子彦抿着唇,没有回话。
“你还是这么喜欢自欺欺人,前世抱着她的尸身,便觉得她真的嫁给你了。今世碰了她,便觉得是她接受了你。”
霖岚嘲讽笑道:“你可别忘了魔气缠身会被无限放大心欲,她现在所做的是她隐藏在阴暗中的一面,并非她的本愿,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魔尊大人。”
邹子彦眼中升起浓烈的戾气。
周围冷风阵阵,怨灵哀鸣。
他说:“是又如何?与你无关。”
他用力关上房门,隔绝外界。
被关在外面的霖岚气笑了,他抵在门上的羽扇那么用力,一寸寸地划过,好似手中拿的是一把利刃,“你若真是为她好,就离她远一点,你只会成为拖累她的枷锁。”
霖岚转身离开,他知道,不管他说得再多么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住自己嫉妒的事实。
嫉妒他,真的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明明四个人都是同样的背叛者,可是只有他获得了真正的原谅。
不过没关系,他还有机会。
霖岚长舒一口气,压制下自己的心魔。
他又换上了微笑的假面,好像无事发生一般离开。
那段时间青诀没有召见他,他也没有急着去见她,只是通过青黛的口,将每一件事都做到极致,一点一滴,慢慢渗入。
直到某天,他终于等到她的召见。
那天的天气很好,难得艳阳高照,她穿着淡青色的衣衫,底下叠着白色的内衬,如纤尘不染的青莲,端坐着。
她的侧脸也很冷淡,只透过窄小的车窗吩咐他:“上来,跟我去一趟奴隶场。”
霖岚奉命上车,仍旧没有丝毫的逾越。
她问,他便答;她不问,他便缄默其口。
这一路上本来还算和谐,直到青诀问他:“你为什么会斩断那位管事的手指?按你之前的性情,应该是秉公处理才对。”
她终于还是按耐不住问了。
霖岚早有所料,他说:“若是事关我自己,不会如此,但是他们的谈话牵扯到宗主,就必须当场严惩,才能让底下人以儆效尤。”
青诀抬眼,忍不住看了他,“他们说我什么了?”
“宗主还是不要听的好。”
“无妨,你说来我听听。”
霖岚微顿,低声道:“他们说,宗主与我原先是……那种关系,是我对宗主不起,所以才会被宗主严罚。”
都传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青诀轻咳一声,“确实不太像话。”
马车到了,按照奴隶市场的规定,所有车马一律不能入内。
青诀下车步行,穿过宽广的道路,一开始还挺正常,后面越走越狭窄,气氛也越来越凝重,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腐败的味道,但是这些都比不过眼前的震撼。
无数奴隶拥挤着,像蝼蚁一样劳作着,稍有延误,便会迎来一顿拳打脚踢。
有些动不了的奴隶,更是被当场拖出来处死,尸体死后也不拖走,用一个铁钩勾着肩骨挂起,警示着其他人。
不光这里如此,几乎所有地方都如此。
青诀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甚至有种恶心想吐的冲动。
霖岚不动声色地挡在她面前,给她递了一块方巾,他身上有股好闻的兰花香味,稍微驱散了周围的气味,让她稍作喘息。
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连姓名都不配拥有。霖岚有一点没有说错,想在奴隶场找人,确实犹如大海捞针。
青诀问他:“你准备怎么找?去询问管事吗?”
霖岚走在前面,走路的时候脚有些不便利,微跛,“江月宗突然消失无踪,背后肯定有人抹除痕迹,说不定在这个奴隶场,也有帮忙掩盖的人,询问只会打草惊蛇。”
青诀点头,“你说得对。”
她的视线落在他脚上,又立马收回视线。
霖岚一边走,一边告诉她:“距离那件事已经好几十年,大部分沦为奴隶之人,整日劳作,应该都死绝了。但是有一部分人会例外,那就是绣娘,越是技艺精湛的绣娘,会过得越好,甚至还能往上升。”
“我养母曾告诉过我,江月宗擅刺绣,能自养自足,素不爱交友,也不树敌。当年收留风隐宗为心软之举,却不曾想风隐宗就如附骨之虫,一点点蚕食他们。”
青诀皱眉,“风隐宗这般恶行,怎么没有人喊打喊杀?”
“这正是他们高明之处,现在几乎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唯有二公子傅微澜美貌出众,惹得众人争抢,才会留下只言片语……”
这背后之人还真是狠,就这么抹杀了一个宗门,若不是傅微澜生得美貌,这件事就完全盖过去了。
青诀忽然想到青雀宗的覆灭,会不会也跟那背后之人有关?否则一个愚蠢的苏隐,怎么能发展到这种地步?
穿过大片劳作场地,再往里面走屋舍俨然整齐,挂着五彩斑斓的纺布,这边的奴隶衣服裤子虽然破旧,但是洗得极为干净。
“这里是奴隶坊,做布匹生意,有他们自己的绣娘。”
霖岚带着她来到绣房,有几个在这里挑选绣娘的客人,但是那几人一脸猥琐,根本就不看绣品,只盯着绣娘的脸看,看哪个长得最漂亮,再摸摸小手,看谁的手最柔软。
绣娘的年纪也都不大,面对这样的调戏非但不害怕,甚至争先恐后巴不得跟他们离开。
青诀皱眉,不适地退了出来。
霖岚也跟着出来,告诉她:“奴隶场的规则就是这样,被人买走反而是好事,在这里他们的命贱,值不了几个钱。”
“可是这些充当奴隶的人,曾经也是各宗门子弟。”青诀会想起当初被灭门的恐惧,都有些心惊,“前世若非一把火烧得干净,岂不是青雀宗的弟子们都要入这样的地方?”
“这里的规则就是如此,你若是不喜欢,要么无视,要么就只有推翻它。”霖岚告诉她,“当年你母上在世的时候,也常说这世上不该有奴隶之分,她待门下的奴隶极好,也待我极好。”
青诀微怔。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
她甚至在猜想,当年母上是不是就是因为看到这样一幕,所以才会对阶级深恶痛绝,甚至想要推翻。可是这样一来,就惹恼了奴隶市场背后庞大的经济脉络。
所以母上在小记中写“非吾力所能及”并不是指风隐宗,而是指那背后的人?
霖岚再次掀开帘子,往里面看了看。
他的模样生得很好,虽然说走路有些瘸,但是看起来面目温和是个很好的归属。
绣娘们放下手中的针线,目光哀求地希望他能看自己一眼,可是背后的婆婆却一尺子打在她们背上,狠狠打出了血。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辱骂:“你们这些贱皮子!看着个人便往上贴,瞅你们这些个贱样,贱得入了骨了,谁看得上你们?还不给我好好刺绣,今晚的绣品赶不出来,全部给我扒光了挂外面去!”
绣娘们连哭都不敢哭,害怕眼泪落下去染脏了绣品,又会被剥光了挂在树上挨打。
霖岚放下帘子,回到青诀身边,“若是江月宗出来的绣娘,估摸着年龄应该在六七十岁左右,我想去和那位婆婆多接触几句。”
青诀点头,“你去吧。”
霖岚办事确实让人省心,他假借着挑选绣娘的名义,和那位老人聊了没多久,便带着他们去另一边,找寻别的绣娘,“这位客人,你说的那种双面绣,我们这边会的绣娘也不多,我都带你们见过,你们看着挑选吧。”
双面绣极难,需要很长的功夫去钻研学习。而落入奴隶场之人,大多都是劳苦之命,根本没有学习的机会。
所以会双面绣的,都是来之前就已经会了,而像江月宗那样的绣品大户,双面绣定然是必会的技巧。
青诀随之过去,她往帐子里看了一眼,绣娘们衣不遮体。纤细的脖子上带着沉重的铁环,铁环的另一头锁在自己的桌前。
她们就像被圈养在马厩里的兽类,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一见她衣着得体,像是个贵人,便爬着想要摸她的衣服。
管事的踹了她们一脚,蹲着拥挤在地上,等待被挑选。那些人没把她们当人,或许就连她们自己也不把自己当人了。
青诀皱眉,真的感觉到不适。
“你选好告诉我。”她从帐中退出。
人站在外面,仍旧在想刚才的场景。
母上是对的,奴隶制本来就是泯灭人性的东西,它就不该存在。
霖岚侧头看了青诀一眼,收回视线继续交谈,他从翘首以盼的人群中,选中两个稍小的,询问管事:“她们可还温顺?我们宗主不喜欢性子倔的。”
管事的告诫他:“刚进来的绣娘,性格多少都有些倔。客人不妨挑选些年龄大点的。”
这话正和霖岚之意,他随手指了指角落里年龄最大的绣娘,“那就再加一个她吧,让她帮着调/教一下新人。”
青诀看着霖岚带出来三人,问他:“多少钱。”
霖岚给她比了个数,两百灵石。
还真是人命比草贱。
一路回到车上霖岚都似有似无地帮她挡住,可尽管如此,青诀仍旧觉得不太舒服。
马车缓缓启动,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霖岚看她神色不好,宽慰她:“宗主不必为此感到忧心,人各有命,奴隶生来低贱也是常事。”
“可他们当中,有些人并非生来就如此。”青诀蹙着眉头,忽然问他:“如果当年,我母上没有将你们带回,而是尽数卖入奴隶场,你会如何?”
霖岚垂眸,轻声道:“我会和在青雀宗一样,只要有能往上爬的机会,就会不断地往上爬,不管用什么样地机会。”
她倒是忘了,像霖岚这样聪明的人,在哪都能活得如常。
她看向窗外,不再言语。
马车继续往前,气氛却变得更奇怪了。
霖岚见她不再看着自己,苦涩笑道:“青诀,你一直活在阳光底下,不懂我们这种人的生活。对我们来说,活着是一种折磨,要么死,要么就往上爬。”
青诀顿住,向着他解释:“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是对的。”
在没有见识过奴隶场的残酷之前,青诀对霖岚确实有些误解。她确实有些看不起他的手段,觉得不够光明磊落,可是但凡见过今日的场景,都会对他们这类人责怪不起来。
霖岚垂下眼眸,有些感触。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话从青诀口中说出来,让他眼眶都湿润了。
回到青雀宗,装着奴隶的笼子被人抬下来。里面的三个奴隶,两个年龄小的惶恐不安,年龄最大的那个安安静静呆在角落里。
青诀命人将她们洗干净,带到殿上来。
年轻的姑娘洗干净,眼里还有闪烁的微光,年龄大的那位却像一潭死水。
护卫取下她们各自的铁环,年轻的奴隶还能发出声音,跪在地上不停地叩谢她。
青诀只简单询问几句,便命人将她们带下去,各自安排任务。
至于年龄最大的那位,早就不能说话了。铁环已经生长进她的肉里,勉强拔出也已经损坏了她的嗓子,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能感觉到是在对她表达感谢。
青诀坐在主位上,没有说话。
和她交涉的是霖岚。
他命人将纸笔放到她面前,铺展开。
问她:“会不会写字?”
老妇赶紧摇头,示意她不会写。
霖岚说:“江月宗乃书香门第,自己宗门便设立了私塾,所有宗人都会送进去识几个字。况且你身为绣娘,绣品上的字想要出众,怎么可能不识字……”
老夫一听到“江月宗”着三个字,害怕地发抖。她“啊啊”叫着,似乎想逃避些什么。
见她神色失态,不复以往。
霖岚将澜月的画像,在她面前打开,“你可认得此人?”
老妇本来有些失常,可是一看到画像就泣不成声,跪在地上“啊啊”地哭了起来,不停地朝着画像磕头认错。
“画像上的人是江月宗二公子,傅微澜。当年江月宗覆灭,他被贬为奴隶,只能靠美色侍人。后来被青雀宗前宗主用一只手镯买下带回,从此改名为澜月,这些你知道吗?”
老妇用力点头,老泪纵横。
她知道啊,那是神仙一样的二公子,被踩在地上碾碎成泥,她怎么会不知道啊……
“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惩治恶人,你能告诉我们吗?”
老妇提笔,颤抖着落下。
……
她叫芸娘。
是江月宗不起眼的一名绣娘。
她只记得,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春天,老宗主突然暴毙。
江月宗乱成一团,二公子哭得几乎快要晕厥过去,被人强行从棺材上拉下来。
送葬的队伍很早便出发。
她也在其中。
远远瞧见二公子跟人打了起来,两人打得头破血流,她跟着人群跑上去,瞧见二公子漂亮的脸上全是鲜血和憎恨,他大骂着:“隐天明!我父亲死了,你还要来落井下石!”
和他对打的便是附属宗的少主,隐天明,他长得本来就阴冷,发起狠来更是吓得她不敢直视。
他擦去嘴边的鲜血,阴冷道:“傅微澜,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你给我等着吧。”
她只是一个绣娘,本分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她丝毫不知道江月宗已经变了天。
老宗主下葬的第二天,听说宗内好几个管事都没了,所有旧人都死得莫名其妙,新上任的都是陌生面孔,一来便对他们狠打压。
江月宗就好像被人下了诅咒,一时间人心惶惶。
她偷偷跑到前院去看过一眼,平日里高高在上如神祇的二公子,正被人按着跪在地上,逼着他求饶。
隐天明笑得很猖狂,他一脸小人得志,用最恶毒的言语羞辱着他。
二公子硬着骨头不肯认输,被人打得半死,倒在血泊中,有人用一根铁环套着他的脖子,将他拖下去。
后来芸娘便再也没见过他。
她心急如焚,托人打听,可是打听的人全都一去不复返。
她不知道这些人去哪了,直到某天夜里,她被一根铁环套住,尖锐的铁钉刺入她脖子里,疼得她喘不上气,随后被人用一根麻袋装着运到了很远的地方,她这才知道二公子去哪了。
他被人卖到了奴隶场。
不听话便用铁链拴在树枝上,日夜毒打。
幸而芸娘有双面绣的手艺,比一般的奴隶要过得好些。她总是趁着半夜偷偷给吊在树上的二公子送吃食,他已经咽不下东西,只能勉强喝些水。
两人都没办法发声,只能无声地对望。
那天她在二公子的眼中,看到了一颗颗不停往下滴落的泪水,每颗都砸在她心上。
后来,后来她也没有怎么见过他。
只是从管事闲聊时的口中得知,他已经被贵人赎走过好日子去了。
那位贵人,就是青雀宗的前宗主。
芸娘呈上所写,抬头望向青诀。
她在最后询问了二公子是否还安好。
青诀看完,竟是不忍心告诉她真相。
她放下纸张,又问她:“为何你只提到二公子,却没有提到过大公子?”
芸娘写下:大公子幼年病重,养在别处,她从未见过。
那这样就说得通了,因为身体不适,不喜见人,所以这世上没有留下他的画像。
现在看来,事情已经清晰明了。
当年的风隐宗用了极其恶毒的手段,将江月宗逐渐取代,外人不知其中缘由,只知江月宗宗主抱病,二公子失踪,大公子病重,所以由风隐宗代为执政。
还真是恶毒到让人愤怒。
难怪母上当年怒而将其灭门。
可灭门的同时,她也深知弟子无辜,所以并未将霖岚等人送往奴隶场,而是留在青雀宗像正常的弟子一样对待。
也正是因为如此,外界嘲笑青栾让奴隶当家做主,自家长老也对其行径不满,可即便这样青栾仍旧坚守着本心,分寸不让。
青诀也是在这一瞬间,明白母上真正的心愿,坐上第一宗门只是其中一步,她想要的是废除奴隶制、消除阶级差距。
青诀想到这里,整个人为之一振。
想到前世母上对自己严厉、恨铁不成钢。
想到她在小记中所写“长叹于世,却不能辞于世”时的悲凉……
霖岚见她陷入深思,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让她的思绪慢慢抽离回来,“宗主,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青诀松开撰紧的手,“芸娘,你说的这些我都会在将来的某一天,作为证据提交给察管会,还原当年的事实真相。”
芸娘怔住,随后感动到不能自己,只能跪在地上不停地向她磕头。
“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这也是我母上和生父的遗愿。”青诀起身来到她身边,拉近和她之间的距离,“但是现在只有这些还远远不够,我会给你安排住处,你努力回想当年的事,不管想到什么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芸娘被带下去安顿,青诀嘱托:“这件事不要流传出去。”
霖岚明白。
他早在带她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隐藏的办法。
他给三位绣娘准备了专门的绣房,让她们为祭祀大典合绣一副巨大的青雀神图。要求所有的部分都必须用金丝、蛟珠、稀有宝石等多种珍贵物品。
为了防止丢失,除了绣娘所有人都不能接触绣房,三位绣娘也必须宿在里面。
且霖岚会每日去查看进度,若是芸娘想到了什么,就写在一张小纸条上让他带出来。
青诀知晓他的安排,竟是挑不出一点漏洞,怎么李向就不能跟着学着点?
解决心头大患,青诀这几天的心情好得很,她还提笔画起了梅花图。
青黛来报:“宗主,齐公子来了。”
“他来做什么?”
“说是有关七宗大会之事,要与你商讨。”
青诀头都没抬,“行,让他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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