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放肆!”李玄胤阴沉下脸, 将手中的折子狠狠掷到李玄昭身上,厉声,“好, 你现在就给朕说, 你看中了谁!”
陈德海被皇上突如其来的震怒吓破了胆子,两腿一软,捂着脑袋, 一眼都不敢往皇上那边看。
前襟的滚珠被折子打得清脆作响, 李玄昭顿了片刻,抬起头, 直视向高位的帝王, 这个他自小仰慕敬佩的男人。
“皇兄明知道那人是谁,如果不是阴差阳错,皇兄看中了她,待她及笄,臣弟本该去余家提亲,她本该是臣弟的妻子。”
李玄胤提起御案挂着的长剑,冷光乍然, 剑尖抵到李玄昭的脖颈,“不要以为朕不会杀你。”
陈德海脸上大惊,听得瑟瑟发抖,后宫里余家出身, 又能让皇上动此大怒的嫔妃,除了泠婕妤,还有谁?王爷倾慕的女子, 竟然是泠婕妤?王爷不要命了,泠婕妤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 如今怀了龙嗣,若非王爷是皇上手足,这脑袋怎还能留到现在!
陈德海趴在地上装死,生怕皇上发现他听见了这件事。
那柄长剑割破了李玄昭的脖颈,流出鲜红的血。有一瞬间,李玄胤是真的动了杀意。
李玄昭没有躲避。
“臣弟与她相识不过五日,可她如今是皇兄的枕边人,为皇兄生儿育女。她是怎样一个人,皇兄比臣弟清楚。她既选择入宫做皇上的嫔妃,就不会再走第二条路。臣弟心悦她,但她对臣弟都是年少的情分,从无男女之情。”
“皇兄在意的不是臣弟与她相识,而是在意,她从前那般娇俏可爱的性子,因为宁国公府两年的磋磨,而变得冷漠,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言不由衷,学会了讨人欢心。”
“皇兄真正在意的是,她或许并不如面上表现出的那般,心悦于您。”
“够了!”李玄胤握着的剑柄轻颤了下,他铁青着脸,收剑入鞘。
“此事朕当作从未提过,日后无朕召,你不必入宫。”
李玄昭看着那柄镶嵌宝珠的长剑,慢慢地折下身子,跪到金砖殿宇,“臣弟生性懒散,从未求过皇兄什么,此生臣弟只求皇兄这一件事。”
“臣弟知皇兄为君为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臣弟不求皇兄只宠她一人,臣弟只求皇兄莫负于她,信她护她,莫要让她受屈。不然,臣弟会后悔,后悔为何没有早日把她找到,为何当初没有下定决心,带她离开这困人一生的皇宫。”
李玄昭出了金华殿,陈德海趴在地上,依旧一动不敢动,皇上提着那把剑,站了许久,他不知道皇上在想什么,大抵是离不开泠婕妤。
今日这事儿他得把嘴巴闭严实了,想不到泠婕妤和豫北王竟然是旧识,真真是惊掉了下巴,怪不得这些日子他总觉得皇上召见王爷时,殿内总是怪怪的,他在一旁伺候,凉飕飕的,不禁打哆嗦。
……
婉芙吃了小半碗粥,卧在床榻里睡得迷迷糊糊,睡梦中,似是有人托起了她。她朦胧地掀开眸子,看见男人熟悉的脸,蹭了蹭趴到男人怀里。
“皇上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确实很晚了,她吃过晚膳,天已全黑,又睡了一觉,现在不知道到了什么时辰。
李玄胤抚过她的眉眼,避而不答她的疑问,“还难受么?”
婉芙很乖地摇摇头,雪白的脸蛋在烛光下透亮娇俏,“不难受,皇上来看嫔妾,嫔妾就不难受。”
李玄胤被她逗笑,轻提了下唇线,摸到她高高隆起的肚子,脸色又淡下来。侧躺到床榻外,将里面的女子收到怀里,“朕陪着你,睡吧。”
天明时分,婉芙从梦中转醒,她习惯地摸摸枕边,外面的衾被已经凉透,昨夜温柔的男人,仿若一场梦境。她睁开眼,彻底清醒过来。
千黛掀开帷幔,扶起婉芙,在她腰后垫好引枕,脸上笑意不掩,“一早朝中大臣有事上奏,皇上赶去金华殿了。皇上走时,特地叮嘱奴婢要盯着主子吃早膳,再用安胎药,莫要耽误了时辰。”
这种事,即使皇上不提,千黛作为伺候婉芙的大宫女,也会做得周全。但皇上提了,后宫嫔妃,不是谁都能得到皇上关切,皇上记得这些琐事,足以可见主子在皇上心里的重要。
用了早膳,李玄胤进来时,婉芙正捏着鼻子吃安胎药。
那药太苦,难喝得婉芙眼泪止不住地流,簌簌糊满了整张脸蛋。
她见到男人,十分委屈地撅起嘴,“皇上,这药好苦……”
李玄胤往她嘴里喂了一个蜜饯,哭笑不得,“良药苦口利于病,再忍忍,还有三个月就到临盆的日子了。”
婉芙依旧闷闷不乐。
还有三个月,她从未觉得三个月这么漫长。
李玄胤看着这张愁眉不减的眉眼,大抵是整日待在这屋子里闷坏了。
他捻了捻扳指,“行宫临湖,朕让人去做几个花灯,待做好了,朕陪你去湖边放灯祈福。”
婉芙眸子一亮,环住男人的脖颈,好奇地眨眨眸子,“皇上怎么突然对嫔妾这么好?”
李玄胤微怔,稍许敛下眼色,若无其事拍了把她的额头,“怀了身子就娇成这样,朕再对你不好,你不得把朕的皇宫给掀了。”
婉芙撇撇嘴,“皇上是不知女子有孕的艰难,您要是怀了孩子,看您还说不说这种风凉话。”
“噗!”秋池忍不住,笑出了声,倏地,她意识过来嘲笑的人是谁,吓得一抖,扑通跪倒地上,一阵心惊胆颤。暗骂自己是越来越没规矩,皇上与主子的打情骂俏,她一个奴才显什么眼!
李玄胤脸色黑如锅底,“等孩子生下来,看朕打不打你!”
……
河灯做好,正是盛夏,波光粼粼的湖水平静无痕,婉芙一进来,就看见了在湖中央漂着的画舫,玲珑珠翠,美轮美奂。
李玄胤瞧见她眼底的垂涎,颇为头疼,还好她有些分寸,没吵着闹着到画舫中游湖,她如今这么大的肚子,出了事可怎好。
河灯一一摆开,宫里做的玩意儿,自然要比坊间的要精致华美。
婉芙挑了个玉兔河灯,扶着身子,慢慢走到湖边。素手一推,河灯入了湖,随着水波荡漾,渐渐漂远。
没过一会儿,陈德海听了小太监的传信,小跑过来,婉芙一看见陈德海,就垮下脸。
没等李玄胤开口,婉芙就先道:“皇上要忙政务就去忙吧,左右嫔妾一个人也习惯了。”
李玄胤听她委委屈屈的抱怨,不知该说什么,朝陈德海冷睨了眼,陈德海触到皇上这眼色,不敢抬头,前朝有事务,他总不能因着皇上在陪泠婕妤,就托着不报啊!
“朕忙完就过来。”
李玄胤刚抬步,那人就扑到了他怀里,委屈极了,“嫔妾只想皇上多陪陪嫔妾,皇上可要快些忙完。”
这女子月份越大,就越发得敏感,格外黏他,李玄胤拍拍婉芙的背,眸子一柔,“朕跟他们交代几句就回来。”
圣驾离开,婉芙站不了太久,坐到凉亭下的软椅上,湖面徐徐吹着凉风,浑身舒坦。
没过一会儿,远处就传来嘈杂的人声,婉芙听着拧起眉心,点秋池过去看看。
稍许,秋池回了凉亭,后面跟着两个嫔妃服饰的女子。这次来行宫,跟着的要么是宫中老人,要么不是不得宠的嫔妃,婉芙眯了眯眸子,瞧着眼生。
千黛在一旁提醒,“主子,是刘采女和郭御女。”
“嫔妾请泠婕妤安。”
这两个嫔妃还算安分,规规矩矩地福了礼。
婉芙让她们起来,她身子累,没想跟她们磨嘴皮子。
结果她该没说话,其中一人先跪下来,抽泣道:“嫔妾求泠婕妤做主!”
婉芙仔细去看,才发现她侧脸有一道红红的巴掌印,发鬓稍有散乱,挂着的步摇晃晃荡荡,几欲要坠下来。
即便是凄惨至此,婉芙也没有为她们二人调解的心思,她不耐道:“皇后娘娘不在行宫,你们二人起了争执,合该去找庄妃娘娘,寻本宫做甚?”
郭御女哭得梨花带雨,眼眶红肿了一圈,“昨儿个嫔妾丢了一只珠钗,好巧不巧就在刘采女的屋里看见了。嫔妾与刘采女同住一殿,请了庄妃娘娘处置,庄妃娘娘勒令刘采女把珠钗还与嫔妾,结果刘采女确实还了,可上面的大红宝石不翼而飞,不是刘采女拿的,又会是谁?”
“嫔妾去找刘采女理论,刘采女不仅矢口否认,还倒打一耙,说是嫔妾拿了大红宝石,故意栽赃给她。嫔妾怎会像她一样,做这种鸡鸣狗盗之事。”
“嫔妾求庄妃娘娘做主,庄妃娘娘也拿刘采女没法子,赠了嫔妾一颗大红宝石,就此了解。可嫔妾不甘心,做甚刘采女偷了东西还什么事都没有。就在方才,刘采女竟还敢打嫔妾!”
“嫔妾再不济,也比刘采女品阶高了一阶,她哪来的权利打嫔妾!”
刘采女一听郭御女口中的是非,登时急得冒火,辩解道:“泠婕妤不要信她胡言乱语,信口雌黄!”
“那根珠钗本来就不是嫔妾拿的,嫔妾也不知道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嫔妾寝宫。嫔妾见她胡搅蛮缠,便想大事化小事化了,把珠钗还回去。结果郭御女非但不知满足,竟还向嫔妾讨要大红宝石!”
“嫔妾虽出身贫寒,却也不至于做那种鸡鸣狗盗的不耻之事。幸而庄妃娘娘宽宥,赠了她一颗大红宝石。嫔妾以为这件事就罢了,结果她非揪着嫔妾不放,处处针对,还推搡嫔妾,嫔妾气不过,这才与她厮打起来。”
刘采女也十分委屈,卷起衣袖,露出手臂大片擦破了皮的红,青青紫紫,不比郭御女脸上的巴掌印要轻。
婉芙头疼扶额,这两人各执一词,让她怎么做主?而且她们二人出现得实在奇怪,婉芙不得不提起警惕,她如今身子快八个月,万不能出事。
她漫不经心地扫去一眼,淡淡道:“你们是谁先动的手?”
两人不明白婉芙的意思,郭御女急迫地指向刘采女,“是刘采女先抓的嫔妾头发。”
刘采女忍受不了,“若非郭御女一口一个贱人骂我,我怎会打你?”
婉芙抿着酸梅汤,“一个骂一个打,在本宫看来都有错处,你们二人若想要本宫做主,现在就各自回寝殿里,抄二十卷清心经,每日一卷,抄完了送到本宫那儿,由本宫亲自过目。”
“婕妤娘娘,刘采女偷了嫔妾的首饰,婕妤娘娘为何还要罚嫔妾?”
刘采女听到偷字就炸了毛,“郭御女,我最后说一次,我不知道你的珠钗怎么出现在我的寝殿里,我从没拿过你的东西。”
“你没偷?难道是长翅膀飞到你那儿不成?”郭御女一脸鄙夷,“一个庶女出身,得意什么?难不成以为到了宫里,做了皇上的嫔妃,就能飞上枝头,麻雀变凤凰了?”
她这句话说完,长亭内就静了下来。
千黛担忧地看了眼主子,婉芙面上轻描淡写,没看出丝毫异色。
倒是刘采女先说出口,“泠婕妤也是庶女出身,郭御女这句话,是在说我?还是在说泠婕妤?”
郭御女脸色僵硬,她慌乱地跪到婉芙面前,“婕妤娘娘恕罪,嫔妾心急口快,只是想让刘采女承认偷了嫔妾的东西,没有别的意思。”
婉芙慵懒地靠到软榻里,手心轻轻抚着高隆的肚子,她眯起眼,看向刘采女,“本宫记得,刘采女的堂姊,是宫里的刘宝林?”
听到这一句,刘采女也变了脸色,“不过是同出一族,嫔妾祖父就迁出了刘氏祠堂,嫔妾与刘宝林算不得堂姊妹。”
婉芙饮着酸梅汤,不着痕迹地朝她掠了眼,就像是随意一问般,转了话头,“郭御女出言不逊,再加两卷经书。”
郭御女一愣,正要再跟婉芙哭着争辩,触到婉芙的冷眼,心神倏地颤了下,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这才清醒,泠婕妤虽是庶女出身,却终究与她不同,受尽圣宠的嫔妃,无论如何,都是要拿出十二分的恭敬。
说白了,郭御女方才并没把泠婕妤放在眼里,一个没落世家的庶出女,在这后宫里有几分权势,她只想着借泠婕妤的手处置刘采女,忽视了泠婕妤能坐到如今的位子,岂是能任由她摆布的。刘采女心头一阵后怕,泠婕妤既然只罚她多抄两卷经书,当是不计较了。
“至于刘采女……”婉芙眉梢轻挑,轻飘飘道,“罚十戒尺,就当个教训。”
刘采女骤然抬眼,“嫔妾没有做错任何事,泠婕妤这般处事,可还公允?”
婉芙脸色愈发冷淡下来,“本宫不是皇后娘娘,也不是庄妃娘娘,没有协理六宫之权。今儿是你二人哭着喊着来求本宫评理,本宫自然由着本宫的心意决断。你二人谁觉得不公,大可去找庄妃娘娘,去找皇上。”
“谁给你们的脸面,在这跟本宫叫板?”
婉芙冷笑,真当她是草包的宠妃呢,她本就耐着性子听完,这般小惩大诫,已是给她二人脸面,竟还不依不饶。
郭御女被吓到,可不敢再待下去。本以为泠婕妤宫女出身,好糊弄,想不到竟这么厉害。她战战兢兢地跪着,“嫔妾认罚,嫔妾再也不敢惹事了,嫔妾这就回去抄经书。”
她恭敬地站起身,正要退出凉亭,也不知怎的,没等转身,脚下忽然一绊,惊慌之下,她瞪大了眼睛,竟又被人推了一把后腰,直直地朝软榻上的婉芙扑了过去。
“主子!”
亭中所有人都吓得变了脸色,婉芙避之不及,千黛来不及多想,蓦地转身紧紧护在婉芙身前,才挡住了扑来的郭御女。婉芙小腹一缩,骤然疼了起来,她抚住肚子,小脸煞白如纸。
千黛根本顾不上被郭御女砸的疼痛,过去扶着婉芙,瞥见裙摆上殷染出的红,手心都抖了下,着急喊道:“秋池,快去,请太医,快去请太医!”
凉亭中乱成一片,郭御女吓得不轻,她根本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跌了一跤,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心头惊恐万状,泠婕妤怀着龙嗣,若出了事,皇上岂会放过她?
李玄胤见完朝臣,脚步匆匆地往回走,他右眼皮跳了两下,总觉会出什么事。他不放心,脚步越走越快,将要到湖边凉亭时,远处飞快地跑过来一个传话的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跪到地上,“皇……皇上……泠主子……泠主子出事了!”
……
婉芙到了五个月份,宫里就早早备好了接生的稳婆太医,去行宫避暑,一起带到了行宫。
如今才七个月,婉芙被抬去了离凉亭最近的一处偏殿。李玄胤到的早,他推开门,直接进了里面。
入眼,便是那触目心惊的血迹,刺得他几近不忍去看。他捏紧扳指,一颗心悬了起来,急步走到殿里。
围着的宫人见到皇上进来,都慌了神,婉芙疼得脸蛋煞白,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直往下坠,她唇瓣咬紧,见到男人再忍不住,呜咽地哭出声,“皇上……”
李玄胤听到这一声,心头跟着发疼,他握住婉芙的手,贴到脸侧,柔声轻哄,“不会有事的,朕不会让你有事的。”
“不是念叨着要早点生出来么?许是孩子听见了,才发作得这么早。”
婉芙想点头,可下面疼得她连说话都困难,泪水顺着眼角不停地往下流,不知有多狼狈。
这时,稳婆和太医都到了偏殿,那稳婆是接生的好手,一见到皇上竟然在内殿里面陪着泠婕妤,先是对床榻上的主子高看一眼,紧跟着吓了一跳,“皇上,产房污秽,您待不得的!”
婉芙也意识到,时下男子总是要避讳这些,更何况是九五之尊的帝王。当初就是应嫔疼成那般,皇上也不曾进去看,她再受宠,也不该不知分寸。
她吃力地推了推男人,“皇上出去吧……”
李玄胤最后看了眼婉芙,站起身,对着内殿接生伺候的稳婆宫人道:“朕要你们务必保全泠婕妤。”
务必保全泠婕妤……
稳婆一想就明白了这个意思,泠婕妤本就身子弱,加之早产,除非上天庇佑,不然依照她这么多年接生的经验而言,还真的难活下来。要活,也必然要去母留子。就是寻常人家为了要儿子,舍弃母亲也是常有的事儿,还是少有听说务必要保下生母。
稳婆不敢大意,皇上对泠婕妤这般重视,若是出了差错,她这脑袋也别想要了。
……
外殿
随行的嫔妃闻讯,赶到了偏殿。嫔妃中庄妃为首,她冷眼扫过跪着的郭御女和刘采女,“竟又是你们二人,你们最好祈祷泠婕妤母子平安,不然本宫绝饶不了你们!”
庄妃脾性温和,少有发火的时候,这番,吓得郭御女身子一抖,哭着爬到庄妃脚边,“庄妃娘娘,嫔妾真的是无辜的,嫔妾也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就突然摔倒了。”
“庄妃娘娘饶命!”
眼前投下一道人影,郭御女心头猛滞,胆怯地抬起头,看见从内殿走出来的皇上,触到男人眼中泛出的冰冷,登时慌了神。
李玄胤平静地看着郭刘二人,指骨捏紧了扳指,手背青筋凸起,“传旨,将郭御女降为采女,郭刘二人打入冷宫,永不召幸。”
郭御女脸色大变,顿时乱了手脚,皇上竟连问也不问,就给她定了罪。可她真的不是有意要害泠婕妤啊,她怎敢去害泠婕妤,怎么会自寻死路!
“皇上……皇上听嫔妾解释,嫔妾怎么敢害泠婕妤,皇上听嫔妾解释……”郭御女害怕地坠泪,边哭边爬过去扯住李玄胤的衣角,“皇上,求皇上听嫔妾解释……”
相比于郭御女的无措惊惶,刘采女要比她镇定许多,她重重地叩到地上,“皇上,此事蹊跷,嫔妾亲眼所见,郭御女确实是无故摔倒,并非有意。”
“是啊,皇上,刘采女说的没错,是有人要借着嫔妾的手害泠婕妤,给嫔妾十个胆子,嫔妾也不敢去害泠婕妤,求皇上明察!”此时郭御女也顾不上和刘采女的纠缠,她顺着刘采女的话,扯着男人的衣袖,哭得声嘶力竭。
李玄胤脸色愈发得沉冷,他拂开郭御女的手,垂下眼皮,寡淡凉薄,“不敢?”
郭御女脸色生变,怔怔地垂着泪水,心头生出一阵猛跳。
“既然不敢,又为何明知泠婕妤有孕,还要找她为你评理?”
“后宫的其他嫔妃,都死了么!”
第92章
一盆盆的血水送出殿外, 婉芙奄奄一息地躺在床榻上,乌发沁了汗水黏到侧颊。
秋池蹲在床边,握紧了婉芙的手, 不停地擦去她脸上的汗珠, 嘴里喃喃念叨:“各路神仙菩萨,天爷王母,保佑保佑主子, 主子会没事的, 会没事的……”
大抵是娇气久了,生产的疼对婉芙而言太过剧烈, 疼得她泪珠子直往下流。
她听见秋池在耳边的碎碎念叨, 听见稳婆在一旁着急地让她小些声,省着力气。婉芙尽量控制住,可下面撕裂般的疼痛不断刺激着她,仿佛下一刻就要昏死过去。
婉芙啜着泪水,下唇几乎咬出了血,殷到喉中一股腥甜。
“主子,使劲啊, 再使点劲,就要出来了!”
稳婆焦声催促,婉芙一面哭,一面揪紧了衾被, 咬牙用力,做久了受宠的主子,几近让她忘记了, 曾几何时,也有过这般痛楚。
……
殿外, 一片死寂,在皇上寒声问出那句之后,内殿里就源源不断传出女子的痛苦的口申口今哭腔,稳婆时高时低的催促声,所有人都提起了心弦,泠婕妤七个月早产,有人已经预料到了最坏的结果。
郭御女下意识咽了咽唾,她没想过要害泠婕妤么?
既然入了后宫,有谁不想成为皇上枕边最宠爱的人,在这之前,她确实打心眼里看不上泠婕妤。即便是圣眷正浓的宠妃,外表看似光鲜亮丽,实则不过是没落公府的庶女,府中矮上一头,入了宫,如何能与她们这些嫡女相提并论,平起平坐。
做甚她一个庶女就那般好命,不仅深受皇上宠爱,还在短短一年之内,就坐上了正二品婕妤的位子,怀上龙嗣,甚至让皇上为她破例,迁到行宫避暑。
她心里是嫉妒的,那隐隐的嫉妒不断滋生,面上笑脸相迎,心里却是不巴望着泠婕妤好过,最好没了这一胎,待她容颜逝去,看她怎么一直霸着皇上,在这后宫立足。
这些阴暗的心思,她不信旁人不曾有过,只是她倒霉,恰好碰到这桩事,又遭了人算计。
遭人算计……
郭御女猛地醒神,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抓李玄胤的衣袖,“皇上,嫔妾想起来了,有人推了嫔妾!”她蓦地回头,视线看向伺候的宫人,最后将目光凝到了刘采女脸上,“一定是她们其中的人,要借嫔妾的手加害泠婕妤,皇上要相信嫔妾!”
李玄胤眸色泛出阵阵的寒凉,掠过跪了满地,战战兢兢的宫人,声线冷如冰凌,“去殿外跪着为泠婕妤祈福,泠婕妤若出事,你们也不必活着了。”
话音一落,不止郭御女一人,殿内所有跪着的宫人都吓得浑身发抖,面如土色,连声哀嚎饶命。泠婕妤这么久还没动静,谁知道能不能平安生产,仿若有嗖嗖的凉风,一寸一寸割着他们的脖颈。
陈德海觑了眼皇上的脸色,大气也不敢出,忙不迭指挥小太监把那些主子宫人带出殿,免得让皇上看了心烦。泠婕妤生死未卜,皇上也没心思去纠察这个凶手。那幕后之人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对圣宠的泠婕妤下手,可真是不要命了。
好一会儿,内殿里不见声音,李玄胤沉眼,看向那扇门。
这时候没人敢不知死活的说话,静得让人心头发慌。
良久,内殿传出女子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李玄胤倏地捏紧了扳指,脚步微动,沉甸甸的,终究没有迈出那一步。
她的宠爱太过扎眼,他此时若进去了,他日无疑是给她招惹更大的麻烦。
庄妃根本顾不得外面连声的哭饶,攥紧了帕子,目光一动不动地盯向内殿。
所有人都屏息凝气,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便是在这时,又一声痛苦口申口今过去,紧跟着就传出婴儿哇哇的哭叫,只听稳婆在里面惊喜地大喊,“生了!生了!”
殿门打开,稳婆一脸喜色地出来,“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泠主子生了个小皇子!”
李玄胤只扫了眼皱巴巴的小人,目光看向关紧了门的内殿,沉下声,“泠婕妤呢?”
稳婆见皇上冷沉的脸色,哪敢耽搁,紧忙回道:“泠婕妤产后身子虚弱,正在里面合眼修养。”
听完,李玄胤才彻底放下心,他微动了下僵硬的身子,那稳婆极有眼色地走过来,“皇上快瞧瞧泠婕妤诞下的皇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奴婢看着是大富大贵的面相!”
李玄胤接过襁褓,那张皱巴巴的脸蛋泛着红意,刚下生的孩子都是如此,他如今有过几个子嗣,看多也就习惯。
那一瞬的嫌弃过去,李玄胤泛冷的眸子触到这皱巴巴的小人开始渐渐融化,他碰了碰柔软的脸蛋,这是他和她的孩子。
“朕去看看泠婕妤。”
稳婆愣了下,想开口,触到皇上的脸色,终究将那句话咽了下去。
女子产房污秽,男子是进不得的,虽然泠婕妤已经平安产子,可里面浓重的血腥味,对男子仍是禁忌。
但她不敢多嘴,皇上已经发话,她多说只是徒惹不喜,要想得赏钱好处,最重要的是要顺应上位者的心思。
殿门推开,外面的动静吵醒了婉芙,她想动,但下身撕裂般的疼痛让她倒抽一口凉气,她蹙紧了细眉,轻轻颤动着眼睫,白亮的光线射入床榻,一道高大的身形映入眼帘。
婉芙怔愣地看着进来的男人,鼻翼下环绕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她颊边贴着黏糊糊的湿法,双眼哭得红肿,不必去看,也猜得到她如今这副模样有多狼狈。
她能走到今日,九成都是因为她这张脸,这副难看的模样,怎样让男人看见。
“皇上进来做什么?”
婉芙飞快地别过脸蛋,因这番动作,扯到下身,痛得她忍不住嘶了口气。
见她这般,李玄胤眉心一跳,哪不明白她的意思。
这女子娇气又爱美,当娘了,也不知道改改性子。
李玄胤抱着孩子坐到床榻边,“躲什么,朕又没嫌弃你。”
婉芙极俏地哼了声,“皇上嘴上说不嫌弃,心里指不定想嫔妾生了孩子,老了丑了,真真比不上新入宫的嫔妃水灵。”
李玄胤失笑,不理会她的胡言乱语,掰过那张别过去的脸蛋,把孩子放到她身边,“看看咱们的孩子。”
婉芙这才生出几分心思,扒拉掉襁褓的一角,瞧清那张皱巴巴的脸蛋,柳眉一蹙,颇为嫌弃,“皇上莫不是拿错了,这是嫔妾生的孩子嘛,怎么这么丑。”
李玄胤被她气得什么脾气都没了,指骨敲了下这人的头,斥道:“朕从哪弄这么一个孩子给你,净胡说!”
婉芙嗔了眼男人,嘴上嫌弃,小手却是没从孩子脸上拿开。
择好的乳母进来请示,带着小皇子下去喂奶,婉芙依依不舍地看着小皇子被抱远,李玄胤轻嗤,“不嫌弃了?”
婉芙眨着眸子,“嫔妾拼了半条命生的,当然不嫌弃。”
李玄胤微怔,垂眸看着床榻里女子虚弱苍白的脸色,指腹抚过婉芙哭红的眼尾,“是朕不好,朕让你受苦了。”
婉芙神色微动,乖顺地贴住男人手心,“有皇上这句话,嫔妾不苦。”
李玄胤无言,斥责的话再说不出口。疼成那样,怎会不苦呢?这小骗子,就知道哄他。
这一遭用尽了婉芙全部的精力,不知何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李玄胤出了内殿,郭御女等人在外面跪得双腿发麻,见皇上出来,郭御女挣扎着扑到李玄胤脚边,发鬓步摇掉到地上,狼狈不堪,“皇上听嫔妾解释,是有人故意推了嫔妾,嫔妾是无辜的,嫔妾没想过要害泠婕妤!”
“悉数押回慎刑司,严加审问,朕要三日内知道结果。”
陈德海脊背凉汗涔涔,幸而泠婕妤无事,不然这些人不管是否无辜,怕都要没命了。
外殿守着的嫔妃站了两个多时辰,皇上不发话,她们怎敢坐,都是养在宫里的贵人主子,哪受的住这么久,半倚到宫人身上,才勉强站稳。
如今尘埃落地,泠婕妤终于诞下皇子,她们心里说不出滋味。毕竟这皇子不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位份宠爱都不是自己的,说高兴,她们实在高兴不起来,但皇上龙心大悦,她们也不能耷拉一张脸惹皇上不喜,只能假意挂上笑,仿佛泠婕妤产子,自己也与有荣焉。
庄妃懒得看她们做戏,等皇上从内殿出来,放不下心,轻推开门,朝里看了一眼,见床榻上的女子疲惫地睡去,心中呼了口气。温修容跟在后面,也朝里看去,“泠姐姐性情坚韧,再大的难关都会挺过去。”
庄妃低声笑道:“余家老爷子骨头硬,窈窈的性情大半都随了她外祖。”
殿门轻掩,外面的嫔妃们见事了得差不多,正要起身离开,就听皇上淡声开口,“传朕旨,泠婕妤美德淑娴,诞下皇子,深慰朕心,特晋妃位。”
不到两年,从伺候人的宫女,到如今的宠妃之位,位份一跃再跃,可见是何等的殊荣圣宠,众嫔妃们心里都有了数,郭御女前车之鉴,今后再没人敢去打扰泠妃,找泠妃麻烦。
……
一轮月头升入正空,蘅芜苑掌着一盏明明灭灭的烛火,守夜的小宫女打着哈欠窝在屏风外正准备入睡,忽听殿里扑通两声,吓得她心头一跳,试探地喊了一句主子,半晌才听到里面有人应答,“衣裳掉了,你不必进来。”
那小宫女困得眼皮子睁不开,也就没有在意主子声音中的颤抖异样。
帷幔里,刘宝林手心攥紧了引枕,月匈月甫起伏不停,蓦地,她浑身颤栗不止,眼眸陡然失神,良久,渐渐平复下来。
男人停住动作,帕子擦去指尖的水渍,低眼瞧着床榻里赤身的女子,掐着精细的嗓音鄙夷不屑,“主子失算了,如今这宫里,又多了一个皇子。”
第93章
刘宝林慵懒地靠到引枕上, 细眉微挑,眼眸黑亮精明,哪有以往半分人前蠢笨的模样。
她抬起脚踩到太监的肩头, 讥诮地勾了勾唇, “我失算什么,局是皇后布的,人是皇后安排的, 我只不过坐观虎斗罢了。该担心的是皇后才对, 这般的好机会不仅错过,还被皇上察觉, 不出几日, 就能查到坤宁宫,皇后娘娘现在指不定得气成什么样。”
“这下又有好戏看了。”
她瞄了眼太监细长的手指,双腿盘到太监的肩头,仰躺到背后的引枕上,居高临下地吩咐道:“继续。”
守夜的宫女睡得不踏实,梦中似乎隐约听到什么动静,她并不确信, 熏香袅袅压着她越来越沉的眼皮,渐渐昏睡过去,耳边的那些声音慢慢飘远。
……
在行宫修养了小半月,婉芙身子才觉得爽利些, 脸蛋上的肉也养了回来,乍一见,倒是胖了许多。
天儿渐渐转凉, 千黛轻手轻脚地入了寝殿,将帷幔掀起挂到金钩上。刺眼的光射进来, 婉芙不悦地哼唧了声,蒙住衾被,往床榻里拱。
千黛忍不住笑,拉过婉芙蒙住脑袋的衾被,唤道:“娘娘快起身了,皇上回宫前交代,娘娘每日辰时务必要用早膳。娘娘躲懒,最后受罪的还是娘娘。”
婉芙对此极为不满,“你不说,皇上怎知道我吃没吃?”
“娘娘忘了皇上留下伺候的宫人,皇上日日叫人盯着,娘娘哪能蒙混过去。”千黛没依着婉芙,将伺候盥洗的宫人招进来,取过浸水的帕子,为婉芙净面。
婉芙歪到千黛肩上,睡意朦胧地任由她折腾。
生产那事过去,皇上在行宫陪了她几日,就回了宫。她要养月子,还要在行宫待上半月。倒底是谁推了郭御女,皇上并未与她言明,但她心中清楚,除了那几个人,还能有谁。
既然皇上不愿多言,她也不会蠢笨地纠缠不休,白惹了男人不喜。
眼下让她最担心的,还有另外一件事,太后要回宫了。
太后在寺中静养多年,这次回宫的消息匆忙,之前没听到半分动向。婉芙甚至怀疑,太后这么急着回宫,是否与她早产的事有关。
婉芙心不在焉地用了早膳,乳母抱着小皇子进来,过小半月,皱巴巴的脸蛋终于张开,小小软软的一团,带着股奶香,眉眼瞧着与皇上确有几分相像。
这小团子也不知像谁,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吃,不哭不闹,倒是好养活。
婉芙指尖轻轻碰了小团子的脸蛋,那张小嘴咕哝了下,迷糊地睁开大眼睛,好奇地看向娘亲。
自己生的,越看越喜欢。
衾被陷下一块儿,婉芙愣了下,倏地抬起眼,看清面前的男人,大抵是她哄着小皇子太过认真,才没发现皇上什么时候进来。
她脸色一喜,扑到男人怀中,软软地问道:“皇上终于记起臣妾母子?”
她这声臣妾喊得别别扭扭,李玄胤一时竟听不习惯。
“你若不在月子,吹不得风,朕也不至于两头跑,小没良心的东西,朕什么时候不记得你。”李玄胤敲了下婉芙的额头,力道不重。
伺候的宫人见皇上待娘娘这般亲昵,抿唇含笑,默不作声地退出了殿。
婉芙咕哝一声,不悦道:“皇上总欺负嫔妾。”
这女子生了孩子,性子是半点没变,娇气又无理取闹。
李玄胤没搭理她,垂眸看向睁着圆溜溜眼睛的小团子,指腹勾着小人儿的手心,“嘴巴像你,眼睛像朕。”
婉芙柔声道:“性子最好也要像皇上。”
“为何?”李玄胤低眼看向没骨头似的,赖在他怀里的女子,眼底神色深了许多。
婉芙手伸到男人掌心中,三人的手掌贴到一处,“嫔妾脑子笨,不通诗书,总要因此吃些亏。嫔妾希望嫔妾的孩子都能像皇上,不至于让人欺负。”
“脑子笨?”李玄胤握住那只柔荑,轻嗤,“就没有人比你心思多的。”
婉芙不爱听这句话,嗖地抽回手,躺到床榻里,背对着男人。
说几句话就生气,这性子跟以前一样。
李玄胤抬手让乳母把小皇子抱出殿,拨了拨拇指的玉戒,“不搭理朕?”
床榻里的女子一动不动,当他不存在似的。
李玄胤睨了眼里面女子气呼呼的脸蛋,轻飘飘道:“朕来知会你一声,太后后日回宫,既然你没什么要说的,朕就走了。”
“皇上!”婉芙翻过身,一下就扯住了男人衣袖,李玄胤没动,看着她。
“太后娘娘后日就回宫了?”婉芙狐疑地拧起眉,多问了一句。
李玄胤扒拉开她把衣袖扯皱的手,“朕会诓骗你?”
婉芙蓦地有些愁眉苦脸,倒不是她做了亏心事,怕什么。只是后宫里陡然多了一个位高权重的人,让她颇有心慌。她想起之前宫里发生的那些事,虽不是她惹出的祸,但桩桩件件都与她有关。
婉芙心虚地瞄了眼男人,讨好道:“皇上不止是来知会臣妾的吧。”
就知道这女子只会跟他耍赖,李玄胤捏了捏她的脸蛋,“刚才不是还在跟朕甩脸子?”
“嫔妾错了还不行嘛。”婉芙弯着眸子,这半月养得好,那张脸蛋白皙透亮,泛着盈盈的红润,格外动人。
李玄胤喉骨轻滚,若无其事地避开眼,掌心将那双眸子遮住,“当了娘了,别总跟朕撒娇。”
婉芙“哦”了声,没放在心上,央着男人说话。
李玄胤淡淡道:“你尚在月子,不必回宫迎接太后,待身子好了,朕再接你回去。”
婉芙笑意愈浓,“皇上待嫔妾真好。”
李玄胤睨着这张娇俏明媚的脸蛋,轻捻扳指,她诞下皇子有功,他理所应当待她更好。
……
入了秋,天开始转凉,婉芙吹不得风。秋池每日只开半扇小窗透气。
在行宫的日子罕见安逸,没有宫里的勾心斗角。
这日,婉芙哄着小皇子入睡,待睡着了,乳母将小团子抱下去,婉芙挥退了宫人,靠到引枕上,眼神漫不经心,“打听到了么?皇上这些日子可召人侍寝了?”
她有孕的时候,皇上照顾她的心思,没再召人侍寝,已是极大的恩宠。如今孩子生下来,她在月子,不能侍寝,太后又回了宫,就算做给太后看,皇上也不可能不召人。
千黛有些犹豫,“皇上去了两回皇后宫中。”
婉芙微怔,这倒是在她意料之外。皇上与皇后不合,后宫嫔妃都看在眼里,皇上一年能去一回皇后宫中已是极为瞧见,一月去了两次,可是稀奇事。
千黛见娘娘疑惑,记起娘娘入宫晚,大抵不知道当年的事,解释道:“太后娘娘是皇后娘娘姑母,当年也正是因此,皇上依照太后娘娘的话,迎娶当今皇后娘娘为正妻。”
婉芙讶异,眼底又因此现出隐隐的担忧,太后既然是皇后的姑母,必然偏帮皇后一面,皇后膝下养着大皇子,那她的孩子,届时又该如何自处?
……
婉芙回宫那一日,已是到了晚秋。
宫人早早洒扫了昭阳宫,婉芙回宫先梳洗一番,换了件不打眼的绛紫色金线宫裙,正压去了她眉眼的娇媚,多了几分庄重。她回宫的这一日要先去拜见太后,万不能失了礼数。
一匣子的珠钗步摇,摆了满满梳妆台。秋池在里面挑来挑去,皇上赏的,庄妃娘娘送的,好是好,就是太奢华贵气,过于显眼了些。
婉芙瞧她愁眉苦脸,选了个不起眼的素色银钗,“就用这个吧。”
临出宫时,婉芙心下依旧有些忐忑,去给太后请安这种事,总不能再去请皇上。太后娘娘知晓了,难免对她这个宠妃心生不满。
思来想去,婉芙没让人去乾坤宫请皇上过来,带着小皇子,去了寿康宫。
泠妃带着小皇子回宫这事儿不是秘密。太后回宫那日,虽说泠妃是在月子,但众嫔妃都动身到宫外亲迎,偏偏泠妃没来,面上依旧说不过去。
寿康宫中一阵欢笑声,太后念着佛珠,听大皇子背诵御诗,笑得慈眉善目,“靖儿小小年纪,就饱读诗书,你教得甚好。”
皇后柔声道:“靖儿聪慧,臣妾每日多些照料,没帮到靖儿什么。”
伺候太后的嬷嬷从外面进来,禀道:“太后娘娘,泠妃娘娘带着小皇子过来请安了。”
太后脸上的笑意淡下,微阖起眼,“让她进来吧。”
寿康宫内伺候的宫人并不多,婉芙跟着嬷嬷,走到内殿,里面忽时入耳一阵笑声,她眼眸微动了下,紧接着进了殿里。
内殿皇后带大皇子正坐在下首,正中榻上,坐着一个褐色宫装,头戴抹额的老妇,妇人手握念珠,似也在打量她。
婉芙不敢多看,屈膝恭恭敬敬地福身,“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福寿安康。”
太后抬了抬手,“哀家没回宫前,就听说后宫多了位极美的嫔妃,盛宠一时。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你。”
这句话耐人寻味,婉芙听不出太后话里是什么意思。她确定的是,太后并不喜欢她。太后既是皇后的姑母,如今她养着后宫里第二个皇子,皇后看似和颜悦色,想必把她视为眼中钉,她也不指望太后喜欢。但小皇子是太后的亲孙,她只希望太后不要厚此薄彼。
婉芙慢慢抬起头,太后看清了那张脸,眼底的神色愈发冷淡。
在这时,殿外传进一道脚步声,男人沉沉的声音传入,“今儿母后这可真是热闹。”
殿内的人跟着福身做礼,婉芙眸中划过一抹讶异,很快收敛过去,乖乖地屈膝福身,“臣妾给皇上请安。”
李玄胤让婉芙免礼,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前,“儿子听说母后前几日染了风寒,至今不肯传太医。”
太后将皇帝的动作看在眼里,合目捻了捻佛珠,“入秋生凉,老毛病了。”
“哀家风寒未愈,小皇子年纪小,身子弱,泠妃带小皇子回去吧。”
婉芙应下声,看出了太后的态度。太后对她不止是冷淡,更是不喜。方才她进来时,听见了殿内的欢笑声,太后喜欢大皇子,爱不释手,却一眼都不愿去看小皇子。
她心底不解,不敢在这时候说出来,幸而皇上来了,不然她一人怕是真的应付不了。她可以回怼惩治后宫的嫔妃,独独不能对太后不敬。
婉芙抱着小皇子离开,李玄胤脸上笑意敛去,“泠妃不曾做错什么,希望母后念在泠妃诞下小皇子,九死一生的份儿上,莫要为难她。”
闻言,太后脸上一冷,“哀家见到她只说了两句话,何时为难过她?皇帝,你真的是哀家为难,还是你早就在心里给哀家定了罪,觉得哀家不会喜欢泠妃!”
李玄胤神色未变,“儿子不敢。”
“不敢?哀家看你就是这个意思!”太后怒极反笑。
“母后。”皇后要搀扶住太后,太后拂手,“带靖儿出去。”
皇后知太后是与皇上有话要说,此时她确实不该再留下,牵着靖儿,退出了内殿。
伺候的宋嬷嬷忙上前扶住太后,太后捏紧了佛珠,继续道:“哀家本以为你宵衣旰食,爱民恤物,是比之太///祖爷,世//祖爷的明君,不想竟也是与先帝一般。”
“你难道忘了,先帝爷圣宠梅妃,给我们母子的屈辱?你竟然又重蹈先帝覆辙,宠幸一个庶女,给她这般高的荣耀地位!”
“哀家听闻,她的嫡姐就是她算计进了冷宫,最后活活冻死,这般心机,你怎能留在身边?”
李玄胤不意外太后会听闻这些事,他没有辩解,那女子的出身,就注定了不讨太后所喜。
“朕不管母后听到的是什么,朕的眼光,母后最是清楚。朕分得清泠妃是怎样的女子,母后不喜欢她,大可日后闭门不见,朕不想听到,后宫有传,太后倚仗高位,磋磨泠妃的传言。”
“朕答应母后放过皇后这一次,母后也要答应朕,善待泠妃。”
……
这夜下了秋雨,凉凉的雨丝洒落到廊庑下。
小窗撑开半扇,婉芙倚着软榻,看着夜中的秋雨出神。
她不解,太后为何待她那般态度。如果是后宫嫔妃争斗,也非她一人之过。如果因为皇后是太后侄女,可她也生了太后的孙儿,太后却连她的孙儿都不愿看上一眼。
风吹进凉意,千黛进来劝她安置,婉芙点了下头,正要下了软榻,瞧见外面宫灯的亮光,待看清夜幕中走来的男人,婉芙怔然诧异。
她趿上鞋,急忙去掀开珠帘,李玄胤就已进了内殿,淋了半袖的雨水。
婉芙呆了呆,吩咐千黛去取新的寝衣,踮起脚,捏着帕子去擦男人颈边淋到的水,“下着雨,皇上怎么过来了?”
见这女子为他忙忙碌碌的模样,李玄胤眼底留出一丝柔色,任由她忙前忙后地为他换衣裳。
净室备好热水,沐浴过,寝殿只留了一盏微弱的烛光。李玄胤抱着怀中的女子,指腹一下一下摩挲着婉芙的腰身,“太后染疾,这些日子不必去寿康宫问安。”
婉芙眼眸微凝,往男人胸怀蹭了蹭,依赖般地出声,“太后娘娘是不是不喜欢臣妾。”
李玄胤竟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答她。
太后当年遭梅妃暗害,丧过一子,太后不是不喜欢这女子,太后不喜欢的是后宫所有庶出的嫔妃,是皇帝最为圣宠的妃子。她受的圣宠愈浓,太后就会对她愈发忌惮。
最终,李玄胤平静道:“有朕在,不会让你出事。”
婉芙垂下眸子,望着那盏摇曳的烛芯出神了许久。
她不再提这件事。
半晌,婉芙似是记起什么,撒娇道:“皇上还没给孩子取名呢?皇上再不取,孩子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日后旁人问起来,只知道叫小皇子了。”
李玄胤难得安静会儿,又被人闹得头疼,拍了把婉芙的腰臀,让她莫要乱动,“皇子取名是大事,怎能随意?”
婉芙不满,“皇上取大名,小字总要由嫔妾取。”
听这人说得信誓旦旦,李玄胤倒要听听,她取了什么好名字。
婉芙眸子发亮,满心期待地看着男人,“皇上觉得来福如何?”
听罢,李玄胤太阳穴突跳,狠狠拧起眉,在这女子脸上打量两圈,见她不似作假。李玄胤蓦地坐起身,揪住婉芙的脸蛋,“江婉芙,朕警告你,敢这么叫朕的儿子,看朕不打你板子!”
“疼疼疼!”婉芙打掉男人的手背,十分委屈地哼了声,“不叫就不叫嘛,皇上凶什么凶!”
婉芙揉揉被掐疼得脸蛋,瞄了男人一眼,见他怒气平息,才窝到男人怀中,声音低下来,娇娇软软,乖得不行,“皇上现在高兴些了吗?”
李玄胤神色微怔,掌心轻抚过女子的脸蛋,有些无奈,又有些动然,最终化作了缱绻的柔情。
但倒底是没惯着她,冷声斥道:“胆子肥了,都敢拿朕的龙嗣胡闹。”
第94章
夜色渐浓, 泠妃甫一回宫,皇上就召了泠妃侍寝,即便在行宫待了近两月, 依旧让皇上念念不忘。后宫的嫔妃虽早有预料, 仍是压不下心头冒出的酸意。这等圣眷,没人不艳羡十分。
寿康宫的寝殿掌着一盏明黄的烛火,太医离开不久, 皇后端着汤碗进来, 调羹在药碗里搅了搅,待温度适宜, 舀出半勺, 递到太后面前。
太后抿入口中,当年被梅妃设计小产,为了生下第二个儿子,汤碗不断,她早已尝不出这苦味与寻常的味道有何不同。
“这么晚了,有宋嬷嬷在,哀家这不用你伺候。”
皇后唇边牵出一抹柔度, “太后是臣妾姑母,侄女伺候姑母,理所应当。”
宋嬷嬷捏着帕子擦掉太后嘴角的药渍,太后微阖起眼, “你虽是哀家的侄女,也是一国之后,哀家的位子迟早交由你来坐。你对哀家这份心, 不如多多用到皇帝身上。”
皇后脸上的笑意敛去,透出几分难言, “姑母说的,侄女何尝不知。只是侄女愚笨,不比泠妃聪慧……”
“你真当哀家老糊涂了么!”太后拂开皇后递来的调羹,眼皮半掀睨向皇后,眼中是洞察秋毫的厉色。
皇后心头砰跳,把药碗放到案上,屈膝跪下身,“姑母息怒。”
太后扶着宋嬷嬷的手撑坐起身,“你是哀家的亲侄女不假,可后宫的龙嗣也是哀家的亲孙!哀家护着靖儿,不代表哀家不喜欢别的孙儿。”
“哀家这次回宫不止是为了救你,也是为了后宫接二连三夭折的龙嗣。”
“是侄女没有管好后宫,致使后宫皇子夭折,姑母尽管责罚侄女,莫要气坏了身子。”皇后抬起眼,急切说道。
太后见她这般冥顽不灵,只是叹息着摇了摇头,“罢了,你要记住,靖儿是嫡长子,是后宫最尊贵的皇子,有哀家在一日,就不会委屈了靖儿。”
“哀家保下你,也希望你能诚心悔悟,哀家再不喜欢泠妃,她也为皇帝生下了皇子。你动泠妃可以,但不能动哀家的孙儿。”
皇后紧闭双眼,脸上划过泪痕,她额头重重地触到地上,“侄女谨记姑母教诲。”
珠帘落下,皇后离开了寿康宫。太后年轻时落下的旧疾,时至今日,每每入秋都会留有病痛。
宋嬷嬷替太后揉肩,不解道:“娘娘既心疼泠妃的小皇子,又为何与皇上那般,娘娘不说,皇上又怎知娘娘的心思。”
太后淡笑,“哀家老了,护不了惠柔多久。哀家在何家的时候,就这个侄女与哀家最为亲近,哀家怎忍心让她受了皇帝冷落。”
“短短一年,泠妃能走到今日,可见是个不简单的。靖儿尚未长成,哀家不想让皇帝跟先帝一样,乱了嫡长的规矩!”
太后神色怅然,当年梅妃尚未进宫时,她也曾是先帝最宠爱的嫔妃,直到梅妃入宫,出身扬州瘦马的梅妃,不到一月就独得圣宠,她是名门贵女,不比梅妃能放得下身段,渐渐,先帝便不愿再来她这。
此时的泠妃与当年的梅妃何其相似,她曾以为皇帝与先帝不同,如今来看只是没遇到那个女子罢了。
宋嬷嬷看出太后的心思,“奴婢瞧着泠妃娘娘不似已故的梅妃,眼神清明干净,娘娘大抵是多心了。”
太后摇摇头,“不管泠妃是个什么样的人,皇帝在她身上耗费的心思太多。身为帝王,当雨露均沾,太过宠爱一个女子,都不会是好事。”
……
翌日,婉芙醒来时,枕边已经凉透。非她能睡,昨夜歇得太晚,光是要水就叫了两回,她压根没个真正安眠的时候,也不知皇上哪来这么多精力。
婉芙掀起帷幔,“几时了?”
昨夜是千黛守夜,听到主子起来的动静,立即走进去,“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去坤宁宫问安了。”
她瞧见娘娘肩头的痕迹,抿唇一笑,“娘娘起得早了,还能再歇一会儿。”
婉芙立即摆手,清了清累了一夜的嗓子,“不歇了,今日请安宜早不宜晚,为我梳妆吧。”
久不侍寝,昨夜那番折腾过去,婉芙身子受不住,下了床榻,腿还泛着酸软,她穿上中衣,扶着千黛,勉强坐到妆镜前。
挑了只不打眼的迎春步摇,唇瓣上了浅色的胭脂,对镜抚了抚云鬓,直到挑不出错处,婉芙才叫人把衣裳端来。
收拾妥当,昭阳宫外,宫人早早备了仪仗,婉芙提裙坐上轿撵,赶去了坤宁宫。
她坐在上头,瞧着宫道上来来往往的宫人,不禁有些新奇。不怪乎当年的宁贵妃那般张扬,坐到那个位子,就是不想张扬都难。
绕过宫道,就瞧见打远走近的人影,婉芙眯了眯眸子,瞧着眼熟。
秋池最先看清,提醒道:“主子,是刘宝林。”
“嫔妾请泠妃娘娘安。”刘宝林规规矩矩地福了礼,眼底的畏惧明显,像极了怕她。
婉芙坐在仪仗上,居高临下,不论如何,气势要比她盛。婉芙仔仔细细打量着这个被自己遗忘已久的刘宝林。
当年庄妃娘娘那事过去,她几近将这人忘了。
“刘宝林巧了,本宫记得蘅芜苑与绛云殿并不同路。”
刘宝林很明显地有一瞬僵硬,她躲避着婉芙的视线,干巴巴道:“娘……娘娘记错了。”
“本宫不想跟刘宝林绕圈子。”婉芙见时辰不早,该去给皇后问安,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护甲上的鎏金累丝,“本宫想知道,刘宝林倒底是聪明人,还是……”婉芙顿了下,她眼眸一瞥,瞧见刘宝林收紧的手心,微微一笑,“还是聪明人。”
好一会儿,刘宝林干笑出声,“娘娘这话,谁不想当一个聪明人。”
婉芙笑意敛去,“上的山多终遇虎,刘宝林看似雁过无痕,终有一日会落下把柄。”
刘宝林蹙着眉,像是并不明白婉芙话里的意思,一脸疑惑福身,“嫔妾谨遵泠妃娘娘教诲。”
待婉芙的仪仗远去,刘宝林眼中的神色才慢慢变得阴冷,她捏着娟秀兰花的帕子,伺候她的小宫女想多问主子一句,泠妃娘娘的话是什么意思,可等她觑到主子的脸色,那些话又咽了回去。
伺候了主子这么久,她确信这不是她的错觉,人前人后,主子仿佛换了个人。起初她本以为主子是不想卷入后宫争斗,有意藏拙,可慢慢地,她发现并非如此,主子似乎藏着,她不能发现的可怕秘密。
……
待看不见刘宝林的影子,秋池忍不住问出口,“娘娘方才问刘宝林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娘娘是怀疑刘宝林做了什么手脚么?”
婉芙低眼深思:“她藏得太深,竟连她身边的宫人都未发现异样。”
有刘宝林这一茬,婉芙到坤宁宫问安,就耽搁些时辰,却也没迟了,这时候坐了大半的嫔妃,皇后还未曾进殿。
将近有大半年没来过坤宁宫,婉芙掀帘进来,瞧着请安中嫔妃熟悉的面孔,竟恍若隔世。
如今她也是娘娘了,庄妃不在这,皇后没来,她就是这后宫最大的主子。
众人见婉芙进来,不管愿不愿意,都得起身福礼,“嫔妾请泠妃娘娘安。”
婉芙落座到皇后左手边的高位,盈盈一笑,“同是后宫姐妹,不必与本宫多礼,都坐吧。”
“谢泠妃娘娘。”
众嫔妃落了座,最下首一人,眼眸狠狠瞪着高位的婉芙,几近搅碎了帕子。去岁这个时候,她分明宁国公府不受宠的庶女,后宫位份低微的常在,而今身份变了个个,谁能想到,那小小庶女,竟有今日这番造化!
婉芙不管下面的嫔妃怎么想自己,如今她已是妃位,除了皇后,没人敢在她面前放肆。她不在乎旁人心里是否尊敬,有了小皇子,也没那个心思去管,面上端端正正的就够了。
……
梳柳为皇后簪好凤鸾步摇,皇后对镜抚着发鬓,听见前殿的动静,嘴边浮笑,“泠妃不比赵沈,一向不喜欢仗势欺人,也怪不得皇上会偏心于她。”
“娘娘,泠妃如今到了这个位子,又有了皇子,奴婢担心……”梳柳没敢将话说出口,只一脸忧色地看着皇后。
皇后轻轻抬起眸子,看着妆镜中不再年轻的女子,“怕有什么用,姑母警告过本宫多次,本宫能做什么?”
她转开话头,“楚嫔的嫡母可是明日入宫?”
梳柳立即回道:“楚嫔主子来过多次,要求见娘娘。”
皇后平静地开口,“是让本宫给她撑腰的。来了这么多次,确实有几分诚心,散了问安,就让她过来吧。”
……
皇后似是精神不济,没与嫔妃说多少话,便散了请安。
婉芙留心到,众人各自出了坤宁宫,楚嫔并未离开。
楚嫔行事确实果断,借着她倚靠皇上不成,就立刻投向了皇后。婉芙永远做不到楚嫔这般果决,她成了宠妃那一日,就意味着站在了皇后敌对的阵营。
她在行宫早产,九死一生诞下龙嗣,背后是谁做的推手,没了这个宠妃的儿子,谁最得利,婉芙心里看得明白。皇上是否要责罚皇后,自有决断,她只是一个得宠的妃子,在牵涉到这种事上,还轮不到她开口。
婉芙踏出坤宁宫的门,后面有人叫住她。
“泠姐姐走得这般快,莫不是要急着去见小皇子了?”
温修容眼眸含笑,与她打趣。
婉芙回嗔了眼,“你还说我,当初得了顺宁之时,不也日日看着,同我大半月才说上一句话。”
两人一同去了御花园,婉芙弃了仪仗,难得两人像以前一样安静地说会儿话。
正是入秋,该是萧瑟之季,御花园却种满了应季的娇花,百花齐放,争妍斗艳。
婉芙犹记得自己当宫女的时候生怕碰坏了哪朵花,得罪了贵人,小心谨慎,不敢行差踏错一步,纵使这样,江晚吟也会挑她错处,寻着由头责罚。而今,这御花园里,她也是想掐哪朵花,就掐哪朵花了。
“姐姐是爱花之人。”温修容挽着笑,“当年宁贵妃喜爱鲜花沐浴,最是大手笔,不知御花园有多少娇花遭了她的摧残。”
婉芙听出温修容的话中深意,拂去花蕊上不存在的尘土,“赵贵人出身高门,我怎能与她相提并论?仰仗着皇上的势,在这宫里,再不过谨小慎微。”
温修容不赞同道:“贵妃娘娘出身再高,也是昙花一现,而泠姐姐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婉芙抬了抬眸子,便是这一眼,百花间都足够风情万种。
温修容抿唇轻笑,“姐姐貌美,倾国倾城,远胜于御花园里争妍斗艳的百花。”
“你再这般油嘴滑舌,我就不与你说了。”婉芙哼了声,个中娇气,哪像是当了娘的人。
温修容以帕掩了掩唇角,“泠姐姐可别这般,如今我都指着泠姐姐了!”
两人贫了会儿嘴,温修容才开始正色,低下声,“泠姐姐也看见了,皇后留了楚嫔。”
不等婉芙开口,温修容冷了眼,继续道:“楚嫔识时务,却看不清形势,若非她外祖尚在,怎能抚养到怀安公主。”
婉芙没有去问温修容口中的形势是何意,后宫里人人都有自己眼中的形势,人人都会走向自己认为对的那条路。
譬如避世不出的庄妃娘娘,嚣张跋扈的宁贵妃,不甘于皇上宠爱旁人的应嫔……自己也是如此,与这后宫里的女子并无不同。
婉芙眼眸微动,“楚嫔的出身与我相像,却又不像。”
同是高门,但,楚嫔有着嫡女的名头,有着祖父的庇佑。
婉芙微顿稍许,忽然开口,“你觉得刘宝林此人如何?”
说起刘宝林,温修容拧眉想了一番,“刘宝林此人口不择言,甚是蠢笨。”
她眸色闪了下,觉出不对,蓦地看向婉芙,“姐姐的意思是……”
婉芙点了点头,“后宫里蠢笨的,要么被人利用,要么收人庇护挟持,偏偏,刘宝林无依无靠,活到现在。”
……
温修容回了关雎宫,顺宁抱着软乎乎的引枕从偏殿跑来,只穿着一件中衣,晃荡着两条小腿,扑到温修容怀里,眼圈红红的,哭着鼻子,“阿娘,熙儿梦魇了……”
小团子哭得甚是可怜,温修容抚了抚女儿的发顶,“不怕不怕,阿娘在这保护熙儿,熙儿不害怕。”
小孩子性子如此,越是哄越是爱闹,过了小半个时辰,顺宁哭得累了,伏在温修容怀里睡去。
温修容拿帕子擦掉顺宁眼角的泪珠,放轻动作抱给乳母,“照顾好公主。”
乳母心惊胆颤地接过来,修容主子平日性子温和,一旦触及顺宁公主,就不会轻拿轻放。顺宁公主梦魇后,怎么哄都哄不好,穿着中衣就跑进来找修容主子,当真把乳母吓得心脏险些跳出来。
幸好修容主子并未怪罪。
乳母抱着顺宁回了偏殿,温修容对着手中的茶水出神。
泠姐姐给她提了个醒,她确实从未在意过刘宝林此人。
柳禾轻声提醒,“主子,茶凉了。”
温修容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盏,泠姐姐与她说这事,想必是要借由她的人手,查查刘宝林。不过此人若是真的藏了许久,轻易试探只会打草惊蛇。
良久,温修容才将手边的茶水推开,“换一盏新的吧。”
……
婉芙起初只是想哄着男人开心,才给小皇子取了来福的名字,叫得久了,倒觉出几分好听来,慢慢地顺口,李玄胤不在时,她便来福来福地叫。
小来福小小的一团,哪知道自己亲娘取了个这么有损威严的小字,正乐呵呵地挥着小手,要去揪婉芙坠着的步摇。
婉芙不能给他玩这个,便从鬓间卸了,交给秋池。小来福见好玩的不见了,嘴巴一撇,当即要哇哇地哭出来。他正要张嘴,不知娘亲从哪学的戏法,眼前忽地变出一只拨浪鼓,叮咚作响,敲着皮面,比步摇还有去。他欢快地要去揪拨浪鼓的珠子,娘俩玩得好不热闹。
“娘娘,小皇子该饿了。”
婉芙把小来福交给乳母,这小团子如今快三个月,不像以前吃了睡睡了吃,黏她紧。
离开的时候,那黑黑的眼珠还乐呵呵地看着婉芙。
婉芙瞧着,心都快化了。
“晌午了,娘娘也该用膳了。”千黛上前扶起婉芙。
昭阳宫有膳房,厨子是御前拨来的,做出的饭食不比御膳房差。
婉芙今儿忽然想吃御膳房做的旋切鱼脍,秋池听罢,眼睛顿时一亮,自打去年吃过一回,秋池就念念不忘这个味道。
婉芙就知她是这个反应,特意吩咐多做几碟,由她吃去。秋池有了吃的就高兴得什么烦心事都忘了,得了吩咐,立即欢天喜地地奔去了御膳房。
千黛哑然失笑,“娘娘再这样下去,这丫头都要被娘娘宠坏了。”
闻言,婉芙稍有失神,抿唇浅笑,“宠坏了好,有我在一日,总不会让你们受了欺负。”
千黛也不见了笑意,她们都是陪着娘娘一路走来的,最是清楚,这条路上娘娘受了多少欺辱委屈,遭了多少罪。
“皇后娘娘不会就此作罢,娘娘打算怎么办?”
婉芙捻了捻帕子绣着的梨花,眸子一动,“还记得当初应嫔在御花园试探我的话么?楚嫔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这么久没动静,大抵就是在找当年的知情之人。
与外男有所牵扯,若坐实了,就是把她往死路上逼。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口锅就能砸到她的头上。
“所以娘娘急于暗示温修容调查刘宝林是为了……”千黛剩下的话没说出口。
婉芙心中了然,“后宫里那么多出了事的皇子,为何独独大皇子能好好地长到现在。”
两人的话戛然而止,秋池取了旋切鱼脍,后面跟着御膳房的小太监。
婉芙瞧着眼熟,多看了一眼。
那小太监面上挂笑地跪到地上,“奴才柳迎春请泠妃娘娘安,泠妃娘娘可唤奴才小春子。”
婉芙轻眯起眼,“你是在冷宫……”
小春子脸上一喜,“正是奴才,想不到娘娘竟还记得奴才!”
既是熟人,婉芙就多关心了几句,“如今在御膳房可好?”
小春子听娘娘不仅记得自己,还事事关切,简直热泪盈眶,感激涕零,“劳娘娘记挂,奴才如今在御膳房也说得上话,娘娘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奴才,奴才保证日日不重样!”
他说着,“啪”地打了把自己的嘴,“瞧奴才这话,娘娘如今有了膳房,都是御前的厨子,哪用得着御膳房日日过来。”
秋池抿嘴笑,“别贫了,娘娘要用午膳,可无暇听你说这个!”
小春子这才说到话头上,他四下打量一眼周围,婉芙会意,对秋池使了个眼色,秋池立即出去掩好门,守到外面。
“有何要与本宫说的?”
小春子压低了声,“奴才近日管着各宫的用膳,在蘅芜苑发现了件蹊跷事。”
蘅芜苑是刘宝林的宫所,婉芙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眼面前的小太监,刚打瞌睡就送来了枕头。
走到今日,婉芙不相信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不知道是这小太监凑巧,还是有人有心让他过来。
“本宫对蘅芜苑的事儿没多少兴趣。”婉芙敛下眼色,“千黛,送柳公公出去吧。”
小春子登时急得抓耳挠腮,“娘娘怎会没兴趣呢!”他一说完,立即捂住了嘴巴。
千黛冷脸厉声,“大胆奴才,竟敢打听娘娘,你是不要命了!”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啊!”小春子扑通跪到地上,连声求饶,“奴才真不是有意听到这件事儿的!”
婉芙眉梢一挑,眼眸睨着地上哀嚎不已的小太监。
小春子一咬牙,只得将实话说出来,“奴才说了,求娘娘饶命。”
婉芙轻描淡写,“看你说的是什么了,本宫再饶过你。”
小春子继续道:“那日奴才经过御花园,听见了娘娘与修容主子说话。正巧这几日觉得蘅芜苑蹊跷,才想着到娘娘这立功得赏,编了个由头要说给娘娘。不想娘娘这般厉害,一下就看中了奴才的心思。”
“奴才无意中听到,从未说给旁人,奴才本就有意投靠娘娘,求娘娘饶奴才一命。奴才对天发誓,日后只忠于娘娘一人,绝无二心!”
婉芙低着眼,摩挲着茶碗的沿儿,指尖每动一下,就看得小春子心头一颤。
他原以为泠妃娘娘庶女出身,纵使有手段,也没到老辣的地步,本想糊弄过去,谁料泠妃娘娘心思竟如此缜密,一眼就看出了他话中有假。
经过这番,他愈发断定,追随泠妃娘娘,绝不是一件错事。
良久,婉芙才掀起眼,淡淡开口,“说吧,蘅芜苑有什么蹊跷事?”
第95章
小春子觑了觑四周, 悄咪咪地抬起眼,压低了声,“奴才那日到蘅芜苑送膳, 刚出宫门, 发现不慎遗落了祖传的玉佩,折回去找时,瞧见殿里出来, 宫女打扮的人。”
“那人警觉, 奴才不敢多看,但奴才做了这么多年阉人, 只需一眼就能看出, 那宫裙下的人并非女子,而是宫中的内宦。”
宫中内宦扮做宫女模样,从嫔妃的寝殿里出来,这种事传出去,搁谁听了都是匪夷所思。
婉芙朝千黛瞥了眼,千黛在宫里伺候得最久,意外听到这事儿, 也觉得有些怪异。
小春子离开了昭阳宫,得知了刘宝林的事儿,婉芙吃着旋切鱼脍吃得没个滋味。原以为是与后宫皇子有关,不想竟是另一重秘密。这种事情, 有损皇室颜面,她即使知道了,也得装聋作哑。
千黛看了眼娘娘, 极为隐晦地提道:“皇上御极后,勤于朝政, 宵衣旰食,后宫嫔妃众多,不是人人都像娘娘这般圣眷优渥,有些甚至一年才能在年宴上见皇上一面。”
深宫寂寞,宫女太监尚有对食,更何况后宫嫔妃,嫔妃们中难免有那些不怕死的,寻人一解漫漫长夜。
千黛说得够谨慎,婉芙受宠后,皇上大半进后宫的日子都是歇在昭阳宫,旁人别说是侍寝,就是见皇上一面都难。
婉芙托腮,安静地听着千黛说话,脸上没什么表情。皇上只有一个,后宫嫔妃却有佳丽三千,僧多粥少,皇上勤政,总不能顾着后宫嫔妃的心思,夜夜留宿。后宫本就是个把女人关起来的精致笼子,既然选择进来,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
是夜,乾坤宫。
陈德海轻手轻脚进殿伺候茶水,后面跟着的小太监手中捧着玉牌的托碟,呈到御案前。
泠妃娘娘回宫后,皇上凡是进后宫,都歇在绛云殿。有太后娘娘那头压着,陈德海这实在难办。
他瞧见皇上的视线漫不经心地看向前头第二张镌刻海棠花样的玉牌,后宫里的位子越高,玉牌就越显眼,庄妃娘娘不愿侍寝,那块牌子是后宫里的谁,不言而喻。
陈德海想到白日太后娘娘的提点,硬着头皮道:“皇上,顺宁公主经常哭闹,想必是念着皇上。”
李玄胤微拧起眉,不虞地睨了眼陈德海,不轻不重地开口:“这牌子,不如你替朕来翻。”
“奴才不敢。”陈德海扶着三山帽,战战兢兢地跪下身,额头沁着凉凉的冷汗。他这御前大太监当的,在皇上和太后娘娘中间夹着,实在委屈。不管讨好不讨好,两位主子都没个满意的。
……
婉芙很快得知了皇上今夜召温修容侍寝的信儿,皇上夜里去哪,各宫眼睛都仔细盯着,算不上秘密。
既然皇上不来昭阳宫,她也没必要戴那些珠钗翡翠,全让秋池卸了。
秋池跟千黛对视一眼,遂了娘娘的意,这夜昭阳宫亮着的灯早早熄了下去。
……
关雎宫
温修容卸了鬓间的步摇,乌黑柔软的长发如上好的绸缎垂到腰间,她最后看过妆镜中的女子,站起身,走到床榻边伺候李玄胤更衣。
夜色渐深,顺宁见到父皇小脸笑成了花,玩闹得累了,才依依不舍地被乳母牵回偏殿。
温修容低敛下眉眼,为男人除却腰封。李玄胤捏了捏眉心,冷淡地拒绝:“由宫人做吧。”
温修容动作微顿,自然地收回了手,点了守夜的小宫女,伺候皇上除衣。
她卸着银钩,脸上并未因男人的拒绝而显出难堪。
“熙儿黏着皇上,嫔妾见皇上与熙儿的天伦,也记起了家中双亲。”
李玄胤捻着扳指,“你养了熙儿这么久,从未开口跟朕索要过什么。你想见家中人,朕理当允你。”
温修容似是不经意道:“后宫嫔妃没到日子,见不到家里人。嫔妾原本不该求皇上这件事,以免乱了规矩,是嫔妾听说楚嫔嫡母过几日入宫,才勾起了嫔妾心中的愁肠。”
是勾起了她的愁肠,还是另有他意?
李玄胤眯了眯眸子,“你知道这后宫里,朕为何对你最为冷淡么?”
话头转来,温修容有一瞬错愕,稍许便敛去了,她温笑着摇了摇头,“嫔妾不会说俏皮话,比不得泠姐姐讨喜。”
李玄胤仰靠到引枕上,半掀起黑眸,“你与泠妃不同,后宫里论起心性沉稳,少有人能与你相比。你心思缜密,少有绸缪遗漏,又能在算计中迎合朕心,朕有时不知留着你,是否是一件好事。”
温修容捏紧了帕子,嘴边的笑意有几分不自然,她早就知道,瞒不过这位帝王。
她没否认李玄胤的话,抬起眼,依旧笑得温柔,“宁贵妃和应嫔害嫔妾小产,赔给嫔妾一个孩子,不是理所应当吗?”
“皇上为何能原谅她们二人,而不能原谅嫔妾?嫔妾什么都不求,只求给那个失去的孩子一个交代。”
“你已经得到交代了。”李玄胤眼底生出不虞,冷漠地看着面前极力隐忍的女子。
温修容笑着,眼角不知不觉流下了泪水,“皇上,您是江山之主,是万民朝拜敬仰的帝王,嫔妾想知道,您有没有过痛苦、无助……您,有没有为后宫失掉的那些子嗣伤过心,流过泪,还是说……”
“后宫那么多的嫔妃,随便谁都可以诞下龙嗣,您早已不在乎了。”
“放肆!”李玄胤蓦地抬手,床头案上置着的茶水应声而落,飞溅满地的残渣碎屑,溅湿了温修容素白的裙摆。
温修容抹掉眼角的泪水,恭恭敬敬地跪下身,“嫔妾有罪,甘愿受罚。只求皇上不要把顺宁从嫔妾身边夺走,这一年,嫔妾早已视如己出,顺宁便是嫔妾的命。”
李玄胤站起身,只冷淡地道了一句,“朕不会把熙儿带走,后宫没人比你更适合抚养熙儿。”
……
昭阳宫,熄了灯,殿内静悄悄的。
李玄胤进来,槅门吱呀响了两声,吵醒了守夜的小宫女。那宫人迷迷糊糊地睁眼,看清是皇上,吓得立即跪下来,刚要福礼,被李玄胤抬手止住。
他越过屏风,进了内殿。
帷幔重重落下,床榻里的女子早就进入睡梦,对外面的动静没有丝毫察觉。
李玄胤拨开帷幔,坐到床榻边,这般动静,才让那女子皱了下眉心,迷迷糊糊地伸手推他,“皇上别闹,臣妾要睡觉了。”
那人无意识地呢喃,是习惯了脱口而出的话。
李玄胤眼眸微动,因这一句,冷得如冰的脸色稍有舒缓,他没让人进来伺候,自顾除去外袍,放轻了动作躺到床榻上,过会儿掀开被角,没等他动作,里面的女子习惯地滚到他怀里。怀中女子娇娇软软,驱散了秋夜的寒凉。
便是到了这时,婉芙才觉出不对劲,她迷糊地摸了摸男人的胸膛,往下碰到那物,陡然睁大了眸子,清醒过来。
“皇……皇上?”
那东西在女子手里变了尺寸,李玄胤脸色随之越来越黑。
“是朕。”微顿住,嗓音喑哑威胁,“还不松手?”
婉芙脸颊蓦地一红,手心烫热得厉害,忙转开了话头,“皇上……皇上不是召了温修容侍寝吗?”
提此,李玄胤脸色淡下来,最终凝上一股暗色,轻描淡写道:“朕想过来看你。”
婉芙微怔,听不出这句话是敷衍,还是真实所想。
她被吵醒,没了睡意,偷偷抬眸打量了一眼,看清了男人眼底凝聚的冷淡暗意,猜想难不成是温修容说了什么,惹得皇上不悦?温修容性子温和,又怎会不知皇上的心意,而惹恼了皇上。
婉芙猜不出。
“皇上是有心事?”
李玄胤垂眸看她,良久,启唇淡淡道:“人人都说朕薄情寡性,纵使自己的孩子没了,也不会为之掉一滴泪。”
“你也这么想朕么?”
婉芙心头微动,她撑坐起身子,不避不躲地看回男人的眼,“臣妾在回答皇上之前,皇上要先回答臣妾。”
李玄胤轻捻扳指,听她继续问:“如果臣妾生产时没保下小皇子,或者臣妾和小皇子都没了,一尸两命,皇上会记得臣妾么?”
闻言,李玄胤呼吸一滞,看着女子在月光下雪白的脸蛋,虽知她说的是假话,她分明平安诞下了小皇子,但他听了仍是忍不住心头一跳,仿佛被人狠狠揪了起来。
“不许胡说!”李玄胤拍了把婉芙的额头,遮掩掉眼底的心绪,他从未想过,没了这个整日就会气他的女子该会如何,也从不愿意去想。
婉芙揉揉发疼的额头,眸子弯着,“臣妾不说,皇上就已给了自己答案,何必要再多此一举,去问臣妾呢?”
李玄胤怔然。
她伏到男人怀里,“皇上是一国之君,心里装的是天下苍生。乾坤宫里日日送到御前半人高的折子,臣妾看了都头疼,忍不住昏昏欲睡。皇上要从早忙到晚,甚至舍不得抽出时间用膳歇晌,皇上勤政,治的是大家,是黎民百姓,能放在小家的心其实很少很少。”
“世上哪有不疼爱孩子的父亲,可是皇上要忙着庶务朝政,那些案牍已经让您在那些私事上,分不出再多的心神。”
婉芙仰起脸,“您是大昭的天,是天下黎民的父亲,这样的身份,就已不允许您再为了自己的私情掉泪。”
“臣妾知晓,皇上也是人,也会有喜怒哀乐。所以皇上放心,臣妾会护好来福,护好您的孩子。”
李玄胤心绪随着她的话慢慢平静,旁人皆以为,他宠着这人是因为她的美貌姿容,却不知,这后宫里,只有她能明白自己的心意,能不动声色地哄他欢心。
但,李玄胤很快反应过来,揪起婉芙的脸蛋,“来福是谁?朕的儿子怎么又叫这个破名了?”
婉芙蓦地捂住嘴巴,哄得太投入,竟一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了。她眨了眨眸子,若无其事道:“皇上听错了,臣妾说的是……是……福儿,是福儿,臣妾给小皇子取的小名。”
李玄胤哼了声,点着婉芙的眉心,“再敢叫一句来福,看朕不打你。”
婉芙撇撇嘴,心道,皇上三天两头扰她好眠,她还没说什么,皇上就知道训她。
“听见没有?”男人追问。
婉芙弯唇一笑,乖巧道:“听见了,听见了,臣妾遵命还不行嘛!”
李玄胤睨了眼这个只会花言巧语的女子,眼眸微暗。
烛火明明灭灭,映着帷幔后交叠的两道人影。
婉芙无力地仰躺在男人怀中,哼哼唧唧地哭着鼻子,修长的脖颈泛出娇艳的绯红,娇软婀娜的身段,国色生香。
李玄胤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皮,修长的指骨贴着那处。一动,婉芙紧跟着便揪紧了他的衣襟。
……
翌日,合宫传遍了圣驾从关雎宫转去昭阳宫的事儿。谁不知温修容与泠妃交好,这二人如今在宫里如日中天,一个抚养了顺宁公主,另一个颇得圣心,圣眷优渥,生了昨晚那件事,后宫嫔妃看两人的神色就变了。
因这二人的荣宠,问安时,旁人倒是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打量婉芙和温修容的眼神很是微妙。
婉芙没放在心上,倒不是她不在意,而是她清楚温修容对皇上的心思。
请安过后,温修容与婉芙对视一眼,婉芙会意,两人同行去了关雎宫。
顺宁公主已与婉芙颇为熟识,瞧见婉芙平坦下的小腹,好奇地凑过去摸了摸,“泠妃娘娘,熙儿的弟弟妹妹呢?”
婉芙弯下腰道:“熙儿如今多了个小皇弟,就在昭阳宫,熙儿喜欢,改日让你阿娘带着来昭阳宫跟小皇弟玩儿。”
“好啊!”顺宁拍着小手,仰起脸蛋,“阿娘说小皇弟很小,有多小啊,比熙儿还小吗?”
婉芙抚着她的发髻,比划出一个小小的人,“才这么大,比熙儿还小呢!”
“真的好小啊。”顺宁惊叹,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泠妃娘娘放心,熙儿是大姐姐,熙儿会保护好小皇弟。”
“好,我相信熙儿。”
温修容温声,“阿娘与泠妃娘娘有话要说,熙儿去跟小丫头们玩儿。”
顺宁点点头,对婉芙做了礼,被乳母牵着出了内殿。
待屏退了宫人,婉芙眼底溢出担忧,“你同我说实话,倒底出了什么事?皇上昨夜似乎很是震怒。”
温修容苦笑,“泠姐姐,皇上已经知道,是我害了应嫔小产。”
婉芙手心一紧,昨夜她就有所猜测,后宫里皇上有心要查,有什么是能瞒得过的。
“不过你放心,皇上并没有要责罚我,何况你知道,我本没有要伺候皇上的心思。”
温修容眼底悲戚,露出一丝悲凉的笑,“如今看来,他待应嫔,与待我又有何区别。可笑应嫔还将泠姐姐视为眼中钉,以为是泠姐姐的出现,抢走了原本属于她的圣宠,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殊不知,皇上待后宫的女子都是一样,不过是看谁更合他心意罢了。”
温修容冷淡下眼色,忽地察觉话中错处,忙看向婉芙,补救道:“皇上待泠姐姐,还是有些不同的。”
这话再说出来,委实无力,婉芙看得清,也不会去计较。
她弯了弯眸子,“皇上待我与待旁人同与不同又有何干系?总归有应嫔这个前车之鉴,我与她终究是不同的。”
婉芙拉住温修容的手,“我有小皇子,你有顺宁,你我二人都不会是第二个应嫔。”
……
即将到了中秋宴,这几日后宫没再生出风波,皇上那日夜里寻她之后,就没再进过后宫。
这日的问安,来的人有些齐,嫔妃们含笑听着楚嫔与皇后说话,不知说到什么,楚嫔忽道:“提起绣活,嫔妾倒不得不笑话泠妃娘娘的绣工了。”
婉芙不紧不慢地抿着茶水,闻声抬起眸子,“楚嫔妹妹何出此言?”
楚嫔似是才意识到失言一般,捂住了嘴,“瞧我,是听了宫里一个小丫鬟说的,泠妃娘娘可别见怪。”
陈常在见缝插针地搭上话茬,“楚嫔姐姐宫里的人,怎会知晓泠妃娘娘的事?楚嫔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殿内的气氛不知何时变得古怪,众人面面相觑,都聪明得不选择开口。
楚嫔难言一般看向高位的皇后,又看了眼婉芙,最后叹了口气,“说起来,这小丫鬟与泠妃娘娘还有几分渊源。”
她不露声色地瞄向婉芙,“泠妃娘娘可记得小青此人?”
婉芙低着眼,摩挲着茶碗的沿儿,眸色微闪了下,稍许,含笑对上楚嫔看来的视线,“本宫闺中确实有个叫小青的丫头在身边伺候过,不知楚嫔口中的小青,和伺候过本宫的小青。是否同为一人?”
楚嫔见婉芙没有否认,眼底的笑深了些,“嫔妾怎会让娘娘失望,这个小青与伺候过娘娘的小青,自然是同一个人。”
她转过头,“云柔,去把小青叫进来。”
楚嫔这番行径看得不知情的人一头雾水,谁在闺阁中还不曾有过一个伺候过的丫头,为何要把这个丫头叫到眼前。
片刻,珠帘掀开,那个叫小青的宫女被带进了殿。
待看清那女子,众人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婉芙也下意识掐紧了手心。
小青跪到地上,半张脸满是烧伤的烙疤,骇然可怖。
“奴婢请各位娘娘,主子安。”
倒底年纪小,想来也没进过宫,说话时声音都打着颤。
楚嫔抚了抚步摇的流苏,“小青,抬眼瞧瞧,座上那位可是你在余家伺候过的姑娘?”
小青害怕地抬起眼,座上的女子身着流云华服,满头珠钗翡翠,眉心的金钿粲然若霞,通身贵气逼人。
那张脸,褪去了青涩稚嫩,显出几分少妇的余韵。
小青眨了眨眼,似是呆呆地不敢认,良久,看清了婉芙熟悉的眉眼,哭嚎出声,“小小姐!奴婢终于找到小小姐了……”
这声撕心裂肺的哭嚎,闻者都不禁落泪。
婉芙捏紧了帕子,小青胆子小,脑子又笨,她怕以前的事情败露,曾委托庄妃私下寻过小青,始终没有找到,不知楚嫔是从哪找到的人,竟为了对付她,带到了宫里。
皇后视线在婉芙身上掠过,轻抿着茶水,并未开口。
楚嫔蹙眉道:“这丫头也是可怜,北方先是大旱,又是饥荒,这丫头跟着流民一路到了上京城,途中遭人觊觎,为保清白,生生毁了好好的脸。”
她边是感叹,边是向婉芙看去,“泠妃娘娘出身宁国公府,如今也是宫中宠妃,有了权势地位,怎么就把当初的身边人给忘了,找也不找,让这小丫头活活遭了两年的罪。”
小青身子一颤,再看向婉芙时,眼中有了陌生的惧意。小小姐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小小姐了。
秋池听了,登时冒出火。
楚嫔这话说的有意思,她又非不知娘娘是宁国公府庶女,在宁国公府过的是什么日子,如今受宠才多久,娘娘看似风光,但宫外哪有自己的人手可用!这话若是反驳回去,就是打了娘娘脸面,不反驳,就乱了那丫鬟心神,让那丫鬟以为娘娘是见利忘义之辈!
温修容冷睇向楚嫔,“楚嫔怎知泠姐姐不曾找过这个丫头,事情那么久远,这丫头又混进了流民里,泠姐姐便是宠妃,也不比楚嫔有这般通天的本事。”
楚嫔脸色微僵,掩掉眸中神色,“嫔妾家中多布施流民,母亲瞧这丫头可怜,就收留在府里,谁知竟是伺候过令妃娘娘的旧人,嫔妾听了也好生惊讶。”
皇后微不可察地蹙起眉,打断道:“方才楚嫔说起泠妃的绣工是何意?本宫记得,泠妃曾亲手为皇上裁了一件寝衣……”皇后顿住,若有若无地觑向婉芙,“那件寝衣龙爪龙目栩栩如生,颇有天威,皇上甚喜。”
婉芙敛着眸子,随意地把玩护甲上镶嵌的宝石,笑道:“皇后娘娘谬赞了,皇上喜欢的是臣妾的心意,可不是臣妾的绣活儿,臣妾的绣活儿确实上不得台面。”
第96章
“泠妃娘娘那绣工能绣花样就不错了, 竟还能给皇上绣寝衣的龙纹,嫔妾实在是没想到。”楚嫔适时地开口了,又倏地捂住了嘴, “泠妃娘娘莫要见怪, 嫔妾打趣罢了,没有笑话您的意思。”
婉芙毫不在意地弯起唇,“饭可以乱吃, 话可不能乱说。本宫离开越州三年, 三年内有什么学不会的。就好比楚嫔妹妹,当初不也是求着让本宫分你几分圣宠, 本宫教了, 可惜是楚嫔妹妹不争气,惹恼了皇上,又能怨得了谁?”
这句话,婉芙是拿捏了十足的宠妃架势,懒懒闲闲的几句,压得楚嫔脸色时青时白,她捏紧了帕子, 僵笑道:“泠妃娘娘说得对,嫔妾确实学不到泠妃娘娘的本事。泠妃娘娘的手段,嫔妾若能学得一二,当年也不至于被赵贵人害得小产。”
陈常在看好戏般地掠了眼地上跪着的小青, “楚嫔姐姐这是什么意思?泠妃娘娘有什么手段能让楚嫔姐姐这般艳羡?”
楚嫔不紧不慢地饮着茶水,朝地上跪着的丫头看去,“小青, 你只管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有皇后娘娘做主, 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嫔妃们都向小青投去了眼色,楚嫔这番话,倒好像真的拿捏住了泠妃什么,愈发引得她们好奇。
小青哆哆嗦嗦地跪着,眼神朝婉芙瞄了瞄,很快避开,她垂低了头,有些害怕。她是余家买来的丫头,酒鬼的爹花了三十文钱本想把她卖到花楼里,是余小姐念她可怜,买来伺候小小姐。
小小姐也不曾亏待过她,她不是那等不知道恩情的人。小小姐如今是宫里的娘娘,若是她说出小小姐当年与外男私会的事,小小姐焉有命在?
小青颤着音儿,不敢去看楚嫔,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奴婢……奴婢五岁被卖到余府,一直伺候小小姐,小小姐性子有些娇气,但,但待奴婢很好。”
婉芙捏紧帕子的手不动声色地松了松,心中颇有动容,小青生性胆小,却是纯善之人,受了这么苦,性子竟一如往昔。
楚嫔脸色明显得难看起来,她冷笑一声,“你这丫头,怎的敢在皇后娘娘面前说谎?你这条命是楚家救的,若非余家害你至此,你何以落得今日模样?不知恩就罢了,还敢跟本宫巧言令色,仔细本宫拔了你的舌头!”
小青吓得面上登时失了血色,婉芙冷下脸,“楚嫔此话非也,楚嫔给了小青落脚之地,可当年小青流落在外,是本宫母亲所救,楚嫔的救命就是恩情,余府给她多年的庇佑,就不是了么?”
“小青是本宫府上的丫头,本宫感激楚嫔寻到她,既然找到了人,以后小青就不必留在楚嫔那儿伺候,到昭阳宫来吧。”
小青眼睛一亮,正要叩头谢恩,楚嫔蓦地站起身,“既然泠妃娘娘避而不答,嫔妾也不好犯下欺君之罪,替泠妃娘娘隐瞒。”
“皇后娘娘。”楚嫔提裙跪到殿内中央,视线直直地看向婉芙,“嫔妾要告发泠妃与外男有染,祸乱后宫,按律当赐酒,以证宫闱!”
听罢,在座的嫔妃皆是心神一颤,而小青明显地抖了下身子,害怕地额头几近流出了豆大的汗珠。她记起楚嫔给她看的画像,还有小小姐亲自为那人一针一线绣出的荷包。
皇后轻描淡写地朝婉芙看去,“楚嫔,污蔑后宫嫔妃是大罪,你可有证据?”
楚嫔说得信誓旦旦,“嫔妾自然有,嫔妾以性命担保,泠妃入宫后曾与外男牵扯不清,多次在后宫与外男私///通,甚至在有孕期间也与那人藕断丝连!”
便是在这时,殿外传进小太监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众人一听,脸上神色各有异样,谁人不知皇上待皇后甚是淡漠,即便是初一十五,也不会去皇后宫中。今日却这时候来了坤宁宫,倒底是有意还是巧合。
皇后蹙起眉,显然也有狐疑,一瞬就敛去了。
李玄胤入殿,一身朝服未换,衣襟的龙目威严,摄人心魄。他淡淡扫了眼内殿的嫔妃,目光在那女子身上掠了一瞬,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扳指,坐到上位,掀起眼皮睇向跪着的楚嫔,“安儿近日可还哭闹?”
楚嫔闻言,心头莫名生出不安,她低头回道:“安儿如今习惯了皓月轩,已不再哭闹。”
李玄胤冷淡地“嗯”了声,不再发问。
宫人搬了新椅,皇后坐到李玄胤身侧,紧跟着众嫔妃才敢坐下来。心中却是砰跳不已,楚嫔前脚刚状告泠妃与外男私///通,皇上紧接着就来了坤宁宫,这番架势,让众人不得不得竖起耳朵,静静等着上场的好戏。
婉芙偷偷瞄了男人一眼,见人神色冷淡,对自己爱搭不理,大抵是知晓了楚嫔的状告之言,也不再自讨没趣,坐了下来,只是手心不觉掐紧,暗骂这个楚嫔自作聪明,当初就该先解决了她。
半晌,皇后看了看皇上神色,先问出了话,“泠妃,楚嫔此言你可有何辩解?”
婉芙起身,面色冷静:“楚嫔无稽之谈,臣妾无从辩解。”
楚嫔回道:“嫔妾怎会是无稽之谈,泠妃莫非心虚,才对嫔妾的话避而不答!”
“啪”的一声,李玄胤盖上了茶盏的瓷盖,脸色如冰凌般沉冷,幽黑的双眸掠向楚嫔,盯得楚嫔心头砰跳,她掐紧了手心,箭在弦上,如今已没有回头路。
“皇上,嫔妾没有说谎,泠妃在入宫之前就有心仪的男子,曾给那男子亲自绣了荷包,作为定情信物。即便如今入宫,依旧与那男子纠缠不休,三番四次的在宫内私///通!”
陈常在再次开口,“楚嫔这么说,可有证据?”
“嫔妾没有证据,怎敢状告泠妃?”楚嫔看了眼跪着的小青,“皇上,小青是当年伺候泠妃的婢女,她最清楚泠妃曾经的旧事,只是这丫头不肯说实话,嫔妾请求皇上把这奴婢押去慎刑司,拷打上半个时辰,料想她受不住就能说出来!”
“呵!”婉芙冷冷一笑,“严刑逼供算什么证据,难不成楚嫔嘴里的证据,只有这么一个依靠严刑逼供的丫头?”
“自然不是!”楚嫔立即反驳,她转头给宫人使了个眼色,稍许,殿外进来一个湖蓝衣裙的宫女,那宫女扑通跪下身,“奴婢请皇上,皇后娘娘,各位主子安。”
楚嫔道:“皇上,琦喜是御花园洒扫的婢女,去岁中秋宴,琦喜亲眼看见泠妃与外男在御花园私///会!琦喜,将你那日亲眼所见一五一十说出来,不必怕,本宫自给你做主。”
琦喜心惊胆颤地点了下头,偷偷抬眼,看见坐在案后的婉芙,倏的收回视线,头垂低,慢慢道:“去岁中秋宴,是奴婢当值。这时候御花园少有人走动,奴婢那日却听见男女的说话声,一时好奇,就走了过去,想不到却看见……看见……”
“看见什么?”楚嫔催促她。
琦喜头蓦地叩到地上,“奴婢看见泠妃娘娘和……和一个男子搂抱在一起,奴婢听见泠妃娘娘说……说……她不愿入宫,想让那男子带她离开皇宫……”
“放肆!”殿上皇后忽然开口斥责,“后宫之中,岂容你说这等秽事!”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奴婢只是依照所见来说,奴婢不敢欺瞒皇上,不敢欺瞒娘娘!”琦喜连连叩首,生怕不甚丢了性命。
楚嫔道:“中秋宴那日,泠妃娘娘行踪可疑,还将自己步摇上的两颗金珠丢在了御花园长亭外的台阶上,从梵华轩到建章宫,怎会经过御花园,泠妃娘娘不过是借着良婉仪,为自己私///会外男遮掩罢了!”
众人脸色微变,楚嫔和这奴才说得有声有色,好像是真的一样。
婉芙微微一笑,“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奴才的佐证和两颗早就丢了的金珠,就让楚嫔给本宫戴上这个祸乱宫闱的污名了?”
楚嫔抬起眉眼,“你与外男有染,人证物证具在,还有何狡辩之说?”
婉芙站起身,看向跪着的叫琦喜的丫头,“楚嫔怎的这般着急?是不是真的人证,还有待商榷。”
她慢慢启唇,“你叫琦喜?”
琦喜眼神闪躲,“奴婢入宫后,嬷嬷觉得这个名字讨喜,便给奴婢另取了名。”
婉芙点点头,“你平日逢几,什么时辰当值?”
琦喜道:“初一到十五,全日都是奴婢当值。”
婉芙笑了下,“是巧了,你全日当值,偏偏在长亭在瞧见了本宫。”她继续问,“本宫那日穿的是什么衣裳?”
妙音眉心一皱,似是想了会儿,才开口,“鎏金祥云纹锦缎,上绣了五朵水红的海棠。”
婉芙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笑意,“这丫头记性确实好,过了一年,不止记得本宫说话的每一句话,还记得本宫穿的什么衣裳,绣着几朵花样。这般可心的人,若非是在污蔑本宫,本宫都想留在自己宫里伺候了。”
“得知了这么大的秘密,奴婢日夜心神不宁,反复思索,生怕被娘娘灭口,难免记得清楚。”琦喜立即辩解,脊背涔涔凉汗生出。
婉芙轻轻一笑,“楚嫔妹妹方才还威胁小青,要押到慎刑司好生拷打一顿才肯说实话,本宫也想借楚嫔这个法子,想知道琦喜说的是不是实话,押进慎刑司,关上半个时辰就知道了。”
此话一落,妙音立即哭求:“皇上饶命!娘娘饶命!奴婢所言当真句句属实,绝无半分虚假!”她质问般地看向婉芙,“泠妃娘娘怎能为了一己之私,就下此狠手,可见是为了逼死奴婢,好生灭口啊!”
“皇上,嫔妾还有物证!”见琦喜不成,楚嫔立即给云柔使了眼色。
主子没注意,云柔却是觑见了皇上越来越沉的脸,她有些怕,泠妃娘娘受宠,主子这般岂非触了皇上逆鳞。
但事已至此,除了继续走下去,也别无他法。
云柔按主子吩咐,取来了那个荷包。见到这个荷包,小青脸色大变,下意识看向婉芙,倏地收了回来。她收得再快,不免还是落去了旁人眼中。这下,谁都知道这荷包与泠妃娘娘牵扯不清。
皇后见到那个破旧的荷包,讶异地开口,“这不是十……”她意识到什么,很快住了声。
楚嫔扯唇:“这是泠妃娘娘送给那男子的荷包,那男子一直留到今日,可见这信物之重。泠妃娘娘说自己绣工大有精进,能为皇上绣一件寝衣,若想自证清白,不如现在就绣一张帕子,就知道这荷包是不是泠妃娘娘亲自做的了。”
婉芙眼眸睇去,手心的帕子慢慢攥紧,面上却微笑了下,“陈年旧物,不知哪来的东西,楚嫔也好意思拿来栽赃嫁祸本宫?”
“是不是栽赃嫁祸,娘娘何不绣个帕子,让嫔妾们看看呢?”楚嫔挑衅一笑。
“笑话,泠妃娘娘的绣活儿,岂是随便拿出来就给人看的?”温修容忽地开口,“楚嫔有人证,倒是巧了,本宫前几日去御花园,也瞧见了一个行踪鬼祟的宫女。”
她对柳禾吩咐,“把人带进来。”
柳禾会意,众人一头雾水,不知温修容这是要做什么。片刻,殿外进来一个宫女,宫女福下身:“奴婢给皇上,皇后娘娘,各位主子请安。”
琦喜听见这人声耳熟,侧眸看过去,待看清了那人,心头扑通一跳。
那宫女正与琦喜对视上,眼底恨恨,重重磕下头,“奴婢名唤六生,是御花园洒扫的宫女,那日中秋宴,当值之人,不是琦喜,而是奴婢!”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个热闹更加有趣。
楚嫔拧起眉,先看向云柔,云柔也不明所以。
只有琦喜一人瑟瑟发抖。
六生继续道:“前几日皓月轩的人要找初一到十五当值的宫人,正巧奴婢父亲病重,回了家中,结果琦喜撒谎称骗,买通了管事公公,改了册子,被楚嫔主子的人带走。直到奴婢回来,才得知这事。此事查来简单,只要找到当值旧册,就能找到奴婢!”
琦喜见隐瞒不住,立即求饶,“皇上饶命!奴婢饶命!奴婢确实顶替了六生,奴婢只想拿到赏钱,可楚嫔审问奴婢御花园的事,奴婢确实什么都不知道,那些话,都是楚嫔主子说给奴婢的啊!”
“贱婢!本宫何时教唆过你这些话!”楚嫔脸色倏地大变,朝琦喜狠狠打去一掌!
话虽如此,她眼底却有心虚。她确实教唆过琦喜这些话,但她怎会想到后面这些事,怎么那么巧,来了个欺瞒她的奴才。到底是谁,是谁在算计她。恍然间,她抬眼看向案后泰然自若的婉芙,倏忽明白过来。
楚嫔咬牙,“好,即便人证是嫔妾安排,那这物证,泠妃娘娘该作何解释?”
不知不觉间,婉芙喝完了一盏茶水,她不屑地敛眸,指尖朝下面的人一动,便是在这时,在座的嫔妃中,也不知是谁,忽然说了句,“都在污蔑泠妃娘娘与外男私//通,可这私通的外男究竟是谁,到现在也不见说清。”
那人将落下这一句,触到皇上睨来的视线,脖颈骤然一凉,战战兢兢地低下头,不敢再语。
楚嫔心头一狠,她看向高位的帝王,骤然开口,“皇上,与泠妃私//通之人,是……”
“住口!”案上蓦地飞下了一个杯盏,瓷器乍然碎裂,砸在楚嫔身前。
楚嫔吓得一抖,那几个字卡在喉中,如何都说不出来,她对视上皇上的眼,电光火石之间,她陡然明白过来,皇上那般深沉的心思,怎会不知,泠妃与豫北王之间的事……
是她可笑,她在这里竟还像个跳梁小丑般,扬扬自舞,她这才幡然醒悟,皇上鲜少进坤宁宫,为何偏偏在这一日,刚下了早朝,朝服未换,就赶了过来,原是给为了给泠妃撑腰!
李玄胤寒着脸忽的站起身,眸中极冷,“楚嫔心术不正,栽赃嫁祸其他妃嫔,私德不检,即日起打入冷宫,永不召幸!”
闻言,在场人顿时抽了一口凉气,即便事情尚未查明,那男子到现在也不知是谁,也没人敢为楚嫔说话。
楚嫔怔怔地看着男人,半晌,又看向皇后,“娘娘,嫔妾为您做了这么多事,您都不为嫔妾说一句话吗?”
皇后面色未变,只叹了口气,“你污蔑泠妃在先,本宫也不想乱了后宫规矩。”
楚嫔忽然大笑,“乱了后宫规矩?娘娘,您视泠妃的小皇子为眼中钉,终有一日,您也会如嫔妾这般乱了后宫规矩,嫔妾只恨,只恨选错了人!”
见皇后变了脸色,她蓦地朝温修容勾了勾唇角,“现在看来,选泠妃才是明智之举,温修容,你比本宫有眼光。”
……
此事算是做了了断,婉芙却仍旧心神不宁,她知道避不开荷包的事,只能激怒皇上,赌皇上会为了她先除掉楚嫔。结果如她所想,她赢了。楚嫔入冷宫,没人再敢提她旧事,但也因此,彻底惹恼了皇上。
入夜,乾坤宫
御案上摆着两个托碟,一碟呈了明黄的寝衣,锦缎云纹,一针一线都极尽精致。另一碟则置着一个灰扑扑的荷包,绣样简单,陈年旧物,有几根银线脱落下来,粗陋不堪,根本瞧不出原本绣的什么。
皇上看着这两个托碟,已经快看了半个时辰,陈德海轻手轻脚地在旁伺候,觑着皇上冷如冰凌的脸色,根本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忽地,李玄胤站起身,拂袖向殿外走去。陈德海一愣,哪敢耽搁,小跑着追出了殿,“备驾!快,备驾!”
……
圣驾来的时候,婉芙正坐在妆镜前卸着珠钗,听到外面小太监传话,她来不及卸掉耳铛,提裙向外走,刚下最后一个台阶,不等福身,腰间一沉,就被男人打横抱到了怀里。
后宫伺候的宫人都看傻了眼,皇上在后宫随心散漫,可也不曾对哪个嫔妃这般过,他们相互对视一眼,默默垂下了脑袋。
入寝殿,婉芙被重重扔到了床榻上,耳铛的铃兰花发出清脆的响声,她被砸得冒出泪花子,委屈巴巴地看向男人。
李玄胤这次不接她的撒娇耍赖,他脸上看不出情绪,手臂撑在婉芙两侧,眼眸深沉幽邃,睇着她,从未有过的神色,让婉芙莫名胆颤畏惧。
婉芙咽了咽唾,她小手拉了拉龙袍的衣角,倏忽手腕也被束缚住,紧紧禁锢在男人掌心中,举过她的头顶。
李玄胤眸色薄凉,看入婉芙的眼,“朕可以不计较那个荷包,也可以不计较你与他的旧情。”
婉芙看着男人眸中映出自己的倒影,眼睫不自觉轻颤。
李玄胤指腹抚过婉芙的眉眼,在她唇边轻轻落下一吻,“朕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他顿了下,声音很沉,“你可曾对朕,有过半分的真心。”
婉芙倏忽怔住,唇瓣微抿,下一刻,等她想要伪装出平日那番讨巧的面容时,已经来不及了。
李玄胤看穿了她的心思,他几近捏碎拇指的玉扳指,盯住婉芙的脸,黑眸如坠深潭,“你没有。”
第97章
陈德海缩着脖子候在外殿, 起初内殿里听不见声儿,静悄悄的,诡异的寂静犹如风雨欲来, 就在他莫名心惊胆颤之时, 听见里面渐进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面前价值连城的翡翠屏风被男人一脚踹开,摇摇欲坠地倒到地上, 噼里啪啦, 碎裂开来。
陈德海傻眼地觑向皇上的眼色,麻溜儿跪下身, 一缕魂儿险些吓得升天。
他何时见到皇上发过这么大的火儿, 更何况这还是在泠妃娘娘这,皇上平日连罚一下泠妃娘娘都舍不得,今儿这是怎么了!
圣驾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直到銮舆走远,昭阳宫伺候的宫人额头紧磕着砖面儿,久久不敢抬头。皇上在昭阳宫震怒,无疑是娘娘惹恼了皇上。宫里藏不住事, 他们都听说了今儿在坤宁宫,楚嫔状告娘娘与外男有染,难不成因此而惹恼了皇上?
宫人们胡乱猜想,对泠妃娘娘却不敢怠慢, 虽说泠妃娘娘惹皇上震怒,可昭阳宫养着的小皇子是实打实的。放眼这后宫里,只有三位娘娘, 两个皇子,皇上即便动怒, 也没处罚娘娘不是。
内殿
那扇屏风七零八落地碎在地上,上好的翡翠,透亮干净,合宫也就这么一扇。
千黛召潘水进来,将那些碎片收出去,明日拿到内务府,看还能不能修复回原样。
婉芙坐在床榻上,沉默良久,开口道:“扔了。”
“娘娘,这屏风是皇上所赐,若扔了岂不更落人话柄……”千黛着急开口,她不知道皇上为何忽然动此大怒,但归根结底,是与娘娘的旧事分不开,这时候娘娘更该小心行事才对。
婉芙闷闷不语,翻过身滚到床榻里面,衾被蒙盖主脸,“下去吧,今夜不用人守夜。”
秋池在一旁看着娘娘这般消沉,心急如焚,可皇上和娘娘之间的事儿,哪是她们这些奴才能插手的!
最终几人收拾好内殿,新立了一块八宝海棠屏风,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内殿。潘水抱着一堆碎裂的翡翠请示地看向千黛,千黛是昭阳宫的掌事宫女,最懂娘娘的意思,这屏风是皇上赐的,也是皇上发怒踹碎的,他不知道要是自己真的扔了,明儿个焉有命在!
千黛望着只余一盏烛台的内殿,叹息一声,“明日送去内务府。”
……
皇上回乾坤宫没乘銮舆,陈德海压根跟不上皇上的步子,他歇乎带喘,连跑带颠,好不容易到了正殿,刚要进殿,殿门啪地打到他的脑门,撞得头晕眼花,欲哭无泪。
没等他动作,就听见殿里噼里啪啦,嘀哩咣啷的声响,他吓得身子一抖,心道可不能在这时候进去,结果就听见内殿扬声唤他的声儿。
“陈德海!”
陈德海听得一激灵,犹豫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瞧见地上可怜巴巴地躺着两个托碟,泠妃娘娘给皇上送来的寝衣皱得不知道成什么样了,上好的缎子就被扔到地面上,旁边一同被扔的,还有那个破旧的荷包。
他不敢再多看一眼,赔笑着上前,“皇上。”
李玄胤铁青着脸色在殿内走来走去,忽地停住脚步,点着陈德海的脑袋,“去,把这件寝衣还有这个荷包都烧了,全都给朕烧了!”
陈德海“啊”了下,苦着脸,“皇上,这寝衣可是泠妃娘娘用了上好的蜀缎……”
“你是伺候她还是伺候朕?”李玄胤陡然扬声,“朕让你烧了就烧了!”
陈德海吓得激灵,一把将那寝衣和荷包捡起来,“奴才遵命,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
坤宁宫
梳柳侍奉在内殿,为皇后揉捏着额角。传话的宫人通禀了昭阳宫闹出的动静,也不怪他们这么快知道,皇上匆匆赶到绛云殿,没多久,盛怒着离开,甚至连銮舆都没坐,这般的怒火,任各宫想不知道都难。
皇后慵懒地抚了抚发鬓,“楚嫔舍身成全了本宫,本宫答应她的事,自然不能食言。”
梳柳拿起玉梳子,梳捋着皇后的长发,她忍不住道:“娘娘,楚嫔虽唱了一出大戏,可皇上依旧维护着泠妃,奴婢担心……”
“不必担心。”皇后微微一笑,“泠妃要是聪明,就该去求着皇上再次荣宠她。可这样得来的荣宠,皇上不过多久也就腻歪了。”
“泠妃是迫于入宫,心性泰然随意,本宫想,泠妃这次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只要她稍显动摇,本宫就能让她永远离开这座勾心斗角的皇宫。”
梳柳没再多言。
皇后习惯入夜吃小半碗燕窝,伺候的小太监将燕窝粥送来,皇后不紧不慢地朝那小太监瞄了眼,“以前伺候的在哪?本宫怎么见你眼生?”
那小太监生了一副清俊女相,一双手纤细白皙,指骨修长,皇后多看了那双手两眼。
小太监尖细着嗓子回道:“奴才以前在外殿洒扫,今儿李公公坏了肚子,才叫奴才送这碗燕窝粥。”
皇后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会捏额么?”
小太监恭恭敬敬:“奴才家父是正骨推拿的好手,奴才跟着学过些皮毛。”
皇后抬手让梳柳下去,“你留着吧。”
小太监躬身应声,低头时嘴角却微不可查地勾出一抹弧度。
……
翌日,坤宁宫
前夜皇上在昭阳宫发火的事儿,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后宫,这日问安,嫔妃们看向婉芙的眼神颇有微妙。
婉芙不管旁人如何做想,懒懒散散地坐在她位子上,鬓边海棠翡翠,湘妃色的宫裙华丽夺目,端的是宠妃架子。
便是这般气势,即便心中不服,谁又敢多说什么。
散了问安,婉芙没心思再待下去,早晨起时,福儿哭闹不止,不知此时好了没有。
她跟温修容说了几句话,就坐上仪仗,急匆匆地回了昭阳宫。
一进门,没有听见熟悉的哭闹声,婉芙才松了口气。
她挥退跟进的宫人,放轻脚步,进了内殿。
乳母怀里正抱着小来福,悠悠地唱童曲儿,见到婉芙进来,止了声,正要福身,婉芙挽笑示意她免礼。
小来福睡得香香甜甜,咕哝着小嘴,婉芙把小团子接到怀里,似是察觉到换了人,小来福睁开眸子,脸蛋一皱,正要哭出来,待看清是娘亲,黑亮的眼珠又一乐,小手揪着婉芙发鬓的珠钗要玩。
乳母笑道:“小皇子跟娘娘亲,奴婢哄了好久,才将小皇子哄睡。”
婉芙弯了弯唇,“你照顾皇子有功,本宫匣子里有两个碧玺手串,瞧着趁你,拿去吧。”
选进宫的乳母都是身子干净,刚生了孩子不久的妇人,年纪只比婉芙长了几岁,闻言,乳母面上一喜,她长姐就曾入宫做过乳娘,听长姐提起,伺候的娘娘主子要么要脾气好,要么就在宫里受宠,出手阔绰,二者其一已是不易,想不到她是捡了大财,伺候的这位不仅性子好,待下人更是不吝啬半分。
哄着小来福睡去,婉芙亲了亲儿子的脸蛋,让乳母抱下去。
千黛进来伺候,婉芙卸了护甲,坐到案后执笔练字。自从她诞下小来福,皇上就没再责她抄书,许是念及她产子辛苦,许是忘了,许是觉得没必要再抄。
写了几个字,婉芙忽停住笔。千黛伺候磨墨,狐疑地问了一句,“娘娘?”
婉芙面不改色地开口,“去司寝司,说我病了,把我的牌子撤了。”
“娘娘说的是侍寝的牌子?”千黛愣了下,竟少有的没明白娘娘的意思。
婉芙哼了声,“不然是什么。”
“娘娘……”千黛咽了咽唾,试着劝道,“娘娘昨夜与皇上……”她微顿,不知该如何形容昨夜,只得跳过去,继续劝,“娘娘这时候称病,撤了自己的牌子,岂不是……”
婉芙不在意,“无妨,你去就是。”
……
当夜,陈德海端着侍寝牌子的手都有些发抖。他压低了脑袋,将那一碟的玉牌呈给皇上。
李玄胤撂了奏折,随意扫了眼那一碟的玉牌,没见那张镶金嵌玉的,神色微顿了下,指骨屈起,无意识在御案上点了点,“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皇上没说清,陈德海一愣神,忽地明白过来,他心里叫苦,心道这泠妃娘娘与皇上赌气,做戏也得做全啊,哪有称病不叫太医的,分明是公然和皇上叫板么!
陈德海讪笑,“昭阳宫遣人来说,泠妃娘娘病了。”
“病了?”李玄胤微拧起眉,脸色又倏然一变,“朕说问她了么?多嘴!”
“是,奴才多嘴!奴才该死!”陈德海一怔,猛地往嘴上拍了一巴掌,委屈得只差哭出来。
李玄胤冷着脸:“病了可传太医了?”末了,又加上一句,“小皇子才几个月,别让她过了病气。”
最后一句,实在欲盖弥彰。
陈德海心底鄙夷,心中愈发给泠妃娘娘加高了地位。当年应嫔也传出与外男有染,皇上说一不二就把人打入了冷宫。到了泠妃娘娘这,才过去一日不到,小病小灾的,就又开始上心。
但泠妃娘娘真病还好,却是在装病。
陈德海往后挪了半步,生怕皇上因此迁怒自己,“皇上,泠妃娘娘并未传太医。”
“胡闹,病了还不知道传太医看看!”李玄胤站起身,没走几步,就停住了脚步,陈德海悄悄觑向皇上的脸色,李玄胤捏紧扳指,方才明白过来,脸色霎时铁青,“她是装病还是真病?”
陈德海不敢答这话,李玄胤陡然拂袖,那一碟的玉牌哗啦啦洒到地上,陈德海惊得跪下身,只听皇上厉声道:“让何太医去给她看看,她要是敢装病骗朕,看朕不罚她!”
已是入夜,本来不当值的何太医匆匆进宫,匆匆去了昭阳宫诊脉,最后匆匆赶去乾坤宫复命。
婉芙本就是装病,自然诊不出什么。李玄胤一连摔了两个茶碗出气,陈德海胆颤心惊地上前,替泠妃娘娘说几句好话。
“奴才瞧着,泠妃娘娘装病,都是为了皇上。”
李玄胤震怒,“她为朕什么?她待朕,处处巧言令色,虚以委蛇,没半分真心,连给朕做一件寝衣,都要假手于他人,这般女子,朕何以一直宠着她!”
陈德海小心地觑了眼皇上的神色,赔笑道:“奴才想,泠妃娘娘正是知道错了,才要想法子请皇上过去,弥补过错。”
“泠妃娘娘九死一生为皇上诞下皇子,心里指定是以皇上为重,全心全意念着皇上的!”
李玄胤脸色稍缓,睨了他一眼,“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为她说话。”
陈德海似是急得快哭出来,“奴才不敢,奴才伺候皇上,不敢欺君,自当是句句实言!”
头一夜算是哄好了皇上,陈德海只盼着泠妃娘娘可千万别不知好歹,闹闹脾气就够了,哄皇上泠妃娘娘最擅长了,可莫要再这么僵持下去。
结果,陈德海显然低估了婉芙的脾气,太医诊出婉芙没病,第二日婉芙连由头也不找,直接拿下了自己侍寝的玉牌。
李玄胤黑着脸,照着陈德海的屁///股就是一脚,“好好好,现在连装也不装了,她不愿意就不愿意,以后别哭着来求朕!”
……
坤宁宫
司寝司的牌子要过皇后的明路,昭阳宫一连小半月都不挂牌,已是传得人尽皆知。皇后抿唇笑了下,“还真是聪明,知道皇上正在气头上,招惹不得。”
伺候在皇后身边的不是贴身的大宫女梳柳,换了那个揉捏的小太监。
皇后微阖起眼,那双泛着凉意的手骨抚过皇后的眉宇,颈肩,松乏掉了一日的疲劳,那只手微顿了片刻,慢慢地愈发放肆。
“狗奴才,不要忘了你的身份。”皇后挑起眉眼,泛着寒意的眸直射向愈发大胆的小太监。
小太监垂低了头,微凉的手背贴过皇后的侧脸,“奴才只是为了伺候皇后娘娘。”
皇后冷笑一声,“本宫弄死你,就像弄死蚂蚁一样简单。”
小太监勾着唇,眼底如蛇蝎般凉薄,他拂开皇后垂落的裙摆,“娘娘多久没受过宠?一年,两年,三年?还是更久……”
他指腹摩挲着,睨着皇后的眼底愈发玩味,“娘娘选中奴才,不就是想要这样么?”
重重的帷幔绣着金尊玉贵的凤凰牡丹,那是皇后独有的威仪殊荣,旁人再嫉妒,艳羡,也只能仰望俯首。
何氏一族世代显贵,皇后倘若没有选择这条路,未尝不能嫁一门好亲事。偏偏,她贪恋权势,可真正得到了,却又让她感觉冷漠孤寂,她不屑于像后宫嫔妃那般争夺圣宠,却也因此,与夫君渐行渐远。直至今日,才找到新婚时一分的欢愉。
净室备了水,梳柳要进去伺候,那入殿的小太监拦住她,“娘娘吩咐去取一件新衣。”
以往娘娘沐浴都是由梳柳伺候,梳柳看着这个陌生的小太监,心中生出警惕,想唤上一声,那小太监却直接撂了珠帘,朝净室走去。
梳柳心底砰跳,惊骇地睁大了眸子,送皂荚的小丫头要进去,梳柳立即拦住她,“给我吧。”
那小丫头被她陡然地出声吓到,以为自己办错了事,忙递到梳柳手里,连声告罪。
……
没人注意到坤宁宫多出的一个小太监,后宫整日争宠,谁会留心一个不起眼的奴才。
转眼就到了中秋宴,问安时皇后提起这事,宫宴一如既往,没什么心意,今年唯一的变化就是寿康宫回来的太后娘娘。
婉芙如今到了这个位子,没人再敢对她不敬,她听着嫔妃们说话,心思记挂着小来福,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待目光看到高位端庄雍容的皇后时,柳眉微蹙,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皇后娘娘近日似乎精神不济,格外疲惫,眼底都生出了清灰。
第98章
转眼到了中秋宴, 婉芙在宫里待了一年有余,大大小小的宫宴也算是见了不少,她对此没什么兴致, 唯一让她高兴些的, 就是能再次见到小舅舅。
宴席间的寥寥几眼,不必多言,婉芙便会了小舅舅的深意。而今余家只剩下他们二人, 小舅舅在前朝, 她在后宫,也能互相扶持, 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距中秋宴过了大半月, 天一日一日转凉,婉芙裁了新衣,她对镜簪着珠钗,秋池从外面打帘进来,一脸的郁色。
婉芙瞧见多问了一嘴,秋池说得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方才奴婢去了趟内务府拿用度,内务府正在置办新妃的戴花,皇上……皇上好像要提前选秀了。”
手中的珠钗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秋池扑通跪下身, 脸色一急,“奴婢道听途说,当不得真, 说不准……说不准是内务府为明年新妃置办的戴花,内务府是怕耽搁了, 才提前置办上!”
婉芙瞄了她一眼,弯腰把珠钗捡起来,轻描淡写地拂去上面不存在的尘土,“早晚都是要进新人,今年明年,又有何区别?”
秋池哑声,见娘娘的神色又不知如何再劝下去。这时,千黛从外进来,“娘娘,太后娘娘传话,请娘娘去一趟寿康宫。”
……
今儿寿康宫热闹,婉芙仪仗到的时候,寿康宫已坐了好些的嫔妃。
皇后娘娘坐在下首,太后身边跟着大皇子,后宫有头有脸的嫔妃都在其列。婉芙打量一眼,上前恭恭敬敬地福身,“臣妾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请安。”
太后见到她,脸色便淡下来,随意点了点头,“坐吧。”
太后不喜欢婉芙,婉芙心里清楚,她大约猜得出,或许是因为皇上对她的恩宠太盛,才使得太后对她心有不满。
自古以来,不论是非对错,宠妃都会被视为一国的祸水,人人得而诛之,幸而皇上夙兴夜寐,勤勉政事,并不沉溺声色,不然她才真的是有苦没处说。
婉芙盈盈坐下来,皇后笑意一顿,接着方才的话道:“还有几个月便是年关,选秀诸多事务,臣妾恐一个人忙不过来。泠妃聪慧,臣妾想让泠妃为臣妾打打下手,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皇后娘娘,泠妃娘娘怕是还不知道要新选秀女的事儿呢!”下座的嫔妃补上一句,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没选秀女之前,皇上日日去泠妃那儿,她们这些人压根没有侍寝的机会。泠妃风头愈胜,从最初的咸福宫宫女,到如今的宠妃之位,早就让人恨得牙痒痒,巴不得赶紧进来新人,待皇上有了新宠,看泠妃还怎么得意。左右进不进新人,她们这些人都见不到皇上,她们不好过,也见不得泠妃好过。
婉芙不动声色地把玩着点翠嵌宝石护甲,慵懒地掀起眼皮,朝那嫔妃看上一眼,那嫔妃触到婉芙的目光,倏然止住了声。
不论如何,泠妃如今都是正二品妃位,后宫里除了太后和皇后,还真没有人敢拿她怎样。
太后冷淡地朝婉芙瞥去,“后宫嫔妃接连犯错,皇帝忙于政务,身边没个贴心人伺候,哀家有意让皇帝提早选秀,泠妃以为如何?”
婉芙抬眸,温和一笑,“太后娘娘决定的事,臣妾不敢置喙。”
太后继续道:“既然如此,泠妃就协助皇后,处理选妃事宜。”
婉芙敛下眼,“臣妾谨遵太后娘娘懿旨。”
“太后娘娘,皇上到寿康宫了。”传话的小太监急忙奔进来,捂住三山帽扑通跪到地上。
话落,就见一明黄的身影入了内殿,李玄胤阔步进来,目光先在那女子身上微顿了片刻,接着沉声道:“都出去!”
说让出去的人是谁,不言而喻。众嫔妃面面相觑,福了身,低头退出了内殿。
婉芙垂着脑袋,正要离开,经过身侧时,耳边听男人冷声叫住她,“你留下。”
婉芙一怔,顿了下,便退到了一边站着。
李玄胤朝太后做礼,“儿子给母后请安。”
太后在两人身上看过,微拧起眉,脸色显然不虞。
“你匆匆而来,是为了选秀一事?”
李玄胤侧眸,先扫了眼旁边站着的女子,那人乖顺地垂着脑袋,一袭藕荷色的宫裙衬得整个人愈发柔婉。
他收回视线,“母后为儿子择新人,是否要知会儿子一声。”
“你是在质问哀家,没经你的意思,就置办了此事?”太后捏紧了手中的佛珠,眼中显出愠怒。
李玄胤单手负在身后,平静道:“后宫嫔妃是朕的私事,如要管事,也是由皇后命人去与儿子商量。”
“放肆!”太后骤然将案上的茶碗掷到李玄胤面前,“你的意思是哀家老了,没有权利插手你的后宫了么!”
那只碎裂的茶碗呈着温热的茶水,飞溅到李玄胤鞋面,他冷淡着脸色,不发一语。
太后气得捂住胸口,另一只手指向站着的婉芙,“你是哀家的儿子,哀家还能害你不成!如今你为了这个女子这般忤逆哀家,可真正值得?”
“她与外男牵扯不清,至今没个说法。你近一月不进后宫,待在乾坤殿里处理政务,不就是等着她亲自过去?她若能妥帖照顾你也就罢了,但她做了什么,装病故意不去侍寝,她何时真正关心过你一句!”
“母后!”李玄胤骤然出声,脸色愈发沉冷。
婉芙手心一紧,她没有说话,在太后与皇上面前,她本来就没有说话的资格。
太后眼神失望,疲累地合上双目,“既然皇上如此宠爱泠妃,不如让泠妃决定,是否要提前择选秀女!”
婉芙惊异地抬起眸子,手心紧得护甲几乎嵌进肉里,这话,不论她怎么答,都是不妥。
倘若她赞同太后,提前择绣,就真的是把皇上得罪了。上次的事儿还没了结,就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倘若她不赞同太后,就是给自己在太后心里,又多冠了一个恃宠而骄的帽子,更加惹得太后不满。
可,即便现在不选,再过几个月,也会要有新人入宫。皇上真的能为了她,永远不会宠幸旁人么?
婉芙不信,皇上跟她要真心,可即便有这颗真心,又能停留多久?但如果要是一定在太后和皇上之间得罪一个,她倒宁愿得罪太后,皇上给过她圣宠,但不论如何,太后都不会喜欢她。
她敛下眼色,跪到地上,“选秀事关重大,臣妾不敢妄言。”
皇后瞄了眼地上跪着的女子,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唇角。
选与不选都是错,保持中立,没断然否认,在皇上心里就是默认了同意择绣,也是错。这一问,不论怎么答,就已注定了死局。
……
夜幕深深,坤宁宫
梳柳卸掉皇后鬓间的珠钗,迟疑地看了眼妆镜中颇有倦意的娘娘,似是犹豫,不敢开口。
皇后瞧见,直接道:“吞吞吐吐的,出什么事了?”
梳柳垂低着头,鼓起勇气般,才敢出声,“今夜,奴婢伺候娘娘沐浴吧。”
便是在这时候,送燕窝的小太监入了殿。小太监在梳柳面前毫不避讳,接过篦子,亲自为皇后篦发。梳柳被挤到一边,脸色甚是难看。
“你先下去。”皇后抬手,对那小太监道。
小太监微怔,眼底现出一抹阴冷,朝梳柳瞄去,梳柳被这眼神吓到,心头砰跳,飞快地避开他的视线。
待那小太监退出了殿,梳柳哭着跪下身,“娘娘,奴婢求娘娘别再错下去了!”
梳柳是皇后嫁进王府时的丫头,皇后身边原有一个比梳柳得力的大丫头,那丫头忠心,在王府争斗中为救皇后没了性命。皇上御极后,这些年,伴在皇后身边的一直是梳柳。
娘娘久不侍寝,梳柳知道娘娘心里的苦楚,可她害怕,害怕事情爆发出来,这将会给娘娘致命的一击,届时,太后不仅会惹恼太后,娘娘就是想要活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梳柳爬到皇后鞋边,微白着脸色,苦苦哀求,“娘娘……奴婢求求娘娘,杀了那个小太监,别再错下去了!”
皇后不紧不慢地端起燕窝粥,坤宁宫再不受宠,也住着中宫皇后,御膳房不敢怠慢,用的都是最新鲜的燕窝。面上撒了几瓣桂花,飘着淡淡的清香味。
汤勺在里面搅了搅,皇后眼底有几分漫不经心,“错?有何错处?”
“你跟了本宫这么久,还不懂本宫的心意?本宫怎会做那等蠢事,让人拿捏了把柄?”
梳柳怔了下,心里不解,眼中闪过迷茫,“奴婢愚笨,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皇后吃下半勺的燕窝粥,冒出的徐徐温热沁入腹中,“这小太监甚讨本宫的喜欢,伺候女子的手法,仿佛也练了百回。”
“本宫都如痴如醉,你说……泠妃会不会喜欢?”
“娘娘!”梳柳惊愕地掐紧手心,娘娘竟是想……
“可……可奴婢观那小太监心思颇深,怕不是等闲之辈,万一他倒打娘娘一耙,岂不是害了娘娘!”
皇后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瓷碗,捏着帕子擦去指尖热出的温度,眼眸微眯,“你说,他为何会到本宫这?”
“奴婢不知。”梳柳摇了摇头。
皇后轻笑出声,“因为本宫是后宫最为尊贵的娘娘。”
梳柳退出了内殿,紧跟着,小太监擦干净修长的双手,低头走了进来。
他如往日一般地拂去皇后衣摆,这回皇后却抬手,止住他的动作。
“河东张氏早已满门流放,不知你是张氏一门的第几个公子,又怎么混入了皇城?”
张先礼僵住片刻,嘴角勾出讽笑,抬起了眼,“张氏嫡系先礼请皇后娘娘安,这段日子不知娘娘可还舒坦?可惜了臣没了那子孙根,不能让皇后娘娘谷欠生谷欠死。”
皇后没有理会他的无礼,轻描淡写地开口,“本宫说过,本宫要弄死你,就像弄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张先礼道:“皇后娘娘弄死奴才容易,弄死泠妃的孩子,怕是要花上一番心思,不然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就要求太后娘娘提前为皇帝择选秀女。”
秋夜的风泛着凉意,穿过小窗,吹得烛影徐徐晃动。张先礼察觉,转身关了那扇窗,将烛芯剪得黯淡,当奴才久了,这些事做起来得心应手。
“奴才好奇,奴才早已将过去抹得干干净净,娘娘是怎么认出的奴才?”
皇后抚了抚发鬓,“本宫曾听说过,张氏门庭的阴///私。男生女相,天生一副隽秀姿容,除却桃李天下的张氏门庭,本宫想不到旁人。”
“你隐藏的确实好,本宫原本只有三分的怀疑。”
张先礼摸了摸自己这张脸,轻笑,“倒是奴才这张脸惹出祸事了。”
言罢,他想到因为这张脸受过的屈辱,笑意渐无。
皇后不动声色地观察张先礼的神色,嘴边微微一笑,“你恨皇上,与其在本宫身边伺候作为羞辱,何不去找皇上最宠爱的嫔妃?”
后宫里最受宠的人是谁,不必猜也知道。
张先礼站到椅背后,为皇后揉捏眉心,“娘娘舍得?”
“本宫舍不舍得,你要找的下一个人,不就是她么?”
……
提前择选秀女的事儿最终定下来,坤宁宫问过安,皇后留了婉芙,商议选秀事宜。
皇后抬手唤人进来,宫人捧着一摞的画像摆到婉芙面前。
“太后娘娘的意思,每年大选不可耽搁,今年入冬,先挑一回小选。这些都是身家干净的官宦之女,你去拿给皇上瞧瞧,挑合适的礼聘入宫。”
婉芙再受宠,也是嫔妃,皇后交给她的事,根本轮不到她拒绝。
她接了那些画像。
皇后抿着茶水,瞧着婉芙,嘴边笑意愈深。
待出了坤宁宫,秋池忍不住开口,“娘娘,皇后娘娘让您给皇上送画像什么意思,皇上本就不高兴这事。”
婉芙微挑眉梢,“什么意思,自然是故意让我给皇上添堵,我与皇上的关系越冷淡,皇后就越高兴。”
秋池见娘娘脸色不对,噤了声,不敢再多说话。
乾坤宫
自打选秀的事儿定下,陈德海就没得过皇上好脸。他哪儿不明白皇上之所以应下来,就是为了跟泠妃娘娘赌气,他从没见过脾气这么倔的主子,得亏得宠,不然脑袋早就没了!
陈德海在外面的台阶上走来走去,不敢进去伺候上茶。
正唉声叹气着,就瞧见外面过来的仪仗。泠妃娘娘封妃后,在昭阳宫照顾小皇子,鲜少乘仪仗到乾坤宫。
陈德海揉了揉眼睛,还以为眼花看错了,待上面的人下来,确实是泠妃娘娘。他脸上立马扬起讨好的笑意,小跑似的上前恭迎,“奴才请泠妃娘娘安。”
“泠妃娘娘今儿是来找皇上的?”说完,陈德海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废话,泠妃娘娘到这不来找皇上,还能找谁!
婉芙坦然道:“皇后娘娘挑了几个新进宫秀女的画像,嘱咐本宫拿来给皇上看看,选几个可心的女子。”
陈德海傻了眼,直到婉芙上了九级汉白玉台阶,他苦着一张脸拦道,“这种东西娘娘嘱咐宫人送来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选秀事关重大,皇后娘娘都亲力亲为,本宫怎能假手他人?”婉芙反问一句。
平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陈德海,也被泠妃娘娘说得山穷水尽。皇上本就不高兴选秀,泠妃娘娘竟还敢亲自送来!
“娘娘,娘娘,交给奴才送进去吧!”陈德海要上手去拿,秋池看主子脸色,轻松避开。
婉芙神色冷淡:“劳烦公公进去通禀皇上一声。”
陈德海脸色越来越苦涩,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好一会儿,才视死如归地进了殿。过会儿,他出来请婉芙进去。
内殿里,李玄胤伏案批阅奏折,听见动静,掀起眼皮睨了眼进来的女子。
遂冷淡地开口,“你来干什么?”
淡漠疏离的好似婉芙只是一个寻常不受宠的妃子。
婉芙撇了撇嘴,抱着一摞子画像上了御阶,公事公办道:“皇后娘娘吩咐臣妾呈给皇上新进宫秀女的画像。”
“砰——”
朱笔撂到御案上,李玄胤的脸色不止黑,甚至难看至极。
“皇后让你送你就送?”
婉芙像是没察觉男人的怒火,委屈巴巴:“太后娘娘令臣妾协助皇后,臣妾能说什么?”
李玄胤都被她气笑了,“江婉芙,你是朕的女人,你伺候的是朕,不是太后!”
真当他看不出来么?她一直在轻描淡写地要避开那件事。避之不谈,是怕他看出她的虚以委蛇,是怕他看破了她的心中所想。
这女子倒底对他是有多敷衍,一件寝衣,都要假托宫人之手,甚至连他纳妾,都可以毫不在意。
李玄胤脸色越来越沉,偏耳边那女子还在叽叽喳喳地抱怨。
“哪个男子纳妾不都是高高兴兴的,怎么就皇上这般拉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臣妾管着皇上,不让皇上宠幸旁人呢!”
话音儿还没落,腰间一沉,就被男人带到了怀里。
婉芙陡然失重,下意识抱住男人的脖颈,娇俏的脸蛋有惊吓有怨恼,“皇上这又是做甚?”
李玄胤掰过她的脸蛋,盯住了那双极具欺骗性的眼,“小没良心的东西,朕倒是想让你管着朕,你真的会么?”
不等婉芙回话,唇瓣一凉,男人吻了下来。没有以往的克制,吻得极重,不得章法。
李玄胤取出那一匣子珍珠,在沁湿后,一颗一颗地塞了进去。豆大的泪珠从女子颊边滚下,婉芙边哭边攥住男人的衣襟,她几乎发不出一声儿完整的音儿。
直到男人喑哑着嗓子在她耳边,“朕要你说,你心悦朕。”
婉芙眼尾晕出湿红,最终断断续续地说出口,“臣……臣妾心悦……悦皇上……”
李玄胤慢条斯理地取出一颗,“朕要听你的小字。”
珍珠上的水渍映着烛火的光,泛出透亮地晶莹。
婉芙卷翘的长睫因此而轻颤,她雪白的脸蛋不知何时如霞。男人的声音蛊惑着她,仿佛说了,就能缓解这分难耐。
“窈窈……窈窈喜欢皇上。”
然而,事实非她所料。
……
陈德海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幸而泠妃娘娘没跟皇上硬犟下去。不过他进去伺候时,瞧着皇上的脸色,似乎并不和缓。
他琢磨不透,皇上这倒底还生不生泠妃娘娘的气。
他捧着寝衣候到屏风外,瞧见皇上抱着熟睡过去的泠妃娘娘轻放到床榻里,掖好被角,手背拂去泠妃娘娘颊边的碎发,无声落下一吻。他蓦地低下眼,不敢多看,心里头惊悚不已,原以为泠妃娘娘仅是受宠,可从未见过皇上待后宫哪位主子这般珍视。
耳边传进脚步声,陈德海不敢再胡思乱想,呈上寝衣。
李玄胤点点头,“放下吧。”
他捏了捏眉心,被那女子打断,原本要批阅的奏折还未批完。
御案上呈着一日的折子,李玄胤掠了眼,指骨无意识叩了两下桌面,“传朕旨,命绥远提督务必追查到张氏门庭出逃之人,一旦抓到,不必上禀,当即斩杀。”
陈德海心底一咯噔,先帝在时张氏门庭有多风光,而今就有多落魄,一朝天子一朝臣,张氏一族无罪,错就错在,当初拼死护下梅妃之子,站错了队,皇上几番放过,张氏门庭不止不知感恩,还变本加厉,愈发挑衅,这般不知死活,也不怪皇上下手无情了。
他应下吩咐,正要退出殿,忽地被皇上叫住,好一会儿,却始终不见皇上开口,试探地问了一句。
李玄胤脸色淡淡,“去内务府,命人打造一副链子,两副锁环。”顿了顿,加道,“再要几个铃铛,记住做得柔软些。”
陈德海听得一头雾水,“皇上这是……”
李玄胤不耐地睨他一眼,陈德海触到这眼色,可不敢再多问,忙不迭退了出殿。
……
半弦的月光挂在夜幕正空,李玄胤批阅完了一日的奏折,他疲惫地压了压太阳穴,靠到椅背上,良久起身。
内殿的女子睡意正浓,窝在床榻里,脸蛋上的嫣红未退,醉颜微酡,花容月貌。
李玄胤侧躺下,低眸看着睡去的人,过会儿,那人习惯性地向后一滚,赖到他怀里。
以往,李玄胤会无奈地把人抱入怀中,又气又好笑,如今,他只会想,过往的种种,是否尽然是她为讨自己宠爱而耍弄出的手段,即便这般下意识的动作,也在她算计之中。
第99章
翌日, 婉芙醒来,天光已经大亮,枕边的温度凉透, 她恍惚了会儿, 记起昨夜种种,脸颊发烫。这时辰,皇上大抵还未下早朝。
一只手挑起帷幔, 秋池瞧见床榻里的娘娘可算是清醒, 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弯起嘴角, “娘娘, 该去坤宁宫问安了。”
婉芙点了点头,她撑坐起身,刚趿上鞋,双腿酸软仿若不是自己的一般,提不起半分力气。
“娘娘!”秋池见婉芙快要跌坐到地上,吓了一跳,忙过去搀扶。她虽还是未经人事的姑娘, 但昨夜在屏风外听得那番动静,仍是让她忍不住面红耳赤。
叫了三回水,烛火烧到夜中才停,皇上不知折腾了娘娘多少回, 娘娘这副娇小的身段,哪里受的住!
秋池心里有点怨气,又有点骄傲, 皇上宠着娘娘,这些日子即便娘娘没侍寝, 可后宫里那些主子也没见过皇上不是?可见,娘娘在皇上心里,定然是与别的主子不一样的。
婉芙勉强坐到妆镜前,心里颇为恼火,皇上便是许久没召过人侍寝,也不至于这般折腾她,妆镜中女子眼角的媚色,让她怎么好见人!不止难以见人,她走两步都格外吃力。
妆镜中,女子脸色十分不虞。
换好衣裳,不见皇上下朝回来,婉芙乘上仪仗,准备去坤宁宫问安。
皇后将择选秀女的诸多事宜都交由了婉芙,婉芙以前在余家是彻头彻尾的娇小姐,到了宁国公府,刘氏自然不会教她这些。因着没经过手,其间的细节婉芙免不了要与司礼监商议,泠妃娘娘亲自发话,司礼监不敢怠慢。一来二去,婉芙几近要把司礼监的掌事认了个遍。
待问过安,婉芙手里拿着皇后交由她的新选单子,回了昭阳宫。
甫一踏进殿门,就听见内殿里传出的欢笑声。
四个月的小来福已经学会了翻身,见到熟悉的人便会咯咯咯的笑,极为有趣似的。
婉芙抬眸,看见守在外面的御前大太监陈德海,陈德海看见她,立马扬出笑,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奴才请泠妃娘娘安。”
婉芙脸皮薄,昨夜那样,她现在一见到乾坤宫的人就臊的慌。她移开眼,边往里走边问:“皇上来了多久了?”
陈德海跟上去答:“皇上下了朝就过来了。”
珠帘掀开,婉芙进了内殿。
内殿里,父子俩玩得正好,小来福在趴在父亲身上,被男人手臂托起,一下一下地举到半空。小团子拍着手,兴奋得不行。
李玄胤把儿子抱到怀里,重重亲了一口小团子白白嫩嫩的脸蛋,小来福似乎很是嫌弃,小手抹掉脸上的口水,嘴巴一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坐在那个位子,受万民朝拜敬仰,李玄胤这一辈子怕是只有两个人敢这么嫌弃他,一个是这小团子,另一个就是这团子他娘。
婉芙看清了全程,“扑哧”笑出声,过去抱起小来福,“皇上许久没来,福儿自然是与您生疏些。”
感受到娘亲的温暖,小来福满足地止住声,小鼻子拱着婉芙的鼓鼓的两团,要去找奶吃。
婉芙面色一僵,红着脸偷瞄向男人,想到昨夜受的罪,果断地拒绝了儿子。小来福没吃到娘亲的香香,小脸皱巴巴地极为可怜。
她哪里舍得儿子委屈,欲言又止地看向端坐不动的李玄胤,“皇上,福儿饿了。”
不必问清,看那小团子在女子怀里拱来拱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昨夜与这女子刚亲近过,许久没碰,一时就少了克制。现在情形,李玄胤不免回想起昨夜的滋味,那女子有孕后,愈发莹白圆润,一掌堪握。
他喉骨轻滚,若无其事地移开眼,“朕记得给福儿选了三个干净的乳母。”
后宫诞下的龙嗣,都是由专门的乳母喂养,但婉芙小时听二舅母说过,自己生的孩子,还是要自己喂养得好,不仅身子少病,还会跟母亲亲近。
婉芙并不知男人心里在想什么,以为是自己亲自喂养,惹得他不悦,毕竟后宫里是少有这种先例,遂说了由头。
听过,李玄胤略点了点头,见她有些抱不住,上前接过小来福,“既是如此,你喂便是。”
在殿里喂小来福,婉芙早已习惯,只是这青//天//白//日的,要她当着男人的面……
她别别扭扭地开口,“皇上,您先出去。”
李玄胤掀起眼皮,睨她,“朕难得空出来陪陪福儿,你就这么让朕出去?”
“臣妾是让皇上去外面等,待福儿吃饱了,皇上就能进来了。”婉芙过去蹲到李玄胤面前,小手扯了扯男人的衣袖。
李玄胤越听这话越不对劲,这是他的皇宫,他的女人孩子,他为何要出去?
他捏了捏婉芙的脸蛋,没好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朕又不是没见过,羞什么?”
婉芙想到昨夜,滚过她身的珍珠,以及那不断流出的水渍,男人在耳边的低语……脸颊腾地就升了绯红,愈发得娇媚动人。
这时饿了的小来福,眼巴巴瞧着十分不靠谱,还在打情骂俏,不顾他死活的爹娘,委屈得又要哭出声。
婉芙头疼扶额,美眸瞪大,愤愤地嗔了男人一眼。
“皇上就是故意的!”
故意的什么,婉芙没说,李玄胤屈指勾勾鼻骨,毫不心虚地移开眼。
婉芙反抗无果,背对着男人坐到床榻里,解了衣襟的对扣,来不及等她擦拭,那小团子就自动扒拉开,小嘴鼓鼓囊囊,饥饿得不行的模样,婉芙十分好笑。
即便她背对身子,李玄胤的视线,依旧可及她雪白的肩头,圆润的弧度,以及爬到她怀里,吃得十分欢快的小人。
想到昨夜待在那位置的自己,李玄胤拧起眉,忽然觉得生的这儿子甚是碍眼。
他捻了捻扳指,“福儿还要吃多久。”
乍然听到男人一本正经问出这句话,婉芙脸颊直接红透,心里有气,直接哼声回他,“皇上的儿子,皇上都不知道,臣妾怎么知道?”
李玄胤眼底沁出笑意,慢条斯理地起身,将床榻里的娘俩一起抱过来,婉芙猝不及防,下意识护住怀里的小来福,又恼又气地嗔向男人,“皇上这是做什么!”
“你说朕要做什么?”李玄胤低眸,小来福呆呆地看着爹娘不明所以,接着事不关己地去吃自己的饭。李玄胤目光落到另一处,眸色稍暗,压住泛出的情谷欠,喑哑着嗓子,“就吃这一边,另一边不难受?”
婉芙听着男人冠冕堂皇的话,眸子几乎瞪圆,“臣妾已经累了一夜了!”
想到昨夜她掉出的珍珠,李玄胤脸上这才有些不自然,略有心虚地别开眼,“朕只是为你着想。”
婉芙才不相信男人这时的话,她今早从坤宁宫回来,双腿还隐隐打颤,可不想这么快又受一回罪。
她扯了扯男人衣袖,可怜地求饶撒娇,“臣妾身子不适……”
为什么不适,没人比李玄胤更清楚。
便是这时候,小团子吃饱了,咕囔着小嘴躺在娘亲怀里昏昏欲睡,婉芙总算松了口气,正要合起衣襟,手腕被压住,男人弯腰,启唇,舌尖口允过尖端残余的水渍,婉芙全身发麻,她眼睫颤抖不止,却不敢乱动,许久,李玄胤才直起身,指腹擦掉上面多余的水光,婉芙早已受不住,软到了男人怀里。
她泪珠子比小来福掉得还快。
婉芙鼓起嘴角,幽怨地锤了下男人的胸怀,待碰到那一处,倏地僵硬了下,脸颊霎时烧得烫热。
李玄胤沉了口气,微阖起眼,捏紧扳指的手背爆出清晰的青筋脉络,手掌使劲打了把女子的腰臀,“江婉芙,你老实点!”
婉芙简直欲哭无泪,控诉道:“分明是皇上在欺负嫔妾。”
怀中女子那张脸蛋艳如红霞,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原本白皙的肌肤生出淡淡的红粉,羞态万千。
李玄胤无奈地压了压眉骨,对这女子没半点法子。最终他低头亲住婉芙的鼻尖,顺着怀中的温香软玉的小脾气,低低轻哄,“行了,是朕的不是还不成么。”说罢,又言辞威胁,“福儿有乳母喂养,你不必日日带着他。”
顿了顿,男人面不改色,毫不心虚地添了句,“你刚生完孩子,难免不适,若难受了就来找朕。”
婉芙难以置信地睁圆眸子,羞得埋到男人怀中,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
原本皇上的意思,是在昭阳宫待上一会儿就走。皇上这日可闲不着,前朝一堆的烂摊子等着收拾。眼看日头越来越高,陈德海还没等到皇上出来。
这时候,前朝的大臣该等小半个时辰了。
陈德海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催一催,可一想到皇上今早下朝就赶到了昭阳宫,他哪还有去催的胆子。
他擦去脖颈掉出的汗,终于等到殿门打开,忙不迭凑到跟前,“皇上,议事的大臣到乾坤宫了。”
李玄胤点点头,小窗半开,传出福儿咿咿呀呀的学语和那女子温柔低哄的笑声。
他眼中显出一抹和缓的柔色,轻捻了捻扳指,下了台阶。
陈德海觑见皇上的脸色。不自觉朝着小窗那头看去,帷幔重重落落,泠妃娘娘正哄着小皇子玩耍。
他瞄瞄皇上,心底琢磨,皇上待大皇子和二皇子可都不曾这般耐心过,看来这后宫里要是母凭子贵,也得看那母亲是谁,有泠妃娘娘在,这位小三皇子,前途不可限量!
……
两个时辰后,议事大臣离开乾坤宫。李玄胤坐在龙椅上,指骨无意识敲着御案,点了最后一人留下来。
殿中的男人剑眉星目,丰神俊朗,是从沙场上磨练出的一身英武气度。
李玄胤看着殿中的青年男子,亦是这次广岳平叛的功臣,他极为看重的爱将,余锦之。
以前,他并没深究过那女子的身世,后宫里的嫔妃,若无太高的家世,若非他上了心,并不值得看重。等他深究之时,才知道原来那女子并非孤身一人,并非要一直仰仗着他。
意识到这些,李玄胤心里隐隐生出难以言喻的不快之感。那女子在这宫里,有一心倾慕她的豫北王,如今又多了一个重臣舅舅。即便余锦之确实是她的亲缘舅舅,而非那些乱七八糟爱慕于她的男子,他心里仍旧不虞。
良久,李玄胤平静道:“追查张氏门庭之事,朕暂且交由你,务必将出逃的人一个不落抓回来。”
余锦之躬身抱拳,“臣领命!”
李玄胤颔首,微眯起眸子打量余锦之几眼,以前没觉得,而今得知了实情,那女子确实与他有几分相像。
“你进宫之初,为何不与朕说,你与宁国公府的干系?”
皇上不会无缘无故地问起宁国公府,他当初也不想隐瞒,只是余家蒙冤,他身上背负着余氏的罪名,他不能如实说明。但他从未欺瞒过皇上,是皇上信任他罢了。
余锦之如实道:“臣不敢。”
“宁国公世家大族,臣势力尚微,恐不能与他抗衡。”
他说得诚实,殊不知这句话就已经给他定下了欺君的罪名。
李玄胤掀起眼皮:“那你和泠妃呢?”
余锦之心底一沉,脊背僵硬地弯下来,疆场上的肃杀之气在君威面前消失殆尽。
这段日子皇上从未提起,他原以为,皇上便就此揭过了。
“此事全是臣一人的主意,泠妃娘娘如今身处后宫,臣是前朝臣子,本不该与后宫牵扯,故而,臣才与泠妃娘娘疏远,请皇上责罚!”
余锦之跪到地上,全将责任揽于一身。
如此行径,哪像他所言一般与泠妃疏远,分明是护她心切!
如今那女子身边不止多了觊觎的豫北王,还多了一个甚宠她的小舅舅。
李玄胤如今才明白,为何自己晾着那女子,那女子就待自己颇为不冷不热,分明是有了爱慕的男子,有了护她的亲人,有了儿子,就不把他放在心上了!
李玄胤不耐再看余锦之,拂手让他下去。
待余锦之离开时,他捏着眉心,沉声开口,“你要记住,她不止是你的侄女,也是朕的泠妃。”
……
婉芙并不知道皇上召见小舅舅的事儿,这日,她正坐在案后核对选秀的礼聘,秋池神色惊慌地掀起珠帘,跑到婉芙面前,扑通跪下身,泪水从眼眶里流下来,“娘……娘娘……”
婉芙和颜悦地抬起眼,瞧见秋池这番架势,吓得心头一跳,“怎么了这事?又出什么事了?”
秋池哭红了眼睛,哑声,“娘娘,小青……小青被人溺死了!”
“谁?”
婉芙怔了下,有一瞬间甚至没缓过神,耳边嗡嗡一片,她只能听见秋池的哭声,不断地重复着那两个字,“小青……”
小青被溺死了……
楚嫔那事儿过去,婉芙问小青是要出宫,还是留在她身边,小青生怕婉芙因为她脸上的疤要赶她走,不停地磕头要留下来。
这丫头,还是跟以前一样,胆子小,脑子笨,她一吓,她就当了真,怕得不行。
一滴泪水,无声地落到案上。
婉芙进宫后,为了争宠,没少落过泪,只有这一次,是出于真心。
她敛起眼,手心捏紧了帕子,声音冷得发凉,“怎么回事?”
小青自打进了昭阳宫,婉芙请了宫中医术高超的太医医治她脸上的疤痕。日日的精心调养,终于见了起色。小青感激涕零,非要每日摘花给婉芙做不同的香囊,小青绣工好,以前在余府,婉芙敷衍女红,都是小青代做。
婉芙见她喜欢,就由着她去。原本这日,小青也是要替婉芙去御花园摘花。
小青进昭阳宫的这段日子,一直是秋池在照顾,秋池将小青这傻丫头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养,可谁知……
她们这些宫里的奴才,在主子眼里,不过贱命一条,可以随意作践!
秋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伺候大皇子的嬷嬷,认定了是小青推大皇子落水,指认小青谋害龙嗣,要替娘娘责罚,两个婆子把小青扔下水。可……可小青她不会水啊!娘娘……没有人救她,小青那个时候该有多绝望……”
“奴婢不信,小青那么笨,胆子那么小,怎么会谋害大皇子,怎么敢谋害大皇子,奴婢不信!”
“定是有人诬陷小青,嫁祸给娘娘!”
婉芙闭了闭眼,泪水无声地从脸颊滚落,仿佛有一把刀子,钝着她的心口。
她忽然想到温修容曾说过的一句话,“泠姐姐,入了深宫,越往下走,失去的就会越多,最亲近的人,曾经视为紧要的姊妹……到最后,连自己也找不到了。”
……
坤宁宫
太医离开不久,皇后温热了帕子敷到大皇子额顶。大皇子脸颊烧得烫热,扯着皇后的衣袖,无意识地去喊母后。
皇后眼底闪过一抹狠意,“本宫让你对付泠妃,从未让你对靖儿下手。”
张先礼跪在地上,笑着温声,“大皇子是太后娘娘的名门,奴才这么做,也是为了皇后您。”
“蠢货!”皇后拂袖扇去一掌,厉色道:“你糊弄得了太后,能糊弄得了皇上么!”
张先礼苍白的脸现出一道女子的巴掌印,他摸了摸火辣辣烧着的侧脸,拍拍衣袖,不紧不慢地站起身。
“娘娘放心,奴才保证让娘娘满意。”
皇后不耐烦地挥开他,梳柳从外面进来,担忧地朝皇后看了一眼,“娘娘,泠妃娘娘求见。”
皇后微不可查地拧起眉,没想到泠妃竟对那奴才看重至此。
出了内殿,皇后就听见一阵求饶声。待她看见伺候大皇子身边的两个嬷嬷,哀嚎地跪在泠妃身前,眼中显出不悦的薄怒。
“泠妃好大的威风,竟把本宫也不放在眼里了?”
婉芙抬手让小太监停下来,那两个嬷嬷早已被打得发髻散乱,嘴角呕血,侧脸红肿不堪。
“臣妾是在替皇后娘娘教训不尽心伺候大皇子的奴才。”婉芙取出帕子,擦掉指尖的血渍,冷冷瞥了眼地上跪着的嬷嬷,“娘娘忙于选秀,大抵是疏忽了对下面人的管教,既然娘娘管教不严,不如交给臣妾。”
婉芙抬起眸子,对这皇后讥讽地勾了勾唇角,“娘娘宫里还有哪个管不住的,不如都交给臣妾!”
皇后看着眼前极为嚣张娇媚的女子,端的是十足的宠妃架势。她有些恍惚,竟从泠妃的身上看到了当初宁贵妃的影子,果然是受过宠的,不论是谁,都会有恃宠而骄的一日。
她当初是看错了,竟以为这女子与旁人不同,性子懒散随意,无争抢之心,原来是因为未动她的禁忌。
“本宫还未责问泠妃大皇子落水一事,泠妃就这般大张旗鼓地惩治本宫的奴才,可还当本宫是这六宫之主?”
婉芙眼底讽笑,“潘水,将御花园当值的宫人带进来!”
须臾,殿外进来了两个湖蓝宫装的宫女,瑟瑟发抖地跪到地上,给皇后问了安。
那两个小宫女一连叩了两个头,其中一个先道:“奴婢……奴婢在御花园揽月湖假山后修剪斜出来的梅花,听见湖边动静,就好奇地看上一眼,结果……结果看见大皇子不知怎么的掉到湖里”
“这时,从远处跑来一个眼熟的宫人,左脸上有几道疤,她见到大皇子落水,放下手中的提篮,捡起地上长杆就要去救大皇子。那宫人似乎不会凫水,奴婢本想过去帮忙,结果……结果不知从哪跑出两个嬷嬷,合力把大皇子救了上来。”
“奴婢本以为大皇子救上来就无事了,没想到那两个嬷嬷竟然诬陷是那个宫人推了大皇子落水,不顾那宫人挣扎,把她押进水里,活活……活活溺死了!”
说到这,小宫女脸色煞白,“奴婢太害怕,躲在假山后面不敢出声,奴婢只怕若是出了去,被嬷嬷发现,她们也要溺死奴婢!”
两个嬷嬷顶着一张肿得发红的脸,爬到皇后面前,砰砰地磕头,哭求道:“奴婢去的时候,泠妃娘娘身边的宫人正压着大皇子,不让大皇子出来!奴婢真的是以为那丫头要谋害大皇子,才替娘娘处置了她,娘娘明鉴!娘娘明鉴!”
皇后扫过跪在面前的嬷嬷,抬眸淡淡地看向婉芙,“即便如这宫人所言,本宫的奴才是处罚错了人,泠妃也不该到本宫这,大张旗鼓的放肆。”
“处罚错了人?”婉芙弯起唇角,温温柔柔的笑容中却尽是冷意,“皇后娘娘口中的处罚错了人,就是身为奴才,可以在后宫中随意杀人么?”
“皇后娘娘就是这么……”婉芙顿了下,眼底发凉,勾起唇,挑衅地看向皇后,“娘娘就是这么,管理的后宫?”
第100章
“娘娘怎么主持后宫是皇后娘娘的事, 泠妃娘娘这般质问娘娘,是否太过无礼!”
梳柳陡然出声,以往宁贵妃得意时, 有左相仪仗, 与娘娘作对也就罢了,而今,泠妃不过是奴才出身, 仗着皇上宠爱才爬到现在, 她有何资格这么跟娘娘说话。
婉芙柳眉一挑,“本宫没有资格质问皇后娘娘, 你一个伺候的奴才, 就有资格质问本宫么?”
“泠妃娘娘……”
“梳柳不得无礼!”皇后止住了梳柳接下来的话,她是皇后,不能失了六宫之主的威仪,跟一个宠妃置气。
梳柳咬唇跪下来,“娘娘是皇上的发妻,为何要任由下面的主子欺负娘娘!”
婉芙闻言冷笑,“臣妾敬重皇后娘娘, 从不敢无礼,只是今日娘娘身边的奴才肆意妄为,溺死了臣妾身边的丫头,臣妾只想给她讨一个说法。”
她不担梳柳叩的罪名, 小青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做甚这些人还能活得好好的,小青又做错了什么!
婉芙攥紧了手心的帕子, 冷冷掠了眼地上跪着的嬷嬷。
皇后脸色不变,看向婉芙, “泠妃想要本宫给你什么说法?”
“皇后娘娘主持后宫屡屡犯错,先是让后宫嫔妃接连小产,二皇子夭折,如今又纵容底下的奴才肆意妄为,皇后娘娘如此主持后宫,实在有失威仪,臣妾要皇后娘娘给皇上一个交代,给太后娘娘一个交代。”
婉芙继续道:“小青无故溺死,臣妾请皇后娘娘把这两个奴才交由臣妾处置,也请皇后娘娘每日抄一则心经,为小青忏悔。”
梳柳觉得泠妃要求实在过分,“娘娘所做之事,自然会给皇上,太后娘娘交代。但娘娘金尊玉贵,怎能为了一个死了的奴才去抄心经!”
婉芙睨了眼对此不满的梳柳,“臣妾并非逼迫娘娘,娘娘若是不想抄心经,便一命换一命,臣妾失了最亲近的奴才,皇后娘娘也得失掉一个最亲近的奴才,如此才够公平。”
皇后身边最亲近的奴才是谁,不言而喻。
梳柳以前以为泠妃不过是因为美貌而得圣宠,性子软和,最好拿捏,谁料想,竟比当初的宁贵妃还不好对付!
“娘娘,不要啊,泠妃娘娘怎会轻易放过奴婢,求皇后娘娘不要把奴婢交给泠妃娘娘!”两个婆子根本没那个闲心去管皇后娘娘是否折损了颜面,她们命都快没了,比起没了命,她们更愿意抄心经,别说一则,就是成百上千则她们也愿意。
伺候大皇子的嬷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趴在皇后的脸面上苦苦哀求。
“奴婢求皇后娘娘了,奴婢求求皇后娘娘……”
皇后敛眸轻笑,“泠妃如此逼迫本宫,那本宫这个位子不如交给泠妃来坐!”
殿门推开,传话的小太监急匆匆进来,“娘娘,皇上过来了!”
殿中的人面色一凛,皇后眸色渐渐泛冷,皇上一向不管她宫中的事,这时候为谁而来,毋庸置疑。
泠妃可真是好本事,本以为与外男有染一事就能打得她爬不起来,结果她竟然不仅能让皇上不追究这件事,还能皇上替她遮掩丑闻,圣宠如初!这泠妃,比之当年的应嫔还要难对付。
皇后敛起心神,低下头,屈身恭迎进来的帝王。
婉芙没想到皇上会来,她愣了下,回身做礼,眼神不复方才凌厉,很快挤出泪水,泪眼盈盈,我见犹怜。她掉出泪水时,又觉得好笑,习惯了故作委屈,竟变得得心应手。
李玄胤入殿,环视了眼殿中的人,视线落在地上跪着的两个嬷嬷身上,眼底寒意顿生。
“起来吧。”
皇后直起腰,紧接着殿内伺候的奴才都起了身,唯独婉芙,腰肢弯着,对着他一动不动。
“臣妾有罪,不敢起来。”
李玄胤颇为头疼,没顾忌皇后在这,过去扶婉芙起来,甫一扶上那只素手,眼前的女子就立刻哭出了声,眼圈湿红,咬住下唇,极为隐忍地落下泪珠。
她扑到李玄胤怀里,泪水越来越多,伤心得厉害,“皇上,小青死了,从小与臣妾长大的小丫头,她死了……”
“臣妾好难受,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都怪臣妾,如果臣妾能看好她……是臣妾疏忽,没把她照顾好……”
李玄胤捻了捻扳指,手掌轻拍她的脊背,“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殿内只余女子嘤嘤啜泣的抽咽声,娇娇软软,好不可怜。
这些话,婉芙并非全然装的,她心中自责愧疚,归根到底,小青受这些罪,都是因为她。
皇后平静地看着殿内的相拥的男女,即便早已习惯,此时再次看到,她的心口却仍旧钝痛了下,选择这条路之初,她就预料到今日。
但她不在乎,比起一个无能的丈夫,她更享受无上权势带给她的雍容尊贵。所以,在潜邸时,王爷宠爱宁贵妃,她不在乎。入宫后,皇上宠爱应嫔,她也不在乎。这些如花的女子终将因容颜的老去而凋谢,只有她,中宫的皇后,皇上的发妻,养着后宫的嫡长子,才是能笑到最后的人。
她极力忽视掉喉中泛出的涩意,福身道:“皇上,靖儿高热未退,一直跟臣妾念叨着父皇。”
婉芙眼睫颤了下,仿佛陡然清醒般,从男人怀里退出来,垂低下头,默默退到一旁,嗫嚅道:“大皇子身子重要,皇上快进去看看大皇子吧。”
李玄胤掀起眼皮睇着口不对心的人,心口像憋闷了股气,烦躁地转了转白玉扳指,扫了眼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个婆子,声音冷如冰凌,“照顾皇子不力,也不必留着了。”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般打到婆子的头顶,泠妃娘娘在皇后娘娘面前毕竟矮上一头,她们对上泠妃娘娘还能有一条活路,可皇上亲自发话,她们是真的要没命了!
其中一个婆子受不住惊吓,两眼翻白,登时晕了过去。另一个面如土色,哭声哀嚎。然,不管求了谁,有皇上开口,都是无用。陈德海手一抬,上前两个小太监,把伺候大皇子的嬷嬷拖出了殿。
那婆子拖出去还在不断痛苦,“皇上饶命!娘娘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陈德海心底鄙夷,敢留大皇子一人在湖边,大皇子出了事,担罪的本该就是这些奴才。不管是不是皇后娘娘指使,这件事都得交个人去替罪。
……
寝殿内
大皇子躺在床榻里,烧得脸颊生出异样的红,嘴中不断的喃喃自语,有时是父皇,有时是母后。
李玄胤手背贴过大皇子的额头,触到一片烫热,脸色愈沉,“太医呢?”
皇后应声,“皇上,已经为靖儿请过太医了,靖儿身子一向康健,待服下药,退了热度,就能清醒。”
宫人端着热水进来请示,“皇上,娘娘,奴婢为大皇子擦身。”
出了寝殿,李玄胤脸色越来越冷,“你就是这么照顾靖儿的么?”
他虽不亲近靖儿,但靖儿也是他的儿子,他绝不容许,后宫有任何嫔妃借由他的孩子争宠。
皇后对上男人的视线,她很清楚地看到,皇上对这段日子,她在后宫所为极为不满。不喜欢一个人,无论那个人做了什么,都是错的,都会不喜欢。
她是六宫的皇后,她做不到像泠妃那般垂泪撒娇,只为求得男人的怜惜。
皇后敛起眸子,屈下身,“臣妾知错,请皇上责罚。”
李玄胤面无表情地看着殿中站着的女子,雍容华贵的龙凤珠翠冠,象征着无上的权势地位。他与皇后,既没有自幼相识之情,也没有相濡以沫之缘,他对谁是自己的妻子本无多大的要求,若非太后一手牵线,如今这位子也轮不到她来坐。
“责罚,朕该如何责罚你,才能让你管好这个后宫?”
李玄胤想起以往种种,她身处后宫,怎会对那些事没有洞察。不去管,无非就是不想让那些人威胁到靖儿嫡长子的地位!
“朕给你这个位子,但你连善待朕的其他子嗣这一件小事都做不到,如今又利用靖儿诬陷泠妃。朕,还该留你继续坐在这里么?”
皇后身子一晃,她抬起头,苦笑地看向男人,“皇上认为,是臣妾故意让靖儿落水,以此来重伤泠妃?”
李玄胤只平静地看着她,“是与不是,你心里清楚。”
是吗?她听到靖儿要去揽月湖写画,并未拦着,也没有跟去,不就是默认了此事。
皇后脸色惨白,她竟分辨不清,自己有没有这个意思。她那么爱靖儿,恨不得倾尽一切为了靖儿,怎会去害他!
“不是这样的……”皇后闭了闭眼,“臣妾有错,臣妾认罚,可皇上一日不降罪臣妾,臣妾就一日使这中宫的皇后。泠妃无视宫规,在臣妾宫里掌嘴臣妾的奴才,这般目中无人,不敬上位,是否也有罪?”
“泠妃与外男牵扯不清,至今没有说法,皇上是否也该责罚她呢?”
李玄胤脸有怒容,“泠妃的事,朕自会处理。”
皇后冷笑,“皇上如何处理?是晾着她,不让她侍寝一日?两日?还是三日?”她流着泪,食指指着自己心窝,“皇上知道臣妾有多久没有侍奉您了吗?整整四年六个月二十四天。您还当臣妾是您的发妻么!”
李玄胤倏然捏紧扳指,“够了!”他抬手打下一个瓷盏,“你若做好了朕的发妻,后宫皇子怎会接连夭折?”
殿内霎然寂静,宫人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
“远远的就听见殿里的动静,让哀家瞧瞧,靖儿这一病,又招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
话音一落,柳嬷嬷搀扶着太后入了殿。
太后笑着扫过众人的脸色,目光在婉芙身上停留下来,“哀家许久没见到福儿了,改日泠妃到哀家这问问安,让哀家仔细看看福儿那个小乖孙。”
婉芙错愕地抬起眸子,受宠若惊地回道:“是臣妾疏忽,明日臣妾就带着福儿去给太后娘娘请安见礼。”
太后点过头,就没再去看婉芙。
“太医可来过了?靖儿如何?”
李玄胤缓下脸色,过去扶住太后,“靖儿已服药睡下,待退了热度,便无大碍。”
太后坐到临窗窄榻上,叹息一声,不悦地看向皇后,“你养了靖儿这么久,从没出过大岔子,今日是怎么糊涂了。”不待皇后回答,太后又看向李玄胤,“那两个嬷嬷照顾皇子不力,没必要再留着人。”
李玄胤不动声色地压了压扳指,“母后放心,儿子已经吩咐人带下去处置,决不轻饶。”
“如此就好,你性子沉稳,前朝后宫大大小小的事儿交到你手上,哀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太后抬眼将皇后招到近前,她握住皇后的手,“你性子尚未磨合,这些日子,哀家对你太过失望。哀家命你在寿康宫思过半年,这半年里,由泠妃待你处置后宫事务,你可有异议?”
李玄胤微变了脸色,“母后,泠妃年纪尚轻,从未经手过六宫事务,身边又带着福儿,冒然主持六宫,儿子以为,并不妥当。”
太后不意外皇帝会违背她的话,皇帝太宠着泠妃,舍不得让人受半点委屈。
“哀家是要交到泠妃手里,皇帝何不问问泠妃的意思?”
李玄胤没让步,语气不容置喙:“泠妃听儿子的,儿子不允,她便是不愿。”
婉芙手心一紧,管理六宫这个烂摊子,她自然不愿意接。太后看似公允,实则处处为皇后找补,为皇后说话,她接到手里,没有皇后轻管得不好,就是她的过错。管得好,在旁人眼中不过是皇后先安定好了后宫,才会有这番局面。总归,到最后委屈的都会是她。
她会推脱掉这件事,但皇上并未顺着太后的意思,不容置疑地反驳,让她有些惊讶。
太后脸上终于没了笑,“依皇帝的意思,皇帝要如何处置这件事?”
李玄胤沉着眼,“儿子知道母后想让何氏坐稳了中宫的位子,皇后是儿子发妻,这一回,儿子不会拂了母后的脸面。但今日之后,皇后若再次犯错,皇后的位子是谁,得由儿子来定。”
“哀家是你的生母,难道连你的妻子是谁,都不能决定么?”太后薄怒,捏着佛串的手隐隐发颤。
李玄胤冷淡道:“儿子是皇帝,有权决定自己的妻子。”
……
回了昭阳宫,婉芙闷在寝殿里,谁也没见。
寂静的夜幕中,悄然生出一轮圆月。
乾坤宫
在坤宁宫耽搁了半日,御案上积压了一摞的奏折。李玄胤拿起折子,微拧起眉,又撂了笔,靠坐到龙椅上,指骨拢了拢眉心。
“泠妃还是没用晚膳么?”
陈德海在一旁伺候着笔墨,闻言摇了摇头,想到皇上合着眼,遂小心翼翼地出声,“小青是泠妃娘娘年幼时伺候在身边的丫头,不明不白的身死,泠妃娘娘难免伤心。”
“她心里定然怨朕。”李玄胤掀开眼,无意识地摩挲着拇指的玉扳指,“朕放过皇后,在她心里就已经是偏向了皇后一头。”
陈德海头压得极低,斟酌着该怎么回皇上这句话。
皇上放过溺死小青的主谋,泠妃娘娘怎么会不怨皇上。可一个奴才的命,哪比得上皇后娘娘尊贵,皇上就是有心让皇后娘娘从那个位子上下去,就凭溺死一个奴才,就凭两个嬷嬷看护不力,害得大皇子落水,这两个捕风逐影的由头是万万不够的。
皇后娘娘那头有太后撑着,除非真抓到了皇后娘娘谋害龙嗣的确凿证据,或者说个大逆不道的,就是证实皇后娘娘与外男有染,才能真正让皇后离开中宫。然,前者,依着皇后娘娘的聪慧,抓着可难,后者更是不可能的事儿!
回过头一想,皇上习惯了为君的随心所欲,何时这么在乎过一个女子的感受,这般多心,还不是因为那人是泠妃娘娘。
他讪笑一声,小心翼翼地回道:“奴才想,泠妃娘娘对皇上怨是有的。”
他刻意顿了下,果不其然观察到皇上不虞地皱起了眉,立即加补道:“但泠妃娘娘对皇上更多的是感激。”
“感激?”李玄胤轻嗤,“那个小没良心的东西,会感激朕?”
陈德海乍然听到皇上给泠妃娘娘的称呼,愣了下,心底又忍不住鄙夷,皇上分明记挂着泠妃,却又拉不下那个脸皮,届时就会拿他出气。
他心中如是想,面上一派恭敬,“太后娘娘想把后宫交到泠妃娘娘手里的时候,奴才可瞧见了泠妃娘娘改变的脸色!当时皇上在太后娘娘面前说话,奴才一直注意着,泠妃娘娘可感动得差点哭了!”
李玄胤脸色稍缓,又睇他一眼,“她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陈德海拍了把嘴巴,“奴才是夸大了些,可奴才没看错,泠妃娘娘确实感激极了皇上。”
李玄胤嗤笑:“她那性子,娇纵惯了,让她管理后宫,指不定出什么大乱子。”
陈德海侧目,觑见皇上没那么沉的神色,抹了把后颈的凉汗,才松了口气。
他低头继续研磨,没过一会儿,又见皇上起身,拂袖下了御阶。
不必问,陈德海也猜的出来,这指定是去找泠妃娘娘了!
他小跑着跟上去,“摆驾,快摆驾昭阳宫!”
……
皇后剪掉烧着的烛芯,出神时,火苗烧到她的指腹,她蹙眉缩回手,梳柳沁湿了帕子忙跑过来,“这种事,娘娘交给奴婢做就好了。”
白皙的指腹烧出一抹红,并不严重,皇后拂开梳柳的手,“大皇子可吃过药了?”
梳柳眼睛通红,她看着娘娘失落了脸色,愈发难受,“大皇子吃过药就睡下了,娘娘放心。”
皇后坐到窄榻里翻阅经书,“从前本宫觉得那些拿龙嗣争宠的嫔妃,都是蠢货。”
她顿了下,自嘲一笑,“原来本宫也从不聪明。”
梳柳正要去劝,一碗燕窝粥放到手边,张先礼温声道:“娘娘,该用燕窝粥了。”
经过这日一事,梳柳愈发厌恨这个没了根的男人。如果不是他,娘娘今日怎会险些失了中宫!
皇后抬手让梳柳下去。梳柳犹豫几番,触到娘娘的眼色,最终只瞪了那太监一眼,退出了内殿。
张先礼自然去为皇后捏肩,“娘娘的大宫女,似乎对奴才有所不满。”
皇后掀过经书一页,并不言语。张先礼眯起眸子,轻笑,“娘娘走到今日,竟还是信佛之人?”
“佛中经法精妙,非轻易能够参透。”
张先礼眼底讽笑,“参透如何,参不透又能如何?娘娘不还是,孤家寡人。”
皇后终于有了反应,轻轻勾起唇角,眸色沉冷,“孤家寡人?”
她合上经书,“下月初秀女进宫,是个好日子,到时候,你也不必留在本宫身边了。”
……
婉芙哭得累了,躺在床榻里,睡得不沉。唇瓣忽触到一片凉意,她微蹙起眉,那凉意接着越来越深,像是贪恋一般。婉芙蓦地清醒,挂着泪珠的睫毛眨了两下,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男人。
“皇……皇上?”
李玄胤看着怀里的人,低眸,就是她哭得红肿的眼尾,满脸的泪痕。
他心中滋味难言,最终只化作平淡,捏了捏婉芙的鼻尖,“这么容易就哭了?没出息。”
听他说得轻描淡写,婉芙腾地生出股火,蓦地翻过身,只拿后脑勺对着男人,“溺死的不是陈德海,所以皇上才不能感同身受!”
候在屏风外的陈德海,把泠妃娘娘这句话一个字不落得听了进去,心头咯噔一下,一脸的愁苦。
泠妃娘娘还不是不够了解皇上,他一个奴才,死了皇上只会感觉不适应,一段日子过去,待有了新人,不知就将他忘到什么地方去了!才不会像泠妃娘娘这样,没一个丫头就哭得伤心不已。
念此,陈德海又生出一股酸涩之感,快混了半辈子,竟还没有一个在他死后会哭的人。
唉!
寝殿里,李玄胤听着她这比方,嘴角抽了抽,“胡闹,什么话都敢说。”
婉芙闭起眸子,不想搭理这个铁石心肠的君王。
李玄胤把人掰回来,小脸对着他,那双眼却闭得紧紧的,他笑得无奈。
“朕抛下一堆政务过来看你,你就这么对待朕?”
婉芙这才睁开一只眼,“皇上不明白。”
“朕如何不明白?”李玄胤抚过她泛红的眼尾,不知想到什么,眸色有在夜中看不清的晦暗,“朕幼时曾有一个伴读,白日与朕读书习武,夜中与朕同榻而眠,相伴七载,朕曾视他为知己手足。”
婉芙睁开另一只眸子,无声地抿住唇角,不禁去问,“后来呢?”
李玄胤微顿,片刻平静地开口,“朕十四岁喜欢上了斗蛐蛐,但母后管束甚严,他便钻了狗洞,偷着去坊间给朕买黑将军,回来时被母后发现,杖毙而亡。”
“朕亲眼看见他的血,流满了书房前的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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