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要我和你在一起 ·

    上好的朱砂, 绘制成花海图。

    春光映日花如海,微风抚过落满亭。

    ……

    齐陵竟不知她还有这样的诗情画意,那画上的桃花栩栩如生, 跃然纸上。

    别有巧思的是,她挑选的角度很奇特, 是从凉亭中望过去, 那些被风吹落的花瓣没有散在别处,而是都堆积到亭子中间,形成了一抹奇色。

    见画如见景, 就像亲眼所见一般。

    青诀画了半晌也不见他说话,略微抬起头,“齐宗主不是要和我说事吗?”

    她的五官很清淡,就连神色也是淡淡的,像一抹青竹, 和艳丽的桃花全然不同。

    齐陵收回视线,浅声道:“昨天剑华宗来找我,邀我参加晚宴,被我拒了。据说那天的晚宴不止邀请了我一人,还有其他上七宗其他几人, 天刀宗倒是没去, 不过太原宗去了。”

    青诀却不以为意,“所以呢?”

    他顿了一下, 还是讲出了其中利害:“我并未参加晚宴, 所以他们谈了什么不得而知。但是在其中摇摆不定的太原宗,当天回去就收到了一大批上好的灵药。”

    青诀提起笔, 继续勾勒画中不妥帖的地方,“华天景爱收买人, 就让他收买去吧。”

    齐陵敛下眉目,告诉她:“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察管会前几天修改了一条百宗令,取消了首宗的一票否决权,改为上七宗各执一票,票多者通过。”

    嗯?青诀总算变了脸色,“什么时候的事?”

    “察管会没有通知你吗?修改条例的那天,百宗都收到了通知,青雀宗为何没有?”

    这事她哪知道。

    青诀连忙派人去查,确实有这件事。

    至于为何没有通知青雀宗,据说是送信的弟子半路消失了,还未还得及重新派人通知。

    还有几天便是一月一度的百宗会,察管会在这个时候搞出这种事,剑华宗又拉拢中间人太原宗,显然是准备对她不利。

    青诀思前想后,“那这次的百宗会我就不去了,就说是我病了。”

    “就算你病了,有些事也会继续。除非……”齐陵看着她,“除非我也病了,七宗缺两宗,会议内容便只能推迟。”

    一病就病两个,这显然不合理。

    青诀正在喝水,被呛到咳嗽了起来,可想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认同:“齐宗主愿意帮我当然是极好的,十分感谢。”

    齐齐陵没打算要她的感谢,他又说:“即便如此也不过是缓兵之计。剑华宗有雷冥宗的帮助,也有符修宗兜底,现在再加上太原宗,其实对你很不利,你不可能一直借病推脱,总要面对七宗会。”

    “你说的有道理,容我想想。”她忽然想到什么,“察管会为何要修改百宗令,他给的理由是什么?”

    “说是,上七宗之间实力相差无几,首宗独权并非好事,所以实行七宗票制。”

    青诀笑了起来,觉得特别好笑,“剑华宗在位的时候,再没有这些说法,现在我一上来,就开始改条令了?”

    齐陵直言:“察管会已经被华天景渗透。”

    “哼,他能渗透,我为何不能拔起?”青诀又恢复了不在意的神情,继续画她的桃花,“那些人对华天景言听计从,八成是有把柄在他手上,总不可能是华天景于他们有恩吧?如果是为了钱,那就更简单了,我青雀宗也不缺钱。”

    齐陵无可辩驳,她的想法很大胆,可是也并非没有道理。

    他没有像之前一样反驳她,而是告诉她:“总之,你需要帮助都大可以告诉我,我自会帮你。”

    她放下茶杯,发现他还真的是转变了好多,居然还在为她考虑起利害来了。

    青诀笑了笑,送上来的东西不要白不要,“好啊,那我也会为齐宗主解开血契,如果齐宗主愿意的话。”

    可问题就是,他不愿意。

    这应该是他唯一能让青诀怜惜的理由了吧。

    齐陵说完七宗的事,还不打算走。

    弟子给他上茶,他坐着喝了一会儿,忽然又道:“听说你把霖岚放出来了。”

    青诀扯笑,“齐宗主还真是无所不知,连我青雀宗的事都这么清楚。”

    她话外之音是骂他多管闲事。

    齐陵喝了口茶,轻笑。

    他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她的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张牙舞爪。

    青诀本想添两笔绿色,忽然想到梦里她被褪下的衣衫也是这个颜色,这样一来岂不是会被人猜到?她赶紧收手,不敢再画下去。

    他放下茶盏,“你怎么不画了?”

    “我已经画完了。”青诀放下笔,掏出小章印上,这画就算完成。

    “我能看看吗?”

    齐陵本想起身走近些去欣赏。

    殿外传来脚步声,从外而来的邹子彦跑得很快,他停在殿门外,眼神扫过齐陵,随后又很快移开,越过他大步走到青诀身边,“师父,我给你买了桂花糕。”

    青诀看到他顿时站了起来,声音都有些不自然:“你怎么又去买了?”

    她说着赶紧把画收起来一半。

    “你上次说好吃,我就想帮你带些。”他捧着桂花糕坐在他身边,帮她把油纸打开,一脸期待地望着她,“师父尝一口吧,我特意帮你去买的。”

    里面的桂花糕还是热的,他一路用灵力温着,就是想让她吃上一口热乎的糕。

    脑门出了一层热汗,碎发都有些湿润,少年的眼里写满了真诚。

    青诀面对他时仍旧有些不自在,但不想辜负他的好意,还是拿了一块起来尝。

    她咬了一口,很是香甜,又看到齐陵用沉沉的眼神一直盯着她看,微微怔住,“齐宗主也要尝吗?”

    齐陵微微垂眸,“不了,吃不惯。”他将情绪敛在眼中,轻声道:“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吃桂花糕,还亲自学了几天,给我做过几回,没想到时隔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喜欢吃。”

    青诀不知道他突然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她以前会吃,要说喜欢还真谈不上。而且做桂花糕的那几次,于她而言并不是好回忆。

    她咬着糕点,刚琢磨出些许味道,又听邹子彦说:“桂花糕要趁热吃,放太久就冷了、硬了,再想起来,早就不是以前的味道。”

    齐陵眼神低沉,微微抬头注视着他,“不管放多久,该是那人的就是那人的,哪怕是扔了那也轮不上别人来尝。”

    “原来那天的糕是齐宗主扔的?”邹子彦侧头看着他,“那天听说齐宗主做了很久才做好,怎么费劲千辛万苦做的,又自己给扔了?我还以为是我师父不喜欢,抬手打翻的。”

    齐陵眉宇间凝上一层薄霜,叫人分辨不清楚其中的薄色,“总好过那些根本就不会做,也不肯去学的人。”

    邹子彦轻笑,语调有些上扬。

    他似乎是被挑起了斗志,看着齐陵冷笑了一下,然后微微靠着青诀的手臂,放软声音:“师父,以后想吃桂花糕,我帮你去买好不好?保证又香又软,比自己做的好吃一百倍。”

    青诀总算是听懂了他们的话外之音,手上的笔尖都颤了一下。

    她尴尬道:“都行都行。”

    “那师父,是喜欢别人做的,还是喜欢我帮你买的?”他抬头目不转动地看着她,眼神不善,就像与人争辩的小孩,一定要在她这里获得肯定,“不能说都喜欢哦。”

    齐陵也端坐起身子,洗耳聆听。

    也在等着她的回答。

    一个,是和她关系亲密,但是最近有点尴尬的小徒弟。

    一个,是和她苦大仇深,但是最近有点帮助的旧情人。

    青诀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邹子彦嘴里,摸了摸他的头,“我又不爱桂花糕,是你从小到大都喜欢吃,我才会勉为其难陪你吃几口,下次想吃就买自己的,别买我这份了。”

    邹子彦被她柔软的手摸得没脾气。

    他乖乖坐在旁边吃桂花糕,不乱掺和。

    可是齐陵的脸色却逐渐沉了下来,就连周围的气压都跟着沉了几分。他其实还有很多的事想跟她说,没想到会撞见这样的场景,让他所有的话都难以出口。

    青诀一心收敛自己的东西,邹子彦故意靠着青诀的手臂,坐在她旁边吃糕点。

    齐陵微微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堵在胸口很难受。

    “齐宗主没别的事,要不先回吧?”

    她开始撵人了。

    齐陵僵硬着起身,又回头道:“青宗主愿不愿意送我一程?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

    他特意看了邹子彦一眼,他就像护食的小兽,瞬间张扬起利刺。

    青诀正要放下笔离开,又被邹子彦抱住了腿,他坐在柔软的毯子上,紧紧抱着她不撒手,“师父,你早点回来好不好?我想跟你学画画。”他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眼巴巴将她望着。

    青诀说:“好。”

    她拍了拍他的头,安抚着他。

    邹子彦松手,担心仍未消失。

    他真的好怕,他谁都不怕唯独惧怕齐陵。

    因为那是青诀唯一喜欢过的人……

    青诀亲自送他出去,一直走到门口齐陵都没说话,她问他:“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说吗?”

    齐陵停下脚步,似是酝酿情绪,过了很久忽然提起:“……每次被血契折磨到生不如死的时候,我都想来找你将它解开,可是一想到解开之后,我便再也没有理由来见你,又想着拖一天算一天。”

    他最近精神真的很不好,眼底可见血丝,每次出门都要对着镜子铺上一层颜色,拼命掩盖着自己,有时候越看越觉得可笑。

    曾经丰神俊逸的容颜逐渐褪色,一剑寒霜的长剑有时也会握不住,每每把自己关起来忍受折磨的时候听到小妹在门外的哭声,又觉得心如刀绞。

    可即便是如此,他仍旧像个可怜虫一样,紧抱着这一点旖念不肯松开。

    齐陵心中晦涩难耐,他说:“青诀,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青诀微微一愣,“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他回身看向她,挺拔的身姿配上长剑,像一株杨树,“我喜欢你,青诀。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若你愿意,我们也可以直接成亲。”

    一向冷冽自傲不识人间烟火的齐陵,就像变了一个人,他眼神晦涩,声音里隐隐透着不安,“我想过了,我们还是能够在一起,以前我伤过你的我都慢慢还给你,好不好?你说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再给我一次机会可好?”

    青诀被这些话说晕了,后退了半步。

    曾经想要的,怎么也得不到;现在不屑一顾的,却捧到她面前。

    不得不说,齐陵现在的神情真的愉悦了她,那是一种从别人身上体会不到的愉悦,他陷得越深,青诀便觉得这件事越可笑。

    她微微抬手,将头发顺到耳后,“齐陵,你记得你坠崖那日,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风吹起齐陵的白袍,仍旧那么干净无垢。

    可是他的脸色却微微发白。

    他说,青诀,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我宁愿去死都不会和你在一起。

    青诀笑了,问他:“所以你现在是,要死给我看吗?”

    她虽笑着,那眼神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冰冷,好像要将人置于死地。

    齐陵惨白着脸,想开口,却无话可说。

    心中凄然,尽是万里悲秋之色。

    青诀慢慢抬眼,走到他身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告诉他:“齐陵,你真的不要怪我心狠。是你实在把话说得太绝,我便是想要接受你,都找不到理由。”

    “想要我跟你在一起,除非你去死。”

    她收回视线,毫不留情地离开。

    他在她最后一眼中,看到了戏谑、嘲讽,还有眼中再也容不下他的冷漠。

    霖岚说得对,她从来没有原谅过他。

    她总是习惯性把最喜欢的东西留到最后再吃,最恨的人留到最后再报复。

    齐陵捂住胸口,忽然吐出一口鲜血。

    脑中一阵晕眩,听到阿修在焦急地喊着他,他强撑着回话:“没事,回去吧。”

    回到万经宗,脑中依旧昏沉。

    齐陵强撑着下车,回到房中休息。

    阴暗的房间,不管透进怎么样的光线都觉得冷,他神色空洞地望着,忽然一道阴影走来将他挡住,是他的母亲。

    “娘……”他扯出一抹笑,却和哭一样,“你怎么来了。”

    她见他这副模样,心中痛悔,“娘来看看你啊,傻儿子。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憋在心里无处可说的痛楚,全都化作苦笑,他说:“娘,我心中有悔,无处可解。不管我怎么补偿她、保护她,我在她心里都始终是那个恶人。”

    “傻孩子,喜欢一个人是平等的,你不必将自己放在这么低的位置上。你从一开始就错了,你博她同情,换来的只是怜悯,你想要她的喜欢,就应该是努力成为和她一样的人,给她别人所不能及的帮助,才能让她对你另眼相看啊!”

    齐陵微微怔住,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娘说得对,是我糊涂了。”他强撑着站起来,眼中重新升起振作的神色,“我不要她的怜悯,我要她眼中再也无法忽视我……”

    青诀一回到殿中,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他埋在她脖间,亲昵地摩挲着,“齐陵和你说什么了?”

    青诀本可以不用告诉他,但还是想逗他玩一下,“他说要跟我和好。”

    邹子彦顿时警惕,他就知道。

    他连忙伸手将半掩的门关上,将她困在门板和自己之间,神色紧张地问:“那你是怎么回他的?你同意了吗?”

    “我当然不会如他所愿了。”青诀轻笑着,捏他紧张的脸,“我跟他说,除非他去死。”

    他睫毛轻颤,紧紧盯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到撒谎的痕迹,“当真?”

    “当真。”

    他这才放开手,忽然想到什么又紧张兮兮地抓住她,一脸的担忧,“师父,你去七宗大会也带上我好不好?我怕你跟他见面,他会对你心怀不轨。”

    青诀被他逗笑了,“你想什么呢,齐陵那种人,怎么可能做出格的事?你没看到我刚才说了他两句,他难过得都要吐血了。再说了,有青黛跟着我你还不放心?”

    “可是……”就是因为有青黛他才不放心。

    邹子彦拧着眉纠结了一会儿,然后又拉开门跑出去,“我去找青黛,让她注意着点。”

    “你不是要学画画吗?”

    邹子彦停住,又说:“不学了,以后都师父帮我画吧。”

    唉?这不思进取的徒弟。

    青诀回到案桌前,看到那幅画又想起那个梦。

    她心里突然一阵悚然,怎么回事。

    发生了这么尴尬的事,为什么还能和他相处得如此自然?

    ……

    七宗大会开始得那天,青诀并没有到场。

    说是半夜被刺客伤到了根骨,急需闭关养伤。

    华天景本来准备了一堆东西,想要打她个措手不及,结果人家直接没来?

    不光是青诀没来,就连齐陵也没来。

    天刀宗的天罡见如此情景,一句:“看来这是老天的意思。”说完直接就开开心心回家去了。

    “真是气煞老夫也!”华天景气得摔桌,边上的雷霆劝慰他:“华宗主千万别气坏了身体,下次不行,咱就等下次,我不相信她青诀能一直生病不来。”

    谁料他一语成谶,下个月的百宗会,她果然没来。据说是又来了刺客,又刺伤了根骨,又得闭关养伤。

    最气人的是她话里话外,都像是有人要害她,虽然每一句话都没提到剑华宗,但最后好像每一句都暗指他。

    华天景气得整个人都要炸了,“老夫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雷霆擦着冷汗,宽慰他:“华宗主别生气,且让她小人得志一个月!咱们等下一个月,下个月三月之期,我不相信她还不来!到时候让她绝无翻身之地……”

    华天景气得头晕,勉强坐下。

    下个月,下个月他要她身败名裂!

    青诀在这两个月里,忙得不可开交。

    她先是让邹子彦夜探雷冥宗,拿到雷霆荒/淫无度、滥杀无辜的罪证。而后又买通了几位察管会的小管事,拿到些许内部资料。

    随后又从芸娘传出的纸条中,找到了蛛丝马迹,现在准备去一趟风隐宗,找到芸娘所说的密道,看能不能挖掘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马车哒哒前行,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青诀从马车上下来,一不留神踩滑了,身旁的霖岚连忙扶住她,“宗主当心。”她闻到一股好闻的兰花香味,多闻了两下,和上次的味道又有些许不同。

    “霖岚,你身上怎么会有兰花的香味?”

    他嗅了嗅衣袍上,随即道:“许是染上院子里的兰花香了。”

    “你在院子里种了兰花?”青诀觉得奇怪,因为她从未在青雀宗见过兰花,即便有也很少开花。

    “嗯,种了几株。那花不好种,费劲了心里才让它开花,宗主若是喜欢,我可以送几株到青雀殿。”

    青诀可没有夺人喜好的恶癖,连忙摆手,“不用。”

    来到风隐宗旧处,大门上了厚重的锁,门上贴了封条,墙壁已经倒得七七八八,里面的房屋也好不了多少,不是被树压垮了,就是被风吹倒了,过道里挂着蛛网,虽然被霖岚清理了许多,但还是有蜘蛛落下。

    青诀走了两步,有些嫌弃。

    但是为了真相还是钻了进去。

    按照芸娘的说法,当年得江月宗有一处避难所,非紧急情况不能入内。芸娘小时候遇过一场袭击,宗主便带领着他们藏在洞中度过一夜。

    她那个时候年纪不大,记得也不太清楚,只记得是靠着水井的位置,打开了一个地洞,周围还布置了一些机关防卫。

    至于具体在哪,怎么打开,她一概不知。

    “既然是避难的场所,说不定江月宗的旧人当年也曾在里面避难,或许会有蛛丝马迹。”

    青诀和他一起找起来,她没做过这种事,做起来就显得很业余。

    霖岚根据五行风水,不多时就计算出大概的藏身位置,再根据阴阳调和、五行八卦,机关多为阵眼。

    他认真地计算着步子,脑中演变出数百个可能,最后猜测到机关的大致位置。

    回头却看到青诀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摸,一双手摸得脏脏的。她就像个小贼,许是害怕触碰到什么机关,还带着点鬼鬼祟祟的小动作。

    看着她摸索的样子,莫名有些可爱,他没有出声阻止,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看到她忽然摸着摸着就往机关的方向去了。

    霖岚赶紧上前两步,将她拽回来,发出的毒箭正好与她擦肩而过。

    机关年久失修,毒箭也只是射出两支便卡住。

    “宗主,还是让我来吧。”

    青诀后退,把位置让给他。

    霖岚往前走了两步,东走三步,西走五步,正好卡在一个位置上。

    脚下突然发出声响,发出锈迹斑斑的声音,慢慢打开一道通向黑暗的暗门。

    霖岚点了一个火折子扔下,大概照亮了洞中的情景,底下确实是一个避难所。

    青诀不好让手无缚鸡之力的霖岚走在前面,便自己先进去。她用灵火点亮周围的墙壁,黑暗逐渐被驱散,避难所里的真相也一一呈现在面前。

    避难所中躺着几具尸骸,已经腐蚀得只剩下骨头,霖岚勉强从他们的衣饰中辨别他们的身份,“这几人应该是管事,看身上的坠子身份地位还不低。”

    他又转头看向角落里的一具女尸,她坐在正位之上,即便已经死去,仍旧端庄着自己的姿态,“看她所处的位置,应该是江月宗的女主人,江月宗为书香门第,没想到他们的夫人在死前仍旧谨记着自己的仪态。”

    “看来我们猜的没错,江月宗的夫人大概是发现不对劲,便带着自己的亲信躲到此处,可没想到这一躲就再也没有机会出去。”

    霖岚忽然想到什么,神色警惕了起来,“不对,不是没有机会出去,而是根本没想过出去。”

    他来到女尸面前,仔细查探,发现她的衣袖下藏着一个精致的铁盒子,里面似乎装着万分重要的东西。

    霖岚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他们不是无法逃,而是根本没想过要逃,他们收集到了关键证据,等着有人来解开当年的真相……”

    他说着伸手便去拿盒子,青诀想到布在外面的机关,下意识将他拉住,“霖岚,还是我来吧。”

    霖岚微微怔住,没想到她在紧张自己。

    看着她俯身查看的身影,心里有某种东西被逐渐拨动。

    如果,能得到她的喜欢。

    该是怎样的幸运?

    前世的齐陵不懂得珍惜,今世的邹子彦只会害得她身败名裂。而最懂得珍惜她的自己,却是从未入过她的心……

    霖岚望着她走神。

    青诀用灵力探查周围,确定没有异常,才隔空打开盒子。

    盒子已经损坏,一开便裂开。

    里面放着一些老宗主的书信,还有夫人临死前的绝笔。

    青诀看完这些信,喜不自禁,“有了这些,便可以将风隐宗定罪了。”她抬头看到霖岚的眼神并不在信上,而是在自己身上,愣了一瞬,“怎么了?”

    他眼神微颤,“没什么,我看看信。”他看完也说:“基本定罪了。”

    此行收获颇为丰富,青诀感觉事情都顺了起来,她看着窗外,忽然笑了笑,“说来也奇怪,好像自从你回到我身边之后,每件事都变得无比顺利。”

    他垂下眼眸,声音晦涩,“宗主若是愿意,我可以一直在你身边。”

    青诀压根没忘别处想,随口道:“好啊。”

    她又打开匣子看里面的书信,老宗主的书信多为家书,只言片语中提到了风隐宗狼子野心,要家里人小心。最后一封夫人的绝笔,详细记录了风隐宗步步蚕食的过程,底下有她和几位管事的签字画押,证实此事属实。

    青诀心情不错,笑称:“只怕风隐宗做梦也没有想到,罪证就留在自己脚底下。江月宗不愧为书香门第,既有读书人的大度,又有读书人的聪明才智。”

    只可惜,遇到了白眼狼。

    青诀垂眸,忽然问:“霖岚,你最了解苏隐。你说他要是知道我手上拿有他的罪证,他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问得很微妙,她在试探他对苏隐的态度,也在试探他对她的忠心。

    霖岚不急不慢地回答:“苏隐本人小心谨慎,一定会派人求实。”

    “求实之后呢?”

    “求实之后,还会放出不实消息误导你,再刺探一遍。”

    青诀觉得很有意思,“误导之后呢,仍旧是真的,他会怎么做?”

    “他会金蚕脱壳。”霖岚很了解苏隐,“他养了一个替身,随时准备替他去死。除非你能证明苏隐就是当年的隐天明,不然他随时可以推出另一个叫'隐天明'的人。”

    这倒是青诀没有想到的,他一直留着后手。看来要将苏隐就地正法,必须要让他自己主动站出来。

    马车缓缓停下,青诀忽然问他:“霖岚,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对吗?”

    他点头,“对。”

    “那这样吧,等苏隐死了,我就彻底相信你。”青诀认真看着他,“所以你有把握吗?”

    这个条件对霖岚的诱惑力很大,他稍加思索,便道:“有把握。”

    青诀相信霖岚。

    他一定能给出满意的答案。

    ……

    青雀宗放出消息,说是知晓了当年江月宗消失的真相。

    苏隐知道这件事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命人前去查探,说是青诀无意间找到了当年江月宗的绣娘,知道了所有真相,她为了掩人耳目便假意要绣青雀神图,实际是为了掩藏那位绣娘的踪迹。

    苏隐为人谨慎,再派人去查。

    当年的旧人早就死了,他不相信青诀有这么好的运气。

    他派去的人假装失火,将房中的绣娘逼出来,亲眼见到从里面出来的只有两个年轻的绣娘,根本就没有青诀所说的七旬绣娘。

    苏隐拿到消息之时大笑了起来,“青诀真是个蠢的,这样就想将我定罪?”

    心腹提醒他:“霖岚一定将替身的事告诉她了,青诀是想将替身诈出来。”

    苏隐冷笑,阴鸷中是他深藏的自负,“既然她要宣战,那我就亲自将她碾碎好了。”

    青雀宗,殿内余音寥廖。

    霖岚拨动着琴弦,弹琴与她听。

    青诀心情很好,很久没有这么舒坦过,她扶笔作画,想起什么抬起身,“你当时将芸娘藏在哪了?”

    “房中有隔间,是我一早就安排好的。我猜到苏隐会用失火之类的借口将绣娘逼出来,便提前告诉她隔间防水防火,遇事就直接躲进去。”

    不得不说,霖岚真的很了解苏隐。

    知道他会一探,再探,故意给他留下破绽。

    “你说,这样就能将苏隐逼出来吗?”

    “也不一定,但是我有七成把握。他本人自负,只要是自己亲眼所见的东西,就一定会坚信不疑。”霖岚继续拨弄着琴弦,“以他的性子,亲眼见证结果会让他更加痛快,我猜测当天他一定会亲临现场。”

    青诀越想越觉得有趣,到时候见苏隐聪明反被聪明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场景?

    “霖岚,来,你看看我这画上还缺什么?”

    他放下长琴,来到她身边。

    看到她手下的青雀神像图,将神雀的威严尽显其中。

    霖岚谦虚道:“宗主画得很好,属下看不出还缺什么。”

    她捏着笔,“霖岚啊霖岚,我让你来看,便是要听你说真话。”

    他微怔,随后道:“缺了一抹灵气。”

    “你觉得怎么加比较好?”

    他伸手拿过她手中的笔,不过两三笔,就将神雀描绘得活灵活现,青雀于飞,就好像要从纸上跃然而出。

    青诀感叹:“母上确实没有白教你,你做得很好,每一样都做得很好。今年祭祀的青雀神像图,便由你来绘制吧。”

    霖岚愣住,虽说他现在是青雀宗的主事,但到底是没有摆脱奴籍的。

    由他来绘神像图会被视为对神灵不敬,不管是底下的弟子不服,三位长老也会发怒,外人的人更会对此诟病……

    他握紧笔,又强迫自己松开,“祭祀这般大事,容易惹怒神灵,还是由宗主来绘吧。”

    青诀却不以为然,“神灵,这世上若真有神灵,应该视众生为平等才对。只要心诚便灵,谁来绘制都是一个样……”

    众生平等。

    很难想象这是从一个宗主的口中说出。

    霖岚见过太多的人间百态,虽然知道青诀不在乎阶级之分,可是听到这样的话仍旧让他感触。

    他微微放下不安,“宗主能将这幅画赠予我吗?我想多看看。”

    她随手让给他,“拿去吧。”

    霖岚卷起画,小心将它视若珍宝。

    画卷到一半,又听她说:“我母上的心愿便是消除奴隶制,若是她当时肯将这句话说个你听,你是不是就不会站到苏隐那边了?”

    霖岚的手微微一颤,险些连画都抓不住。

    他哑声说:“前宗主所做一切,我皆不知情,若是知晓……”

    “没关系,现在知道也不晚,其实我也是刚知道不久。”她垂下眉眼,似乎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不怪你。”

    可是霖岚的心却乱得一塌糊涂。

    一路上都在想自己的过去遭受的待遇,来到青雀宗以后的日子。

    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当初会答应苏隐。

    是因为他那句,事成之后将他记在隐家名下,替他摆脱奴籍吗?

    若是青栾的心愿一直都是削除奴隶制,他当时若是知道,一定会追随她的脚步,跟着她达成这一心愿。

    只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霖岚抱住她赠与自己的画像,坐在角落里发呆。

    青诀洗漱完正准备休息,刚一躺到床上就发现什么不对劲。

    她正要掀开里面的被子查看,一只手忽然抓住她的手,将她连拉带扯拽进了被子里。

    “师父,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东西?要在被窝里看?

    青诀什么也看不见,睁大了眼睛,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一只发光的灵果。

    “师父,你还记得以前你最喜欢这种灵果,经常半夜带着我去摘吗?”

    青诀记得,“这种灵果有灵性,遇人便会换地方,白天化作灵虫,晚上化作灵果,只有晚上才能找到它们。”

    “我记得师父说过,想抓一只当宠物养,白天就逗着乐,晚上就放在被窝里玩。”他把灵果小心倒在她手心里,圆滚滚的,闭着安静的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青诀“噗嗤”笑了,“我那个时候无聊,所以才想养一只。现在忙得每天脚不沾地,哪有闲心思养这些?”

    “那我替师父养吧,晚上带它来给你逗乐。”

    青诀戳了戳它肉嘟嘟的小脸,它似乎能感觉到,缩了缩小手,抱成一团。圆滚滚的身体散发着幽幽的灵光,在被窝里显得温馨柔软。

    青诀调整了一下姿势,安静地看着它,白天的疲惫都在这一刻得到放松。

    “小时候母上对我很严厉,总是把我每一天都安排得很满。我那个时候不知道她的良苦用心,所以特别不理解,为什么别的小孩可以趴在地上逗鸟玩,我就只能每天刻苦练功。”

    幽暗的光芒落在她脸上,照亮了她最柔软的地方。

    “我那个时候没有玩伴,也没有兄弟姐妹,母上总说我生来便是青雀宗的少宗主,注定和别人不一样。我那个时候不懂,只知道自己很孤独,很寂寞,但是又习惯了这种身份,不知道该怎么与人相处。”

    “后来母上带回了你,我第一次见你就很高兴,总想着逗你玩,什么事都想和你说。”青诀想到那些事,不禁笑了,只是眼底仍旧透着落寞,“可是后来,你也不跟我玩了。”

    邹子彦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

    他用力将她揽进怀里,想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青诀,我陪着你一辈子,你想做的我陪着你做,不想做的我替你去做,往后不会让你再伤心难过……”

    灵果在他们之间微微闪耀着光芒,就像两颗赤诚的心融为一体。

    她小心揪着他的衣服,低声“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62.霖岚还真是心思讨巧 ·

    青诀今日来殿中, 便闻到了淡淡的兰花香,她打开窗户,眼就瞧见窗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兰花, 开得正艳丽。

    给她送了这么多过来?

    她伸手拨弄着,其中开得最好的是黄色那盆, 她最喜欢的反而是绿白色那盆, 她还从没见过这种优雅姿态的兰花,看着就比较稀有。

    霖岚心思还真是巧,养得真好。

    她在窗台边上多停留了会儿, 没多久又收到楚经秋传来的书信,夸她兰花养得好。

    青诀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到这边的,对他手里的玩意儿起了兴趣,便让他把东西带过来玩,顺便邀他来赏兰花。

    楚经秋求之不得, 收到书信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他今日没来得及换衣服,依旧是穿金带银,手的扳指,看着便觉得俗气。

    可是青诀却觉得顺眼, 她真是怕极了楚经秋故作文人风骨的样子, 永远不知道他下步要搞什么幺蛾子出来。

    楚经秋已经很久没见过青诀,看到她便喜上眉梢, 掩都掩不住。他转着扳指走到她跟前, 戏问她:“青诀,你是不是想我了不好意思说, 特意找的借口?”

    “我要是想你还用说吗?你肯定屁颠屁颠就跑来。”青诀给他添了杯茶,是她最喜欢的松青, 茶香比较淡。

    可是楚经秋喝过却觉得淡味,不再喝第二口,“你青雀宗真是什么都冷冷清清的,不像我们千机宗,热闹得很。”

    “外边那么人排队想进我青雀宗,你看不到吗?反倒是你们千机宗,除了你们内部的弟子只怕都没人去吧。”

    楚经秋摇头,“不,你说错了。”他往她边上坐,习惯性地想靠着她,又忍住了,“你知道这两个月我没来找你,是忙着做什么吗?给你看了保证大吃惊。”

    青诀猜到是那能看远的小玩意儿,便让他:“别卖关子了,拿出来我看看。”

    楚经秋从衣袖里拿出截小东西,看着很精巧的样子,他得意地递给她,“就这个望远筒,这两个月都卖疯了,我不得不说我家老头真的是个天才。”

    青诀拿起看了看,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只要拿起来往外看,便能看到很远的地方,甚至转动外圈,还能无限放大。

    “咦。”青诀惊奇地拿起来,来到窗边往外看,最远距离正能好看到千机宗的阁楼,“原来你就是坐在阁楼上看到我这边的。”

    “是啊,我连住处都搬到阁楼上去了,没事就拿来往你这看看。”

    楚经秋来到她身边,大方道:“喜欢吗?送给你。”

    “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青诀爱不释手,又拿着跑到殿外。

    青峰山和小峰山上的切都清晰明了,以后她甚至都不用特意去趟,就站在这里就能望到远处。

    “这东西你卖多少灵石?”

    “不多,也就五万。”

    五万,作为个小玩意儿确实有点贵了。青诀调侃他:“什么样的大户人家,愿意买你这东西?”

    楚经秋轻哼声,“买的人可多了。我挨家挨户上门给他们体验去,好多人当场就跟我下定金。本来我家老头准备几千灵石就往外卖,还好我阻止了他,里面有种晶石特别稀缺,我帮他提炼都提炼得够呛,他还想贱卖,真不把我当回事……”

    青诀玩了会儿,又问他:“第个买的傻子是谁?”

    “剑华宗,华天景。”

    青诀笑了,“我就知道。”

    人傻钱多剑华宗,诚不欺人。

    “那第二个傻子是谁。”

    “雷冥宗,雷霆。”

    “真是人以类聚,傻子也得互相传染。”青诀笑得不行,“那第三个呢?”

    “云隐集市,苏隐。”

    青诀这下笑不出来了,她微微挑眉,“他们三人关系很好吗?买个东西也要扎堆。”

    “害,你不知道苏老板有偷窥癖吗?整天无事就躲在他的暗道里,往外面偷窥,现在有这种好东西,外面的人肯定会第时间告诉他。”

    偷窥癖,还真是和霖岚说的样。

    青诀敛下神色,“行吧,东西确实是好东西。我也没别的什么可以回礼,你要不去挑只灵宠?”

    他听到赶紧摇头,“别了,上次送我的都还养着,就跟养了个祖宗样。”

    “你非得当祖宗养,我有什么办法。”青诀收起望远筒,又见他起身去拨弄兰花,“你别给弄死了,这花不好养,废了霖岚很大的心血。”

    楚经秋吃味,“送了你这么好的东西,摸摸你的花怎么了……要不你送我盆吧,我还挺喜欢。”

    “还是别了,你又不是爱花之人,拿回去没几天就死了。”

    “我养在阁楼上,你要是不放心就用望远筒瞧着,我肯定把它养得好好的。”

    他缠人得紧,磨了半晌,青诀只好妥协,“行行行,你拿吧。”

    她眼睛直盯着楚经秋,生怕他识货拿走了自己最喜欢的白绿色,结果他果然不识货,选了本看起来开得最好,但其实最不稀奇的黄色兰花。

    “我拿了你最好看的盆,你可别舍不得。”

    青诀笑,“怎么会呢,你要我肯定会给。”

    于是楚经秋高高兴兴地抱着回去了。

    霖岚来到青雀殿,眼就看到缺失的兰花,他按捺下心思,将整理完的书信交还给青诀,“这上面的东西都跟芸娘核对过,基本都能核对上。至于笔迹,老宗主生前出过很多书籍,确定是本人笔迹无疑。”

    青诀点头,“知道了。”

    霖岚又看了窗台眼,敛下心思,“新提拔的管事,要领来给宗主见见吗?”

    “你自己做主就好,我看人没你准。”青诀收好书信,见他手中还拿着幅画,“你画好了吗?我看看。”

    “还只是半成品。”霖岚嘴上这么说,可实际画像打开已经完成了九分,他精雕细琢,精确到每笔,可见其用心之诚。

    他依旧内敛谦虚:“不知画得对不对,所以不敢再继续画下去,还请宗主过眼。”

    青诀看完,“这不是挺好吗,继续画吧。”

    “是。”霖岚又忍不住看了窗台眼,他有些在意那盆兰花给谁了,不过还好最稀有的那盆还在。

    青诀注意到他的眼神,瞬间明白几分。她解释说:“那花我送了盆给楚经秋,你放心,他肯定会养得好好的。”

    霖岚顿了下,又道:“既然花已经送给宗主了,怎么处置都是宗主说了算。”

    他嘴上这么说,可是青诀能感觉到他情绪低落,她拿出望远筒,带他来到窗边,“你往千机宗阁楼上看,兴许能看到。”

    霖岚不明所以,他尝试着看了眼,竟然真的能看到对面阁楼上的花。

    楚经秋正在帮着修剪,下手没轻没重不说,还将娇弱的兰花放到太阳底下暴晒,约莫着不出三天就得死去。

    楚经秋看起来心情还不错,摇头晃脑的。

    他习惯性拿起望远筒往青诀这边看,顿时就和霖岚撞上了,吓了跳。

    霖岚不敢再看,将望远筒交还给青诀,“楚少宗主将花照顾得很好。”

    “那就好,他要是照顾得不好,下次再要我也不会再给他。”青诀将窗台上的花重新摆放了下,怎么都摆放不好,少了盆还真就不怎么好看。

    霖岚抬眼看去,“明天我再补盆。”

    青诀也喜欢每天看看花高兴,点头同意。不得不说,霖岚真的心思讨巧。

    霖岚卷起画像,看到她桌上的灵果随口说了句:“宗主在哪摘的?这灵果在青峰山应该已经找不到了。”

    “是吗?”青诀伸手握住,留在手中把玩,“子彦帮我摘的。”

    霖岚敛下心思,“少主有心了。”此时画像也已卷好,他带着退下。

    走在路上他还在想,如果有天邹子彦化魔之事败露,青诀是将他逐出师门呢,还是为了他放弃自己苦心经营的切呢?

    青诀用笔杆逗着灵果,它呼呼大睡,逗得醒了就睁眼把她瞧着,再逗就把将笔杆给抱住。

    她用笔将它提起来,它的小短手抓不住,摔在桌上。

    青诀“噗嗤”声笑了,“蠢东西。”

    ……

    七宗大会如期而至,青诀早便到。

    她今日换了车架,身后跟了好几个人,看起来气势都与众不同。

    华天景从阁楼上往下看,有种看着羔羊送入口中的愉悦感,他负手而立,跟身边的雷霆道:“今天的事不允许出任何差错,务必每步都要将她逼入死路。”

    雷霆保证,“华宗主放心。”

    青诀来到玄天峰顶层,来就看到华天景和雷霆已经落座。她笑着调侃:“我还以为我来得够早了,没想到还有比我来得更早的。”

    华天景冷哼,“三月之期已到,当然是来看首宗大人有没有查明真相了。”

    青诀落座,脸的轻松,“华宗主别着急,等百宗到了我自会言明。”

    百宗陆陆续续到场,齐陵来得不算晚,除了进门时看过她眼,落座后全程不言不语。天罡依旧是最后刻踏入,至此上七宗全部到齐。

    青诀抬手,命霖岚拿来所谓的“罪证”,是封由奴隶所写的陈述书。陈述人为芸娘,陈述了当年风隐宗为吞并江月宗,所作出的种种恶行。

    “罪证”在七宗之间传阅,最后传到魏管事手中。

    “诸位可看完了?当年的风隐宗恩将仇报,将好心收留的江月宗蚕食吞并,其行径令人发指。我母上受人之托,将风隐宗覆灭,实则是惩恶锄奸,为拨乱反正之道。”

    魏管事点头,“如若这些事都是真的,那么青栾此举确实并无不妥。”

    华天景冷笑,“敢问青宗主,这些罪证出自何人之手?”

    “是位我从奴隶市场解救的可怜人,她当年是江月宗的绣娘,目睹了全部事情的经过,这封陈述书字字皆出自于她手。”

    “那青宗主要怎么证明,这位芸娘就是当年江月宗的旧人?而不是你随便找人来冒充的!”

    “那华宗主要怎么证明,她不是呢?”青诀反问他,“这位芸娘年过七旬,年龄与之能对上,又会双面刺绣,又识字,看便知是江月宗出来的绣娘。我无意之中将她买下,哪曾想,从她口中知晓了如此骇人的真相。”

    华天景笑看她辩驳,她还不知道她的每步都在自己计算当中,“既然如此,青宗主就把人带出来让我们见见,等见到了人,我们自然会相信你所说的。”

    青诀拒绝:“芸娘上了年纪,腿脚不便。”

    雷霆接收到华天景的眼色,厉声道:“连人都没见到,我等实在难相信青宗主所说!”

    “那这封陈述书你也不信吗?除了江月宗旧人,谁还能知道得这么详细?当年的江月宗凭空消失,世上没有留下任何记载,即便是我今天真把人带到这里来了,雷宗主又能如何辨别?”

    这话把雷霆问得哑口无言。

    他看向华天景,华天景清了清嗓子,“老夫认为这封陈述书证据不足,雷宗主呢?”

    雷霆点头,“我也觉得。”

    紧接着符修宗和太原宗也跟着点头。

    按照新改的百宗令,上七宗过四人投票,便算此事不通过。

    青诀静静地看着华天景,似乎已经无计可施,“那如果我真将人带来了,华宗主要如何分辨?”

    “这个简单,用真字诀验便知。”

    “她的嗓子早就已经坏了。”

    华天景和雷霆交涉了番,最后得出结果:“只要青宗主能把人带来,询问后无所破绽,那便相信她所言皆为实情。”

    前提是,必须要真的有芸娘这个人存在。

    华天景笑得自负,他早就从苏隐口中得知,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存在。

    随后青诀便让青黛下去了,不多时就领着个老奴进来,身后还跟着霖岚。

    “宗主,芸娘已带上来。”

    青诀点头,“诸位宗主,想问什么直接问。”

    华天景脸色变,他不相信青诀真的找到了人,连连问了几个问题,芸娘都能在纸上对答如流。

    他这才知道,自己入了青诀的圈套。

    她是故意让苏隐用火灾逼出绣娘,让他们以为青诀根本就没找到人!

    看着华天景难看的脸色,青诀笑了起来,她用种无比轻蔑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华宗主,你还有什么可问的?如果没有,那就证明我所言非虚,我母上为拨乱反正,其行径无任何过错。”

    就在魏管事即将点头认可之时,华天景不甘心地站了起来,“等下,我这边也有个重要人证。”他低声在雷霆耳边说了几句,雷霆连忙下去办事。

    等待的过程十分煎熬,其实华天景也不知道那位会不会同意,毕竟自己与他提起过很多次,都被他无情地拒绝……他今天可定要来啊!这可是将青诀拉下首宗之位的大好时机!

    时间点滴过去,青诀不耐烦地问他:“华宗主,你这是在拖延时间吗?如果再等炷香的时间,再不来我可就不认了。”

    “那位腿脚不便,还请青宗主多担待点。”华天景说完,雷霆便回来反馈结果,他立马放松情绪,露出势在必得的笑,“说起来,那位应该是当年风隐宗灭门最大的受害者……”

    他话音刚落,个瘸腿的人被缓缓推了进来,那人脸上带着恐怖的伤疤,满眼阴鸷,见到青诀便激动地从轮椅上撑着起来,“你就是青诀?”

    青诀盯着他看了很久,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是正主还是替身。

    她在来的路上就问过霖岚,真字诀对替身有没有用,得到的回答却令人心惊。

    因为苏隐已经将此人完全打造成了另个自己,就连替身本人都对自己的身份深信不疑,所以即便是真字诀也检测不出。

    她冷眼看着底下的替身,讲述完全不样的事情经过。他把风隐宗包装成替旧主接管的衷心属下,又将青雀宗污蔑成残忍不堪的恶人。

    眼看着事情就要拍案,青诀忽然问:“芸娘。你认识这个人吗?”

    芸娘看完惊恐地后退,她认得此人,确实是当年的隐天明无疑。

    华天景随后拿出堆的证据,证实隐天明的腿确实是被恶兽所咬伤,脸上的疤痕也证实为恶兽利爪所致。

    苏隐还真是将替身都做到了极致。

    青诀故意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和霖岚对话,霖岚摇头,似乎已经无计可施。

    此时的苏隐,正坐在天台上,欣赏着青诀惶恐的样子,“还真是让人痛快啊……”

    他正要和心腹分享喜悦,转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人。眼前慢慢浮现出双金黄色的双眼,苏隐吓得大喊,可是他留下的侍卫也不是螭尤的对手。

    巨大的黐尤将身躯盘旋在天台之下,长舌卷便将侍卫吃入腹中。

    邹子彦缓缓落到他面前,正好拦住他的退路,“当了这么多年的缩头乌龟,总算将你骗出来了。”

    苏隐到这刻才知道,青诀从头到尾的目标都是自己!她布下天罗地网,就是要将他从云隐集市骗出来!

    他自以为青诀是自己的盘中餐,等着享受美味,却未曾想自己才是那个猎物。

    他谨慎了世,没想到最后却坏在自己的自负之上,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他睁大的眼中尽是惊恐。

    螭尤张开血盆大口,口将他吃下。

    望远筒掉在地上,慢慢滚落,偌大的看台只留下把坏掉的轮椅。

    玄天峰,华天景还不知道那边发生的事。

    他还在咄咄逼人,想将青诀置于死地。

    青诀尽量去演绎个被逼到绝路,无计可施之人,直到收到灵雀带来的信,她忽然像是变了脸色,又恢复了从容镇定。

    “既然如此,那我就拿出我的证据了。”

    青诀挥手,霖岚呈上江月宗夫人留下的书信和血书。华天景看完脸色巨变,剩下的几人看完,也是哑口无言。

    齐陵终于说了句话:“看到现在,总算看到了像样的证据。不会还有人质疑吧?”

    天罡摇头,“我没有疑问。”

    就连太原宗也跟着倒戈,“齐宗主所言甚是。”

    青诀笑着看向华天景,“这些书信,已经找人核对过笔迹,确实是江月宗的老宗主所写。还有这封绝笔,上面有江月宗夫人及其管家落下的签字,盖了封印,绝对做不了假。”

    魏管事用灵力探知,确实是那个年代留下的信纸,那么青雀宗便洗清了罪过,有罪的反而是哭诉的隐天明。

    “隐天明”被当场定罪,他还在辩驳,可是魏管事已经不听他辩驳,将他打入大牢。

    事已至此,几乎尘埃落定。

    青诀笑看华天景脸色铁青,宽慰他:“华宗主,来日方长,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对了,华宗主是不是真的不识字?”青诀拿起首宗之令,递到他眼跟前,“这两字叫首宗,华宗主下次再认错,我就不是怀疑你的眼神,而是怀疑你的脑子了……”她说完笑着离开,笑声回荡在玄天塔。

    华天景被当场气吐了血,他本来就不好的身子险些晕厥了过去。

    雷霆扶住他,“华宗主,你可要挺住啊!”

    将华天景扶下去冷静了会儿,他颤颤巍巍道:“好在苏隐还没有暴露,只是个替身,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随后属下来报,“宗主,天台发现了血迹和把破碎的轮椅,还有这个奇怪的东西。”

    华天景睁眼看,这不是苏隐的东西吗?难道!他不敢相信地拿起来,“哪里发现的?”

    “就在玄天塔对面的天台上。”

    华天景推开扶他的雷霆,来到窗边。

    看到天台是唯能通过望远筒看到玄天塔里面的地方,顿时就明白苏隐的窥视癖犯了,他想通过望远筒欣赏青诀的失败,却没曾想被青诀猜到了,举歼灭!

    他气得将望远筒砸在地上,“气死我了!”

    今天不仅没将青诀拉下马,还搭进去了自己最有力的盟军!

    雷霆愁眉苦脸,想安慰他都想不到能说的话。因为他们实在败得太惨了……

    青崖间,密室。

    苏隐缓缓转醒,昏沉间看到青诀的脸。

    青诀坐在他对面,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眼神带着目空切的冰冷,“隐天明,你终于醒了。”

    苏隐慢慢恢复知觉,看到周围的切大惊失色,他厉声道:“青诀!你算计我!”

    青诀轻轻笑了起来,“就允许你算计我,不允许我算计你吗?隐天明,你还真是可怜,需要用偷窥来满足你脆弱的自尊心……”

    63.你都没送过我画 ·

    风隐宗被灭的那天, 他在偷袭青栾时被恶兽一口咬下右腿,躺在血泊中痛苦地哀嚎。

    那天的青栾就像现在的青诀一样,冷漠无情、高高在上地审判着他, “隐天明,你们隐氏一族目无法纪、罪恶滔天, 今日我便替那些惨死的亡魂惩治你们。”

    隐天明疼得快要晕过去了, 紧咬的牙关一再颤抖,“青栾,你胆敢拿假令当真令!”

    青栾冷笑, 她坐在巨大的恶兽背上,俯看着他,“惩恶锄奸,要什么真令呢?”

    她一个挥手,便将参与当年那件事之人全部杀死。隐天明脸上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残败的身子躺在血泊中,他不敢动弹,就连利刺刺穿身体,他也没敢出一声。

    脚下血流成河,青栾望向覆灭的风隐宗, 神情悲戚, 而后收敛神色下令:“将活着的人带走,剩下的尸体烧了。”

    隐天明被人抬着扔进火堆中, 火焰舔舐到他的手, 他都不敢动作。

    直到将手臂烧成灰烬,青栾才带着人离开, 他在火焰中睁开充血的双眼,咬牙切齿地发誓, 一定要让青雀宗血债血偿!

    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拖着残败的身躯找到父亲当年留下的暗卫,和他们一起组建了云隐集市,表面上成为风光无限的苏老板,可是背地里,却只能像老鼠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害怕残破的身子被人看见。

    长此以往,他渐渐变得病态。

    需要通过墙上的小孔窥视着别人,才会得到一丝变/态的安慰。

    一开始只是偷窥别人的谈话,逐渐变成偷窥他们的生活,后来甚至是偷窥他们的隐私、秘密。

    每当发现了那些人不为人知的一面,身体就会变得逐渐兴奋,他享受着抓住别人把柄的滋味。

    原来那些人和他一样,都有着见不得人的秘密……

    他任由自己的偷窥癖愈演愈烈,他觉得无伤大雅,还可以收集各种各样的情报。却没想到,这竟然成为杀死自己的最后一把刀。

    苏隐神情可怖地喘息着,露出的脸狰狞扭曲,“青诀,我的手下一定不会放过你!你等着受死吧!”

    就在这时,藏在青诀身后的人微微上前,露出一张安静从容的脸,“苏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小心谨慎如你,应该没有将你的行踪告诉任何人吧……”

    苏隐脸上的神色僵住了,随后撕裂般怒吼着:“霖岚!是你!是你在背叛我!你这个狼子野心的叛徒,你帮着青诀对付我,我可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霖岚抬眼看他,神色冷漠,“他不是我父亲,他是我的杀母仇人。”

    苏隐脸上一僵,“你胡说什么!是不是青诀跟你说了什么?她在骗你!”

    霖岚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条,那是芸娘写给他的。

    她说风隐宗的老宗主,色/欲熏心,尤爱奴女,若怀孕便会将其残忍杀害。此事惹怒了江月宗老宗主,便当着众人的面将他惩治一番,让他怀恨在心,肆意报复……

    “我养母曾说过,我是从她从死人肚子里抱出来的。我当时一直以为我生母是死于意外,养母也不让我追问,现在想来,应该是她怀了我,而招惹杀身之祸。”

    苏隐还想狡辩:“不是这样的!我父亲他没做过这种事,这些都是污蔑!”

    “不重要了,”霖岚静静地看着他,“反正在你心里,也从未将我当过兄弟,你只是把我当成可以利用的人罢了。”

    前世苏隐得权,将他捆送到魔宫之事还历历在目。

    他并没有像他承诺的那样,为他入隐家族谱,而是将他打断了双腿,锁在房中不见天日,对他折磨羞辱……

    那个时候的霖岚便知道,苏隐看不起他,一直以来都不过是利用他而已。

    霖岚微笑着来到他身边,近距离欣赏他的惨状,轻声道:“少主,我知道你手里有很多察管会内部人员的秘密在手上,你若是肯拿出来,我会让你死得轻松一点。”

    “你休想!”苏隐说完身体都在抖,他还不想死,他不想死啊!

    霖岚忽然回头,对青诀道:“宗主,我可以对他用刑吗?”

    青诀点头,“都可以,我只要察管会把柄,其他的生死不论。”

    他淡淡笑着,面上仍旧温和谦逊,“行刑过程可能有些残忍,还请宗主先行离开,事后我自会将结果双手奉上。”

    青诀离开了,密室只剩下他们二人。

    说真的,苏隐有些畏惧霖岚。

    他知道霖岚骨子里是和他一样的狠人,因为他们流着一样的血。

    霖岚不紧不慢地拿出行刑工具,苏隐目露惊恐,“霖岚,你听我说,青诀她一定不会原谅你的,你跟着她不会有好下场!你放我回去,只要你放我回去,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霖岚拿出长钉,将他的肩骨一寸寸钉在木桩上。惨叫声不绝于耳,苏隐是真的怕死,他威逼利诱却仍旧不能让霖岚动心。

    霖岚将他四肢一寸寸钉在木桩上,他下手总是不紧不慢,就好像在完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苏隐疼到晕厥,又从晕厥中醒来。

    鲜血从他鼻子眼睛里流下,他疼到痉挛,口水混着鲜血往下落。

    他大骂着:“霖岚你这个畜牲!你这个奴隶所生的贱种,你跟你母亲一样肮脏下贱,我当初就不该留下你!”

    他的谩骂对霖岚丝毫不起作用,苏隐疼得浑身抽搐,又止不住哭着求饶:“霖岚,你放了我吧,求你放了我吧,我把所有都给你,我把云隐集市给你,你以后就不用讨好青诀就可以做人上人……”

    霖岚停下手,微笑着看他,“你死了,云隐集市不也是我的吗?”

    苏隐怔住,他忽然明白霖岚的意思,奋力咆哮着:“你从一开始就觊觎我的位置!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提出帮我,你就是为了利用青诀将我取而代之!”

    血沫喷到霖岚脸上,他拿出帕子仔细擦干净,他的从容不迫和狗急跳墙的苏隐形成鲜明对比。

    “一开始,我确实想要帮你。可是苏隐,你不配。”

    他擦去手上的血,扔下钉子,“有一件事你说得很对,我身上流着和你一样的血,所以我们的本质是一样的,做事只会为了自己。我以前确实这样想,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因为只有青诀能给我想要的。”

    “她能给你什么?”

    霖岚微笑,“推翻奴隶制。”

    苏隐睁大眼睛,大笑了起来,“霖岚,你不会真的相信她吧?她们这些人高高在上,恨不得把你们踩在脚底,霖岚,你忘了青诀是怎么对你的吗?她嫌你脏,把你从殿中扔出来,你都忘了吗?”

    那天的事,是霖岚的重要转折点。

    他以为青诀看不起自己的出身,所以他才会毅然决然地加入苏隐。

    自卑敏感的心思,是霖岚的致命弱点。

    可是转生而来青诀和以前完全不同,她会从很小的事情上,一点点化开他的戒备。

    “青诀,和你们这些人不一样。”

    霖岚提起刀子起身,在他头顶划下两刀,而后拿出一样让苏隐惊恐万分的东西,银水!

    风隐宗曾有一骇人听闻的刑罚,他们在犯人的头顶划下十字刀,将银水灌入皮层,银水会不断往下流动,从而使人皮肉分离,在无尽的痛苦中凄惨死去。

    苏隐终于意识到,他是真的想让他死!

    他痛哭求饶,“霖岚,你放过我吧,我全都告诉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告诉你!我把云隐集市拱手让给你,把他们的把柄通通给你,你放了我!”

    霖岚轻笑,“那些东西,我自己也能得到。”

    他不紧不慢地往他头上灌入银水,告诉他:“我知道云隐市场底下的所有机关,也知道那些秘密藏在哪里,更知道你手下的所有侍卫,皆是认令不认人。苏隐,你永远也猜不到我为什么知道这些……”

    嗷嚎声夹杂着大骂,随后又疼到求饶。

    他在死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可这一切映入霖岚眼中,却丝毫动容都没有。

    前世的苏隐在覆灭青雀宗之后,将他的每一根骨头寸寸敲碎,他还准备了银水,在他头皮上开了小口,就在即将往里面灌的时候,得到了魔宫传来的消息。

    苏隐停下手,看完信后露出可怖的笑容。“霖岚,你说我将你交给邹子彦,会不会比你现在还痛苦万分?”他说完大笑着,命人将他捆绑着送入魔宫。

    他做梦也没想到,此举会改变后面的一生。

    长久的折磨,让苏隐痛哭流涕。

    他已经意志全失,失心疯一样胡言乱语。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为什么输。

    永远也不会知道霖岚为何知晓这一切。

    在那暗无天日的一百年里,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只有他苏隐,一个最恶的人,还在巅峰享受人生,这世间真的公平吗?

    苏隐死得并不好看,一张皮与骨肉分离,耸搭在架子上。

    他死了,可又没有完全死,霖岚用一颗药丹吊着他的性命,能够让他在死前承受着巨大的疼痛。

    霖岚手捧令牌,来到青雀宗复命。

    将所有她想知道的消息,全部告诉了她。

    青诀有些吃惊,“苏隐死了吗?”

    “还活着,不过也快了。”

    青诀放下令牌,她不知道霖岚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在这一刻开始,她已经决定信任他。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因为苏隐行事诡谲,云隐集市认令不认人,属下认为可以将它挪为己用。”

    青诀很难相信,苏隐会将这样的事告诉他,这不等于自断死路吗?她又拿起令牌,眉头微皱,“霖岚,你老实告诉我,这些事是你审出来的,还是你前世本来就知道的?我要听真话。”

    霖岚微顿,不再瞒她:“前世便知晓。”

    青诀松开令牌,看向他,“那你为何一开始不肯告诉我?你不相信我。”

    他心中涩然,轻声道:“我怕宗主知晓我再无利用价值,便不会再看我一眼。”

    他的心思,真的自卑又敏感。

    不过好在他愿意对自己说真话。

    霖岚也知道,自己一旦说出真话,便等同于把命交到了她的手上。

    他没敢抬头看他,俯身在地,恍然不安地等待着她的审判。

    青诀起身来到他跟前,脚下的衣摆微晃,她的声音清浅却有力:“怎么会没有价值了呢?你的聪明才智,是我一辈子都需要的东西,我很高兴你今天能对我说真话。”

    霖岚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她说自己的才能,是她一辈子都需要的东西?

    他低着头,因为愧疚不敢面对于她,往事一一浮现在心上,他更觉得悔恨交加,“对不起,青诀,如果我早点知道这一切,我一定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身边。”

    “现在也有机会。”青诀真心实意地向他伸出手,“如果你愿意,将来就和我一起携手并进。”

    看着面前伸出的纤手,霖岚毫不犹豫地握上去,他用双手将她紧紧握住,真心实意地俯跪在她面前,“我当然愿意。”

    ……

    证据确凿,“隐天明”被定罪,处以绞刑。

    行刑的那天青诀也去看了,只不过她看的不是隐天明的替身,而是台下坐如针毡、脸色铁青的华天景。

    她笑眯眯地托着下巴,看得华天景胸口闷痛。青诀真是欺人太盛!

    他吩咐身边的雷霆,“给我查青雀宗有没有异常,务必将苏隐救出来。”

    雷霆为难道:“青雀宗地势特殊,固若金汤。又有青黛这个护法四处巡逻,我等真的无能为力……”

    华天景气得胸口疼,“苏隐都能想办法混进人,为什么你就不可以?废物!”

    他说完拂袖起身,留下一脸为难的雷霆。

    其实他心里也产生了动摇,他们真的能对付青诀吗?

    看完行刑,青诀准备回去。

    马车没走多久又停下,有人放在车前,青诀掀开帘子,竟然是林霄。

    他眼眸如星,身姿挺拔地直视着她,“我有话想跟青宗主说。”

    “什么话?”

    林霄看了看周围,得到青诀的应允后,上车与她同坐。

    不得不说剑修的体态是真的好,相比起青诀没骨头的坐相,他端坐如松,长剑也是很有讲究地落在身侧。

    “你要跟我说什么?”

    林霄略带笑意地看着她,没跟她绕弯子,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我想加入青雀宗。”

    马车颠簸了一下,青诀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你想干什么?”

    “我想加入青雀宗。”林霄收起了笑意,一脸认真,并没有跟她开玩笑,“我一直以为剑华宗的剑法,便是修仙界的终极奥义,直到那天你们将我打败,还有那天在青雀宗见到的巨兽……我才知道剑华宗有多渺小,所以我想加入青雀宗,学习更至高无上的心法。”

    “……”

    青诀看着他半天没吭声,若不是他现在一脸认真,青诀真的要怀疑,他是华天景派来偷学她心法的。

    见她不说话,林霄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他继续放低姿态:“我是剑华宗的牌面,只要我一走剑华宗便会兵败如山倒,而我的天赋极高,一定会为青雀宗创下新历史。”

    青诀从来没有怀疑过林霄的天赋,只是……

    她笑着回他:“能气死华天景我自然是愿意的,但是你要知道,我青雀宗的心法极为难学,我徒弟也是从小便开始修炼,修炼至今才有现在实力。你若是弃剑华宗而改投我门,我不能保证你能修炼到他那样的程度。”

    “我不在乎要学多久,我只是想追寻修仙界的终极奥义。”林霄也跟她说了实话,没有隐瞒:“我现在已经到达剑华宗剑法的最高奥义,仍旧离成仙之路遥不可及,既然这条路走不通,我便要放弃它。”

    马车颠簸着,窗外的景色快速拎过。

    青诀倚着窗口,看向他的眼神变得饶有兴趣,“那你说说,你为什么非要成仙不可?”

    林霄眉目生得端正,认真看着她的时候,真不像个心思沉重之人,他淡笑道:“说来不怕被你笑话,我小时候被一位仙人所救,她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所以我发过誓要登上九天去找到她。”

    青诀挑眉,“你确定你还找得到她?”

    “能不能找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需要活下去的勇气。”林霄淡淡地笑着,眼底却分外落寞。

    青诀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但是她很佩服他的勇气和天赋。

    不过……

    青诀笑了,“不过我不能答应你,因为我青雀宗有青雀宗的规矩,不收其他宗门而来的弟子。”

    林霄怔了一瞬,有些失望。

    他没有过多纠缠,只说:“那我下次再来问。”

    马车还在继续,青诀却在想林霄之事。

    他确实是个很好的天才,但如果用不好的话,很容易变成双刃剑。

    回到青雀宗,寒风瑟瑟。

    青诀看向昏沉的天空,心想,冬天这么快就要来了吗?

    殿里早早备上了炭火,青诀一入内就感觉到暖意。

    她看着毛茸茸的地毯,二话不说就蹬掉鞋子踩上去,身后伸来一双手缠着她的手,“师父,你冷不冷?”

    她本来还有些冷,但是一入殿就暖和了许多,尤其是他贴过来,就像暖炉一样。他坐在她身后,感觉她心情很好,便说:“师父,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别生气。

    “什么事?”

    他心虚道:“我想学画画,不小心把你的画给画坏了。”

    青诀打开桌上画到一半的兰花图,上面多了几朵不属于她的笔画,破坏了整幅画的美感。

    她气得抬手就要打他,邹子彦连忙按住她双手,在她耳边撒着娇:“师父师父,你别生气!我就是想跟你合画一幅图,我也没想到我水平这么差。上次听说你把你的画送给霖岚临摹了,你都没送过我画……”

    青诀放下手,“那这副送你吧。”

    “师父就不能画一副完整的送我吗?”

    青诀想了想,提笔点墨,在他画笔的基础上,添上几笔,完全掩住了先前笔锋的青涩感。

    “这样总行了吧?”

    邹子彦看完很满意,这样就算他和青诀的合画了吧?

    他高兴地卷起画纸,习惯性回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师父你等等我,我放完画像就来。”

    他跑回百炼殿将画像挂起来,爱不释手地欣赏,等他回来的时候青诀已经不在殿里,他又跑到青峰山找她,果不其然,她又和霖岚黏在一起。

    霖岚最近对她的态度也是粘稠得不行,恨不得每件小事都要说给她听,“每年冬季,灵兽出售都会进入一个淡季,今年虽然比往常好很多,但账目上还是会有些吃紧。”

    青诀随口道:“没事,我去找楚经秋借钱。”

    “楚少宗主肯借钱当然是极好的,我听说他还在接洽人间的生意。”

    “是啊,他说接洽好了,就带我一起赚。”

    霖岚淡笑,“那就更好了。”

    邹子彦听完顿时警惕,楚经秋那人居心不良,他要把青诀看紧了。

    他从青峰山一直守到青诀下山,又跟着钻进了她马车里,碍于霖岚也在,他不好闹脾气,只说:“我能不能一起去?”

    看他可怜兮兮,像只被人丢弃的小狗。

    青诀给他让了个位置,“那你来吧。”

    邹子彦赶紧钻进马车,坐到她身边,“你是不是要去千机宗?”

    “没有,我要去云隐集市。”

    他紧绷的后背顿时放松下来,“我还以为……”

    “以为我要去找楚经秋?”青诀笑,倚着车窗,打趣道:“我就知道你要跟来,我刚还在跟霖岚打赌,果然是我赌赢了。”

    霖岚谦逊说:“愿赌服输。”

    随后掏出自己精心珍藏的章胚,递给她。

    青诀接住,把玩了一下,随手扔给身侧的邹子彦,“拿回去帮我雕好,要是雕得不好看就赔我一个更好的。”

    邹子彦气得不行,她为了一个章胚拿他打赌就算了,还要让他帮她雕刻?

    他不满地拧着眉头,将小章揣在怀里。

    她是故意和霖岚说那些话来气他的,她明明知道自己紧张她,还说来吓他。

    他看着窗外不理会她,身后伸来一只手拧着他的脸,不管拧得多疼,他都坚持不理会。

    青诀叹道:“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一生气就喜欢背对着我,气得跟鼓起来的河豚一样。”

    邹子彦被她拧得脸都变形了,他不满地回她:“师父别捏了,你捏起来更像河豚。”

    看着互相打闹的师徒二人,霖岚眼中有艳羡,也有失落。他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他们之间有旁人难以插入的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青诀,废脑子的事就交给霖岚,废钱的事就交给楚经秋,小徒弟负责逗她开心,齐陵负责吐血虐。(狗头)

    64.子彦不喜欢它。 ·

    邹子彦一踏入奴隶场, 就感知到周围的怨灵涌动,他眼中看到的世界和别人不一样,他能看到潜藏在周围的怨灵之气。

    天地之间乌烟瘴气, 被怨气所笼罩,无数怨灵闻到他身上的魔气, 纷纷在黑暗中呼唤着他, 似乎要告诉他一些秘密。

    邹子彦在她耳边说:“师父,我去别处看看。”

    青诀并不能看到这些,她只看到阴暗潮湿的环境, 也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去吧。”

    邹子彦转身消失在角落里,顺着气息,来到怨灵最浓郁的地方。

    在那里他看到了奴隶场最残忍的一面,无数尸骸堆积在一起, 腐烂在坑中,那些不能创造价值的老弱病残,全部被活埋至此,怨气无法消解,只能被强行镇压, 致使此处怨气滔天。

    他伸出手指, 将怨灵吸收入体内,看到了奴隶场无数幕残忍到令人发指的画面, 活埋病残还只是其中之一, 还有将漂亮的女奴供人取乐,将活生生的孩子给他人入药……

    邹子彦看完这些画面, 心中骇然。

    原来奴隶场远比外界传言的还要残忍数十倍。

    青诀带着芸娘寻找江月宗的全部旧人,他们大多已经死去, 仅剩的众人也都拖着年老残破的身子。

    听管事的说,一旦不能为奴隶场创造价值,便会被人带到最偏僻的地方,任由他们老死、病死。

    青诀问:“尸骸还能找到吗?”

    管事的笑,“青宗主说笑了,那些人死后都只是随便找个地方掩埋,况且他们连名字都不会有,又怎会知道谁是谁。”

    青诀不再言语,为那几人交了赎身的灵石,准备带他们离开。周围的奴隶都放下手中的活计,全都用一种麻木绝望的神色目送她离开,在无声的眼神中似乎有着千言万语要告诉她。

    走在路上霖岚还说:“管事的应该没说真话,那些老弱病残怕不是善终。”

    “等子彦回来便知晓了。”

    邹子彦过了很快才回来,他将自己看到的万人坑以及怨灵告诉他的那些事,全部转告青诀。

    车内的氛围一时间变得很凝重。

    青诀过了很久才说一声:“知道了。”

    她又想起离开时,那一排排无比悲切的眼神,仿佛想通过眼神将黑暗的真相都告诉她。

    青诀有些不舒服,心头像哽了块石头。

    霖岚告诉她:“已经发生的悲剧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以后。”

    “你说得对,重要的是以后。”

    青诀亲自命人给他们取下奴隶环,恢复他们原本的名字,他们热泪盈眶地望着她,饱经风霜的眼中落下感恩的眼泪,都不需要谁来带领,便一个接一个跪在她面前磕头拜谢。

    邹子彦有些动容,他跟青诀说:“我来安置他们吧,那边的房屋已经年久失修,我去帮着修缮。”

    青诀点头,将人交给他。

    邹子彦爬上房顶,修缮房屋。

    脚下的老人正热情地邀请新来的奴隶一起居住,在青雀宗没有奴隶之分,他们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名字,有些人甚至会忘记自己曾经也是奴隶出身。

    瘪嘴的老朽摇晃着椅子,终于说了一句夸赞青诀的话:“这宗主做得还算像点样。”

    邹子彦听到笑得得意,手下干得越发卖力,他相信总有一天,青诀会站在顶峰耀耀生辉,获得所有人的认可。

    ……

    齐陵来到青雀宗,提出要解开血契。

    青诀有些意外,“现在吗?”

    他点头,虽然精神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但还是能感觉出他受到了血契的影响。他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解开血契你我之间就当两不相欠。”

    他能这样想当然无可厚非,他现在背负着万经宗,宗门也正蓬勃发展,他不可能一直被血契牵制着,惹人笑话。

    青诀答应过他的事自然不会反悔,“行,那就今天。”

    她抬手唤来青黛,让她下去准备。

    血契其实就是一道打入身体中的法印,想要将法印抽出,需要用她的血在他背上画上逆转的符咒,再用灵力将他身体里的符咒一点点抽出,整个过程不得有人打断,否则法印恢复原状,会更加难以剥除。

    据说剥离的过程极其痛苦,无异于血契发作时,剥皮抽骨之痛。

    但想来他连血契都能忍,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青诀带着齐陵来到练功房,房内很敞亮,光线从头顶天窗投入,照亮中间的八卦图阵。四角点上蜡烛,周围布满串着铜钱的红线,挂上铜铃,有驱邪避魔之效。

    青黛出去关门,替他们守着。

    青诀脱下鞋子,步入八卦阵,跟他说:“剥离的过程会有些痛苦,但是不能停止,一旦失败下次会更加难以剥离,所以没有特别重要的原因不要叫停。”

    齐陵“嗯”了一声,脱鞋来到她身后。

    他垂眸静静地注视着她,喜欢这种安静与她相处的氛围,天窗的光芒一泻而下,落在他们二人之间,一切都显得如梦似幻。

    “这些蜡烛和铜铃可以驱邪避魔,避免邪灵入侵,如果这些都避不住,我会停手……”青诀说着没听到他的声音,回头发现他就站在自己跟前,连忙后退。

    齐陵抬眼看着她,仍旧是那个风华霁月的公子,一身白衣无暇负剑而立,岁月难以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仿佛过往种种都已经化为云烟。

    青诀提醒他:“剑得放底下。”

    他取下凌霜剑,搁在八卦阵之下,俯身落座,和她分别坐在八卦阵的两端,中间的分割线就像一条永远也无法跨过去的阻碍。

    “把衣服脱了。”

    齐陵略微迟疑,还是背过身,将衣服一件件脱下,折叠好放在身侧。

    他至今都还能回想起,那天他跪在青雀殿之下,她让他一件件脱下衣服时的羞辱感。

    殿外人来人往,她双眼冷清地看着他,其实那个时候他就该明白了,真的喜欢一个人又怎么会忍心折辱他……

    脱到最后一件,齐陵怎么也脱不下去。

    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扒光了衣服的可怜虫,在她面前无所遁形,明明知道她心里不再有自己,仍旧在自欺欺人。

    卑微到自己都觉得唾弃,这样的自己又怎么会得到她的喜欢呢?

    青诀已经在周围画好符阵,抬头见他,“你怎么还不脱?”

    那天的事,她似乎已经忘了,只有自己还记着。

    他缓缓脱下最后一件,天窗的光芒落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银辉。青诀来到他身后,看着他比以前结实很多的背臂,便知晓他离开青雀宗后是怎样的发愤图强。

    一代天才,困在方寸之间。

    修为全封。

    换了谁都会疯魔吧?

    青诀其实有些理解他当时的做法,因为不爱一个人的时候,怎么伤害她都不会觉得痛,就像她现在肆无忌惮地伤害他一样。

    她忽然觉得这样纠缠也没有任何意义。

    那就过了今日,两不相欠。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

    她俯下身子,长长的青丝落在他肩头。

    齐陵垂眸看着走神,神色仍旧默然,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现在画逆转符,不能动。”

    她咬破手指,用鲜血在他背上一点一点地绘画,她画得很认真,因为半点不能出错。

    手指落下的一瞬间齐陵放在膝盖上的手便撰紧了,他看不到她的神情,只能感受到手下的动作。天窗落下的光芒在他眼底晕染,他睫毛轻颤,望着她投在脚边的影子走神。

    她最近好像变了很多。

    藏在她心底的恨消散之后,又回到当初娴静自得的模样。

    爱没有了,如今连恨也不在了。

    他垂下眼眸,逼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事,“昨天华宗主来找过我。”

    青诀抬眼,“找你做什么?”

    “他说明天他会在剑华宗设宴,要谈一件很重要的事,我猜测应该与你有关。”

    青诀没收到帖子,想必也不是她爱听的话,“他爱说就让他说去吧。”

    “你不想亲耳听一听吗?或许值得一听。”

    青诀停下动作,似乎有些顾虑。

    齐陵打消她的疑虑:“明天我可以与你一起去,他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对你我动手。”

    青诀能感觉到他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便点头应下。

    符咒一直画到他腰间,看到自己刻在他身上的名字,微微顿住,这印记对他来说应该很耻辱吧?

    她说:“我最近在找寻去除蚀骨花痕迹的方法,你若是愿意,找到后我可以告诉你。”

    齐陵几乎是下意识拒绝:“不必。”

    他察觉自己情绪有些失控,冷静下来之后又说:“不重要,对我没什么影响。”

    又过了许久,他心中晦涩难耐,哑声道:“我落在你身上的并非是我名字,你不说别人也不会知晓,为何还要去掉它?”

    青诀抬头,“子彦不喜欢它。”她的声音很坦然,似乎在她看来是在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可是这句话却让齐陵胸口剧痛,他忽然转身抓住她的手,强压的情绪几乎崩溃。

    他自诩自制力惊人,可也在此刻溃不成军,握住她的手都在抖。

    “为何要他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水管裂了,没写完,我晚上会补一章三千。

    65.血契解了 ·

    青诀被他问得一怔,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为什么要在乎邹子彦的喜好。

    她愣了半天没回神,可是齐陵已经从她眼中看懂了很多东西。

    喜欢一个人的青诀是什么样的, 他比谁都清楚,她会习惯性去对那人好, 避开所有他不喜欢的东西, 把他捧在心尖上。

    齐陵用力抓住她的手,不管再怎么骗自己,这一刻也没法再自欺欺人。

    她不爱自己了, 她爱着别人。

    曾经对自己的好,通通拿去对别人了。

    而那个人,也深深地喜欢着她。

    他们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互相喜欢着、拥抱着,做着他都不曾对她做过的事。

    “齐陵?”她手臂挣扎, “你这是做什么?”

    凌霜剑微微颤动,他手上的力气也有些脱力,他强行压下喉间的腥甜,松开她的手,“没事, 我走神了。”

    他转过身, 青诀继续画未完的符。

    落下最后一笔,他的背上密密麻麻的血迹练成一副图案, 逆转符成。

    “我要开始了, 你忍着点。”

    她将手心轻轻落在他背上,那种疼是一点点开始蔓延的, 逐渐渗入骨髓,再一点点透到全身。

    被血契折磨无数次的齐陵早就习惯了这种疼痛, 可是知晓她对邹子彦的感情后,胸口疼痛更甚,她的触感也变了味,每一次触碰,都让他心里升起了难以掩盖的毁灭欲。

    他用力撰紧膝盖上的手,盯着她投在地上的影子。她微微俯身半跪在他身后,弯起的腰肢像青藤一样,柔软有力。

    他甚至能想象,邹子彦是怎样拥她入怀。

    她就像蓬勃的青藤柳枝,纤细却不易折,他一定想要用力又不敢用力,害怕将她折断,只能强迫自己放慢节奏……

    齐陵想得久了,便有些入魔。

    放在台阶上的凌霜剑剧烈震动,滚落到地上。

    练功房内狂风四起,无数怨灵闻风而动。

    四角的蜡烛忽然熄灭一只,红线上的铃铛也在轻微颤动。

    此时的咒印,也仅仅才剥离到十分之一。

    青诀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这次挺不过去,下次就更难了。”

    齐陵撰紧手指,捏得“嘎吱”作响,喉间的腥甜也被他强行咽下。疼痛反而能让他清醒,他微微睁开双眼,眼底透出一丝金色的光芒,那是融合在他体内的神骨在为他保驾护航。

    可也仅仅只护到一半,齐陵就吐出鲜血。

    凌霜剑飞回他手中,他握住撑地,镶嵌的补天石吸取天地中的力量稳固他的心神。

    青诀问他:“还要继续吗?”

    齐陵擦去唇边的鲜血,“继续。”

    他睁开的眼中,金色逐渐隐退,露出他逐渐冰冷的目光。

    母亲说得对,凄惨只能获得她的怜悯,只有强大才能让她刮目相看。

    他一定要超过邹子彦,成为更加强大的存在。

    在此之前,他不会再让她看清自己的心。

    不会再当卑微乞求的可怜虫。

    青诀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齐陵,他在她面前一贯要强,就像现在这样,哪怕疼得浑身战栗也不喊一个痛字,他好像习惯了在她面前掩藏情绪。

    忍耐只会加重疼痛,并不会减轻。

    她说:“齐陵,你要是痛可以喊出来。”

    齐陵惨白地笑了笑,微微回头看着她,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有某种光已经熄灭了,“青诀,可以把你另一只手给我吗?”

    她还在犹豫,他已经伸手来拿。

    他的手冰冷僵硬,紧紧将她握住,就像死人的手骨一样,死也会拉她下地狱。

    齐陵的意志已经在溃败的边缘,只剩下最后的执念还在坚持,“青诀,你说点什么转移我的注意力吧,说说以前的事也好。”

    青诀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其实以前的很多事情她都忘得差不多了,一时间竟一件都想不起来。

    他的期盼在等待中再次落空,他落寞地笑了笑,垂下眼眸,“没关系……我还记得,那些我都还记得……”

    青诀不想再说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她沉下心思,加快剥离的速度。

    无数金光流转在他们周围,形成丝丝金线,红色的符咒从他身体中一点点剥离出来。

    剥离到最后一刻,蜡烛已经熄灭三只,红线断裂大半,狂风肆虐,凌霜剑呜鸣震天。

    齐陵于天昏地暗中睁开双眼,金光从他眼中迸发,笼罩着周围的一切。

    他强忍着疼痛,宛若被人抽骨一般,他能感觉到自己和青诀的最后一丝联系也在随之被抽去。

    “青诀,”他喘息着问她:“如果一开始恢复记忆的是我,一切会不会……”

    他的声音被铜铃声掩盖,青诀并未听清,下一刻符咒被彻底剥离,他遭受到反噬,再次吐出一大口血。

    青诀从身后将他扶住,“好了,成功了。”

    符咒在她手中化开,母上留下的最后一丝罪孽也清除,以后没有人再能以此来诟病青雀宗。

    “青黛,端盆水来。”

    青诀将齐陵放下,正要起身,忽然衣袖被人抓住。

    齐陵半睁着眼望着她,好像有很多的话想跟她说,可是到了最后,沾满鲜血的唇只是动了动,又神色黯然地将她松开。

    青黛端来热水,帮他擦拭背上的血迹。

    她的动作一点也不温柔,嘴上还絮絮叨叨着:“宗主总算肯放了你,齐公子以后可千万别再招惹她了。”

    他脸色苍白地望着天窗,头顶的天色已经暗去,冷风刺骨,竟然落下了一片雪花。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去年的第一场大雪,她神色冷漠,看着被捆绑在高架上半死不活的他,可以轻而易举地送他去死。

    胸口剧痛,吐出一口血。

    他惨笑着:“是啊,她终于肯放了我。”可他却眼睛干涩,无比地想哭一场。

    推开房门,脚步蹒跚。

    他望向稀稀落落的雪花,再一次踏上离开青雀宗的道路。

    “宗主!”阿修想扶他,被他推开了。

    他焦急地跟在他身后,“宗主,血契解了吗?”

    他说:“解了。”

    “太好了!”阿修第一反应就是恭喜他,“宗主终于解脱了!”

    可是齐陵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欣喜,为什么他会觉得血契之痛,还不如此刻的疼痛呢?

    他踏上马车,踩歪了,膝盖重重磕下,狼狈地跪在地上。

    他这一生最狼狈的时刻,竟是都留在青雀宗。

    阿修坐上马车,还在念念不舍地回头看青黛的身影,他叹息一声,驾马离去。

    齐陵望着他,“阿修,你还记得我告诉你的,喜欢就要去争取吗?”

    阿修难过道:“她不喜欢我,我也不想勉强她,我只要能继续跟她做好朋友就心满意足了。”

    齐陵又问:“如果要你亲眼看着她嫁给别人,你还会这么淡然吗?”

    阿修心中五味杂陈,一路上都郁郁寡欢。快到万经宗,他才说:“如果她幸福,我愿意祝福她。”

    齐陵闭上眼睛,“我做不到。”

    他总说自己和霖岚不是一种人,可其实逼到绝境的时候也没分别了。

    ……

    青雀宗降下大雪,给修缮带来了极大的阻碍,邹子彦爬到顶层,清空积雪,又连夜给他们缝补漏风的房屋。

    他拿起小锤,敲得“砰砰”作响,卯足劲敲完最后一块,刚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回头就看到站在底下看他的青诀。

    青诀自上次受伤之后身体底子就有些不太好,格外畏冷。

    她这次出来披了厚厚的青绿色披风,带绒毛的,青黛还给她找了一顶绒毛帽子,她被裹得密不透风,手上还抱着一块暖玉,像个瓷娃娃一样站在雪地里把他看着。

    邹子彦连忙从房顶上跳下里,“师父,你怎么来了?”

    他不知道她看了多久,只知道身上脏脏的,没敢靠得太近。

    她围着毛茸茸的领子,看得邹子彦好像抱抱她,但是又怕弄脏了她雪白的绒毛。他伸手的手赶紧收回,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师父,下雪就别出来了。”

    “我来看看你。”她说着就把手里的暖玉递给他,“拿着暖暖。”

    邹子彦把手藏身后,“我去洗个手。”

    青诀看他跑到水池边,敲碎上面的冰层,伸进冰冷刺骨的水里一通乱洗,双手冻得通红。

    她三两步走到他身边,拉起他冰冷的手就裹紧披风里,仔仔细细擦干净了,再把暖玉塞他手上。

    “以后这些事情都交给底下人做吧,你这么大个少主,何必亲力亲为。”

    暖玉抱在手里,暖进心里。

    他跟在她身边傻笑着,“师父你好好呆在殿里就行了,其他的事就不要管。我来这里也是为了体察民情,能听到很多别处听不到的声音。”

    青诀一想,也是。

    当初的青萝藤可不就是他听来的。

    她走到半路,脚踩进了雪坑里,身体被裹得胖乎乎的动不了。邹子彦“噗嗤”一声笑了,他走到她身后,抱住她圆滚滚的身体,像拔萝卜一样,把她拔/出来。

    周围弟子的目光,聚集在他们身上。

    青诀晃着腿,“快把我放下!”

    邹子彦却不肯,他还想把她抱起来,结果自己也踩空了,两人一起摔进雪地里。厚厚的披风弄散了,邹子彦把自己垫在她身下,手忙脚乱地把披风给她裹上,生怕她受凉。

    弟子们赶紧跑过来,嘴里大喊着:“快来人啊,宗主和少主掉坑里了!”

    本来就有够丢脸的青诀想爬起来证明自己,结果怎么爬都爬不起来,邹子彦从她身后又是一个拔萝卜,把她拔了起来,还细心地拍干净她身上的雪,“师父,都叫你不要出殿了。”

    青诀愤懑,早知道就不出来了。

    脸都丢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整理了一下大纲,预计下个月中旬完结,然后是三个番外,分别是齐陵、霖岚、楚经秋,三条if线,你们有想看的一定要告诉我!我尽最大的可能在番外满足!

    66.你骗我 ·

    剑华宗亮起夜灯, 将大殿照得灯火通明。

    华天景正和邀请的宗主们相谈甚欢,抬头瞧见齐陵来了,刚准备起身迎接, 下一刻就看到他身后的青诀。

    青诀今日穿得很素,褪去七宗会上的凌冽和傲然, 众人险些没将她认出来。

    她正笑着和齐陵说话, 一见华天景面色铁青,笑得更开心了,“华宗主, 别来无恙啊?”

    这场宴会根本就没邀请她,他是为了下次七宗会提前做准备,谁知道她竟会不请自来。

    华天景气得脸都绿了,却不好当场发作,只能将她迎进来, 忍气道:“青宗主不是大忙人吗,怎么也有空来我这小地方?”

    青诀没说话,只摸了摸身侧的首宗之令,她连出门都随身携带,就是故意带给他看的, “华宗主, 你说你怎么就不认识这块令牌呢?”

    看着曾经在自己手上的令牌,如今就拿在别人手上, 华天景忍到肝火焚心。

    他当了那么多年的首宗, 为了拉近和百宗之间的关系,从未让别人唤过自己首宗, 现在却要一口一个首宗地叫她,真是欺人太甚!

    青诀来到他跟前, 笑得很是开心,“感谢华宗主邀请我参加宴会,只是,怎么没准备我的位置?”

    谁邀请她了?真是厚颜无耻!

    华天景忍气吞声,也不好破坏自己仁慈的形象,只能起身将自己的位置让给她,虚伪道:“是老夫的疏忽,首宗坐我这个位置吧。”

    正常人面对这样的客气都得谦虚两句,青诀却是毫不客气地落座。

    她看着底下面面相觑的众人,一看就知道肯定在说她坏话,她让人添满酒杯,问底下众人:“大家怎么都不说话了?继续啊。”

    有几个胆小的宗主拿酒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更别说是讨论。

    他们本来也不想来,但是迫于剑华宗的淫威,都不敢不来,结果还被首宗大人给撞见。

    她的神色每扫过一人,那人就把头埋进酒杯里,就这么看一圈下去,连雷冥宗和符修宗都没敢和她直视。

    现在是个人都知道,新来的首宗不好惹。

    不光是手下有个利害的徒弟,还有个绝世聪颖的主事在背后出谋划策,更重要的是人家宗门的生意还挣钱。

    这么对比下来,剑华宗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华天景看到这一幕,也是气得胸口疼,不过既然青诀敢来,他也没什么不敢说的。

    他拿着酒杯起身,问青诀:“首宗,为何不见你那徒弟跟来?”

    青诀轻笑着,“他忙于修炼,提升实力,哪像诸位有这么多的闲工夫。华宗主,你说是吧?”

    华天景忍了,他不跟她一般见识,“我听说,首宗的徒弟能契约上古凶兽,还能召唤亡灵,这怎么看都不像贵宗的《唤灵诀》,反而像某种邪功……”

    青诀淡定喝酒,“华宗主修炼过《唤灵诀》吗?”

    “当然没修过。”

    “既然没修过,难不成你比我还了解?”青诀嗤笑道:“华宗主有所不知,契约凶兽乃是造福人间的大功德,于飞升有益,当年青雀宗那位登上九天的祖先,也曾契约过凶兽、恶兽,正因如此,才会功德圆满飞升成仙。”

    她这么一解释,好像还真是。

    青诀又道:“我徒弟契约上古凶兽乃是功德一件,说不定将来也要登上九天。”

    登上九天,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别说那些小宗门的人发酸,就连华天景也嫉妒到心酸。

    剑华宗虽然看起来是个大宗门,但是他自己也清楚,剑法虽容易入手,却难以大成。就连他精挑细选的大徒弟,修炼至顶端仍旧难以摸到飞升的边缘。

    就连万经宗也有上阳血脉和神骨的加成,而剑华宗,说白了就是华而不实。

    不能飞升,一切都等同于零。

    所以华天景才更加想要青雀宗的《唤灵诀》。

    他沉下心思,将青诀故意避开的话题又带回来:“既然首宗觉得邹子彦没问题,那么上问天石,一问便知,不知首宗敢不敢一验?”

    问天石,一旦上去问出真身,便会被当场劈死。

    这是所有妖魔都闻风丧胆的地方。

    青诀轻笑,“我只听闻问天石只问有罪之人,我徒弟何罪之有?”

    “既然首宗大人信任他,一验又为何不可?他若没问题,也好让底下人安心不是?”

    “既然说了我信任他,又怎么可能让他去那种地方?”青诀反问他:“华宗主一直唆使我怀疑我徒弟,究竟是何居心?难不成,你是想离间我们师徒二人。”

    她还真是巧舌如簧。

    华天景暗自咬牙,“首宗连验不准验,莫不是知道些什么,所以才不敢去吧……”

    他将火引到青诀身上,倘若她说不验,那就是做贼心虚。

    青诀放下酒杯,朗声道:“我徒弟没有任何问题,如果他真的入魔了,我会将他亲手诛杀。”

    她这番话自然让人无话可说,可是却让暗地里守着她的邹子彦微微一怔。

    他起初还在为她开脱,她一定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才这样说,可即便如此去想,还是有股尖锐的疼痛刺穿他的心。

    魔气蔓延至脖颈,邹子彦察觉情绪失控,不敢再呆,起身离去。

    茫茫夜色中,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

    殿中人人都无察觉,唯有齐陵转头看向殿外,随后又淡淡地收回视线。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于光怪陆离之间看向青诀。

    她像一件令人觊觎的瑰宝,坐在万众瞩目的位置上,那底下偷偷看她的人不在少数,甚至有人忍不住拿着酒杯上前与她交谈。

    “首宗大人,”来人面相有些腼腆,看起来年岁不大,“我是流云宗宗主云岭,仰慕首宗许久,可以和您喝一杯吗?”

    今日来敬酒之人并不在少数,她大概能知道哪些人在向她示好。

    她抬手与之互敬,饮完杯中酒。

    云岭喝完没有走,而是和她交谈了起来。

    大抵就是解释一些缘由,向她示好。

    青诀没喝多少酒,却觉得头有些晕,等她感觉到不妙的时候,脚步都有些轻浮。

    身后伸来一双手,将她托住,头顶响起冷冽的声音:“你喝得太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青诀听出是齐陵的声音,点了点头。

    她今日坐齐陵的马车而来,陪同的青黛就在外面和阿修一起等候。

    她走着走着,

    忽然有一瞬间失去意识……

    青诀的身子轻轻落在他怀中,他垂下眼眸,将她抱起并未离开,而是转身穿过小路去了另一处。

    等候的青黛半天没等来青诀,非要进去找人,门口的管事说青诀不胜酒力,齐陵带着她去醒酒了,醒来便会离开。

    阿修也说:“有我家宗主陪着,不会有事的。”

    青黛心想,难道是宗主和他旧情复燃了?

    想到这里,她赶紧退后,生怕自己去打扰了宗主的美事。

    房间里,熏香缭绕。

    青诀安静地躺在床上,发丝散落在她身下,衣衫微乱,瓷白的肌肤在灯光下浮现出微亮的光芒。

    齐陵坐在旁边,一杯酒接一杯酒地喝着。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将她从头到脚寸寸扫视,半分都没有离开。

    或许是肖想得太久,真到了眼跟前反而不敢触碰,只能如此一杯接一杯地喝下,用烈酒压下心头的干涸……

    可是烈酒越喝,火越焚身。

    青诀仍旧安安静静地躺着,她像以前一样不谙世事的、洁白的,躺在他身前。

    最后一杯酒饮完,齐陵重重放下酒杯,起身来到她跟前。

    他喝得太多了,有些失态。

    脚步虚浮之间,他掀开帘子,眼前朦胧。

    入眼是她毫无防备的模样。

    他微微俯下身子,用冰冷的手抚摸着她的面颊。

    她身上很烫,又很凉。

    手,慢慢往下走。

    轻而易举便挑开她的衣扣。

    她还沉睡在梦中,安静美好的脸庞让齐陵生出一种她本就是自愿的错觉。

    她以前,不是最喜欢自己了吗?

    现在这样也没关系的吧?

    齐陵沉下眸色,

    情不自禁俯身停在她唇边。

    他用清冷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庞,轻声问她:“你不是喜欢过我吗?”

    沉睡的青诀自然不会回答他。

    他却像是得到了她的应允,有些疯魔地磨蹭着她的鼻尖,随后小心地吻上她的唇。

    齐陵并未深入,只是浅尝即止。

    他抬头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呢喃着:“既然喜欢过,再喜欢是不是很容易了?”

    她还是没有回答。

    就当是默认了吧。

    他垂下深眸,敛下眼中的情绪。

    再次俯身亲吻着她。

    她安静美好的模样,让他的心思也跟着颤栗,他慢慢深入,又浅尝,缠着她来来回来。

    她的面颊透出一抹红,蛊惑人心。

    齐陵神色暗沉地抚摸着她的脸,魔怔地问着:“他也是这样亲你的吗?”

    那她呢?她会给他回应吗?

    潜藏在他心里的魔,又被放了出来,那些存留过的片段在他脑海中一遍遍回放。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内心的毁灭欲,将她的身体微微托起,用力按在怀中,用尽所有的力气去吻她。

    所有的克制、忍耐。

    在她面前什么都不是。

    他甚至想咬破她的舌尖,让她尝尝疼痛的滋味,可是最后的关头还是忍住了,他松开她的舌,慢慢退身,轻轻喘息着。

    怎么又失控了?

    熏香缭绕,气氛变得暧昧不明。

    她在他手中安静如一朵青莲,仿佛稍稍蹂搓便会碎开。

    烛光下的青诀实在是太惑人,每一分每一寸都让人移不开眼,宛若稀世珍宝。

    齐陵垂下眼眸,冰冷的手从她衣衫上缓缓划开,露出一片瓷白。

    她毫无防备的模样,真的让人想将她揉碎,齐陵再次将她拉拽入怀中,深深亲吻她纤长的脖颈,简单脱下的动作,在他手中用了很久才完成。

    看着面前洁白的肩膀,他睁开双眼,眼中溢出一丝金色的光芒,随后在她肩膀上留下一个红紫的印子。

    他拂开她身后的长发,亲昵地磨蹭着。

    温柔地、暴戾地,在她脖子后面也留下同样的印子。

    青诀似乎感觉到不适,“嗯”了一声。

    她呢喃着:“子彦,别闹了。”

    齐陵被气笑了。

    他欲成仙,她却非要逼他成魔。

    他眼中的金色愈浓,人便变得越疯狂。

    他抚摸着她的脖颈,用了全部的理智才控制住手下的力度。

    他永远也忘不了前世,她一身红色嫁衣,被邹子彦抱在怀中的情景。那个时候的邹子彦已经肉身化魔,用指尖轻抚着她的面颊,无比狂妄地告诉他:“她不是我师父,她是我妻。”

    那离经叛道的眼神,他现在都还记得。

    邹子彦,就是一个潜藏在她身边狼子野心的人。

    他不图大业,他图的是他的师父。

    齐陵又被气笑了,他用力将她按在心口,恨不得将她揉碎在怀中。

    “青诀,你为什么看不透他呢?还是你看透了,仍旧愿意将他留在身边?”

    他轻轻扶着她的面颊,又猛地将她转过身,从身后褪下她的衣衫,用一种几乎偏执的力道将她揽在怀中。

    齐陵眼中金光逐渐转变为偏执,他吻在她肩膀上,声音透着入骨的冷冽:“他化魔之后,你是不是真的会亲手将他诛杀?还是说来诓骗我们的?”

    “会吗?”他问她,她不答,他又魔怔地摩挲着她的嘴唇,用一种几乎强迫的姿态,在她背上留下印子。

    她柔软的身子像丝绸一样,任由他揽在怀中,他一遍遍亲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魔怔地问她:“等他死了,你的心是不是就会回来了?”

    他轻轻笑着,“到那个时候,你就会回来了是吗?”他温柔地褪去她身上最后一件衣衫,为她换上一身鲜红的嫁衣。

    他望着镜中的自己,还有青诀,一双碧人,相得益彰。

    他伸手触摸着镜中的她,金光在眼中流转,呢喃道:“你应该是我妻才对。”

    ……

    青诀醒来,有人正在脱自己的衣服。

    她连忙坐起来,“你干什么?”

    姑娘跪在地上,告诉她:“首宗您喝醉了,醒酒汤洒了一身,所以奴帮您换衣服。”

    青诀低头一看,身上的衣服确实脏了。

    她放下警惕,又察觉背后有些疼,“我背上又怎么了?”

    “您在路上撞到了门,许是伤到了。”

    青诀放下手,没有多想,任由她帮自己换上干净的衣服。

    门外传来敲门声,“换好了吗?”

    姑娘收手退后,“回齐宗主,已经换好了。”

    齐陵没有推门入内,而是站在外面吩咐她:“你把她扶出来,我送她回宗。”

    青诀推开女奴起身,脑中的眩晕还在。

    她总觉得发生了很奇怪的事情,但是推开门看到齐陵仍旧如故的模样,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我怎么昏过去了?”

    “你喝得太多了,还没门口就意识不清,我只好将你送回去歇息。”

    他今日好像也喝了很多酒,眉梢都带着一抹醉意,但是仍旧不影响他冷霜如剑的模样。

    她点头说:“麻烦你了。”

    他走在身前,一身白衣练练,长剑附骨。

    见她仍有疑惑,又解释道:“剑华宗今日的酒是从聊盛斋带回的,我忘了告诉你不能多喝。”

    难怪会如此,她扶着额头,仍旧有种宿醉后的混沌,“我高兴过头了。”

    他带着她走过院子,回头见她在摸肩膀,神色微沉,“肩膀怎么了?”

    “有点疼,应该是撞到了。”

    他收回神色,“小心些。”

    来到门外,青黛还跟阿修等着,她打了个哈欠问她:“宗主,你这么快就出来了?”

    青诀觉得一点也不快,她钻进马车坐着,正要跟齐陵道别,下一刻车帘就被人掀开,他也钻了进来,停在车门口。

    他垂眸看着她,抬起的眼底都还带着酒意,看向她的眼神也比别的时候更加担心,“青诀,还是我送你回去吧,你这样我不放心。”

    青诀摇头,“没事,不用送我。”

    见她拒绝,齐陵也并不坚持。

    随即放下车帘离开。

    青诀觉得他最近有点不一样了,她忍不住掀开帘子看着他站在路边等她先离开。

    那一身风光霁月,有常人难以企及的风骨。

    他好像真的不再纠缠了。

    青诀扶住沉沉的脑袋,问青黛:“今天子彦来找过我吗?”

    “没呢,我没看到少主。”

    青诀心想,她出来和齐陵参加宴会,他居然一点都不紧张?

    回到青雀宗,青诀支走青黛,来到百炼殿,她今天喝得有些多,敲门的时候并不温柔。

    敲了半天也没人开门,她用力推开,房间里一片漆黑,看不到人,但是青诀知道他现在肯定躲在某个角落生气。

    她跌跌撞撞来到他的寝殿,喊他:“小铃铛,你又在哪生气呢?”

    角落里的邹子彦没有出声,他神色落寞,想看看她能不能找到自己。

    可是青诀已经喝得两眼发昏,她摩挲着想要点亮油灯,忽然被人抓住了手。

    邹子彦站在她身后,脸上布满黑色的纹路,就连双眼也被黑色所侵染。

    “师父,你喝酒了吗?”

    她点头,想回头又被他俯身抱住。

    他闻到她身上的酒味,皱了皱鼻子,“师父,你喝了很多吗?”

    “也没有很多。”她伸手想摸他的脸,又被他抓住了手,她睁开朦胧的眼睛,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你怎么了,是不是生气了?”

    她一把将他抱住,靠在他身上说:“我不是去见齐陵,我是去气华天景的,你都没看到,他今天被我气得够呛,估计下次的七宗大会都不想来了……”

    他“嗯”了一声,“我知道。”

    她还说,如果有一天他彻底化魔,她会亲手将他诛杀。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落寞地问她:“师父,你以后会杀了我吗?”

    “怎么会?我为什么要杀你……”她呢喃着,“你又没有化魔……”

    邹子彦眼中一片冷然,黑色爬满他全身,将他淹没在漫无边际的绝望中。

    他停在她耳边,问她:“如果,我真的化魔了呢?”

    她似是累了,没听清他说什么,靠在他身上无意识地呢喃着:“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杀你,你是我徒弟啊。”

    “真的?”他的眼中亮起希翼,他小心将她抱紧,“那如果将来在我和青雀宗之间选一个,你会选什么?”

    她借着酒劲撑起来,“我为什么要选?我两个都要……”

    邹子彦害怕她离去,恍然将她揽入怀中,“好,两个都要。”

    可是他自己也清楚,事情到了那一步,她必须要在两者之间选择其一。

    被抛弃的会是自己吗?

    他眷念地吻着她的脖子,掀开头发的一瞬间,整个人如此坠冰窖。

    “你肩膀怎么了?”

    她困惑地抬头,“撞倒了吧。”

    撒谎。

    这根本不是。

    邹子彦几乎控制不住体内的戾气,他用力解开她身上的衣服,周身的血液都跟着凝固了。她躺在他怀中,白皙如玉的背上还有很多这样的印子。

    齐陵在这方面,一直都是克制理智。

    他留下的痕迹也和他这个人一样,落下的地方并不多,但是每一个都在宣誓着他的主权。

    邹子彦几乎被毁灭欲所淹没,他握住她的肩膀,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伤害,“青诀,你是不是在骗我?”

    她意识稍稍恢复了些许,她在黑暗中好像看到了他脸上的纹路,迟疑着伸手,“子彦,你怎么?”

    他立马将她转过身,紧紧锢在怀中。

    邹子彦眼中透出绝望,他笑着问她:“你是不是去见齐陵了?他对你做了什么?”

    她是见了齐陵,可是他克制守礼,没有半分逾矩。她推开他的手,“和齐陵没关系。”

    邹子彦垂下头,在黑暗中魔气将他点点吞噬,他克制到手都在颤栗。

    他笑着问她:“青诀,你真的没有骗我吗?你没有想过要将我诛杀,也没有和齐陵在一起吗?”

    “我没有……”

    他抬起头,漆黑的眼中流露出绝望,“你骗我。”

    青诀被他的样子吓到了,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子彦,你怎么了?是不是魔气又复发了?”

    即便是醉得神志不清,她也记得要带着他去驱除魔气,“我带你去布阵,没事的……”

    身子被他猛然拽回,他就像牢笼一样将她禁锢,周围围绕的怨灵越来越多,黑气弥漫在房间里,魔气冲天。

    他眼中透着疯狂,轻声说:“青诀,你骗我,我会杀了他,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无形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锁在,青诀竟是动弹不得。

    被魔气束缚的恐惧感又袭上心头,她伸手想抓住他的衣袖,意识忽然断开。

    67.你什么事都闷在心里 ·

    万经宗, 大雪纷飞。

    阿修正忙着帮他生暖炉,脸上被烘得红彤彤的,“宗主你怎么还不休息?”

    齐陵站在窗边看雪已经看了很久, 眉眼间染上冷色,神色清冷, “等一个人。”

    “宗主要等谁?”

    他没有回答, 窗外天色已暗,风雪呼啸。阿修不知道他要等谁,只知道今天有大事要发生。

    他放好炭火小心起身, “宗主,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阿修,”齐陵叫住他,侧头露出微暗的眼神,“今晚听到声音不要出门。”

    阿修想到外面布下的法阵, 不知道要捉什么妖邪,连连点头。他赶紧回到房中关紧房门,只在窗户上留一个小口,紧张地看着外面风雪肆虐,今夜注定不会平静。

    无形中有一股诡异的力量让红线寸寸断去, 铜铃掉落在地, 在狂风下发出呜鸣之声。

    阿修不知道那是怎样强大的妖魔,还未现身便能将阵法尽数毁去。

    他害怕地从小孔往外看, 看到一袭白衣走出, 齐陵弯腰捡起地上的铜铃,神情娴熟自然。

    “躲在她身后这么久, 这次终于肯出来了。”齐陵望向黑暗之处,无数黑雾弥漫, 在狂风之下形成漩涡,笼罩在万经宗上方。

    他手提凌霜剑,狂风卷起他的衣袍,猎猎生风。补天石在他周身形成一道天然的光屏,能够驱散一切妖邪,魔气根本就靠近不了他。

    黑暗中,缓缓走出一道人影。

    阿修无法形容那张脸,已经完全被黑色纹路所覆盖,露出猩红的血光。

    他笑着勾起唇角,神情狂妄悖道,仿佛从地狱深处踏入人间……

    齐陵落下万经领域,在这片领域内所有的魔气都被压制,而在外面的邪灵更是无法侵扰。

    阿修被排斥在领域之外,他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只能看到他们一黑一白的身影对峙着。

    “原来你是故意将我引来的……”邹子彦踏着魔气而来,漂浮在空中,露出可怕的笑容,“齐陵,你布下的这些法阵,杀得死我吗?”

    那抹嗜血狂妄的笑,和前世完全重叠。

    他是这世间最大的魔,却隐藏了自己最丑陋的一面,装出无害的模样,潜藏在她身边。

    “你一直躲躲藏藏,不肯与我正面交锋,”齐陵缓缓举起凌霜剑,飞身与他平视,在眉眼中丝毫没有畏惧,“用谎言去欺骗她,总有被戳穿的一天。”

    说到青诀,邹子彦眼中凶狠更甚,“总好过你利用她。”

    “我是为了她好。”

    “呵,你不是为了她,你是为了你自己。”邹子彦笑了起来,眼中嘲讽毕现,“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在她面前装出一副清风霁月的模样,背地里却自私自利……”

    齐陵反问他:“那你呢?欺骗她的你又算什么?”

    “我是为了保护她。”

    “你真想保护她,就该离她远远的,而不是用魔气影响她的心神,让她对你产生依赖。”

    邹子彦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颠覆世间的毁灭欲。

    他睁开厌世的双眼,魔气在他周身环绕。

    齐陵冷笑,“被我说中了?你一点都没改变,自以为这样就能得到她的真心,其实只是你给自己编织的梦境。”

    就算是梦境,邹子彦也舍不得将它击碎。

    没有人懂他失而复得的心。

    在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手里死去之后,哪怕是一点点的眷念,都足以让他紧咬着不放,倍感珍惜。

    他手中凝聚出魔气,“齐陵,现在的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齐陵却并不畏惧,他手中挽起剑花,直指他眉心,“那你就来试试。”

    黑暗与光明分立两边,互不相融。

    邹子彦狂妄肆笑,周身黑气凝成实体乱窜,攻击齐陵。

    补天石引下天雷,形成护体屏障,牢不可破,齐陵双目冷然,新仇旧恨一起交织在他心头,他倾尽全力想要逼出邹子彦的杀招。

    可是邹子彦根本没有想过要放出螭尤,因为螭尤一出,势必会惊动更多的人,将青诀推到不利之地。

    他要杀了齐陵,但要保证不会牵扯到青诀。

    在万经领域中,这就是齐陵的主场,他恢复记忆后进步神速,竟是隐隐有突破化神期之势,邹子彦不肯放出黐尤,根本杀不了他。

    除非撑到他灵力耗尽。

    邹子彦忽然感觉到不对劲,收回了手。

    在明知道万经领域迟早会破的情况下,仍旧坚持消耗。这和等死有什么分别?

    齐陵受了些伤,擦去鲜血勉强还能坚持,他抬眼神色冷然地望着他:“怎么不继续了?”

    冷静过后的邹子彦已经明显感觉到不对劲,他迅速离去,才发现自己被困在了巨大的阵法之中。密密麻麻的经文落下,灼伤他的皮肤,万经领域加上补天石的屏障,将他牢牢锁在其中。

    邹子彦眼中透出猩红,“你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

    “我不是要杀了你,我是要让她知道你的真面目。”齐陵说罢,将自己全部的力量注入凌霜剑中,补天石缓缓升起,在黑夜中灼灼生辉,他用天赐神物将邹子彦牢牢镇住。

    邹子彦现在才知道,齐陵要做什么。

    他利用青诀将自己引来,把他困住,为得就是让青诀看到他魔化之后的样子。

    “她现在应该在路上了。”

    邹子彦浑身僵住,犹如遭遇灭顶之灾。

    在补天石的压制下,他原形毕现,无法收敛起自己骇人的模样。

    “齐陵——!”

    ……

    青诀昏沉之间,光芒映入眼中。

    睁眼第一个看到的是青黛,她一看到她醒来,便激动道:“宗主你终于醒了!你刚才怎么晕在百炼殿了?你快看万经宗传来的求救信,他们遇到麻烦了。”

    青诀扶着额头,回想起昏迷前的那股魔气……

    魔气!

    青诀心中骇然,立马掀开被子,召唤出噬月兽,骑着它飞奔到万经宗。

    魔气萦绕在上空,怨灵四起,青诀连忙推门进去,便看到一地的鲜血。

    齐陵倒在血泊之中,凌霜剑护在他身边,谁也不让靠近。

    弟子们正围在周围,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修上前,仍旧被凌霜剑逼退。

    “宗主!宗主你醒醒啊!”

    青诀脑中“嗡”的一声,她第一反应就是邹子彦真的入魔了。

    他不仅入魔,他还失控杀了人。

    她推开人群来到齐陵身边,他还活着,补天石将他的心脉护住,凌霜剑护主,周围萦绕的剑气伤人,不允许周围人触碰。

    阿修哭着说:“青宗主,你救救我们宗主吧!是青雀宗的少主伤了他,是他伤了我们宗主……”

    跟来的青黛脸色大变,“阿修你不要胡说!这明明是妖魔所致!”

    阿修停下哭喊,欲言又止道:“我没有胡说,真的是他伤了我们宗主。”

    青诀脑中有一瞬间的晕眩,她缓缓靠近凌霜剑,试图将它收起。凌霜剑悬浮在空中,任何人的触碰都会排斥,唯独青诀能够穿过它的保护屏障。

    她的手透过光芒,将重伤的齐陵扶起。

    他遭受到重创,白衣染血,倒在她手中不省人事。

    青诀用蛟珠清理他体内残留的魔气,补天石的光芒也在治愈他的伤势。

    齐陵咳嗽着,睁开了眼。

    他望着面前的青诀,敛下神色,“……你来了。”

    她将他扶起,“你受了伤,我带你去疗伤。”

    他强撑着起身,又吐出一口鲜血。

    弟子们哭诉着:“是青雀宗的少主伤了他,我们都看见了,他入了魔,伤了我们宗主!”

    青诀的脚步僵住,她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这件事,心思已经乱成一团麻。她只想稳住齐陵的伤势,将这件事先压下去,再找邹子彦问个清楚。

    齐陵侧头看着她,垂下眼眸,冷声警告底下的人:“这件事,不准任何人再谈论。”

    弟子们只能忍下,阿修也不再提起。

    不管青黛怎么追问,他就是摇头说不知道。

    青诀将他扶到床边,心思凝重地问他:“真的是子彦伤了你?”

    齐陵抬头看着她,面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入魔了。”

    青诀心中又是一滞,她上前帮他处理伤口,“这件事是他的错,我会帮他弥补,请你先不要告诉他人。”

    齐陵敛下眼眸,眸中光芒微闪,“你对他可真好,这样的事也帮忙瞒着。”

    青诀不解释,她脱去他的上衣,帮他包扎伤口,用温和的灵力帮他疗养内伤。

    温和的灵力注入他体内,齐陵的心却一片冰凉。他想到那天焱兽咬伤他胳膊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极力帮他弥补。

    他想用受伤换来她的怜惜,却没想到换来的是她对邹子彦的维护。

    他笑了笑。

    “青诀,你还记得前世焱兽咬伤我的时候,你是怎么处理的吗?你亲自帮我取药,罚了邹子彦,还要杀了犯错的焱兽……”

    他露出涩然的笑意,“其实你对我的好,我每一件都记得,我并非没有动容过……”

    可是青诀现在一点也不关心这些事,她只说:“都过去了。”

    齐陵闭上眼睛,双手握紧,“你把你的心给他了是吗?他在你心里早就不是徒弟了,对不对?”

    他侧头用苍白的目光看向她,神色微动,“魔气根本就没有影响你,只是放大了藏在你心里的情绪,对吗?”

    青诀心尖一颤,心思纷乱。

    没有肯定,可也没有反驳。

    齐陵惨然一笑,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在声音的掩饰下,没人看到他眼底的湿润,也没人能理解他心中的悔恨。

    前世之悔,悔在错过了她;今世之悔,悔在没有抓住机会……

    青诀缓缓收回掌心,“你的伤还要好好养两天,我会让青黛送来灵药。”

    他轻咳了几声,她连忙帮他穿好衣服,“好好养伤,我明天来。”

    房门打开,又关上。

    齐陵抬起眼眸,看向镜中的自己。

    在那张好看的皮囊之下,是他完全陌生的骨相。什么时候开始,要用虚伪来获得她的怜惜了?

    他自嘲地笑了起来,镜中的人也在嘲讽着他。

    青诀快步离开万经宗,吩咐青黛:“今天的事,谁也不要告诉。”

    青黛焦急地跟在她身后,“宗主,你说少主他……”

    青诀猛然回头,吓得她噤声。

    她在青诀的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严厉。

    “我说过不准再提。”

    青黛连忙闭紧自己的嘴,不管心里多骇然,都告诉自己要把这件事忘掉!

    回到青雀宗,青诀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邹子彦,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找不到,她立马折身去找霖岚。

    霖岚起身开门,身上只拢了一件薄薄的披风,房间里没有炉火冷风瑟瑟。

    青诀坐下,手指反复握紧又放开,从她脸上可见焦灼,“霖岚,我能相信你吗?”

    霖岚点上油灯,照亮他温和的脸庞,轻轻放下,“宗主当然可以相信我。”

    “你,”青诀抬起头,紧盯着他,“你有没有发现子彦有不对劲的地方?”

    霖岚眼光微闪,“少主怎么了?”

    这一微小的表情被青诀捕捉到,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入魔了?”

    霖岚答应过她不再隐瞒,几乎没有犹豫便点头承认。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此事关系甚大,多一个人知晓,便多一份危险。属下不愿宗主陷入危险之中,所以私底下找过他,也告诉过他危害,让他自己抉择。”

    青诀强压下担心,晦涩道:“他究竟是走火入魔,还是已经彻底化魔了?”

    这两者的区别很大,走火入魔尚且有机会能将魔气清除干净。而肉身化魔,等同于将灵魂和血肉献祭给恶魔,再也恢复不了凡人的血肉之身,更不用说修炼成仙。

    霖岚没有隐瞒,“他已肉身化魔。”

    青诀眼前发黑,险些站立不住。

    她经常会想到和他一起登上九天的情景,原来永远都不可能了。

    一世为魔,世世为魔。

    永生永世,都只能归入为魔界。那是常人永远都不能踏入的地方。

    “宗主,”霖岚连忙扶住她,有些担忧,“少主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伤了齐陵。”青诀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眼中忽然涌起一阵湿润,“其实也不怪他,他前世是为了我才肉身化魔,今世也是为了我,他一直都是为了我……”

    全是为了她,前世今世,他所有的现在的下场全是为了她。

    她有种濒临窒息的感觉,用力按住胸口,“我要找到他,带他回家。”

    可是青雀宗已经容不下他了,她要与整个修仙界为敌吗?

    霖岚心中涩然。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上谁便会为他对抗世间。

    “宗主,喜欢他对吗?”霖岚笑了笑,笑容有些碎,“我还以为宗主是被魔气影响,所以……”

    青诀没有反驳,快步离开。

    霖岚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视线就模糊了。

    他卑微如尘的爱恋,永远都不会有结果,她永远都是他无法企及的月光。

    青诀来到百炼殿,推开紧闭的房门,看到他在墙上留下的一道道痕迹。

    原来那段时间他躲着自己,是因为控制不住魔气。

    还有那些怨灵,他不想让她被怨灵侵扰,所以将驱邪符和手串给了她,尽量不来见她。

    青诀眼眶微湿,抚摸着手上的手串。

    他最喜欢自己了,从小到大都喜欢缠着她,恨不得每天黏在她身边。

    现在却被逼着不能见她,只能躲藏着。

    该有多难过?

    她抬头看向四周,轻声说:“如果你现在就在这里,马上出来见我。”房间里一片寂静,他在殿里的人全部驱散,他走了就一点声音也没有。

    青诀强忍着难过,往里面走,“我又不怪你,你躲着我做什么?”

    “你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一个人又解决不了。就像前世那样,你藏着对我的心思,最后不就弄巧成拙,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的了吗?难道你还想走之前的老路吗?”

    她吸了吸鼻子,在外面一向要强的她此刻也透出内心的软弱,“你问都不问我,就一声不吭地躲起来,你让我怎么帮你?我怎么救你?”

    “难不成你要一辈子都不来见我吗?”

    眼泪忽然落下,她便再也忍不住,一颗接着一颗地掉落。

    身后传来轻微的声响,他站在她身后,眼眶通红,“师父……”

    青诀转过身,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独自来到青雀宗,无所依靠的孩子。

    他只有她,除了她,他在这里什么都没有。

    青诀落下眼泪,狠狠砸到地上。

    她伸手抚摸他脸上还未褪去的纹路,这就是他的另一面,他极力隐藏不让她知道的另一面。

    不管邹子彦在外有多狂妄,在她面前仍旧像个孩子。

    他受到了委屈,所以来到她面前寻找安慰。

    可是他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扑过去抱住她,因为他知道人魔有别,自己只会给她带来麻烦。

    青诀本来有一大堆话要跟他说,可是看到他眼眶通红的模样,就什么也不想说了,只想上前将他紧紧抱住。

    邹子彦冰冷的身体感到一丝暖意,他低头看着她湿润的眼睛,笨拙地伸手替她擦去,眼中带泪地笑了起来,“师父在担心我吗?还是要将我就地诛杀?”

    青诀正要解释,又听到外面传来青黛慌张的声音:“宗主,剑华宗来了!察管会也来了!还来了好多宗门!”她连忙推开门,“怎么办,宗主!”

    邹子彦在开门的瞬间化作黑雾隐去。

    青诀皱眉,察觉到这件事不简单。

    她来不及细想,连忙来到青雀殿外,外面果然来了以剑华宗为首的一大群人。

    华天景一脸势在必得,上前道:“青宗主昨晚睡得可好?”

    青诀冷眼看着脚下众人,“你们来做什么?”

    “昨夜万经宗遇袭,已确定为妖魔所为。此事关系重大,老夫不得不倾力调查,最后竟然听闻那妖魔竟是青宗主的徒弟,邹子彦。”

    青诀一夜未睡,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并不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会传得这么快,一时间没有准备。

    “怎么,请宗主难道不知道吗?发生这么大的事,你身为首宗,却不闻不问!”

    此时霖岚来到她身边,提醒她:“千万不要承认。”

    青诀稳下心神,短暂的沉默过后,回道:“昨夜我也在现场,还帮齐陵看过伤,确实是有妖魔作祟,但不是我徒弟。”

    “请宗主如何证明不是?”

    青诀看向华天景的眼神很冷,冷到骨髓之中,“你若觉得是他,便拿出证据。否则便是污蔑。”

    “哼,青宗主说不是便不是?”他抬手命人带上证人,问他:“昨天伤了你家宗主的是谁?”

    弟子抬起头,指向青诀,“是她的徒弟!她徒弟化魔了!是他伤了我们宗主!”

    “青宗主看见没有?昨天还不止他一人看见,青宗主若是需要,我还能找出一堆!”华天景占领了上风,眼中已经有藏不住的得意,“青宗主若想洗清邹子彦的嫌疑,那就将他站出来,上问天石一问便知!”

    “对,让他上问天石!”

    青诀没有理由反驳,因为一旦有人证的存在,就必须得接受检验。

    她看着脚下逼迫的众人,嘴唇微动:“子彦昨天一直在青雀宗练功,并未离开过分毫,我能为他担保。”

    担保?那更好了,就怕她不担保,“若是证实青宗主所言不实,那就请青宗主引咎离位!”

    青诀垂下神色,站在青雀神像之下,看着浩浩荡荡的人群离去。

    身后的霖岚问她:“值得吗?”

    “他为我舍生忘死之时,不是也没有犹豫过吗?”青诀敛下神色,正要离开,忽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霖岚,你觉不觉得一切来得太快了?”

    霖岚顿住,“宗主是指什么?”

    “从昨天的酒宴开始,短短一天之内就将我逼上绝境。”青诀回想这一切,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这不像是华天景能想出来的东西,倒像是有别的人在背后指引他。”

    “宗主怀疑谁。”

    怀疑……谁?

    青诀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她停住脚步,心中震惊。

    “难道是他?”她心下骇然,猛然折身,“霖岚,跟我去一趟万经宗,我要找齐陵!”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啦~嘿嘿。

    68.全都赌输了 ·

    青诀赶到万经宗, 齐陵正站在窗边看雪。他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薄的披风,衣衫底下可见端正的美人骨。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回眸淡淡地看向她, “青诀,你来了。”

    她来得很急, 如疾风骤雨, 到了他跟前又猛然停下。

    在来的路上她就已经将全部的经过都捋了一遍,最终所有的环节都指向齐陵。

    他先是来解开血契,借故邀请她参加宴会, 然后将她步步引入圈套。那场宴会就是他和华天景联手布下的,为的就是激怒邹子彦来杀他,然后暴露出他入魔之事,将他除去。

    青诀原以为他是真的想帮自己,没想到自己又一次在他身上翻了车。

    她看着面前的这个人, 真的很陌生,他两世都在她想要信任他的时候给她致命一击。

    青诀气到发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齐陵淡淡笑着,“看来你都猜到了。”

    “这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多巧合之事,华天景也不能有这样的算计。”

    青诀咬紧牙关, 质问他:“齐陵, 你为何一直要害我?前世如此,今世亦如此!明明说两不相欠的人是你!”

    “我不是想害你, 我是想帮你。”

    青诀笑着点头, “是,你是想帮我, 你害我徒弟也是想帮我。”她走到他跟前,抬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他侧过的脸瞬间变红,嘴角也溢出了鲜血。

    “离间我师徒二人,背地里联手华天景,逼迫我离开首宗之位,都是想要帮我。”

    青诀笑出了声,眼中憎恨,看到这张前世让她爱之如命,又恨之入骨的脸,她抬手又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齐陵,你就这么帮我的?”

    齐陵硬生生抗下,擦去嘴角的鲜血。

    他能预料到她会生气,可还是这么做了。

    或许是想证明自己在她心中还有那么一丁点分量,可最后只证明了自己做的一切都只是一个笑话。

    他笑着看向她,眼底有种疯魔的色彩,“你留他在身边迟早会害了自己,你舍不得下手,我便帮你下手。”

    青诀压下的愤怒再次冲破理智,她抬手给了他第三个巴掌,“齐陵,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做决定?他是我徒弟,是走是留我说了算!与你有什么干系?”

    她的每一个巴掌都用尽全部的力气,齐陵撑着桌沿,低低地笑了起来,“是啊,和我有什么关系……前世他违背天理将你娶回魔宫,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今世潜藏在你身边,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撑起身子,惨笑着看着她,“我又不喜欢你,这些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一向冷霜如剑的齐陵,竟是疯魔了。

    青诀后退两步,心中怒火仍旧灼烧着,“齐陵,你若恨我,尽管来报复我!你动我徒弟,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她转身离去,衣袖划过凌冽的弧度。

    门口的霖岚看着齐陵,眼中露出怜悯,“我以为你一辈子都能维持冷静,结果还是疯魔了。”

    齐陵笑了笑,眼眶微红,“换做你会甘心吗?你把她视作一切,你在她眼里却什么都不是,还要眼睁睁看着她离自己而去。”

    “不甘心,但如此我已经满足了。”霖岚回答得很快,准备离开的时候又停下,“齐陵,我记得你说过你最讨厌我这种不择手段的人,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

    他说完也随之离开,留下他一人成了笑话。

    齐陵撑着起身,看着红肿的面颊。镜中人在嘲笑自己,他也在嘲笑着他。

    笑着笑着,嘲讽又变为了怜悯。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他魔怔地伸手,触碰镜中的自己,他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离开的青诀坐在马车上走神,短短的时间里想了无数的方法。她忽然问霖岚:“无论花多少钱,出多少力,我要两个月之内把察管会的实权拿到手,你能办到吗?”

    霖岚点头,“能办到。”

    “还有太原宗,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收买。”

    “是。”

    “把雷霆的罪证都交给我,下一次七宗会,我要他身败名裂。”

    霖岚有些迟疑,“如此会不会太着急了?我担心华天景狗急跳墙。”

    青诀闭上眼睛,稳下心神,“我没时间了,我要在两个月之内除去剑华宗和雷冥宗。”

    马车飞速往回跑,霖岚停顿了很久,“宗主你……是下定决心要保少主了吗?”

    “我不能看着他死。”

    霖岚压下苦涩,“是,我会安排好一切。”

    ……

    七宗大会那天,所有人都来得很早。

    就连天刀宗的天罡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早早到场。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大会牵扯到上次妖魔之事,预感到今日可能要变天了。华天景准备好一切,信心满满,这次一定要让青诀失去最大的助力,到时候首宗之位就会回到自己手上。

    百宗到齐,大会开始。

    华天景不紧不慢地整理好衣冠,准备起身,青诀忽然甩出一封血书。

    这是什么?

    雷霆看清上面的名字,神色大惊,正要将血书销毁,一道雷光击中他的手背。

    他惨叫了起来,面色惨白地看向华天景,“华宗主救我!”

    那眼中的惶恐让华天景瞬间反应过来。

    这是用来定雷霆罪过的证据!

    上面记录了他荒淫无度、虐杀女奴的所有经过。

    这不是苏隐收集的把柄吗?

    居然被青诀拿到了!

    华天景第一时间不是担心雷霆,而是担心苏隐是不是也藏了自己的把柄,被青诀逼问出来了?

    可随后一想,自己做事向来干净,又稍微安下心。

    这份罪证一拿出来,雷霆几乎无可辩驳。

    他坐在底下,汗水打湿了衣襟,他狡辩:“这些都不是真的!这些都是污蔑!华宗主,你快帮我解释!这些都不是真的,你最清楚了!”

    青诀冷笑道:“是不是真的,一查便知。察管会大可派人去搜查,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不是全是真的。”

    华天景知道这些东西拿出来,基本已经板上钉钉,如果这个时候还维护他,只会将自己牵连进去。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雷霆,早就提醒过他有些事做不得,可他偏偏管不住自己!

    他狠心甩开雷霆的手,“雷宗主,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老夫真是看错你了!”

    被甩开的雷霆心都凉了一截,自己为他鞍前马后,背了所有的黑锅,最后却被他无情地舍弃。他又冲过去抓住他的衣袖,“华宗主,那些事你最清楚了,你最清楚的!”

    现在百宗就在门外看着,华天景担心他说出不该说的,将他扶起来时告诉他:“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救出来。”

    雷霆浑浑噩噩地点头,没遭遇过这样的变故。他和华天景一手遮天了这么多年,有时候难免会放松警惕,做过很多出格的事,现在想来给自己埋了多少隐患。

    华天景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放纵他做下这些事,又让苏隐收集雷霆的把柄,是为了有朝一日这条狗不听话的时候,用来除掉他,没想到最后却除掉了自己的左膀右臂。

    他愤恨咬牙,却无能为力。

    只能眼睁睁看着察管会查明真相,将雷霆关入牢中听候问审。

    七宗只剩下六宗,气氛瞬间变得紧张。

    谁能想到青诀这么厉害?这么短的时间就拿到罪证。

    符修宗的符久在下面瑟瑟发抖,甚至有些隐隐后悔上了剑华宗的贼船。

    苏隐在她手上到底说了多少秘密,根本就没人知道。就连华天景都在绞尽脑汁地回想,自己有没有留下什么把柄……

    大会继续,华天景再也没有得意的神色。他偷偷观察过青诀看自己的眼神,那种戏谑的、胜券在握的眼神,让他都不敢站出来说那件事。

    她是不是已经想到办法对付自己了?

    还是故意唱的空城计?

    他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趁这个机会除去青诀,“还有一件事,首宗可别忘了。青雀宗少主邹子彦化魔伤了齐宗主,现在仍旧在逃窜不肯露面,身为他的师父,首宗大人是不是也该如自己承诺的那般,引咎离位?”

    青诀问他:“证据何在。”

    华天景命人带上所有证人,那些人皆是从万经宗出来的弟子。青诀看完冷笑了一声,嘲讽地看向齐陵:“齐宗主,你何必装模做样找出这些弟子,你自己站出来指认不就行了?”

    齐陵面上的红肿已经消散。

    他垂下眼眸,掩盖苍白。

    青诀收回视线,抬手让青黛带人上来。

    那人一上来,全场哗然,有些人都止不住内心的畏惧。

    这、这怎么带到这里来了?

    青诀问那些弟子:“你们确定那天看到的是他吗?”

    弟子们疯狂点头,都害怕地往后退,“就是他!那天杀人的就是他!”

    华天景刚察觉出不对劲,那人就撕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原来是障眼法!

    众人脸色百变,华天景胸口闷痛,没想到青诀会这么聪明。

    他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齐陵身上,“齐宗主,那天是你和他过招,那人是不是邹子彦,想必你一定很清楚!”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齐陵沉默不语。

    因为那天的邹子彦为了保护青诀,不管多艰难地情况下都没放出螭尤。

    见他沉默,便知没有证据了。

    华天景只能另作计划,“可是首宗也没法证明不是他,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邹子彦上问天石一问!”

    这种模棱两可之事,需要上七宗进行投票,只要齐陵站在他这边,拿到四票,青诀就死定了。

    青诀没有反驳,而是问齐陵:“齐宗主觉得呢?”

    她的神色真的很冷,这是在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齐陵知道她已经策反了太原宗,自己就算站在华天景那边也无用,因为天刀宗会弃权,雷冥宗已经失去了资格,而七宗表决需要过四人才能成立,所以他即便支持华天景也没有用。

    他选择:“弃权。”

    华天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现在很需要齐陵的支持!因为雷霆不在了,他少了一票!

    青诀又问天刀宗:“你呢?”

    天罡自然是弃权,修佛之人不爱理会俗事。

    青诀又问向太原宗,“你们呢?”

    太原宗得了她的好处,又被她用把柄威胁了,自然是没脾气地支持她。

    他擦着冷汗不敢看华天景,谄媚道:“自然是唯首宗大人马首是瞻。”

    华天景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他为了拉拢太原宗,送了多少东西给他,结果就是这么回报自己的?等回去、等回去后,他一定要找太原宗算旧账!

    “华宗主,你觉得我需要继续问下去吗?三个宗门没一个支持你。”青诀坐回原位,讽刺地看着华天景,“就算我来支持你也没用了,已经不够四人。”

    华天景猛然起身,他已经无法掩藏心中的憎恨,咬牙切齿地看着她,“青诀,我不信你还能颠倒黑白!如果下次七宗会邹子彦还不能站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那你青雀宗就是在互相包庇!”他说完拂袖,愤恨离去。

    青诀望着门外的百宗,她知道这件事拖不了多久。因为她堵不住这么多人的嘴,只会在百宗间慢慢失去声望。

    她站在第九层玄天塔上看着百宗离去,霖岚来到她身后,问她:“宗主真的不会后悔吗?”

    她或许能保住邹子彦,但这样一来她就保不住母上留下的遗愿,也辜负了霖岚留在她身边的心愿。

    青诀轻声说:“没关系,失去的一切我会再次拿回来。霖岚,你还愿意信我一次吗?”

    霖岚点头,“我相信你。”

    玄天峰大雪纷飞,不多时已经铺满大地。

    齐陵于百宗之间回头,看向上面的青诀。

    她也在看着他,那眼中只剩下无尽的冷漠,灼伤他心。

    阿修看着揪心,焦急道:“宗主也不是故意泄露那件事的,你跟青宗主解释一下,她应该会原谅你的。”

    他笑了笑,神色寂寥,“你说一个人明知道会输,为什么还愿意去赌?”

    阿修脑子笨,他摇摇头。

    齐陵告诉他:“因为太想要赢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也想用一生去赌上。”

    他第一次赌,是为她献祭。

    他赌自己在她心里是特别的,她一定会为自己动容。

    他第二次赌,是在昨天。

    他赌她转生一世,会对自己得到的一切倍感珍惜,她一定会为此放弃邹子彦。

    结果全赌输了。

    齐陵收回视线,不再看她,“但是我并不后悔。”

    无论是献祭,还是陷害邹子彦。

    他都不后悔。

    因为太想要赢,所以输的代价就显得无足轻重。

    “宗主,”霖岚唤她,“该回去了。”

    青诀裹紧身上的披风,今日真的很冷。

    她想到平日里邹子彦都舍不得她受冷半分,总是事无巨细地告诫她,眼眶便有些湿润。

    她转身踏上马车,回到青雀宗。

    门外大雪堆积,马车根本进不去。

    青黛带着底下人手忙脚乱地扫雪,先让马车进去,霖岚担心她手冷,特意回去帮她拿了暖玉出来。

    青诀怀抱暖玉,看着白茫茫的山脚。

    雪花落在她头顶、睫毛上,铺上一层易碎的冰冷。

    “霖岚,你说他要躲我一辈子吗?”

    霖岚沉默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他自然是希望邹子彦离得远远的,因为他只会影响青诀前进的步伐。

    “宗主,少主是因为不想拖累你,才不愿回来。”

    她垂眸看着手中的暖玉,呼出的气息都是冷的,“可是我好想他。”

    这个冬天太冷,即便有暖炉也冷得手脚发麻。青诀俯身在案几上,看各种情报。

    霖岚也忙得脚不沾地,他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各种她交代下来的事,甚至有时候两天都合不上一回眼,一睁开眼睛,立马又要投入下一件事情当中。

    青黛也在忙碌中逐渐接受了少主回不来的事实,她开始尝试管理宗内的各种事务,放弃她之前的安逸生活。

    柳家的小公子来看过她几次,见她愁眉苦脸,还特意跑回去,拿了逗她笑的本子给她。

    可是青黛却精神恹恹,提不起兴趣。

    她合上本子,跟他说:“你拿回去吧,我要帮宗主分忧,没时间看这些了。”

    柳榆着急地跟她比划:怎么了?

    “少主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也不能替宗主分忧。”她说着说着,就呜呜哭了起来,擦着眼泪,“我感觉我好没用,什么都帮不了她,看着霖岚忙前忙后,我也很想要帮她……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帮她。”

    柳榆告诉她:你帮她处理好宗内事务,就是在帮她。

    “可是我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以前都是少主和霖岚在管,他们一走,我就、就什么都看不懂了……”她说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平时宗主让我多学一点,我总是不肯听她的,现在青雀宗出事了,我居然什么忙也帮不上,我真的好后悔。”

    柳榆最见不得她掉眼泪,他用袖子擦她脸上的眼泪,拉着她的手告诉她:那我帮你好不好?我让我姐姐也来,她做这些事最擅长了,我们帮你把事情缕清。

    青黛擦干眼泪,“真的吗?”

    他拉着她的手,点头。告诉她:别哭了,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去做。

    她吸着鼻子,点头答应。

    然后起身,“我去问问宗主。”

    她来到青雀宗,眼睛都还红肿着。

    青诀从百忙之中抬起头,看到她眼眶通红,问她:“怎么哭了?”

    青黛把柳榆想帮忙的事告诉她,青诀愣了一下,然后摸了摸她红红的眼睛,“我家护法真是长大了,等这件事结束,我再带你去柳家道谢,商量你和小公子的婚事可好?”

    她点点头,拉着青诀的手,“只要宗主觉得好,我都好。”

    以前母上总说,是她太过严厉忽视了青黛的高烧,导致她病了几天,醒来脑子也变得笨笨的。所以她对青黛总是格外的宽容,也要求青诀对她亦如此。

    所以青诀从未要求过她什么,只求她开开心心过每一天,没想到笨笨的青黛,有一天也变得懂事。

    青诀摸了摸她的头,心中感触,“等子彦回来,我们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开心。”

    她抬起红红的眼眶,“少主他……还可以回来吗?”

    青诀神色落寞,慢慢垂下手,“我不知道,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来……”

    殿中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累得趴在案几上睡去。

    恍然间冰冷的脚感觉到一丝温暖,她猛地惊醒,看到身上的毯子就知道是他回来了。

    她起身走遍每一个房间,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脚踩在冰冷的大殿上,曾经的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失魂落魄地看着空空的大殿,手上的手串忽然从中断开,她连忙蹲下身子去捡,起先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到最后有一颗怎么也找不到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大殿的烛火忽然熄灭了,她好像听到了叹息声,面前缓缓走来一个人,蹲在她身前摊开手心,丢失的那颗就在他手里。

    “怎么好好的又哭了?”

    青诀抬头看着他,他的脸隐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她伸手拿走他手心的珠子,紧紧撰在手里。

    邹子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伸手握住她撰紧的手心,将珠子一颗颗拿出来,“我把它串好再给你吧。”

    他小心拿走珠子,又塞了小章进她手里,上面带着他淡淡的体温,“我早就雕刻好了,怕你不喜欢,一直没敢递给你。”

    青诀再也忍不住,往前靠在他怀中,原来他一直都在默默守在她身边。

    “你为什么都不来见我?”

    他轻声说:“我在找压制魔气的方法,我怕它伤到你。”

    青诀摇头,“我不怕。”她紧紧抓住他的衣服,“我不怕的……”

    “可是我怕,”他将她揽在怀中,“我怕我伤到你,也怕魔气影响你。”他说着又将她抱紧了几分,深深埋在她脖间,“我想干干净净,正大光明地抱着你。”

    69.子彦,住手。 ·

    牢房里的雷霆一直在等着华天景营救, 他知道自己犯下的罪过有可能会被判死,就连他的家人也很有可能会受到牵连。

    他越想越惶恐,就在这时牢门打开, 他看到裹藏在披风下的华天景,赶紧扑过去, “华宗主, 你终于来救我了!我不能死啊!我还不想死!”

    华天景取下斗篷,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察管会已经被青诀掌控大半, 我之前打通的路子全断了,现在我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如何救你呀!”

    雷霆一听就慌了,“华宗主,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不能放弃我,你救救我!”

    “哎,我早就劝过你,不要贪图一时享乐,你非得不听!现在青诀坐上首宗之位, 以后哪还有我们的活路?就算我现在救得了你, 以后她也不会放过我们……”

    雷霆脸色苍白,“那我怎么办?”

    华天景眼中闪过某种尖锐的光芒, “我现在没办法帮你脱罪, 但是可以救你出去。你出去后逃去人间,靠着我给你准备的钱财, 还能安享晚年,至于你的妻儿……我只能说尽力了, 我也不知道青诀会如何对待他们。”

    雷霆猛然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

    他如果逃了,他的妻儿肯定会罪加一等。

    “如果,如果青诀死了,我倒是有办法替你保住他们……”

    雷霆眼中升起亮光,紧紧拽住他的手,“华宗主,我的妻儿就交给你了。”

    逃出的雷霆浑浑噩噩,他怀里紧紧抓住华天景给他的法器,只要把它刺入青诀眉心,就可以让她瞬间丧命,但是他自己肯定也有来无回……

    雷霆走到半路,停下了脚步,“不行,我不能这么去送死,我要回去看我妻儿,我要看他们……”

    他说着立马逃走,在路上被人一掌击中。

    华天景带着剑华宗的两大高手,慢慢走到他脚边,他撕开了自己仁善的伪装,神色不悦地看着脚下的雷霆,“雷宗主啊,你还真是不听话,既然这样,你唯一的利用价值也没有了。”

    雷霆睁大着双眼,“华宗主,你!”

    他怀中的法器忽然升起,刺入他眉心。

    雷霆顷刻毙命,睁着死不瞑目的眼睛。

    “宗主,尸体要处理吗?”

    “送回牢房,就说他畏罪自尽。”

    听到雷霆自尽的消息,青诀一点也不吃惊。按照华天景的心性,他绝对不会给自己留任何隐患。这个人,远比苏隐还难对付。

    在七宗大会上,华天景也是毫不犹豫地跟雷霆划清界限,还提议将雷冥宗所有参与此事之人重罚,打入奴籍。那虚伪丑恶的嘴脸,青诀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她起身离开,齐陵跟在她身后,一路上不言不语,她停下他也跟着停下。

    青诀侧头,“齐宗主找我有事?”

    齐陵提醒她:“不要逼得太急,小心华天景狗急跳墙。”

    青诀看着他恢复神采的面庞,觉得好笑,“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她收回神色,俯身钻入马车离去。

    齐陵曾见过这样的青诀,为了喜欢的人不顾一切。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她是为了自己,现在却是为了别人。

    他收回神色,眼底微凉。

    ……

    华天景离开玄天峰,也为自己的将来感到忧虑。青诀此人,不能不除。

    他忽然想到一个人,驱车来到聊盛斋。

    盛如玉倚在躺椅上,大冷的天气他仍旧只穿薄衫,躺在雪白的狐狸毛之间,看向来人,“华宗主想让我帮忙除去青雀宗?”他微微勾着唇笑道:“这事我可做不了主,你得问问我主人。”

    华天景知道他的主人就是南峪城的城主,南阳。那人势力颇大,就连自己也未曾见过他一面,他焦急道:“那盛老板能否帮我引见南城主?”

    盛如玉缓缓起身,勾着狐狸眼轻笑,“你与我合作过,该知道我主人的规矩。”

    华天景赔笑着:“知道知道。”随后让人将自己准备的礼物献上来。

    一箱又一箱的稀有精石被抬上来,这还只是见南阳一面的基础价,求他帮忙还得另外加钱。

    不过只要能除去青诀,不管出多少钱他都愿意。

    盛如玉满意地笑了笑,扬起狐狸尾巴卷走精石,“跟我来吧。”

    他带着华天景穿过山谷,从断壁上跳下去,他瞬间恢复了自己的本体,化作一只九尾狐狸,轻手轻脚地走在前面引路。

    眼看着越走越偏,华天景怕得汗流浃背,他心里也有所畏惧,但是南峪城的规矩就是必须本人亲自来,他不得不走这一趟。

    听说南城主爱财如命,只要有钱没有他办不到的事。

    好在剑华宗这些年的累积,并不缺钱。

    穿过山谷,来到人间和仙界的交汇之处。

    这里就是南峪城,完全与世隔绝。

    当年他也是通过苏隐勾搭上的盛如玉,也仅仅只是知晓有这么一位城主的存在,更别提见他一面。

    穿过古朴的宫殿,来到正厅,华天景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南峪城主。

    他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原以为是个爱财如命的老头,结果却是个不苟言笑的青年。

    他面上带着金制的面具,端坐在龙头座椅之上,声音冷漠地问盛如玉:“殿下何人?”

    “剑华宗华天景,来求城主办事的。”盛如玉狐狸尾巴一挥,便将卷走的精石全部放于地面,“这些是他的见面礼。”

    南阳点头,“所求为何?”

    华天景赶紧道:“南城主,你还记得苏隐吗?他在你手下办事多年,也是我的至交好友,可是他却死在了青雀宗宗主的手中,我想请求城主为他报仇,灭了青雀宗,不管出多少钱我都愿意!”

    南阳面无表情,“此等小宗,灭了便是。”他抬手唤来盛如玉,“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理。”

    盛如玉摇晃着狐狸尾巴,眼中含着兴奋的光芒,太久没杀人了,还有点饥渴难耐。

    他幻化出狐狸脸,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媚眼如丝,“是,城主。”

    青雀宗,青诀并不知道这一切。

    她还在看各种霖岚送来的记载,从中慢慢摸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华天景做事很干净,几乎从不用自己下手,唯有一件事他疏忽了,那就是百宗会上调换抽签那件事,那是青诀亲眼所见。

    青诀还记得那个移形换物之人的脸,留着山羊胡子,看着很精明。

    虽然那个人多半已经被华天景处理了,但是看他面相精明,不像是坐以待毙之人,多半会给自己留下保命的东西。

    所以她让霖岚下去查此事。

    殿外传来脚步声,青诀以为是霖岚,头都没抬地问他:“查到了吗?”

    “你要查什么?”楚经秋站在殿下,看她一脸疲惫,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我联系上了南峪城城主,和他谈得还算顺利,不出所料下个月就能大量出售丹药。”

    青诀顿了一下,“恭喜。”

    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欣喜,楚经秋有些失望,“诶,你怎么了?”他来到她身边,看到她桌子上堆满的册子,“你不打算跟我一起做生意了吗?说好的一起赚钱。”

    青诀拿起手边的册子,问他:“你知不知道奴隶场背后是南峪城在支持?”

    楚经秋点头,“知道啊。”

    “知道还和他们做生意?”

    “嗐,”楚经秋倚着身后,转动手上的扳指,仍旧是那般随性,“我们做生意的人不会在乎这些,谁会跟钱过不去?”

    既然如此,青诀也无话可说。

    她收回册子,“人间的生意我不做了。”

    楚经秋猛地直起身子,不解地问她:“你为何要跟钱过不去?”

    青诀告诉他:“我是喜欢钱,但我也有想要坚持的东西。”

    楚经秋见她神色认真,在自己和她之间好像隔着一道隔阂,心里突然有些难过了起来。

    他好像永远都不知道她想要什么,所以才会总是错过。

    “你……”楚经秋看她桌上的册子,都是和华天景有关的,他大吃一惊,“你真要跟剑华宗作对吗?他没那么好对付,这么多年的弟子积累下来,逼急了很可怕的。”

    青诀想到他和剑华宗也打过交道,问他:“你觉得华天景是什么样的人?”

    “他那人,虽然看着不咋样,但其实鬼心思多得很,你不一定是他的对手。”楚经秋回忆了一下,“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做剑华宗的生意吗?因为华家人爱面子胜过金钱,我赚他们的钱很好赚的,但是你要是动了他的面子,他肯定会跟你拼命的。”

    青诀顿了顿,确实觉得自己操之过急了。

    那么大一个剑华宗,她想一个月之内拉下来,怎么看都有些荒唐。

    “而且,你知道南峪城吗?那城主也是认钱不认人的,华天景若是舍弃身家换你一命,也不是不可能。”

    “好像是我太过着急了。”青诀放下手里的册子,眼底投下一片青郁,“我原本也是想好好跟他周旋,可没想到被齐陵算计,逼到这种份上……”

    楚经秋见她劳心,自己也心疼,他帮她揉了揉肩膀,“青诀,这件事你做得太死板了。邹子彦入魔是他的事,你大可以跟他断开关系,便牵扯不到你身上了。反正那群人又伤不了他,他在魔界还乐得逍遥。”

    可是这样一来,她的首宗之位就会变得名不正言不顺,将来推翻奴隶制还剩多少威信可言?

    青诀垂下眼眸,“不行,我还有事情没做完。”

    “什么事没做完?你不会真要推翻奴隶制吧?”楚经秋急了,顿时站起身来,“奴隶场的背后可是南峪城啊,你要断南阳的财路,他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青诀停下手上的动作,心中一片冰凉,她知道苏隐跟南峪城之间的联系,就是奴隶场。

    南峪城为钱,苏隐帮衬,两者相辅相成。

    她弄死了苏隐,南阳本来也不会放过她。

    她连忙翻找桌上的册子,她记得有一本记录了奴隶场背后的事,去哪了?

    就在这时,门外管事来报:“宗主,林霄求见。”

    “让他进来。”

    林霄身上有一种温和疏远的力量,总是和人之间保持着淡淡的距离。他进门朝着楚经秋点头,随后告诉青诀:“青宗主最近小心些,剑华宗马上会有大动作。”

    青诀抬头看他,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真的很奇怪,“什么大动作?”

    林霄不肯再说,行礼后便离开。

    他走后青诀越想越觉得心惊,连忙唤来青黛加强防卫。

    楚经秋好像意识到什么,嘴里一直念叨着“完了完了”,然后起身赶紧回千机宗。

    天色忽然暗沉了下来,漫天飞雪之下,好像有某种可怕的力量在不断地逼近。

    青黛带去防卫的人全部被震伤,就连青黛也被一拳击中胸口,重重地撞上青雀神像,滚落到青诀身边。

    她痛苦地吐出鲜血,将她推开,“宗主,你、你快走!”

    青诀心下骇然,望向飞雪之下隐约而现的狐狸尾巴,朗声道:“盛老板,你所求不过为钱!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盛如玉发出“嗬嗬嗬”的怪笑,巨大的狐狸脸慢慢浮现,他扬着身后的狐狸尾巴,声音不男不女:“青诀,那天晚上偷窥我的果然是你手下的人……”

    狐妖千面,他不断变化着姿态,最后变回了盛如玉的脸。

    他摇着扇子,薄衫之下透出光洁的肩头,狐狸眼流转着百转风情。

    “说实话,我对青宗主还有些许欣赏之意,真要我杀了你,还有些不舍呢……”

    青诀将青黛扶起来,再次看向盛如玉,“我能不能见南峪城主一面?”

    “那也得交易完成之后,青宗主有命再去……”他变回狐狸脸,舔舐着雪白的爪子,“这是我们南峪城的规矩,还请青宗主见谅。”

    青黛撑着站起来,再次召唤出巨青蟒,“宗主你快走!”

    巨青蟒嘶吼着冲过去和盛如玉搏斗,两招之下就被狐狸尾巴死死缠住,“砰”的一声狠狠踩进石板中。青黛的施法从中断开,她遭到反噬,“噗”的一声吐出鲜血。

    修成九尾的狐狸,已经拥有登天之力。

    他们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对手。

    风雪吹起青诀的长发,天地间混沌不堪,她仍旧在尝试着自救:“让我见南峪城主一面,城主是生意人,做交易之前不应该平衡一下哪边更有利吗?”

    盛如玉轻笑了起来,“你别白废心机了,主人让我除去你,可不仅仅只是因为华天景。而是因为你动了不改动的人,断了我家主人的财路……”

    他是指苏隐。

    还有奴隶场。

    青诀深深闭上眼睛,终于明白母上那句“今敢无力”背后的涵义。

    因为奴隶场的身后,站着无法扳倒的南峪城,所以母上才会郁郁而终。

    盛如玉用狐狸尾巴掀翻拦路的弟子,毛发化作毒针,稍微弱一点的弟子都是当场毙命,这一场大战已经避无可避。

    青诀将青黛交给霖岚,让他:“躲到后面去。”

    随后进入合灵之境,飞身而起。

    她快速结印,噬月兽幻化出巨大的灵体,发出可怕的怒吼声。

    盛如玉却兴奋地大笑了起来,他一跃而起,身后的九尾如一把扇子打开,挡住青诀的攻击,而后反击,两股力量交汇在一起,掀起狂风暴雪。

    狂风吹得霖岚睁不开眼,他将青黛扶起来,在强大的力量面前终于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这一世,他也护不住她吗?

    他一把拉过身边保护他的弟子,告诉他:“马上给万经宗传信!说青雀宗有难!”

    这边的信刚发出去,那边楚经秋就带着浩浩荡荡的傀儡兵赶到。他大喊着:“青诀,我来救你了!”

    他的傀儡兵不怕痛,不怕死,缠得盛如玉不胜其烦。他瞬间飘到楚经秋身边,一尾巴将他重重击飞,捣烂了他的傀儡兵,冷哼道:“千机宗好好的掺和什么呢?”

    楚经秋疼得爬不起来,他额间冒出冷汗,仍旧想起身帮青诀。

    盛如玉近身与青诀搏斗,他的速度奇快,青诀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他又露出了他的九尾,发出“嗬嗬嗬”的怪笑,近身贴着青诀的耳根说:“青宗主,结束了……”

    九根狐狸尾巴同时攻击青诀,她瞬间运转蛟珠护体,屏障顷刻间碎裂,她连结印都来不及,一尾击中她胸口,竟将她的合灵之境给击碎。

    巨大的噬月兽灵体碎成无数碎片,青诀疼得失去视觉,直直坠向地面……

    就这样结束了吗?

    地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宗主!”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青诀感觉身体被什么东西卷起,随后投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伸手大掌将她护在怀中,缓缓落在螭尤的头顶,眼神恐怖地看向盛如玉。

    “你敢伤她?”

    “子彦……”青诀心中一紧,咳出鲜血。

    邹子彦伸手替她擦去,眼底酝酿着暴风雨。

    他一言不发将她交给霖岚,站在螭尤头上,缓缓升到空中与盛如玉对峙。他脸上布满了骇人的纹路,双目猩红,身后围绕着浓郁的魔气,他裂开骇人的笑容,“你找死。”

    盛如玉原本还轻视着他,两招败在他手中之下,才明白这个人的强大之处。

    他修炼九尾不易,自然爱惜毛发,心生退意。

    可是邹子彦已经怒了,他驾着螭尤,犹如杀神现世。

    魔气弥漫着上空,密不透风,无数怨灵受到召唤而来,像一群恶鬼贪婪地扑向盛如玉。

    盛如玉挥动九尾,惨叫着被魔气所吞噬。

    那一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心生恐惧。

    这、这还是他们的少主吗?

    楚经秋更是瞪大了眼睛,吓得后退。

    他跑到青诀身边,抓住她的手,“你徒弟入魔了!你徒弟真的入魔了!我真没有骗你!”

    青诀心口剧痛,她推开楚经秋,一步步往前走。她想喊住邹子彦,可是还未开口便又是一口鲜血吐出,胸口撕裂一般疼。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盛如玉想逃,无数怨灵将他纠缠,他使劲浑身的力气都挣扎不脱。

    他吓得化作狐形,拔腿就跑,被邹子彦一把抓住狐狸尾巴,残忍地撕下一根。

    狐狸的哀嚎声响彻上方,前一刻还在青雀宗肆虐的九尾狐妖,居然在邹子彦手下痛苦求饶,它的爪子在地上磨出了血,仍旧逃不脱身后的魔手。

    随着狐狸尾一根根被撕下,青诀强撑着上前,“子彦,住手……!”

    邹子彦听见了,立马停下手。

    他提着仅剩三根尾巴的九尾狐,将它扔到青诀面前,“给她道歉。”

    狐狸咳嗽出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白色的毛发被血染红,可怜巴巴地蜷缩着身子,眼中流下血泪。

    邹子彦落地而来,眼中浮现出骇人的戾气,伸出可怕的手掌想将它从地上抓起来。

    青诀伸手将它护住,“子彦,住手。”

    邹子彦终于恢复神智,停下了手。

    一时间魔气慢慢消散,怨灵离去,螭尤也回到他手臂上化作图腾。

    变成狐狸的盛如玉知道现在只有青诀能救他,哀嚎着往她手心里钻,拖着断掉的狐狸尾巴,浑身战栗。

    青诀忍着疼痛将它抬起来,“盛如玉,带我去见南峪城主。”

    它哪敢不应?现在只有回到南峪城它才是安全的。它呜呜着点头,舔着受伤的尾巴,眼眶都疼到湿润。

    它跳到地上,勉强带着青诀等人来到山谷,随后看向邹子彦,用眼神示意其他人不能去。

    青诀抱起断尾的狐狸,勉强站起身,“好,我跟你进去。”

    邹子彦根本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去,他连忙扶住她,“青诀!我跟你一起去。”

    “南峪城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地方。”青诀擦去鲜血,“你放心,我没事,我知道该怎么做。”

    她说完义无反顾地带着狐狸踏入山谷,留下邹子彦、楚经秋,还有霖岚。

    三人面色凝重,楚经秋安慰他们:“没事没事,南阳谋财不害命。”

    可就算如此,邹子彦仍旧沉着脸色,满脸阴郁。

    楚经秋一看到他这般模样,就想到在梦里他大杀四方,还强娶自己师父的场景。

    他有些害怕地咽了咽口水,紧张地后退。

    青诀抱着狐狸,艰难地穿过一层又一层的山路,最后终于来到人间和仙界的交汇之处,南峪城。

    她手上已经有些脱力,怀里的狐狸一直往下掉,它疼得“呜呜”叫喊着,用爪子死死抓住她的衣衫。

    青诀咳嗽了两声,将它往上搂了搂,用自己仅存的灵力帮它止血。

    小狐狸呜咽了几声,蜷起受伤的尾巴缩在她怀里,舔舐着自己受伤的爪子。

    舔着舔着,舔到她指尖。

    小狐狸愣了一下,呜呜着趴在她怀里。

    70.她在哪? ·

    她好像……救了自己一命?

    于是它连着她的手一起舔了。

    青诀抱着它一路走来, 手指被舔得太痒了,忍不住收回,“你们都被华天景利用了, 他明知道我徒弟的实力,仍旧让你来送死, 就是为了让你帮他除去青雀宗。”

    小狐狸停下舔毛, 狐狸眼警惕。

    她继续说:“就算你死了也没关系,他还可以利用你的死,挑起南阳城主对青雀宗的恨意, 到时候我和他之间的争斗,就会转化为和南峪城的争斗。”

    她轻抚着它受伤的尾巴,“你修炼九尾不易,却成了华天景的牺牲品,你又得到了什么?”

    盛如玉听完她的话, 仔细想想自己还真是去送死的。

    它愤恨地眦着狐狸牙,华天景那个老匹夫敢利用自己,它不会让他好过的!

    穿过古老的宫殿,来到正厅。

    南阳对她的到来感到意外,“你是何人?”

    “青雀宗宗主, 青诀。”

    她将手中的狐狸放下, 狐狸呜咽着,一瘸一拐着来到南阳的身边。

    南阳一把抱起狐狸, 九尾仅剩三尾, 他瞬间发怒,“是你伤了他?”

    声音层层波动, 击退青诀。

    她捂住剧痛的胸口,再次上前, “城主听我一言,你们被华天景利用了,我也是受害者。”

    她擦去嘴边的鲜血,缓缓挺直后背,“华天景明知九尾狐妖实力不如我徒弟,仍旧让他来我青雀宗送死,就是为了激化南峪城对青雀宗的矛盾,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城主大人,不要中了他的诡计。”

    南阳皱眉,看向怀中的狐狸。

    狐狸呜呜着点头,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他,委屈地直掉眼泪。

    “就算盛如玉侥幸没死,逃了,我徒弟入魔之事也会公之于众,那时他也可以借机将我逼下首宗之位,于他百利而无一害。他这么做是为了他的私心,欺骗城主,利用城主,还陷城主于不义之地……”

    欺骗,利用。

    这是所有掌权者都无法容忍之事。

    她今日拖着受伤的身躯前来,谁也不带,就是为了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这一身的伤不仅会放松南阳的警惕,还会让南阳下意识认为她和自己一样都是受害者,万恶的只有华天景一人。

    而保护盛如玉,便是为了让他在关键时刻替自己发声。

    青诀静静等待着,咳嗽带出血丝。

    她有点把握,但又不是太有把握,紧攥的手心仍旧被冷汗湿透。

    成败就在此一举。

    这是除去华天景最好的机会。

    南阳思量了很久,看到青诀口吐鲜血,慢慢放松下警惕。

    他抬起盛满金色的手掌,将她怀中发的狐狸缓缓飞到空中。金光包裹着它的身躯,传递着力量,小狐狸慢慢伸展着四肢,落地的瞬间又化作人形。

    盛如玉欣喜地看着自己恢复的伤口,跪倒在殿下, “谢主人!”

    他扬起仅剩三根的尾巴,愤恨咬牙,“华天景那个老匹夫,居然想让我去送死……”他扶着尾巴,可怜巴巴地看着南阳,“主人,你一定要帮我报仇!”

    南阳道:“我不会放过华天景。”

    听到此处的青诀终于松了口气。

    但是她还不能高兴得太早。

    南阳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她跟前,“至于你,伤了苏隐,断了我的财路,又伤我狐狸……该当如何?”

    青诀道:“我和城主都是生意人,不妨用生意人的方式来解决。”

    南阳来了兴趣,“如何解决?”

    “我愿意无条件提供灵宠给城主做人间的生意,并且让利百分之七十。”

    这也太大方了吧。盛如玉咋舌。

    她这是打算破财消灾了吗?

    南阳果然有些许心动,青雀宗的灵宠是别处没有的,很容易形成垄断。

    这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诱惑。

    而青诀还清外债之后,对钱财已经没有过多的追求。再者,光是修仙界的生意就足够青雀宗发展,哪怕将人间的生意部让给南峪城也无妨,能获得南峪城的庇护更为重要。

    青诀上前两步,“城主还有顾虑吗?”

    南阳思考半晌,“你为何要杀苏隐?”

    青诀只说:“我和他之间是旧怨,与城主并无牵扯。”

    南阳沉默,随后抬起头:“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华天景的项上人头。”

    南阳闭眼沉思,随即抬手凝起金光。

    一团黑色的烟雾飘荡到殿中,化作鬼魅之形,“主人,请吩咐。”

    “今夜,我要华天景的人头。”

    “是。”鬼魅消失。

    华天景应该做梦都没想到,他用部身家非但没有换她一条命,还被她反将了军。

    她笑着抬头,“城主,合作愉快。”

    从宫殿离开,盛如玉还摇着他残破的尾巴,仍旧摇得万种风情。他伸着尾巴故意勾搭她的手臂,她却半点反应也没有。

    盛如玉回头睨了青诀一眼,不满道:“青宗主利用完我,就不搭理我了?”

    他刚开始确实因为青诀的保护,帮她说了几句话。

    但这些都是他自愿的,因为他发现,相比起华天景的恶心算计,他更喜欢青诀的小心思。

    青诀瞅了一眼他的狐狸尾巴,这不知道要修炼多久才能炼回来,“我替我徒弟道歉,盛老板想要什么补偿?”

    他哼了一声,收回尾巴,媚眼如丝流转和着,“六条尾巴,够我修炼数千年了,拿什么也补偿不了……不过,青宗主若是愿意补偿,我也能够接受……”

    他伸出五根好看的手指,“人间的生意,剩下的再分我百分之五。”

    青诀点头,“行。”

    将她送到山谷口,盛如玉就不再往前。

    他似乎是有些惧怕,“青宗主,你可要多管束一下你家的徒弟,这疯起来可不得了。”

    青诀笑着咳嗽了两声,压下胸口的血腥,“我自会约束。”

    山谷门一打开,就看到邹子彦紧拧的双眸,从容的霖岚,还有紧张兮兮的楚经秋。他们三人的视线共同投过来,落到她身上,楚经秋第一个跑过来,“怎么了?谈得如何了?”

    “谈妥了。”青诀看向邹子彦,他紧抿着唇,似乎在等她的训斥。

    可是等了半晌,只等来青诀温柔的手。

    她揉着他的头,告诉他:“你出去避避风头吧,等我处理完这边…咳咳…的事,你再回来找我。”

    他压下眼眶的湿润,闷声点头。

    可是要走的时候又舍不得,回头眼眶通红地看着她,“师父,我走了。”

    她点头,“嗯。”

    他再怎么舍不得,也不想因为自己给她带来麻烦。起身化作烟雾,徘徊着离去。

    等他彻底消失在视线中,青诀终于止不住,“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青诀!”

    她昏昏沉沉被人背起来,撑着最后一丝意识告诉楚经秋:“不要回青雀宗,华天景在等着我……”说完便昏迷了过去,楚经秋喊了她几声都没应。

    霖岚沉声道:“楚少宗主先带她回千机宗可好?我回青雀宗处理剩下的事。”

    “好。”

    ……

    齐陵赶到青雀宗,人已经不在了。

    他看着脚下死伤无数,鲜血满地,四处破损,唯独不见青诀。

    他抓住一个弟子问他:“青诀呢?她在哪?”

    弟子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大概。

    齐陵的脸色瞬间苍白了下来,他疯魔一般推开他,又抓住另一个弟子询问。

    身后传来浩浩荡荡的脚步声,为首的华天景骑着千灵马,带领着百宗围堵青雀宗。

    那一脸得意,势在必得的神情刺痛了齐陵的眼,“齐宗主,你也是发现青雀宗魔动而来的吗?”

    齐陵答应和他合作,是为了除去邹子彦。

    并不是让他害死青诀的。

    他手握凌霜剑,长剑呜鸣,直指华天景的面门,“你言而无信。”

    华天景听完大笑了起来,眼中闪过某种精光,“齐宗主,我可没没答应过你什么,更何况兵不厌诈,老夫改变策略也没什么不对吧?”

    齐陵脸色惨白,他想到青诀那句“你为何要一直害我”,便觉得胸口剧痛,有种苦涩的腥甜在胸口蔓延。

    如果青诀出事……他要如何原谅自己?

    他抬起凌霜剑,瞬间剑光十里,竟是在百宗面前对华天景动了手。

    剑华宗两位渡劫期的修者瞬间将他挡下,三人顷刻间已过数百招,齐陵在他们双方的攻势下竟然毫不吃亏。

    华天景隐隐嫉妒齐陵的天赋,这么好的盟友,他为什么非要帮青诀不可……?

    渡劫期修者灵力浑厚,最终还是将齐陵逼退。他心中有股闷气无处宣泄,还想提剑上前,却看到霖岚的身影。

    他恍然收回手中的剑,飞身过去抓住霖岚的手臂,“她怎么样了?她在哪!”

    霖岚淡淡地看着他,将他的手用力扯下,“如齐宗主所愿,宗主命悬一线,危在旦夕,恐命不久矣。”

    凌霜剑“哐当”落地,齐陵血色失。

    他不敢相信地后退,失魂落魄地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

    身后的华天景大笑了起来。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他本来只想引出邹子彦,革去青诀首宗之位,却没想到能将青诀重创至此!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补一章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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