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婉芙怔住, 眼前的男人将所有的心绪掩藏得很好,但婉芙还是看清了他眼底的悲伤。
她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依偎到男人怀里。
李玄胤抬手拂过婉芙垂落的青丝, “你年纪尚轻, 经的事少,才会将旧时的情谊看得如此之重。”
这句话一派老成,怎么听都不舒服。婉芙极为不悦地咕哝一句, “说得好像皇上多老似的。”
她年纪虽小, 经的事比之上京那些闺阁中的女子可不少了。
脸蛋被略带薄茧的手指掐住,李玄胤铁青着脸色, “又胡说, 朕正值盛年,哪里老了?”
婉芙扯了扯唇角,故意道:“皇上比臣妾长了十一岁,皇上读书习字的时候,臣妾在不会说话呢!等皇上走不动了,臣妾还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李玄胤脸色越来越黑, “从哪学的乱七八糟的,朕看你读的那些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不等婉芙再答,男人骤然翻身将她压到下面, 女子的寝衣滚得开了领口,隐隐约约露出月匈月甫大片的雪白。
李玄胤目光渐暗,指腹留恋之处, 惹得婉芙颤栗不止。
婉芙终于知晓害怕,她小心翼翼地扯住男人的衣袖, 泪珠子簌簌落下来,委屈巴巴地瞧向李玄胤,刚欲开口,男人乌黑的头颅就埋了下去。婉芙再说不出话,难言地咬住下唇,两只玲珑玉足几乎绷直,素白的小手下意识地去揪住帷幔,没多久被男人捞入掌中。
夜中的烛火摇摇曳曳,月上中天之时,婉芙终于得以喘息。
李玄胤掐着她的腰身逼问,“朕老么?”
婉芙哪敢再说,胡乱地摇着脑袋,落下的泪珠子流了满脸。
……
翌日,婉芙抱着小来福到寿康宫给太后问安。
经昨夜那件事,太后仿佛一夜间苍老了许多。
婉芙入殿时,太后正靠坐在临窗的窄榻上,双目轻合,手中捻着一串佛珠。
她没再多看,抱着小来福恭恭敬敬地问安。太后这才掀开眼,去看她,忽时叹了口气,招手让婉芙过来。
“哀家回宫,还没好好看看这个乖孙。”
婉芙顿了下,她不明白太后的意思。昨日那件事,她在太后心里定然是没了半分的好感,这时候太后要见她,是为了什么?婉芙抿唇,无论要做什么,来福是皇子,太后不至于要对自己的亲孙子下手。
小来福最近学会了翻身,待在婉芙怀里不老实,扭着小身子动来动去。小来福生了一副讨喜的模样,见到谁都会好奇地睁大眼睛,又白又嫩的脸蛋甚是可爱。
太后把这个孙儿抱到怀里,小来福没怕生,仰起脸蛋笑呵呵地看向皇祖母。
大皇子虽是嫡长子,倒底是长大了,心性慢慢沉稳,不比年纪小的讨喜可爱。
太后笑着亲了口来福的小脸,“这眉毛,这眼睛,像极了皇帝小时候。”
柳嬷嬷见太后高兴,忙附和了一句,“娘娘瞧瞧小皇子多乖,不哭不闹的,是在亲近您呢!”
太后转头吩咐:“把哀家那对红鲤金锁拿过来,给哀家的乖孙。”
柳嬷嬷明白太后的意思,屏去伺候的宫人,退到了外殿。
逗了会儿小来福,太后才看向婉芙,笑意淡下来,“哀家昨日维护皇后,你心里可怨恨哀家?”
婉芙敛眸回道:“臣妾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没有。
太后对她无缘无故的厌恶,对皇后的偏颇,任谁都会有怨。但因为这人是太后,她不能也不敢。
太后稍顿,低头看着小皇子那双肖似皇帝的眉眼,“这世道对女子总要苛刻些。哀家回宫时,就查过你的事,余家、宁国公府的颠簸流离,入了宫,与后宫嫔妃的争斗纠葛,到最后,嫔妃中幽禁的幽禁,入冷宫的入冷宫,唯独你毫发无伤,还安然生下了小皇子。”
说到这,太后脸上有了些笑意,“哀家当时想,这倒底是怎样一个奇女子。”
婉芙适时温声,“想来太后下面打探的人,是有夸张的痕迹。”
太后顺着她的话,“哀家也是从你们那时候过来的,什么人没见过,起初哀家是信了后宫确有这样的女子。直到哀家亲眼见到了人。”
片刻的微顿,太后继续道,“哀家才知道,你不是用了什么厉害的手段对付后宫嫔妃,你的厉害,就在于,拿捏住了皇帝。”
婉芙蓦地抬眼,提裙跪下身,“臣妾绝无此心,太后娘娘明鉴!”
太后无所谓地摆摆手,“哀家已经想通了,皇帝年盛,花些心思在女子身上并无不妥,哀家老了,他喜欢,哀家怎么拦得住。”
“更何况你又为皇帝生了这么可爱的福儿。”
太后勾着小来福的手指,露出慈祥的笑,小来福也十分亲近皇祖母似的,那黑溜溜的小眼睛,看得太后简直爱不释手。
逗了小来福许久,太后有些乏了,让婉芙带小皇子回去。婉芙福身离开,太后看着女子离开的窈窕背影,慢慢合了眼。
柳嬷嬷端了一蛊汤药进来,轻手轻脚放到凭几上,“娘娘,该吃药了。”
太后抬了抬手,“哀家今日身子爽利,那苦药明儿个再吃吧。”
柳嬷嬷着急劝道:“太医叮嘱,娘娘这药一回都不能断……”
“哀家的身子,哀家自己清楚。”太后坚持,靠着引枕,良久未语,似是睡了过去。
柳嬷嬷叹息一声,端下药吩咐宫人时刻热着,待娘娘醒了再端上来。
……
昭阳宫
婉芙哄睡了来福,坐在案后,手中执着湖笔,却迟迟未落到宣纸上。
千黛出声提醒,“娘娘,墨要干了。”
婉芙眼眸微动,疲惫地撂下笔,“心不静,写不了字。”
她捏捏眉心,躺到窄榻里,背对着外面,脸上闷闷不乐。
千黛不知如何去劝娘娘,娘娘重情,可在宫里最忌讳的,就是对外人交出自己的真心,即便是自己的心腹,该舍出的时候,就要狠心舍出去。
她叹了口气,多劝无果,唯愿娘娘自己想通。
婉芙没躺多久,坐起身,披上外衫,没让人跟着,匆匆出了昭阳宫。
伺候的奴才放心不下,千黛当机立断,跟去了娘娘后面。
……
乾坤宫
李玄昭进宫复命,请示过后,退出了正殿。
即便十一王爷与泠妃娘娘之间的关系纠缠不清,但过了这么久,泠妃娘娘诞下小皇子,十一王爷仍旧受重用,可见皇上是将那事儿放下了。陈德海极有眼色,不敢怠慢半点,说了几句吉祥话恭送十一王爷离开。
李玄昭出了正殿,绕过红墙宫廊,远远地近前一个宫人,那宫人始终垂低着头,靠近他时,才稍顿了下,福身做礼,手心被塞进一物,待宫人离开,李玄昭才打开那张字条。
……
陈德海进殿奉茶,他觑着皇上冷淡的脸色,心里估摸大约又是因为十一王爷的缘故。
皇上每回见到十一王爷,脸色都不大好。从前他还不知道是为什么,直到得知了十一王爷和泠妃娘娘之间的事儿。自己的胞弟和自己的妾室有过旧情,换作寻常人都无法忍受,更何况九五之尊的帝王。
这时候,陈德海装死地低头,恨不得埋到地缝里,不敢出声。
李玄胤批阅了两张折子,“她从太后那儿回了么?”
陈德海一直注意着泠妃娘娘的动向,立即回道:“小半个时辰前,泠妃娘娘带着小皇子回了昭阳宫。”
李玄胤点点头,没再多问,过不一会儿,撂了笔,“朕去看看福儿。”
闻言,陈德海忍不住偷笑,皇上倒底是去看小皇子还是去看泠妃娘娘。哪回皇上到了昭阳宫,不是看了一会儿小皇子就觉得烦了,让人赶紧抱下去,只留泠妃娘娘一人。
陈德海看破不说破。
李玄胤拂袖起身,正欲出去,殿门打开,传话的小太监匆匆进来,“皇上,陈常在在外求见。”
李玄胤微拧了下眉,似是才记起这人是谁,有些不耐,“朕有事处理,让她回去。”
那小太监犹豫地向御阶上看了眼,小声道:“常在主子说,是关于泠妃娘娘。”
……
竹林中,婉芙拿出怀里的葡萄,摆到石阶上。面前立着的木牌上雕着小青二字,小青没有名字,阿娘收留她那日,小青身上只有一件青色的布袄,阿娘给她取名小青。后来她见小青极喜欢吃葡萄,调笑着让她改名小萄。
远处传进脚步声,婉芙回头看见走近的李玄昭,轻蹙起柳眉,背过身擦干净了眼角挂着的泪珠。
李玄昭走到她身后,提醒道:“小青已经死了,你这么做毫无意义。”
秋日瑟瑟的凉风拂过人脸,婉芙没做理会,取出帕子擦拭木牌沾上的尘土。
李玄昭沉着眼夺过她手里的木牌,“江婉芙,你清醒清醒!下月初秀女进宫,你要一直守着一个死人吗!”
“干你什么事!”婉芙蓦地站起身,喉咙生出酸涩,堵得她发哑,她掐住手心,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本宫是皇上的泠妃,你是亲王朝臣,本宫的事与你何干。”
“因为我一直忘不掉你,我不想看到你难过!”李玄昭倏地开口,他死死攥住了双拳,木屑扎进了掌心,刺得一滴一滴鲜血流下,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痛意。
终于说出这句话,他自嘲地笑了笑,心底如释重负,仿若解脱。
“窈窈……”他咬着这两个朝思暮想的字,四年前,他喜欢极了那个缠在他身边,娇气胡闹的少女,四年后,再面对这女子时,他依旧会忍不住这份悸动。可这次,他只能将那些情愫埋于心底,再不能宣之于口。
婉芙听着这句话,眸中错愕、震惊,她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时,他带着她,走遍了整个余姚城。他纵容她的娇气,她的蛮横,她所有的坏脾气。那大抵,是她最青涩,最珍贵的日子。
可,有时错过了一刻,就是错过了一生。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婉芙眼中的情绪慢慢化为平淡的虚无,“王爷逾矩了。”
李玄昭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子,扯了扯唇角,明知从无可能,此时说什么都是徒劳。
最终,他敛下眼,恭敬地弯低腰身,“臣李玄昭,此生甘愿为泠妃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远处,李玄胤脸色越来越沉,看着林中的男女,怒意愈升,转身拂袖离去。
跟着的陈德海不敢看皇上的脸色,心中却是想,这泠妃娘娘好好的,怎么又跟十一王爷搅和到一块儿了,这不成心给皇上添堵吗!
……
林中,婉芙冷淡地拒绝,“王爷,本宫既做了皇上的嫔妃,就不需要别的男子为本宫赴汤蹈火,王爷此番言语,不止会害了本宫,也会害了王爷自己。”
顿了下,婉芙忽然记起什么,猛地抬眼,“王爷为何在此?”
李玄昭听她发问,顾不上她方才的拒绝,脸色微变,拿出那张字条。婉芙扫了眼,片刻,笑意嘲讽,这后宫里,想要害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
回了乾坤宫,陈德海听着殿里一阵一阵的碎瓷声儿,身子直打着哆嗦。泠妃娘娘这回是真把皇上气到了。
脸上沾了滴凉意,陈德海望望天,一场秋雨一场寒,他抱抱双臂,是该给伺候的奴才做身新衣裳了。
他正琢磨着,下的雨大了些,细密的雨丝连成线落到地上,晕染了九级汉白玉台阶。
小太监躲到廊庑下躲雨,陈德海拿着帕子正擦拭着脖颈的雨珠,瞧见打远过来的一道湘妃色女子身影。仔细一看,正是泠妃娘娘。
虽说今儿泠妃娘娘又把皇上惹恼了,但泠妃娘娘毕竟养着小皇子,无论如何,他都不敢怠慢。夺了小太监怀里揣着的油纸伞,朝泠妃娘娘走了过去。
“奴才给泠妃娘娘请安,这大雨的天儿,泠妃娘娘怎么来了?”
婉芙没多言,“本宫有事求见皇上。”
陈德海为难,皇上这会儿发着火,最不想见的人大抵就是泠妃娘娘。
他面上不敢说,赔笑道:“皇上忙着政务,泠妃娘娘先回去,待皇上忙完了,奴才就进去给您通禀。”
细密的雨珠打湿了婉芙的衣袖,陈德海瞧见,怕泠妃娘娘染疾,将伞往前挪了挪。
婉芙神色不变,“公公不去通禀,本宫就一直等在这。”
这泠妃娘娘就是个祖宗脾气,倔成这样,也不知皇上怎么受得了。
陈德海招来小太监为婉芙撑伞,认命地回殿传话。
殿中,陈德海说完,许久不见皇上开口,他心里越发忐忑。
炉中的龙涎香氤氲袅袅,李玄胤看着奏折,脑海中不断回忆起林中含情而望的男女,脸色越来越沉,猛一抬手,将御案呈的奏折都扫到了地上,震怒喝道:“让她滚!”
陈德海吓得跌到坐在地,不敢再为泠妃娘娘说半句话,匆匆逃了出去。
陈德海出来,婉芙预料到是这么个结果,无声地闭了闭眼,只道了句,“多谢陈公公。”
雨水染湿了婉芙的鬓发,陈德海嘱咐御前的小太监务必要把泠妃娘娘安然无虞地送回昭阳宫,皇上再生气,也没狠心责罚泠妃娘娘,可见,这委屈是一时的。
……
婉芙满身是水的回到绛云殿,殿内宫人皆是吓了一跳,忙去为娘娘更衣备水。
秋池想问娘娘这是怎么了,可看娘娘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疼来不及,怎么还舍得去追问娘娘。她忽然记起来,“千黛姐姐出去寻娘娘,这会儿怎么不见了?”
话落,珠帘掀开,千黛拖着一条手臂,跌跌撞撞地从外面进来,全身是水,脖颈青紫一片,甚是狼狈。
“娘娘!”千黛隐忍着跪下身,“是陈常在,陈常在算计娘娘!”
……
陈常在得意洋洋地躺在软榻里,吃着杏仁糕,“你看清了,江婉芙当真没进乾坤宫的殿门?”
净偌有眼色给主子递过帕子,回道:“奴婢等泠妃离开,就立即过来通禀主子,瞧着陈公公煞白的脸色,料想皇上是发了大火!”
陈常在提唇微讽,“这回坐实了江婉芙与外男牵扯不休的名头,看她还怎么在皇上面前狡辩!”
“主子,泠妃娘娘到殿门外了!”小太监浑身是水,着急着进来传话,弄脏了殿内上好的芙蓉毯。
陈常在不耐烦道:“来了就来了,慌什么!江婉芙自己做的不耻之事,换作旁人,早寻了一根绳子吊死,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脸面!”
“脸面?”婉芙挑开帘子入内,肩上披着厚厚的披风,她冷眼看向舒舒服服坐在床榻里的陈常在,微微一笑,“陈常在方才是在说谁不要脸面?”
江婉芙惹了圣怒,叩上一顶与外男私//通的帽子,陈常在不信她这回还能翻身。
“嫔妾说的自然是泠妃娘娘,泠妃娘娘与十一王爷牵扯不清,还用嫔妾说么?”她冷笑,“说不准入宫前身子就不干净了,竟还有脸去伺候皇上,真是让嫔妾不耻。”
婉芙耐心地听她说完,懒得与她费口舌,慢慢地开口,“不敬上位,污蔑后妃,按宫规,杖责五十,发配冷宫。”
“江婉芙,你敢!你一个私德不检的嫔妃,还敢处置我?”陈常在难以置信,这江婉芙是疯了不成,她不担心自己被皇上处置,敢来责罚她!
婉芙最后凉凉扫了眼陈常在,出了内殿,对慎刑司的人道:“杖责五十,本宫会命人看着,不得缺了一杖。”
慎刑司的太监相看一眼,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不知陈常在哪里得罪了泠妃娘娘,竟让泠妃娘娘动怒至此。他们谁都知道泠妃娘娘受宠,不敢不从命,福身应声。
陈常在在大雨中被拖进慎刑司,至死她都不明白,江婉芙倒底有什么嚣张的资本!
……
后宫很快都知道了泠妃杖责陈常在一事,翌日的问安,便有人将此事提出来,话里话外无非是泠妃手段太过狠毒,当初活活饿死了江常在,而今又对陈常在施杖五十,旁人听了,心里忍不住发怵。
后宫里除了皇后,别的嫔妃是没有那个权利惩处下位的妃嫔,谁让泠妃受宠,正协助皇后主持六宫,这点子规矩也就叫人忽视了。皇后闻言笑笑,没说什么,皇后都没要责罚,那些下面的嫔妃哪还敢多说半句。
前日一场秋雨过去,婉芙就受了风寒。人病了,皇后没再交给她选秀的琐事。
婉芙这一病正到了下月初,秀女入宫,各封了嫔位。听闻新册封的人中,最受宠的就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之女,萧德音。
十一月初,婉芙风寒痊愈,乘了仪仗到坤宁宫问安。打帘踏进内殿,一眼望去,殿内坐了许多生疏的面孔。
个个朱唇粉面,娇艳欲滴,好不怜人。
第102章
婉芙染了风寒, 没参与冬末的小选,但她并未错过外面的风声。
大抵皇上确实没有选秀的心思,小选入宫的, 不过七名秀女。这七人不论是样貌还是气度, 都是拔尖。其中最受宠,要数新封的贵人,萧德音。
原本萧德音入宫受封的位份是正六品美人, 听说当夜侍寝, 不知说了什么讨巧的话,哄得皇上龙心大悦, 翌日就下召册封了正五品贵人位份。
婉芙在众人脸上淡淡一扫, 坐去了主位旁边的妃位上。庄妃不到坤宁宫问安,这位子只有她能坐。
她落了座,才像是刚想起来似的,漫不经心地开口,“妹妹们都是新人,别拘束着,坐吧。”
旁人听她发话, 才敢坐下身。她们忍不住偷偷去打量上面高位的嫔妃,待看清女子那张姿容,呼吸一滞。泠妃娘娘确如传言一般,倾国倾城, 甚是娇美,仿若一朵花,坐在那儿, 将旁人都衬成了绿叶。
她们刚入宫就听说了这位泠妃娘娘的名号,流言传出的话可不好听, 都说泠妃娘娘美虽美矣,却下手狠毒,蛇蝎心肠。先是活活饿死了自己在冷宫的嫡亲姐姐,接着敢杖责后宫嫔妃,不留分毫情面。如此恶毒手段,偏偏这位泠妃娘娘深受圣宠,膝下养着小皇子,后宫没人敢把她怎样。
众人面面相觑,讳莫若深,都对这位泠妃娘娘颇有畏惧。
温修容朝各怀心思的在座看去,若无其事地饮了口茶水,心中冷笑,旁人都知泠姐姐恶名圣宠,却没人去深想那些人为何会有今日的恶果。
她敛了心神,柔柔一笑,“泠姐姐身子可好利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泠姐姐何不在宫里好好养养。”
婉芙眸子眨了下,了然温修容的意思,她自然看出了新妃对她的畏惧,畏惧总比瞧不上得好,免得入了宫找她麻烦。
“今儿个是妹妹入宫问安的好日子,我不到场,岂不是失了礼数?”
温修容抿唇笑笑,新入宫的嫔妃脸色却是不好看,她站起身,齐齐福礼,“谢泠妃娘娘挂怀。”
正殿的戏码,很快传入皇后的耳中,皇后对着妆镜牵了牵唇线,“新妃入宫,才是热闹。”
她扶着梳柳站起身,忽想到什么,笑着开口,“本宫听说萧贵人喜欢腊梅,吩咐给内务府日日送过去,初入宫就侍了寝,好给她多添添喜气。”
梳柳觑了眼娘娘的脸色,低头应下声。
……
御花园
婉芙裹着狐裘披风,站在梅树下,素手伸出,折下一枝红梅,腕间碧绿温润的翡翠镯子,衬得那只玉手愈发纤纤可人。
她将梅花插//进花瓶里,嘱咐千黛折了花瓣,回去带给福儿。
温修容走在她旁边,看了许久,才迟疑地开口,“泠姐姐打算一直这样吗?”
一直这般与皇上置气,在宫里安安静静,没人敢欺负,却也不得圣宠。她不知道皇上与泠妃之间又出了什么隔阂,但皇上数日没召泠姐姐侍寝,就是再没眼色也该咂摸出不对劲。
婉芙顿了下,摇摇头,“自然不是。”
她的福儿还那么小,若不得圣宠,日后后宫里皇子多了,该怎么办。
她多日称病没有动静,是在想,怎么才能彻底打消皇上的疑虑,让皇上相信她,不再抓着豫北王不放。不然,即便她这回再一次撒娇卖乖讨了皇上欢心,下一回依旧会惹圣怒,久而久之,隔阂多了,皇上渐渐厌烦,对她那些宠爱也会随之消失殆尽。
婉芙没有多言,这一句已经足够温修容安心。她相信自己的直觉,皇上待泠妃的情分远不止此,眼前的女子,绝不会止于今日的地位。
两人折了几枝红梅,准备各自回宫。刚绕过一条回廊,就看见,不远的长亭里,一女子身着红衣舞裙,身段阿娜多姿,一举一动,眼波流转,尽是风情。
婉芙觑着那女子眯了眯眸子。小选那日婉芙懒在绛云殿,并未过去,倒是温修容清楚入宫的七人,她附耳提醒,“这是隅州县令府的幺女,楼氏。”
隅州偏狭之地,那县令小官怎会养着如此风情的美人,不仅懂风花雪月,还能歌善舞,瞧着就是从小教出来的。
这女子真实的身份,面上是县令之女,实际怎么样,旁人都是看破不说破。
婉芙敛眸,轻笑了下,“过去看看。”
……
长亭内舞的是惊鸿一梦,楼采女一舞做罢,扭着腰肢为石凳上坐着的男人上了茶水,“嫔妾舞姿拙劣,比不上皇上宫内的伶人。”
李玄胤不咸不淡地接了茶水,指腹摩挲着杯沿,并未去饮,闻言只是淡淡看她一眼,“你是朕的妃嫔,不必与她们相较。”
楼采女不解其意,含羞带怯地朝男人看去,妩媚的双眸如山水横波,但凡寻常男子见了,都要酥酥骨头,偏偏,眼前的帝王看也没看。
一旁伺候的陈德海忍不住想笑,心想这楼采女好看是好看,偏生不怎么聪明,连皇上话里的意思都听不出来。既然进了后宫,就是皇上的女人,皇上的女人怎么能和伶人相提并论!再说,这后宫里美人不少,楼采女确实够美,相比泠妃娘娘,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想起泠妃娘娘,陈德海眼睛不禁向皇上瞄了瞄,皇上这气都生了这么久了,竟还没消下去。泠妃娘娘病了这段日子,皇上哪放得下心,日日召太医问话,听说病情加重,大半夜的,都走去昭阳宫宫门了,硬生生忍了下来。他看了,竟有些心疼那夜的皇上,从未见过皇上对一女子上心至此。
他正叹着气,耳边就听见一道熟悉的人声,“臣妾给皇上请安。”
陈德海心头一跳,蓦地抬头,瞧见过来的泠妃娘娘,瞬间热泪盈眶。
李玄胤看着面前脸颊尚有苍白的女子,捏紧了拇指的扳指,生生移开眼。
男人不搭理他,婉芙也不见不自在,她故作不知晓楼采女,笑着问道:“问安时妹妹们坐的远,本宫没瞧清,这位又是哪位妹妹?”
楼采女眼睛瞄来瞄去,见皇上冷脸待泠妃,料想泠妃的地位并没后宫传言的那么夸张。
倒底是老人,哪比得上她们这些新人水灵,遂没多少客气,“嫔妾楼氏,想必泠妃娘娘是年纪大了些,眼神才如此不好。嫔妾这般颜色,竟能让泠妃娘娘忽略了去。”
说着,楼采女捏起帕子,掩住唇角吃吃一笑,多么有趣似的。
婉芙笑意淡下来,她脸色看起来要比来时还要白上些许。
见泠妃脸色如此难看,楼采女愈发得意,她大胆地走到男人身边,扯住了李玄胤的衣袖,“嫔妾的舞只跳给皇上一人看,皇上快让泠妃娘娘这个碍眼的离开这儿。”
这话落下,陈德海根本不敢瞧皇上的脸色。大抵也就新人没脑子,敢去招惹泠妃娘娘,这后宫里,招惹过泠妃娘娘的,有哪个得过好?
李玄胤眼眸立即沉下,一把拂开女子抓来的手。
楼采女猝不及防,身子一歪跌坐在地,瞪大了那双妩媚风情的眼睛,诧异地看向男人,“皇上?”她心中疑惑,冷不丁触到男人沉下的黑眸,心底竟莫名生出股寒意,她慌乱地垂低头,跪下来,“嫔……嫔妾愚钝,不知何处惹了皇上不悦……”
李玄胤冷冷开口,“不敬上位,教养嬷嬷是怎么教的你规矩,在这儿跪着给朕反省!”
直到这时候,楼采女还不明白,自己哪里失了规矩让皇上不喜了,她分明按着嬷嬷的话做,分毫不差。
李玄胤起身,经过那女子身侧,衣袖被一道微弱的力道扯住。他冷眼睨过去,那女子柔柔弱弱,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小声问,“皇上还生气么?”
病了小半月,那张本来养得圆圆的脸蛋又瘦了下去。她惯是知晓如何让他消火,过了这么久,他纵使有气,也慢慢地散了,想发也发不出来。
李玄胤铁青着脸,“你也知道朕生气?”
知道还故意晾着他,就找了他那么一次,性子懒得多一回都不行。她倒底把没把他放在心上,就仗着他拿她没法子,这女子,实在狡猾可恨!
李玄胤愈想愈气恼,不想听她说那些花言巧语,甩开袖子下了台阶。
婉芙身形踉跄了下,却没像楼采女那般狼狈。她看着男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微微弯了弯唇。
片刻,婉芙就转了脸,看向跪在原地的楼采女。
楼采女后知后觉,皇上方才责罚她,不是因为她哪里失仪,得罪了皇上,而是她不敬泠妃。皇上那句不敬上位,说的正是泠妃。
楼采女一时不解后宫的形势,皇上待泠妃,究竟是什么态度。
……
当夜,司寝司的宫人呈了侍寝的玉牌。陈德海正在一旁磨墨,往那托碟了多看了一眼,今日御花园那事过去,皇上显然对泠妃娘娘还有心思。
数日前,泠妃娘娘染疾,撤了侍寝的牌子,今儿看来,泠妃娘娘身子已然大好,若是有心,该看得出皇上的意思,挂上玉牌,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就复宠了。
陈德海心里想的美,待他眼睛朝托碟里瞄去,瞄上一眼,又一眼,还不见泠妃娘娘的玉牌,陈德海心头一跳。偏那司寝司的小太监好不好又添上一嘴,“皇上,泠妃娘娘传话旧疾未愈,还不宜侍寝。”
“旧疾未愈?”男人冷笑。
陈德海头压下去,几乎低的不能再低,那小太监跟他一样,硬着头皮垂下脑袋,浑身的冷汗。不是他找死要说这句话,是泠妃娘娘警告他非说不可啊!
李玄胤蓦地抬手打翻了托碟里的牌子,声音冷得能掉出冰渣,“滚!”
司寝司的小太监忙不迭地应话,从御阶上连摔了三个跟头,头也不敢回地小跑出了殿。
小太监跑了,留下一堆的玉牌,陈德海认命地蹲下收拾,他捡起来抱到怀里,没等说话,就听皇上道:“雍和斋侍寝。”
雍和斋,是萧贵人的寝殿。
新妃入宫,最得圣宠的就是萧贵人。
陈德海不明白皇上什么意思,愣了下,不敢再想,吩咐宫人备驾。
雍和斋闻侍寝的信儿,上上下下的宫人开始忙碌。内殿里,萧贵人对着妆镜梳妆上钗,小宫女围在她身边,梳头的梳头,擦粉的擦粉,忙成一团,嘴里说着讨巧的吉祥话。
萧贵人是个好脾气,不管听到什么,都只是浅浅一笑。
伺候在身边的宫人道:“主子真是好看,笑起来像朵花儿呢!”
妆镜中的女子生得并不是十分明艳的相貌,在娇娇艳艳的后宫里也不出挑,独独颊边生了两个梨涡,为这副温柔平添了和气,那双眸子澄澈干净,仿若不染尘世一般。
萧贵人抚了抚发鬓,很满意这夜的妆容,赏了上妆的宫人两个金豆子。
听闻圣驾到雍和斋,萧贵人引殿内的宫人前去恭迎。
萧贵人含羞带怯地福了礼,倒底是刚进了宫,尚抹不开脸面。
李玄胤点了点头,“这些日子可还适应?”
萧贵人脸上凝着两坨晕红,“有皇上挂怀,嫔妾一切都好。”
她这些话是教出来的,后宫女子皆会说这种话。李玄胤忙于政务,鲜少对后宫的嫔妃上心,根本提不上挂怀。但她这么说,李玄胤不会拂了后宫嫔妃的脸面。
入了内殿,萧贵人端着温好的热汤进来,“皇上日夜操劳朝政,喝多了茶水对身子不好,这是嫔妾母亲习惯给父亲做的花汤,与寻常的茶水不同,清淡安神,皇上尝尝。”
李玄胤漫不经心地饮下,夸赞两句,那碗汤水只碰了嘴边,不知尝到没有就开口称赞,显然心神不在。
“皇上是……有心事?”萧贵人试探地问出声,问完才觉得不妥似的,忙捏起帕子掩唇。
李玄胤眼皮子掀了掀,摩挲着碗沿,忽道:“朕想知道,你是以何心待朕。”
萧贵人惊讶得睁大了眸子,她想不出皇上话里的意思,依着嬷嬷教过的规矩,提裙跪到地上,发誓地举起手,“嫔妾待皇上之心,至诚,至真,从不敢有分毫的欺瞒懈怠。”
“至诚,至真?”李玄胤咀嚼着这几个字,勾唇轻笑了下,至诚至真,真的有人能做到么?他抬手让她起来,没在乎其中的真假,真真假假,到了他这个位子,本就无所言谓。
萧贵人扶着宫人的手站起来,她眸子一动,往自己的茶碗里添了花汤,似是好奇道:“皇上口中的女子是泠妃娘娘?”
李玄胤不虞地拧起眉,冷睨向她。萧贵人重复一遍方才的动作,“嫔妾只是听说泠妃娘娘受宠,胡乱猜的。”
“起来,动不动就跪,谁教你的。”李玄胤不耐地捏了捏眉心,颇为头疼,一个比一个让他心烦。
圣驾在雍和斋停留了会儿,就回了乾坤宫。
萧贵人起身回了内殿,宫人正捧着内务府送来的梅花,她看去一眼,蹙起眉,“这是哪儿来的?”
那宫人扬出笑脸,回应:“内务府的公公为讨好主子,日日都送着呢!”
萧贵人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捧梅花,稍许,敛起眼色,没再追问。
……
婉芙得知了圣驾到雍和斋又离开的信儿,哄着小来福,眼眸出神,她开始好奇,这个萧贵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翌日到坤宁宫问安,萧贵人称病告假,旁人心知肚明,倒底是新人,脸儿小,本来欢欢喜喜地侍寝,皇上竟又折回了乾坤宫,换作谁,谁都得难受一会儿。
婉芙没见到萧贵人,出了宫门,她正准备回绛云殿。仪仗走了一半,秋池就急快地到她很前通禀,“娘娘,陈公公把小皇子带去乾坤宫了!”
此时陈德海这儿是一头冷汗,皇上上朝前,不知怎么想的,忽地说想见小皇子,陈德海琢磨皇上的意思,以为皇上要借此去看泠妃娘娘,小心翼翼地回复完,结果皇上登时冷了脸,“朕要见的是福儿,不是那个净惹朕烦心的女子!”
陈德海吓了一跳,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皇上这是要做什么。皇上去上朝,留他一个人想破了脑袋,才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既能见到小皇子,又不必见到泠妃娘娘,这下该成了吧。
等皇上回来,他忙将揪着衣襟的小娃娃抱了过去,赔笑道:“皇上,奴才把小皇子给您抱来了!”
李玄胤凉凉扫他,“朕说要见小皇子,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陈德海僵了下,只差点哭出来,“皇上圣心,奴才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罢了。”李玄胤抬步坐到龙椅上。
小来福开始会爬,坐到御案上,看着父皇,咯咯一笑,那口水直接流下来,在御案呈着的奏折上画了个圈。
李玄胤嫌弃地皱起眉,拿帕子给他擦嘴,训斥:“跟你那个娘一样,不让朕省心。”
皇上嫌弃归嫌弃,待小皇子的眼神,却是没对过旁人的耐性。他松了口气,心中做想,这回应该没办错事。
殿门打开,传话的小太监从外面进来,“皇上,泠妃娘娘在外求见。”
陈德海眼皮子一跳,默默缩起脖子退到一边儿,是皇上逼他抱走小皇子,泠妃娘娘可千万别算在他头上。
李玄胤捏了捏眉心,把儿子抱到怀里,“让她进来。”
殿内,陈德海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婉芙进殿,瞧见小来福安然无虞地趴在李玄胤怀中,才彻底放下心。
眼神颇有幽怨,“皇上要见福儿,何不与臣妾说一声!”
李玄胤听得额头青筋直跳,脸色渐渐冷淡,“朕要见朕的儿子,自然想见就能见。”
因这一句话,婉芙微微怔了下。事实确实如此,她只不过仗着男人的宠爱,才敢这般娇纵。皇上可以随时收走这份宠爱,夺走她九死一生产的孩子,是她自始至终太过放肆。
婉芙捏紧了衣袖,最终化作无力的徒然。
李玄胤见她的神情,才察觉到方才话中的不妥。他没那个意思,这女子拼命生下来的小团子,他怎会忍心交给别人。
他想说什么,却抿起了唇,没有解释,他是皇帝,本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大抵是察觉爹娘的僵持,小来福鼓起小嘴,哇的一声哭出来。
李玄胤越哄越哭,越哭他脸色越沉,他脸色越沉,小来福哭得就越狠。
这哭声直扯得婉芙心尖儿疼,她也不在乎男人说了什么,快步上了御阶,心疼地把福儿抱到自己怀里,放轻了嗓音,温柔的低哄,水雾般的眸底,也是一片柔意。
温温软软,叫人情不自禁地沉溺深陷。
这时,李玄胤清晰地看到,这女子眼中,从未对他流露过的柔情。
他在她心里,永远是最生疏,最不值得交付真心的那一个。
第103章
描漆的采仗提炉打在仪仗前, 宫人提得稳稳当当,婉芙合着眼,徐徐的凉风拂到面上, 她抬手撂了珠帘。
回了昭阳宫, 膳房备了晚膳,宫人到暖阁布好菜,婉芙吃了两口, 听不到小来福的哭声, 她有点不习惯。
乳母收拾好小皇子的衣裳铃铛,请示去乾坤宫。婉芙点点头, 让她过去。
等乳母退出去, 婉芙撂下筷,微蹙起眉,小皇子留在乾坤宫,于她而言并无坏处,一来,可以让皇上待这个儿子愈发亲近,二来, 皇上现在对她心里有疙瘩,她借着看望来福的由头,打消皇上的心结,确实两全其美。只是这偌大的宫殿陡然空旷下来, 让她觉得不适。
翌日天明,婉芙从坤宁宫问安回来,正要去看看来福,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婉芙被吵得不耐, 吩咐千黛出去看看是出了什么。
秋池为她簪钗,忍不住埋怨道:“娘娘位份高,咱们昭阳宫里顺着杆爬来了不少奴才,一个个跟主子似的,娘娘染风寒那段日子,正巧被奴婢抓到手脚不干净的丫头,娘娘可要好好整治整治!”
秋池一向是个厉害脾气,婉芙侧过脸对着妆镜看了看簪上的步摇,轻笑道:“水至清则无鱼,哪有干干净净的。”
“那些奴才就是仗着娘娘脾气好,才敢这么放肆。”秋池心中不平,那次是赶巧被她发现,私底下不知拿了娘娘多少东西。
珠帘掀开,千黛从外面进来,婉芙抬眸,瞧见她脸上的苍白,像是出了什么事,嘴边的笑意淡下去,“怎么了?”
千黛捏紧了帕子压制住喉中的泛呕,“娘娘,秋爽斋死了个。”
死了个太监不算什么大事,宫里尔虞我诈,腌臜事儿多了,都是暗地处理了,抬出宫,这个太监死形太过凄惨,回想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浑身发冷。
那太监是脸上被刮了十几刀,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扔到枯井里,若非腐烂发了臭,怕是都没人发现。
死形如此之惨,不由得让人心慌侧目。更惹人注意的,是这小太监死在了昭阳宫的秋爽斋里,秋爽斋是空出来的偏殿,婉芙身为一宫主位,怎么样都逃脱不开干系。
既然是在昭阳宫死了人,婉芙这个主位娘娘是要过去看看。千黛扶着婉芙,低声道:“娘娘,奴婢怀疑这小太监的死是冲着娘娘而来。”
婉芙轻抬起眼,冷笑,“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一个死人扔在本宫这儿,也是够厉害了。”
千黛看了眼娘娘的神色,精致的妆容遮住了女子的眼底的疲惫,记得去年这时候,娘娘梳着常在的发髻,姿容清淡,而今娘娘在这宫里却是愈发老成,渐渐与她从前伺候过的主子重合,这才过了多久,她心中酸涩,感到一丝哀伤。
到了秋爽斋,惨死的小太监被盖上白布,虽看不见情形,但死尸身上散发出的恶臭,仍旧让人作呕。
最初发现的是洒扫的宫人,那小宫女显然吓坏了,惨白着一张脸,两股战战,大冷的天,头上竟沁出了层层的凉汗。
婉芙蹙眉,捏着帕子掩住了口鼻,责问那宫人几句。
小宫女宫裙布满了污泥,想到从枯井里看到的那张人脸,瞳孔紧缩,一阵毛骨悚然,颤着声儿回道:“奴婢今日轮值,负责洒扫秋爽斋,谁知……谁知……”小宫女惊骇地叫出声,根本不敢再多加回想。
婉芙没强迫她,招来潘水,“查清了?死的是什么人。”
潘水手中拿着小太监的腰牌,擦干净才呈到婉芙眼前,“娘娘,是御膳房负责送膳的太监。”
“御膳房?”婉芙挑起眉尖儿,自从昭阳宫得了膳房,她鲜少再去御膳房取膳。
“皇后娘娘,嫔妾宫里死了人,实在害怕,才派人请了皇后娘娘过来。”
远远的,传来说话的人声。
婉芙转过脸,朝说话的人看去,千黛提醒她,“娘娘,是新进宫的安采女,进宫后给娘娘问过安,只是娘娘当时染了风寒,奴婢就给拒了。”
拒了一回,就没再来过,可见这位安采女心里头也不见得是真正的敬畏。便说这时候,昭阳宫死了人,她不来找自己这个主位娘娘,反而去请皇后过来,倒是真的没把她放在眼里。
婉芙过去给皇后福了礼,皇后点点头,“本宫听说你宫里头死了人,是怎么回事?”
皇后视线向地上盖着白布的尸体看去,微拧了眉,拿帕子掩了掩口鼻。安采女闻着尸身的恶臭,眼里满是嫌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皇后哭诉,“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可要为嫔妾做主。嫔妾就住在旁边的僖和轩,秋爽斋不明不白的死了个,这奴才的尸身不知在枯井里泡了多久,嫔妾想想就毛骨悚然,背后那人倒底是何居心!”
安采女泪水越掉越多,哭得倚着宫人的手臂,脸色惨白,似是几欲晕厥过去。
哭声阵阵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皇后头疼地冷看了安采女一眼,对婉芙道:“人是在泠妃这儿出事,你有什么话说?”
婉芙扫了眼哭得不能自已的安采女,启唇开口,“死的是御膳房的小太监,臣妾已经吩咐宫人去找御膳房管事,查清这小太监倒底是什么身份,又得罪了什么人。”
她顿了下,话尾一转,“既然这小太监是在臣妾这儿出事,臣妾自会处理好。不过臣妾好奇,只是死了一个奴才,又非大事,安采女为何不先告知臣妾,反而是去请皇后娘娘。”
安采女帕子紧了紧,“嫔妾初次分配到昭阳宫,去给泠妃娘娘请安,泠妃娘娘避而不见,嫔妾以为泠妃娘娘不喜欢嫔妾,故而不敢叨扰。”
婉芙笑了笑,“安采女懂事。”
安采女在家中也是娇养出的嫡小姐,平日都是众星捧月,进了宫,因位份低,处处矮人一阶,她瞧不上泠妃的身份,却不得不对泠妃低头,听到泠妃夸她的这一句懂事,厌恶得险些呕出来,她是否懂事,哪需要她来夸。
两人的对话落在皇后眼里,皇后极轻地勾了下唇角,泠妃位份高,可家世低,再怎么受宠,落在旁人心里都是瞧不上眼。
婉芙没理会安采女的心思,她这一路走过来,早就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她,安采女这种人,不必她出手,自会有人教训。
等了一会儿,御膳房的掌事公公到了昭阳宫,随之而来的,还有皇上的銮舆。
安采女不像楼采女生得那般妖媚,也不似萧贵人讨喜,除却选秀那日,她还不曾见过皇上第二面。今儿看见皇上过来,心里不禁想是否是刚上得知了昭阳宫小太监惨死,忧心她,才要过来看看。
安采女越想越发确信,待男人走近,安采女直接羞红了一张脸,顾不得问安,直直地扑进李玄胤怀中,哭得梨花带雨,“皇上,嫔妾宫所附近死了人,嫔妾好怕……”
那娇娇作作的声音,听得李玄胤直皱起眉。
他抬眼,见远处那女子瞪大了眸子,看好戏地看着这副场景,心里腾地生出股火气,他得知她宫里出了事儿,下早朝就往昭阳宫赶,她倒好,还有空闲看热闹!
李玄胤冷着脸推开安采女,安采女不明白男人什么意思似的,揪着李玄胤袖子不放,还要往他怀里扑。
李玄胤极力压制住火气,“朕只说一次,松开!”
安采女被男人陡然的厉色吓到,眨眨眸子,傻眼了,她依依不舍地松开龙袍的衣袖,“皇……皇上不是担心嫔妾才过来的吗?”
李玄胤推开她,“你是哪宫里的,怎么在昭阳宫?”
“嫔……嫔妾就住在昭阳宫呀。”安采女好不容易见到皇上一面,哪知皇上根本不记得她这个人。皇后泠妃都在这,这么多奴才看着,她僵硬起一张脸,勉强道:“皇上不记得嫔妾了吗?”
李玄胤脸色难看,“朕为何要记得你,鲁莽冲撞,到晴芳榭自行反省。”
晴芳榭是最偏僻的宫所,去了晴芳榭,就等于被打入了冷宫。
安采女再没方才娇小姐的意气,她惊惶地跪下扯着李玄胤的衣袂,“皇上,嫔妾不要去晴芳榭,嫔妾不要!”
李玄胤没耐心听她说话,拂袖挥开了哭求的女子。
看了许久的皇后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站着的婉芙,若有所思,安采女不是一个好棋子,皇上这番大动干戈,是在给泠妃做脸。前不久惩治了一个楼采女,如今又责罚了安采女,看来是她低估了泠妃的本事。
皇后瞧得出来皇上的意思,婉芙自然也瞧得出来,但她当作不明白,没说话,甚至仅有的眼神也没给男人一个。
御膳房的管事掀开白布,忍着恶臭仔细辨认死了的小太监,核对过小太监佩戴的腰牌,管事跪身道:“回皇上,这太监名小礼子,确实是御膳房的人。”
皇后发问:“既然是御膳房的人,怎么会死在昭阳宫里?”
御膳房的管事面色变了变,瞄了眼婉芙,颇有犹豫。
这眼神,落在旁人眼中,则是微妙了。
婉芙微微牵唇,“怎么,还与本宫有关?”
御膳房的管事扑通跪下身,抹了把额头的凉汗,“奴才不敢污蔑泠妃娘娘,只是昨日宫里进贡了蜜橘,皇上交代给坤宁宫和昭阳宫各送上一碟,昨日,正是这小太监去昭阳宫送的蜜橘。”
婉芙挑眉,不记得这事儿,询问的看向千黛,千黛疑惑地摇摇头:“昨日不曾有御膳房的宫人来过。”
这便是奇怪了,这小太监来昭阳宫送蜜橘,却无缘无故惨死,死形这般凄惨,倒底是何人下的手。
“皇上,这太监身上还有一只玉簪。”验尸的仵作擦净了簪子,呈到李玄胤面前。
皇后看到,惊讶地出声,“这不是本宫赏赐泠妃的那只。”
安采女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之中,她不明白,皇上怎么就责罚她了。听到皇后说了这句话,安采女蓦地回神,同样是住在昭阳宫,凭什么离开的人是她!她不好过,也叫旁人不好过。
“难不成是这太监知道泠妃娘娘的秘密,才叫泠妃娘娘杀人灭口了?”
婉芙习惯了旁人往她身上泼脏水,她轻巧地看向安采女,“倒底是本宫所为,还是有人借此栽赃嫁祸给本宫,安采女住处离秋爽斋最近,就没听到半点动静么?”
安采女生怕皇上会怀疑到她,着急辩解,“嫔妾连白日一只蚂蚁都不忍心,怎会敢去杀人?泠妃娘娘可不要仗着位份高,就随意污蔑嫔妾。”
婉芙好笑,“本宫位份高,不能怀疑你,就任由你这个低位份的,随意栽赃本宫?”
“嫔妾只是合理推测……”
李玄胤不耐地打断安采女的话,“够了。”
安采女欲哭无泪,她才反驳一句,泠妃训斥她这么久,做甚皇上不去呵斥泠妃,皇上也太偏心了!
那只玉簪簪的是玛瑙红豆,秋池仔细去看,忽然记起来,“娘娘可记得,奴婢今早提过,在娘娘病重时,那人手脚不干净的宫人?”
“奴婢怀疑,是他偷了娘娘的簪子,诬陷给娘娘。”
偷玉簪的宫人被拉出来,那宫人见到皇上,没再藏着,确实是他杀了御膳房的小礼子。起因是那小礼子生性龌龊,要强做他的幺妹为对食,他心下难忍,才一时冲动杀了人。
……
事情了结,皇后回了坤宁宫,婉芙对这件事尚且存疑,那宫人交代得太快,就像在等着一样,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人,怎会如此重情重义。
坤宁宫
皇后不紧不慢地搅着燕窝粥的调羹,今日御膳房的太监换了人。
入了冬,梳柳拨着盆中炭火,一时失神,火星溅到手背,疼得她轻嘶了口气。
皇后掀了掀眼皮,“怎么了?”
梳柳静默一瞬,她想起那日娘娘交给她的事,竟有些害怕,以前娘娘从没下过如此狠毒的手段。
“奴婢……”
皇后替她说出来,“觉得本宫下手太狠了?”
梳柳没说话,等于默认。
皇后拂开燕窝粥上的汤水,“本宫今日不狠,他日落得这种下场的就是本宫。张先礼那张脸是个祸害,死在泠妃宫里,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殿内久久没了动静,皇后脸色很淡,化在夜中。年少时,她也曾有过痴妄,张氏门庭的大公子,是上京城中最为隽秀风度的高门世子,他的弟弟虽不及他,却也有几分神似。
小窗半开,今儿是十五,皇后望着那轮圆月,看了许久许久。
……
小来福离开生母,一日要哭上三回,李玄胤从最初的暴躁不耐,被折腾几日后,慢慢习惯了儿子的嗓门。
陈德海觑着皇上从未好看过的脸色,心底偷笑,这段日子,别说皇上了,就是大臣们都不得好,皇上议事中途,内殿里就传出小皇子的哭声,最后无奈,皇上抱着小皇子与朝臣一同议事。
先帝有醉卧宠妃荒淫政务,谁能想到到了皇上这,就变成了抱着小娃娃了呢!说来也怪了,小皇子平时哭个不停,但一听到商议朝政,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仿佛竖起了耳朵,若非人太小,陈德海都以为小皇子是有意参政了!
这日天好,李玄胤伏案批阅奏折,放着那小团子在御阶上自己玩儿。自从小皇子到了乾坤宫,陈德海又多了一项重任,每日看着小皇子别摔了碰了,别冻着凉着,跟半个奶娘似的。陈德海一个没了根儿的阉人,抱着软乎乎的小皇子,是打心眼儿里疼。
殿外小太监通禀,温修容带顺宁公主求见,李玄胤微顿,淡淡开口,“让她进来。”
顺宁许久不见父皇,一进殿先问了安,“父皇好久……好久……好久不来看熙儿了。”
李玄胤对这个女儿喜欢,无奈地摸了摸小顺宁的头,“父皇忙完这阵子就去看你。”
大抵是这动作,触到了小来福。见父皇摸别的娃娃脑袋,小来福嘴一撇,哇地哭出来。陈德海慌了神,不知者小祖宗是怎么了。
陈德海不知道,李玄胤却是心里清楚,这儿子跟他娘一样,是个惯爱争宠的。他扶了扶额头,“给朕抱抱。”
果然,小来福一到了父亲怀里,立马止了哭声,反倒是顺宁,见父皇抱了别人,有些不高兴了。
温修容忙上前牵住顺宁的小手,温声,“小福儿与皇上待久,愈发亲近了。”
李玄胤掐了掐小来福的脸蛋,笑着轻嗤了句,“跟他娘一个样,哭起来整个乾坤宫都不得安宁。”
温修容笑而不语,让顺宁带着弟弟去玩,顺宁不喜欢这个跟她争抢父皇的弟弟,犹豫一会儿,别别扭扭地听了阿娘的话。
御案上摆着磨了一半的砚台,温修容卷了衣袖,自觉地过去磨墨。
“嫔妾那日跟泠姐姐去御花园折梅花,泠姐姐同嫔妾抱怨,皇上近日似乎对泠姐姐颇为冷淡。”
李玄胤薄唇轻启,“是她跟你提的,还是你有意说给朕听。”
“瞒不过皇上。”温修容坦然开口,“嫔妾不明白,皇上既然记挂着泠姐姐,又为何冷待于她。”
李玄胤靠到椅背上,压了压眉心,脸色有疲惫,有厌倦,眼神晦暗不明,“你认为,朕待泠妃如何?”
温修容视线落在砚台里渐渐渗出的墨汁上,没有看向高位的帝王,像是对男人话中的意思一无所知。
她平静道:“嫔妾认为,皇上待泠姐姐并不够好。”
李玄胤摩挲着拇指的玉戒,眼底有上位者被反驳的不虞。
殿内的气息渐渐冷凝,陈德海不禁打了个哆嗦,不敢留在御前伺候,忙过去照顾两个一无所知的小主子。
温修容停了研磨的手,捏了帕子擦去指尖的水渍,“皇上眼中对泠姐姐的好是什么?是在泠姐姐受到污蔑时,不容置疑的维护,是给了泠姐姐在这后宫里独一无二的地位,还是让泠姐姐独得圣宠,再不召旁人侍寝?”
“皇上,您相信泠姐姐,是因为泠姐姐确实从未做过那些事。泠姐姐九死一生诞下皇子,其舅舅在广岳征战有功,这正二品妃位,她理应当得。至于最后的独宠,您真的给过她么?”
“皇上震怒泠姐姐与十一王爷少不更事的旧时情谊,可皇上想过自己么?您的后宫里又有多少侍寝的嫔妃,又有多少不是泠姐姐所生的孩子?新人进宫,您,不还是召了萧贵人侍寝么?”
“放肆!”李玄胤捏紧了扳指,面上愠怒,陡然将湖笔掷到温修容身前,乌黑的墨迹溅染了靛青的裙摆,“朕是皇帝,天下江山,后宫女子,皆归于朕,朕宠幸于谁,岂容旁人置喙。”
温修容敛衣跪到地上,眼底从容,“既然如此,皇上又在在乎什么?后宫的女子为权为利,皇上心知肚明,都不在乎,为何独独苛求于泠姐姐?皇上这么做,于泠姐姐可是公平?”
“皇上这般与泠姐姐置气冷待,等他日真的将情谊消耗殆尽,届时,皇上可真的为泠姐姐想过?”
“嫔妾斗胆,皇上如此作为,倒不如真的放泠姐姐跟随十一王爷出宫!”
“够了!”李玄胤脸色倏忽沉得骇人,他骤然拍案,“出去!”
“皇上……”
“给朕滚出去!”
……
眼瞅着皇上脸色不好,陈德海就抱着公主皇子躲去了内殿,待听不到动静,小心翼翼地瞧了眼,才松了口气,放心的将两个小团子带出来。顺宁不见阿娘,拉了拉李玄胤,“父皇,阿娘去哪了?”
皇上这时候显然不想多言,陈德海有眼色地上前,指了个小太监送顺宁公主出宫。想来温修容并没走,是在外面等着小公主。至于那个还什么都不懂的小团子,陈德海没避讳,话都不会说,自然听不懂大人间的弯弯绕绕。
他觑了眼皇上的脸色,自觉地去上了盏平心静气的茶水。
李玄胤捏了捏眉心,叫住他,“陈德海……”
陈德海低着头,听不到皇上接下来的吩咐,他小心翼翼地抬眼,想问上一句,但见皇上沉得发寒的脸色,他没敢出声。
良久,才听皇上开口,“召豫北王进宫。”
不知为何,陈德海觉得皇上说出这句话,竟有些难以言喻的艰难。他咂摸出其中的不对,领了吩咐,退出殿门。
……
这日婉芙醒来,翻了个身,浑身瞬间暖乎乎的,她手臂习惯地向前抱住,好一会儿,才察觉不对劲,蓦地睁开眸子。
眼前映出男人的脸,她呆了呆,下意识揉揉眼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傻了?”李玄胤掐了掐她的脸蛋,眼眸暗下,手臂不自觉收紧。
婉芙没察觉出男人的异样,她舒舒服服地蹭到温热的胸怀里,“皇上怎么来看臣妾?臣妾都不习惯了。”
以前,这般在她宫里醒来是常有的事,而今,这女子却在说不习惯。
李玄胤心口莫名泛出涩意,他亲了亲怀中人的眉心,“朕想来朕的泠妃这,不需要为什么。”
这番粘糊过,婉芙彻底没了困意,她惊讶地看着男人,下一瞬撅起了小嘴,冷哼一声,背过身,“皇上还说宠着臣妾呢,转头不还是召了萧贵人侍寝,故意给臣妾添堵。”
李玄胤微顿,眼底终于有了一丝笑,把背过去的人掰回来,耐着性子地跟她解释:“朕去雍和斋,就意味着宠幸萧贵人了?”
“难不成皇上只是跟萧贵人盖着被子纯聊天么?”婉芙鼓着脸,不想搭理男人。
李玄胤因她这莫名而来的醋意生出些愉悦,不论真假,至少她愿意做这面子功夫。
“萧贵人父亲是朕一手提拔入朝,其祖父于朕有知遇之恩,家中几个兄弟皆是大才,她人又无过错,朕选她入宫,是给整个萧氏一族脸面。”
“可,朕也不知为何,朕只要看见别的女子,就会想到朕的泠妃,在朕亲近旁人时,朕的泠妃可否会伤心。”
他看着女子的眼,黑亮的眼珠里映出他的眉峰,黑眸,“温修容质问朕,朕并未解释,因为朕没有对旁人解释的必要。”他顿了下,“朕跟你解释了,因为朕很在乎,你对朕的看法。”
即便他心里清楚,这女子或许从未在意。
婉芙微愣了下,轻合住了唇。重重的帷幔挡住了那片光影,为男人的眼底布出一层阴翳。
李玄胤淡淡敛眸,拨去女子滚乱的碎发,“你要明白,朕坐在这个位子上,许多事,身不由己。朕不能保证待你的这种感觉会有多久,你会让朕多久不愿去碰别的女子。但朕能做到的,就是给你更高的地位,让你此生无虞。”
他低头吻住婉芙的唇,她听见耳边男人低低的呢喃,“有时,朕倒宁愿与你是一对平凡夫妻。”
……
坤宁宫坐满了人,却独独不见皇后下首一位的女子,众人面面相觑,皇后倒是看得淡,没露出什么异样。
昭阳宫的人这时才过来,规规矩矩地说明了泠妃娘娘在服侍皇上,问安告假,请皇后娘娘体恤。这个由头听得旁人心里头发酸,有哪个嫔妃是因要一大早服侍皇上告假,这不是打皇后的脸吗!皇后宽容大度地一笑,仿佛并不在意。
绛云殿帷幔重重落落,秋池听着里面的动静,脸一阵红一阵白,她一面为娘娘复宠高兴,一面又担心皇上如此折腾娘娘,娘娘久不承恩,一时间可怎么禁受的住!
婉芙确实有苦说不出,昨日,是她给温修容递了信,借温修容之口说出那些话,她本以为皇上会借此彻底放下,可却忘了,每每皇上召她,总要受比旁人多受过十分的罪。那两条细腿搭在男人肩上,颤颤巍巍,软成面条。成串的珠子时吞时吐,让她好生难忍。
早膳热成了午膳,李玄胤才放开她,婉芙窝在男人怀里,动都懒得动。李玄胤温柔地亲了亲眉眼,视线留恋在那张娇俏动人的脸蛋上,可惜婉芙太累,并未注意到男人眼底的深意释然,迷迷糊糊中,只听到一句,“朕该说的都说了,你想要的自由,朕可以给你。”
“只这一次。”
第104章
婉芙睡过了晌午, 迷迷糊糊醒来时,日头已经沉到了宫墙下。
她托着酸软的身子掀起帷幔,向外换了声千黛。起初没有人应, 紧跟着才传进一阵不徐不疾的脚步声。
“醒了。”李玄胤坐到床榻边, 将软着身子的女子托到自己怀里,那张脸蛋红晕未褪,整个人恹恹的, 是被欺负得狠了。他牵了牵唇线, 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弧度又压了下来。
婉芙对男人的出现很是意外, 她惊讶道:“这个时辰了, 皇上怎么还没走?”
李玄胤眸色微凉,“朕今日无事,带你出去走走。”
……
婉芙以为李玄胤口中的出去走走是去宫里的御花园,想不到当她乘上銮舆,过上半个多时辰,竟到了宫门。
已近夜幕,天色冥冥。
上京城入夜的长街格外繁华, 坊市林林总总,叫卖声,呼喊声,屡屡不绝。
婉芙十四岁前, 经常跟着小舅舅偷跑出府,时隔多年,不曾想到做了嫔妃, 还能有这样的一日。
这时候,她才觉出今日的皇上似乎有些奇怪。
马车粼粼驶过街道, 午前折腾得太狠,婉芙现在还没缓过来,她软软得赖到男人怀里,“皇上这是要弥补这些日子对臣妾的冷落吗?”
李玄胤咂摸着这两个字“弥补……”情浓之时,她当真是没听进他说的半句。
听不到男人回答,婉芙也没再去多问,你合上眸子,寻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睡去。
李玄胤低下眼,拂去怀中人颊边的青丝,他眼眸微凝,指骨无声地摩挲着睡去女子的脸蛋,忽然有些后悔,为何要折腾这一遭。她从未提过离开,他便是装作不懂她的心意,又能如何?今夜出来,如果她真的选择了那条路,甚至不顾福儿,他真的舍得放她走么?
马车停在一处酒楼外,婉芙这时已经醒了,她睁开眸子,好奇地向外看,全然不知男人方才的心思。
两人下了马车,婉芙今日梳的寻常妇人发髻,衣着是竹青色襦裙,并不打眼。她许久没有去坊市,处处看着新奇。
商贩吆喝着六角宫灯,吹嘘是宫里匠人所打,娘娘用过。婉芙随手摘了一盏,一眼就看出这灯非宫中之物,是这商贩夸大其词。
那商贩见她生得娇媚,打扮不寻,料想是哪家的宠妾。高门大户里的男主人,都是愿意为了宠妾一掷千金。商贩见生意来了,又一通吹嘘。
“小娘子沉鱼落雁,碧玉羞花,这宫灯啊,格外衬您!”
不愧是做生意的,讨巧的话一句跟着一句。
婉芙摸了摸荷包,眼眸倏忽一转,回头朝李玄胤伸出小手,“三爷,拿钱。”
“三爷?”李玄胤扫了眼女子手心,微眯了眯的眸子。
婉芙理直气壮,“爷在家中行三,奴家自当叫您三爷。”
这声奴家一出,那商贩看向两人的眼就微妙了,为面前这貌美的女子叹了口气,原以为是良家贵妾,想不到竟是豢养瘦马。这位爷看着仪表堂堂,威仪不凡,竟也好美色。
李玄胤嘴角抽了一抽,从怀中掏出几个金豆子,没好气地扔到婉芙手里,屈指弹了把她的额头,“胡闹!”
皇上微服出巡,身边不可能不跟着暗卫,宫灯落在了跟随的暗卫手上。两人沿着长街走过一段路,前面的商贩摊前围聚得水泄不通。
婉芙挑了下眉,被这般热闹吸引了兴趣。李玄胤是不耐与一堆的人围在一起,见她喜欢,才勉强护着她挤进了人堆。
商贩晃荡着手中的两个同心锁,吆喝道:“祖传的手艺,世上仅此一对,只送给有缘人。”
有人问他,“何为有缘人?”
商贩神神秘秘地拿出两张宣纸,食指点了点那纸面,“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有缘人自然是有情缘,有心缘,能心意相通。”
“各位瞧一瞧,小的这有两张纸,只要公子小姐能写出对方此时的心中所想,便能得到这枚同心锁。”
“要写出对方此时的心中所想?这怎么可能?”有人兴致缺缺,认为这商贩是故意折腾,掉头离开。
商贩叫了两声,叹口气,退步道:“写出对方此时心中所想确实难,可是能写出彼此最喜欢的一物,这可是够简单了!”
听此,越来越多的男女跃跃欲试。时下男女并不大妨,参与其中不至于抹不开脸面。
商贩取了块木牌,上面挂着一轮的题目。
“彼此最喜欢的花。”
不知为何,婉芙看到这一题,眼眸动了下,拉了把李玄胤的衣袖,“三爷……”
李玄胤一眼就看出了这女子的心思,他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扳指,跟商贩取了两张宣纸。
墨笔握到手上,婉芙忽然有些后悔,她明知男人最喜欢什么花,何必要猜这一回。她只是后宫中百花中的一朵,怎会期盼,男人会注意到她的那些心思。
婉芙深吸了口气,良久在宣纸上落下二字。
商贩接过两人的宣纸,看过后,笑道:“二位遗憾了,与同心锁无缘。”
闻言,婉芙竟诧异地瞪大了眸子,接过那张宣纸,待看到那笔锋酋劲的二字时,微微一怔。
她抬起眼,“三爷怎知……”
李玄胤也看到了婉芙写的那个答案,是碧桃。直至今日,她也不愿意跟他说她真正喜欢什么,甚至为讨他欢心,刻意迎合他的喜好。
人之常情,本该如此。她很分得清,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说什么话。若非他真正对她上了心,搁在一年前,他会为她的懂事和愉悦,会更加疼爱这个女子。
但现在,他只感觉到,与自己在一起,这女子心中的不安,她亲昵他,费尽心思地讨好他,却也只会于此。
她身为后宫嫔妃,这么做并无错处。错就错在,他对她的贪恋、奢望,越来越多。
坊市的灯火映过男人的眉峰,眼底。李玄胤将装满金豆子的荷包放到案上,跟商贩买下了那枚同心锁。
商贩做了一辈子生意,都没见过这么多金子,哪还管是不是祖传的手艺,当即把同心锁恭恭敬敬地送了过去,顺便说两句吉利的话,“公子与夫人郎才女貌,才子佳人,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婉芙没管商贩那些恭维的话,她看着那一袋子金豆子都扔到商贩手里,一阵肉疼。虽说这天下都是皇上的,可这没个这么样的挥霍法。
她扯了扯男人的衣袖,小声道:“三爷,给的太多了。”
李玄胤挑眉,想到方才她那般的委屈自己,忍了忍,终究没憋住那股火,眼底有不虞的愠恼,斥她,“朕与你的情谊,还不值这一荷包的金豆子?”
这女子究竟将他视为什么!
婉芙察觉到男人脸色不好,悄悄勾了勾李玄胤的手指,“奴……”触到男人的眼色,飞快地改了口,“妾不是这个意思。”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哪还真的让人生出气。
李玄胤无奈地压了压眉心,将同心锁放到婉芙手中,深沉的黑眸看入女子的眼,“你常戴着那只梨花簪,朕怎么没有察觉?你喜欢白梨,朕记住了,也会试着喜欢。”
月白的银灰泼洒到两人的侧脸,婉芙听着男人那句话,久久未回过神。
……
长街尽头,是一家赌坊。婉芙幼时贪玩,小舅舅又是个混球,没有忌讳,带她去过许多男人的地方,赌坊也是其中之一。
这家赌坊开在上京街深处,不是下层那般混乱污浊,处处奢靡华美,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文人墨客风雅之所,婉芙看着新奇,执意要进去看看。
二楼雅间坐的皆是锦衣貂裘,衣冠华贵的世家男子。婉芙这般貌美妇人进去,免不了引起众人侧目,李玄胤不动声色地将婉芙挡在自己身后。
便是在这时,二楼雅间里下来一个玉冠束发,面白高瘦的男子。那男子先看了婉芙一眼,紧接着看向李玄胤,“一千金,你这个妾室,小爷要了。”
婉芙抬眸去打量这男子是谁,张口闭口竟拿一千金来买一个妾室,可真是大手笔。不禁想若是这人知晓眼前的男人是当今皇上,会是什么反应。
李玄胤沉下眼,“你是哪个府上的世家子。”
那男子听他这般口气,登时横眉竖眼,“你听好了,小爷姑奶奶是当今的太后娘娘,姑姑是六宫里的皇后,皇亲国戚,整个上京城,小爷能呼风唤雨,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小爷我这么说话?”
他色眯眯地扫了眼婉芙,“你这美妾滋味甚好,只可惜了跟你这个卑贱的下等人,不如送给小爷,让小爷好好疼疼,还能给你个官做做!”
这话撂下,跑堂的小厮急急忙忙过来,他伺候这帮贵公子久了,一眼就看出眼前的男子非等闲之辈,这男子虽未亮明身份,但他可不敢得罪。
倒了盏酒水,盛到何宴跟前,“何公子消消气,您要什么样的女子,交给小的,小的这就给您去找。”
何宴不耐烦地推开他,“庸脂俗粉,哪比得上这个清丽脱俗的美人。”
“你既然来了赌坊,敢不敢跟小爷赌一局,赢了,小爷身边的女人任你挑,输了,你就得把这个美人送给我!”
婉芙厌恶这个蠹虫,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看向皇上,想知道皇上是怎么选。
李玄胤眸色沉沉,他握住了婉芙的手,渐渐收紧,平静道:“我与你赌。”
婉芙震惊,她手心一瞬得发凉,下意识要抽离男人手掌,却被后者抓紧。她听见男人沉声,“赌注不能是她。”
“怕了?”何宴讥笑,看着气宇不凡,竟也是个无能的软柿子。
倏忽间,一柄利刃撕裂了空气,直朝着何宴飞来,何宴猝不及防,脖颈簌地割破了一道血口。他一把捂住伤处,“大胆,你……!”
李玄胤眼底划过一抹冷色,他沉着眼,看向何宴犹如看着一个死人,“赌注换作千金,不愿,就赔上你一条命。”
那何宴是个混世祖,哪会怕,正要叫家中侍卫,就见那男人身后,不知何时出现数十暗卫,提刀挎剑,好不骇人。何宴向来欺软怕硬,登时歇了气焰,心道待过了今夜,他定要求父亲查明这人,让他看着自己跟这个美人的合欢!
赌局设在二楼雅间,婉芙不明白皇上的意思,难不成皇上是给这何氏公子一个教训?
她沉思时,李玄胤往她手中塞了块腰牌,“到下面去换上庄子。”
婉芙没多想,听了他的话,往楼下走,她一心想着皇上的用意,自然也忽略了男人最后在她身上,停留许久的目光。
到了前柜,婉芙正要押上那块腰牌,抬眼间陡然一怔,面前落下一道人影,男人一袭月白的华袍,褪去了沙场的悍气,面容清俊,仿若寻常的矜贵公子。
李玄昭朝婉芙伸出了手,“窈窈,你愿意跟我走么?”
……
半个时辰后,李玄胤面前押了满满的黑庄,何宴身家输得干净,连穿来的那身锦缎也脱得只剩下了中衣。他暗暗咬牙愤恨,敢如此折辱他,他日,定要这人哭着叫他爷爷!
时间愈久,男人抿着薄唇,愈发漫不经心。
围观的人见了这股看似的随意,心中生出古怪的畏惧之感,雅间内渐渐没有人敢说话,他们猜不到这位公子的身份,却好似在这人身上,莫名感受到了震怒的天威。
直到楼下暗卫上来,低声通禀,那暗卫硬着头皮,甚至不敢去看皇上的脸色。
何宴输无可输,他暴躁地站起身,“不押了,爷爷认输,明日再来跟你赌!”
李玄胤捻了捻扳指,掀起眼皮睨了眼发狂的何宴,这一眼,让何宴心神一颤,仿佛自己在他眼里已经是一个死物,险些让他软了膝盖。
后者无声把玩着手中的黑庄,淡淡开口,“不必,是我输了。”
第105章
月上中天, 明儿个还要上早朝,入了冬的天儿甚冷,几片白白的雪花飘下来, 陈德海手缩到袖子里, 使劲儿跺了两下脚驱驱寒气,皇上带着泠妃娘娘已经逛了两个时辰,坊市都关了, 人还没回来, 陈德海琢磨着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往手心哈了两口热乎气,不敢再胡乱去想, 皇上身边跟着御用的暗卫, 以一当百,能出什么事。
陈德海又跺了两下脚,抬头间,远远地见男人披着外氅,从风雪中过来,他立马扑掉头上的雪,提着灯笼小跑过去, 瞧见皇上是孤身一人,并不见泠妃娘娘,纳闷地问了一声,“皇上, 泠妃娘娘是先回了?”
这话一落,他才察觉气氛诡异古怪,倏地噤声, 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皇上,夜幕中, 皇上的脸色更深,半晌,没听到皇上开口,陈德海心头惊骇狐疑,泠妃娘娘这是去了哪儿了,怎么觉得皇上这脸色沉得吓人。
他没再提这茬,转了话头,“还有几个时辰就到了早朝,皇上可要现在回宫?”
李玄胤神色寡淡地摩挲着拇指的白玉扳指,眼底黑沉沉一片,叫陈德海一阵心惊肉跳。
良久,他听到皇上吩咐,“封锁上京城,朕要明日见到泠妃。”
封锁上京城?陈德海傻了眼,泠妃娘娘这难不成是……抛下皇上跑了?可图什么啊!泠妃娘娘如今要皇子有皇子,要地位有地位,前朝还有一个颇受皇上器重的舅舅,假以时日,足以与皇后娘娘抗衡。泠妃娘娘这是哪里想不开,竟抛下小皇子跑了?
且不说皇上是是否震怒,泠妃娘娘若是被抓回来,传到太后的耳朵里,那还能有好下场?陈德海伺候皇上这么多年,对皇上心里有几分了解,他还从未见过,皇上这般可怕的脸色。陈德海打了个哆嗦,哪敢耽搁,领了旨,正欲去办,忽听一道熟悉的女子声,“皇上可真是小气,嘴上说给臣妾选择,结果现在又反悔了。”
“君无戏言,皇上如今说话,可还作数?”
满天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到女子的珠翠鬓发,粉黛朱唇,狐裘的白领裹着那人冻得发红的脸蛋,美目流盼,笑靥盈盈,眉梢眼角挂上温柔,宛如春水,让人只愿沉醉其间。
陈德海瞧见泠妃娘娘回来,心口如大石落地,总算沉了口气。他真不知道,如果泠妃娘娘不是自己回来,而是被皇上抓回来的,那得有多么可怕。
他偷偷觑向皇上,这冰天雪地里,皇上虽未说话,但那脸色,可比方才好看多了。
陈德海抿嘴忍笑,悄悄退去了马车后面。
婉芙见男人许久不说话,眼眸嗔过去,轻哼了声,“看来皇上是不想让臣妾回来,那臣妾走好了,料想十一王爷这时候还没走,臣妾还能追的上。”
说罢,婉芙转身竟真的要走。李玄胤脸色霎时难看,伸臂一把将人拉回来,手臂牢牢钳制住她的腰身,不等婉芙回神,唇瓣一烫,男人的亲吻,裹着漫天的霜雪重重落了下来。
面前是一道颀长的身影,玄色金线麒麟的外氅如遮笼罩,婉芙压折了腰肢,她不断颤着眼睫,呼吸夺去,脸颊愈发的嫣红。
她软软地依偎到男人怀里,脸蛋绯红,如娇如媚的吐出二字,“三爷……”
那声“爷”带着颤抖的尾音,刺激男人的神经。李玄胤眼底似聚沉云,碾磨着女子的唇珠,亲得重极。
久久的呼吸缠绵,那一头陈德海根本没眼去看,他默默地在手里哈气,愁眉苦脸地跺了跺脚,三山帽上落了一层雪,皇上再不下令回宫,他就要冻成雪人了。可皇上与泠妃娘娘此时正是情浓,他可没那个胆子现在过去打扰。
良久,李玄胤呼吸沉沉地放开了婉芙,薄唇留恋地亲了亲她的眉尖儿,婉芙全身没了力气,只能靠着男人,才勉强稳住身子。她攥起绣拳,没好气地捶了把男人的胸膛,“三爷可真是好心机,引妾入戏,又故意试探,倘若妾跟着十一王爷走了,三爷该当如何?”
李玄胤听着这女子一口一个三爷叫得顺嘴,眼底浮出一抹笑意,直至最后一句话,他眼色淡下来,屈指勾起了婉芙的下颌,温润的白玉扳指很快在女子细白的皮肤上落下殷红的痕迹。
“朕悔了,倘若你今夜不是自己回来,待朕抓到你,朕就打造一个金色的笼子,让你日日只能见朕,只能对着朕哭,对着朕笑,只能给朕一人生育子嗣。”
李玄胤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贪恋女色的君王,江山为首,朝臣次之,他从未真正将后宫那些嫔妃放到心上。直到遇上这女子,喜因她,怒因她,她占据了他太多的情绪、心思。事到如今,他早已不愿放手。
男人沉沉的眼意味着这句话并非作假,婉芙眨了下眸子,她实在难以想象日日住在笼子的日子。
其实,李玄昭向她伸出手的那一刻,她确实有些心动,那是一条没有后宫尔虞我诈的自由之路。然,她很快清醒,她想到了在朝为官的小舅舅,想到了牙牙学语的福儿。皇上真想让她离开,不会不让她见来福最后一面。皇上早已为她做下了决断,她根本出不得这深宫。
婉芙踮起脚尖,在男人薄唇上落下轻轻一吻,眼眸澄澈,皑皑白雪中看不出任何虚情。
她弯起唇,媚眼含羞,丹唇逐笑,“臣妾不会走,臣妾舍不得福儿,也舍不得福儿的爹。”
……
窄巷幽深寂寂,李玄昭一动不动地立在风雪里,望着远处相拥的男女。寒风袭来,他蓦地捂住胸口,干咳一声,喉中呕出了一滩瘀血。
牵马的小厮一惊,吓得快哭出来,急急忙忙寻了条帕子,要去递给王爷。
李玄昭摆手拒绝,眼神怔然地看着那女子的笑靥,嘴边也浮出一丝笑意,“或许是我错了,数年过去,哪还有那么情谊。”
“皇兄那般男子,或许,她早已爱慕上了皇兄。”
“王爷……”小厮看着王爷失落痛苦,不知该说什么,只劝道,“此事过去,想必皇上待泠妃娘娘会更好。”
李玄昭抿唇不语,指腹摩挲着腰间的荷包,仿佛回到当年,那个对他娇气蛮横的女子。
他从未算计过皇兄,这是第一次。从那张字条,到今夜在城外接应的马车,绸缪至此,却抵不过,皇兄宠她这一年的情。
……
回了昭阳宫,今日的漏刻已经将近,婉芙身子乏累的厉害,沐浴过,滚到床榻里就合了眼。迷迷糊糊中,寝衣的扣子断开,她疲倦地睁开眼,适应过寝殿内掌着的烛火,与男人对视上。
男人黑眸中跳跃着烛光,眼神在她身上留恋,婉芙对这般神色熟悉不已,脸颊一红,掖过衣襟就滚到了床榻里侧,嗔怒道:“皇上,臣妾白日已经服侍过您了!”
李玄胤轻咳一声,却没罢休,手臂将人搂过来,薄唇亲着那抹生了红得耳珠,低低哄道:“白日是白日的,夜里是夜里的。”
“朕宠幸自己的嫔妃,还要挑时辰?”
婉芙羞恼得捂住耳朵,不想听男人那些污//言//秽//语,脱下龙袍,简直与白日气度威仪的帝王判若两人。
在这事儿上,婉芙一向没有反抗的机会。她泪珠子啪啪落到枕面上,又被抱起来,坐到男人怀里,腰间起起落落,如在水中沉沉浮浮,她只能无力的攀附男人的肩膀。实在难受得狠了,启开贝齿气闷地咬住男人肩侧,但她那点子力气根本微不足道,只留下了几道小巧的牙印,很是可笑。
翌日天明,婉芙真真是半点力气没有,被欺负一夜,她万幸还能醒来喘口气。
“千黛,我嗓子疼……”婉芙懒懒地躺在床榻里,千黛掀开帷幔,瞧见里面软绵无力的娘娘,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昨儿个是她守夜,先是叫了两回水,后来停了水,不见里面歇下动静,不知皇上把娘娘折腾了多久,她后面听着,干为娘娘着急。皇上白日才宠幸过娘娘,哪这般没个节制,娘娘身子弱,可怎么受的住。
千黛托起婉芙,在她唇边喂了两口水,婉芙这才稍有缓解,眼皮恹恹地耷拉着,没半点精神。
“皇上已经为娘娘去坤宁宫告假,娘娘今日不必过去问安。”
婉芙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她这般模样,也没想过要托着疲惫的身子去坤宁宫。她如今与皇后已经撕了脸皮,那些面子上功夫做做就罢了。昭阳宫养着小皇子,不管怎样,皇后都是看她不顺眼,终有斗得你死我活的一日。
她没什么心思,伏在千黛身上,合着眼,几欲要再睡过去。
秋池掀起珠帘,惊喜道:“娘娘快些起来,乾坤宫过来圣旨了!”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泠妃江氏,敬慎居心,久侍宫闱,柔嘉维则,雍和纯粹。着即册封为贵妃,钦此!”
小太监传完圣旨,赔笑道:“奴才恭喜贵妃娘娘,贺喜贵妃娘娘!”
听此圣旨,昭阳宫的宫人皆是喜不自胜,他们中最初跟着娘娘,是从常在伺候到现在的贵妃,谁能想到,当初的主子有如此造化的一日!
皇上御极后,这宫里头的贵妃娘娘也就只有宁贵妃一个,而今娘娘竟然也是贵妃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娘娘受宠,他们这些奴才伺候在昭阳宫,本就与有荣焉,到了外面,说是昭阳宫的奴才,谁不高看一头,如今娘娘升到贵妃位份,他们以后走出去,更有底气了!
宫人们个个喜气洋洋,跪下身齐声恭贺,“奴才恭喜贵妃娘娘,贺喜贵妃娘娘!”
婉芙接了圣旨,一时恍然,生下福儿才短短几月,她竟成贵妃了。从常在到贵妃,还不过两年,皇上这般大张旗鼓,也不怕惹人眼红。
下召的圣旨很快传遍了六宫,尚有不知情的人见婉芙的位子空出来,颇为嫉妒道:“泠妃娘娘今儿怎么又没来给娘娘问安?泠妃娘娘位居妃位,身为六宫表率,怎能这般做给下面的姐妹们看?可真是不懂规矩,娘娘也不该心软,好歹罚一罚泠妃娘娘,要不然后宫人人效仿,那还得了?”
皇后抿了口茶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婉芙空着的位子,“是沈才人逾越了规矩,皇上方才下旨,册封泠妃为贵妃,以后你们可要记得,别叫错了人。传话的公公也跟本宫说了皇上的意思,泠贵妃身子不适,这几日皆为告假,不必来给本宫请安。”
沈才人闻言,面色僵了下,紧紧捏住了手中的帕子,她也算是宫中的老人了,可不比泠妃好命,宫女上位,在后宫一路顺风顺水,宁国公府倒了,她又不知从哪冒出一个重臣舅舅撑腰,如今到贵妃位份,位同副后,真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此时在座里,脸色最难看的还要属于安采女,她前不久刚把泠妃得罪了,今儿个就升到了贵妃位份,本来同住一宫,是巴结的好时候,谁叫她眼皮子浅,只顾养着嫡长子的皇后娘娘,这下泠贵妃得势,又有小皇子,他日,真的是能与皇后娘娘抗衡了,希望泠贵妃莫要记仇,也叫自己日后能有好日子过。
皇后扫过一众嫔妃各异的神态,轻敛起了眸。
……
升位的诏书下来,婉芙要去一趟御前谢恩。
到乾坤宫,皇上还没下朝,守门的小太监一见是新升了位份的贵妃娘娘,点头哈腰地跑过去,“奴才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小太监嘴甜,婉芙笑着让千黛赏了几个金豆子。贵妃娘娘向来阔气,小太监笑得便愈发真心实意,“奴才谢贵妃娘娘赏!”
婉芙进了乾坤宫,不过一会儿,乳母抱着小来福进殿。小团子数日不见,就好似长大了许多。他倒不怕生,乐呵呵地看着婉芙,要求抱。婉芙许久没见到儿子,早就想得不行。
母子俩进到寝殿里,小来福咿咿呀呀地玩着婉芙鬓间的步摇,婉芙亲了口儿子的脸蛋,玩着玩着,倦意袭来,婉芙抱着来福睡了过去。
李玄胤下朝进殿,看到的就是这番情形。床榻里,娇娇柔柔的女子怀中抱着个小娃娃,那双相像的眉眼,让人心神一动,不自觉退去了疲惫,从未有过的安稳。
殿内静悄悄的,李玄胤坐到床榻边,抬手拂过婉芙嘴角的碎发,婉芙察觉到,也没睁眼,握住男人的手掌,迷糊轻语,“皇上回来了。”
李玄胤眼底一片柔和,他俯身吻了吻女子的脸蛋,又在小团子侧脸亲了一口,除衣躺到外面,手臂环住婉芙的腰身,低喃回应,“睡吧,朕回来了。”
第106章
寿康宫
太后倚靠着引枕, 闭了闭眼,长长叹息一声,“皇帝过来了么?”
伺候的柳嬷嬷为太后揉捏着双腿, 一时难言, “今儿泠贵妃升位,料想此时正在乾坤宫谢恩。”
“她便是谢恩,两个时辰也够久了!”太后骤然薄怒, 捂住胸口, 重重咳了两声。
“娘娘!”柳嬷嬷忙起身去抚太后脊背,安慰道, “娘娘莫多心了, 皇上即便宠着泠贵妃,也不会不顾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哀家就是怕他不顾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啊!”太后拂开她,“原本以为,哀家的让步,也会让皇帝有所退让,可他竟那般宠着那个女子。”
“娘娘……”柳嬷嬷还欲再劝,太后摆了摆手, “不必再说了。”
伺候的宫人从外面进来通禀,“太后娘娘,皇上过来了。”
……
“儿子给母后请安。”李玄胤敛衣请身,玄色的金线龙袍衬出帝王威仪, 他掀了掀眼,“儿子听说母后身子不适,可传了太医?”
太后合着眼, 捻过手中的佛珠,“老毛病了, 传不传太医没什么要紧。”
当年她先丧长子,拼命生下小儿子,又造人暗算,落了病根,吃药只是缓解病痛,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
“你后宫的事,哀家没心思去管,但对于泠贵妃,”太后顿了下,看向殿中久经多年的帝王,“皇帝,你可有失偏颇。”
李玄胤神色未变,自然地拿起案头放着的经书,翻阅两眼,抬起头平静回道:“儿子不明白,母后说的偏颇是何意。”
“泠贵妃生育皇子有功,这贵妃位子,她当得。”
太后捏捏额角,不赞同道:“泠贵妃确实生育皇子有功,可你在短短两年之内,连连升她位份,不免惹人诟病。”
“哀家不想让哀家的儿子,被人说成贪图美色的昏君。”
李玄胤笑了,“儿子是否是昏君,天下眼皆在看着,儿子宠爱泠贵妃,从不曾荒废朝政,昏庸何在?”
“泠贵妃生育皇子,其舅舅广岳一战立下大功,儿子厚待,又有谁敢置喙?”
太后皱起眉,看向面前的皇帝,“哀家说了,哀家不想管你后宫的事,但皇帝,你可曾想过,你看重泠贵妃,看重泠贵妃的儿子,让皇后如何?大皇子当如何?”
“你从夺嫡路上过来,当知道,手足相残,最为冷酷无情。你喜爱小皇子,时日已久,靖儿岂会看不明白?两个皇子都是你的儿子,哀家想,你也不愿他们重蹈你的覆辙。”
李玄胤把玩着拇指的玉戒,淡淡道:“这些,儿子心里自有定夺。”
太后不信这句敷衍了事的话,“哀家问你,你为何到现在也不给小皇子取名?”
李玄胤顿了下,“小皇子年岁小,儿子想等他大些。”
大些?二皇子下生没多久,就赐了小字,自己的儿子,太后看得清他在想什么。
“既然如此,哀家还要问你,明年春的选秀,你可看好了前朝的哪家女子?”
“母后。”李玄胤脸上隐有不耐,“儿子已经答应母后小选,明年春的大选,便就此作罢。”
皇帝重孝,以往从未对她露出过半分的不耐。
太后轻摇了摇头,“皇帝,你怎么想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执意要护着泠贵妃,哀家便不会去管,只是有一事你要答应哀家。”
“自古立嫡立长,哀家要你下旨,立靖儿为皇太子。”
……
圣驾回了乾坤宫。
陈德海伺候笔墨,瞧见宣纸上手书的一字,震惊地瞪大了眼,再不敢多瞧。
泠妃娘娘升到贵妃位份后,小皇子就抱回了昭阳宫。小皇子在乾坤宫待得久了,乍一离开,陈德海颇有不习惯。这段日子他伺候在侧,曾听皇上亲口唤过小皇子宣纸上那一个字。
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
“璧”是国事祭器。
皇上为小皇子取这“璧”字,可见是有多少的宠爱,这是大皇子都未有过的殊荣。
但贵妃娘娘的身份,终究是不合适,皇后娘娘挑不到错处,大皇子贤德勤勉,皇上执意为之,只会造那些守旧朝臣的反对,严重了,甚是会威胁到贵妃娘娘的位子。
大抵是因此,皇上才久久不给小皇子赐名。
一碗水本就难以端平,人都有私心,贵妃娘娘受宠,生的孩子自然也讨皇上喜欢,这份喜欢于贵妃娘娘而言,现在是大益,就是不知将来会不会为自身带来灾祸。
……
过几日坤宁宫问安,婉芙篦好发髻,上了贵妃仪仗,今时不同往日,做了贵妃,自当比以往更要风光。
到了坤宁宫,婉芙从仪仗上下来,正遇见了同到的萧贵人。
萧贵人极为有礼地福过身,多看了婉芙两眼,似有惊艳道:“贵妃娘娘仪态万千,险些叫嫔妾看痴了。”
这话说得极为无礼,偏她一副憨态,像极了女儿家的痴慕,反而不能让人多说什么。
婉芙掩唇一笑,“萧贵人会说话,怪不得在这些新妃里拔尖儿。”
萧贵人脸上露出娇羞,“嫔妾伺候皇上时,常听皇上提起贵妃娘娘,嫔妾粗陋,比不上贵妃娘娘。”
闻言,婉芙笑意淡了些,入宫这么久,这些手段她见过不少,真当她是新妃,随便几句就能激怒么?
秋池见娘娘眼色,挺起胸脯开口,“贵妃娘娘蕙质兰心,哪是你们这些新妃能比的。”
萧贵人面色僵了下,她干笑道:“嫔妾不知礼数,贵妃娘娘莫怪。”
“本宫的丫头说话直,是你莫要见怪才是。”婉芙看着萧贵人的眼,微微一笑,扶着千黛进了坤宁宫的门。
萧贵人看着女子那道窈窕多姿的身影,肤如凝脂,明眸皓齿,她有她得宠的资本,确实不是她们这些陪衬的绿叶能比得上的。
云柔不屑:“主子,那泠贵妃是否太过张扬,在皇后宫中竟也不给您脸面。”
萧贵人轻眯了眯眼,“是我无礼在先,泠贵妃下我面子,理所应当。”
这几日婉芙腰身酸疼得厉害,躺在床榻里躲懒,这日到坤宁宫问安,生出几分不习惯。
如今她这个位子,旁人就是再心有不满,面上都得装出恭敬。
说了几句话,皇后将话头转到婉芙身上,“小皇子年幼,本宫当初照顾大皇子,整日觉得疲累,泠贵妃照顾小皇子,可分身乏术?”
婉芙饮着茶水,没明白皇后这句话什么意思。
她柔柔一笑,“劳皇后娘娘挂心,小皇子虽是年幼,却脖颈乖巧,臣妾不觉得疲累。”
皇后笑意更深,“小皇子确实会疼你,不像靖儿,整日闹着没完。不过你刚生子不久,此时该以修养为要,不可过多劳累。”
“皇上忙于案牍,你伺候得久了,虽妥帖习惯,也该劝劝皇上,雨露均沾。一来为你身子着想,二来唯有如此后宫才能和睦。”
这话一落,殿里嫔妃们的目光都看向了婉芙。不管是新人旧人,谁不想蒙得圣宠,偏偏皇上只宠着泠贵妃,给了泠贵妃所有的殊荣,她们这些人,就是连分口恩宠的汤水都瞧不见。若泠贵妃能劝劝皇上,宠幸了旁人,这于她们而言,可是难得的机会!
婉芙听着,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护甲,倏忽瘪起了嘴,极为愁苦似的,“皇后娘娘不明白的臣妾的难处。”
她脸颊生出羞赧的红晕,打量了眼在座的嫔妃,“不是本宫不给妹妹们机会,本宫也曾在皇上耳边提过,谁知皇上却说……”
“皇上说什么?”有急不可耐的嫔妃追问了一句。
婉芙眼眸真诚,“皇上说妹妹们这些俗物,都不比本宫养眼,皇上宠幸过本宫,对妹妹们实在是……”
她剩下的话省却得实妙,下面那些嫔妃再咬牙切齿,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谁让她们不论是姿容还是身段,确实比不过泠贵妃!
坤宁宫问安这事儿,很快传到李玄胤耳朵里。李玄胤闻言,扯了扯嘴角,脸色黑如锅底,“也就她有胆子这么编排朕!”
陈德海吓得手指一抖,心想,贵妃娘娘敢这么说,还不都是您给惯的,您但凡重罚几回,贵妃娘娘哪还有胆子这么放肆。
……
入夜,昭阳宫卸灯。
婉芙身子养了几日,用过凝脂膏,身上那些被男人弄出的痕迹淡了些,瞧着没那么吓人。她沐浴出来,往后颈擦了擦香膏,只用了一指,并不是很多。
今儿皇上来的早,婉芙瞧着男人那副脸色,直觉没出什么好事儿。
“皇上又为什么事儿烦心了,到臣妾这儿来甩脸子。”婉芙勾了勾男人的手指,俏皮地眨了两下眸子。
李玄胤一见她这般,哪还生的出气,屈指掐住那张又爱又恨的脸蛋,恶狠狠道:“朕问你,你今日在后宫嫔妃那儿,怎么编排的朕?”
原是因为那事儿。
婉芙毫不心虚,“臣妾实话实话怎么了,难不成皇上宠着臣妾,还要再去幸旁的女子?”
“朕是皇帝,朕想幸谁便幸谁,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还敢管着的朕!”
男人落下话头,婉芙就一把将人推开,气闷地往殿里走,头也不回。
皇上和娘娘吵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宫人们见怪不怪,默默垂着脑袋,等皇上把娘娘哄好。
陈德海觑着皇上难看的脸色,十分知心地给台阶下,“皇上,天这么冷,奴才伺候您进殿吧。”
“多嘴!”李玄胤斥上一句,这才抬起脚步,进了内殿。
内殿里,婉芙坐在妆镜前卸着头上的珠钗,瞧见男人进来,加快了动作,起身就要去到床榻里。李玄胤浓眉拧起,抬手将人拉回来,那女子故意与他置气一般,别着脸蛋不去看他,李玄胤有些无奈,“行了,朕随便说说,还当真了?”
婉芙不悦道:“皇上金口玉言,这次是随便说说,下次就随便做做,臣妾只是一个伺候皇上的奴才,没胆子拦着您。”
李玄胤拨开她垂在颊边的青丝,指腹捏了捏婉芙的耳珠,故意逗她,“朕给你胆子,下次朕再跟你说这种气话,你就在乾坤宫立个牌子,只允朕的泠贵妃入殿。”
他低哄,“可好?”
婉芙绷住了脸蛋,轻哼一声,“皇上就会哄着臣妾,再过几年臣妾老了,不好看了,皇上哪还管那块牌子,定会把臣妾放到眼睛看不到的地方。”
“什么乱七八糟的,后宫里就属你会跟朕胡搅蛮缠。”鼻翼下是女子淡淡的清香,李玄胤钳住女子的下巴,仔仔细细地打量这张漂亮的脸蛋,“朕的泠贵妃要比朕小十一岁,朕只怕贵妃娘娘会嫌弃朕。”
这句贵妃娘娘十足让婉芙红了脸,她嗔恼地看向男人,“皇上敢嫌弃臣妾,臣妾就找几个貌美的小太监贴身伺候着,左右皇上也不在乎!”
李玄胤登时沉了脸色,“江婉芙,朕警告,你敢这么做,朕先扒了那几个太监的皮!”
话落背过身,看也不看那胆大包天的女子。
婉芙吓得身子抖了抖,悄悄扯着男人的衣袖,“皇上生气了?”
李玄胤不理她,一把拂开那只纠缠的小手,婉芙过去从后面抱住男人的腰身,“好嘛,臣妾错了还不成嘛,皇上别生气了。”
李玄胤捏紧了扳指,她敢与太监厮//混,他真忍不住给她几板子。
“臣妾困了,皇上不理臣妾,臣妾就去睡觉了,皇上一人在这生闷气吧。”
说着,婉芙真松了手,就要往里走,李玄胤薄怒着脸,将人扯回来,“你这宫里的太监太多了,朕明日调几个回去。”
婉芙撇嘴,正要反驳,就被男人堵住了唇。
夜幕垂垂,婉芙坐在梨花木红漆大柜上,映着月光,通身布了层雪白的银辉。
李玄胤把串成串的珍珠,一颗一颗地取出来,又送回去,来来回回,慢条斯理,惹得婉芙抽咽不止。
结束后,李玄胤不许婉芙取出那串珍珠,婉芙闻言,哭得泪珠子比哭闹时小来福掉得还多,她闷闷地捶了把男人胸口,“臣妾再也不要理皇上了!”
……
沐浴过,婉芙困倦地躺在床榻里,忽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进,“皇上,萧贵人突然犯了头疾,请皇上过去看看!”
婉芙不耐烦地拧起眉尖,感受到身边男人有所动作,翻过身,窝到李玄胤怀里,娇娇软软地威胁,“病了不请太医找皇上做甚?怕不是在装病,皇上不许过去,皇上今夜敢去就再也不要来昭阳宫了!”
李玄胤听着这女子的胡搅蛮缠,没好气地拍了把她的腰臀,“朕没想过去,是你的珠子硌到朕了。”
婉芙耳根一红,脸蛋埋到引枕里,嘀嘀咕咕,“什么臣妾的珠子,分明是皇上……”
第107章
陈德海只传了这么一回话, 若非萧贵人与其他新入宫的嫔妃不同,这时候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能打扰了皇上贵妃娘娘安寝。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贵妃娘娘圣眷愈浓, 就是作天作地,皇上都不会多说一句的不是,如此这般, 谁敢去招惹。今夜他传了话, 只盼着贵妃娘娘大人有大量,莫要记仇才是。
殿外雍和斋的宫人等上许久, 等来陈德海的一句皇上娘娘已经歇了, 既然萧贵人头疾难忍,不如先去传太医。
那小宫女没请到人,害怕主子不悦,又不敢在再去打扰。泠贵妃在后宫如日中天,她没那个胆子过去招惹,思来想去,只得先回了雍和斋。
……
前夜的事儿很快传遍了六宫, 一早在坤宁宫的问安,不免有好事的人挑起了这茬。
婉芙漫不经心地听着那人绘声绘色地描述。
“还是贵妃娘娘得宠,嫔妾等望尘莫及。”
萧贵人即便昨夜头疼得厉害,给皇后的问安照样没落下。闻言, 她脸色微微泛白,先看了眼皇后,又朝婉芙看去, “让贵妃娘娘见笑了,嫔妾打娘胎里落下的头风, 本没想过去打扰皇上与娘娘安寝,是底下那些伺候的奴才自作主张,贵妃娘娘可莫要见怪。”
“本宫有什么好怪罪的?”婉芙挑了挑细眉,惭愧道,“是本宫的不是,昨夜巧了,本宫也身子不舒服,这后宫里,皇上分身乏术,照顾着本宫就顾不上妹妹,妹妹还要见谅才是。”
在座的嫔妃眼瞧着高位那张唇红齿白,媚意如春的脸蛋,哪像生了病的模样。偏生泠贵妃受宠,她们这些下面的嫔妃只能将气往肚子里咽。泠贵妃虽不当初的宁贵妃跋扈,可即便是当初的宁贵妃,也不曾这般霸着皇上,让皇上三天两头地去昭阳宫,不分给旁人半分雨露。
出了坤宁宫,婉芙乘着仪仗去了御花园,正巧遇上温修容牵着顺宁在亭子里玩儿。今儿个温修容告了假,婉芙下了仪仗就朝那一大一小的两人走过去,见温修容嘴唇不见血色,眼底露出担忧,“受了风寒,怎的还带着顺宁出来了。”
温修容抵唇轻咳,温笑道:“劳姐姐关心,都是老毛病了。”
当初小产落水落下的病根,哪是那么容易好利索的。婉芙想到当初,心中生出愧意。
温修容看出来,握住婉芙的手,“泠姐姐帮我良多,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
她顿了下,继续道:“有一事,正好说给泠姐姐。”
“泠姐姐当初让我查的刘宝林,有了些眉目。”
温修容叮嘱乳母看好顺宁公主,与婉芙寻了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刘宝林出身并不高,是七品小官之女,跟在璟嫔身边入宫,皇上御极第二年,开行新政,上到高门贵族,下到九品寒门,无不战战兢兢。
彼时世家盘根错节,把持国中大半官令,兵府,新政一下,皇上以雷霆之势,立即缉拿贪官,处置世族,其中,下面那些小官免不了要遭殃。刘宝林父亲以贪污罪押解上京,判以流放之罪。刘宝林苦苦哀求无果,最终不知为何,不再纠缠这件事,本本分分待在后宫里,多年生出事端。
而今数年过去,谁会把一个小小宝林的事儿挂在心上。
……
蘅芜苑
刘宝林懒懒散散地欣赏着手中的鸳鸯团扇,美虽美矣,放在她这儿却是可惜了,鸳不鸳鸯,她入了这深宫,又能与谁成双对呢?
一只手抚过她的侧脸,刘宝林合起眸子,任由那只手游走在颈边,“皇后竟也真狠得下心,舍得你这般伺候妥帖的奴才。”
“奴才是断了根儿,可主子也别真把奴才当奴才了。”那只手抚过峰峦,入了深谷。
刘宝林呼吸渐急,搭在美人榻边的一双玉足绷紧,随着那只手如上云端。
她平复着呼吸,白了眼擦着指尖水渍的太监,“若非我,你这条命早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张先礼笑,恭敬地为刘宝林着衣,“奴才如此尽心伺候,宝林主子还不够满意?”
“我要的是这个?”刘宝林扔了肩上披着的中衣,赤身趴到美人榻上,任由张先礼为她捏肩捶背。
“皇上迟迟不给小皇子取名,我猜皇上是有心让小皇子继承那个位子。”
张先礼不置可否,“主子打算如何?”
刘宝林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自然是帮我们贵妃娘娘一把,没了大皇子,小皇子就是后宫最尊贵的龙嗣,贵妃娘娘可要好好感谢我。”
张先礼敛下眼,眸中划过一抹冷光。
……
刘宝林那件事没思索出个所以然来,婉芙回了昭阳宫,刚哄着小来福睡着,就听说萧贵人又发了头疾,去乾坤宫请皇上过去看看。
可真是不死心。
婉芙慢条斯理地簪上坠金的步摇,手搭到秋池腕上,站起身,“本宫身为贵妃,怎能不关照关照后宫姐妹?”
秋池笑着附和,“娘娘说的是,萧贵人得知娘娘亲自过去看望,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
昭阳宫的仪仗大摇大摆地去了雍和斋,彼时圣驾刚到不久,婉芙一踏进雍和斋的殿门,就听见萧贵人娇憨的柔声,“扰了皇上处置朝政,都是嫔妾的不是。”
婉芙冷笑,极为招摇地抚了抚发鬓,不徐不疾地入里,“知道打扰了皇上,还去请皇上过来,知情的是心疼萧贵人屡犯旧疾,不知情的,还以为萧贵人为了争宠,故意为之呢!”
李玄胤早听见了这女子进来的动静,本要问她来做什么,一听这些话,脸色顿时黑下来,那女子像是没看到他,和颜悦色地跟萧贵人说话,将他忽视了彻底。
偏这是在雍和斋,他若当着旁人的面训斥了这人,待回去,她得把天作塌了。
李玄胤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一把将人拉起来,“朕这么大个人站在这,你没看见?”
婉芙似是才看到男人一般,惊讶地睁圆了眸子,“皇上怎么在这?臣妾记得半个时辰前臣妾去乾坤宫请您,您可是借着政务繁忙的由头将臣妾的打发了!”
李玄胤拧了拧眉,他怎么不记得这事,这女子自打有了福儿,一向懒得去乾坤宫,今儿什么时候来找过他。
思虑不得结果,李玄胤瞥到那女子憋笑的神色,脸色铁青,登时大怒,“江婉芙,你敢诓朕!”
“皇上!”婉芙忙抱住男人的手臂,“皇上小些声,萧妹妹头还疼着呢!”
李玄胤被这女子气得突突直跳,更气自己竟还要顾忌她的脸面,轻拿轻放,捏紧了臂上那只小手,低声威胁:“看今夜朕怎么收拾你!”
婉芙脖颈一凉,这才感受到害怕,可惜已经完了。她脸上又羞又恼,被男人一把抓去了身后。
这番情形落在萧贵人眼中,她头仿佛愈加疼得厉害。都说泠贵妃受宠,她这才知道,为何宫中的嫔妃都如此嫉妒这个女子,原来皇上待她,确实与待旁人不一样。
太医早已诊过脉象,可皇上和贵妃娘娘尚在亲昵,他哪敢说话,待那边没了动静,他才上前,斟酌开口,“皇上,臣已经为贵人主子施针,但贵人主子仍旧头疼难忍,臣怀疑,主子是中了毒。”
“中毒?”听说主子是中了毒,云柔着急得瞪大了眼,扑通跪下身,“皇上,怕不是有人要对主子不轨,求皇上为主子做主啊!”
李玄胤捻了捻扳指,凝起脸色,“可查清,是中了何毒?”
太医顿了下,开口,“昨夜臣已经查看过贵人主子的吃食,并无问题,而且从脉象来看,此毒毒性并不剧烈,只能使贵人主子身子虚弱,并不能多做什么。是以,臣也不知……”
他也看不出,这毒厉害在哪。
婉芙眉心微蹙,“太医既然检查过萧贵人的吃食,可看过了她的日常用度?”
萧贵人眸色忽闪,微不可查地看了眼婉芙。
太医恍然,立即请命去检查萧贵人的用度。或许那毒并非是入口之物,是他疏忽狭隘,险些犯了大错!
又一阵头晕生出,萧贵人抵着额角,顺势倚靠到站在床榻边的李玄胤怀里,她虚弱无力道:“皇上,嫔妾难受。”
李玄胤站着没动,甚至没伸手去扶几欲要摔下床榻的女子,他转着扳指,掀起眼皮不动声色地去打量一眼后面的婉芙,见那女子一心看着太医的动作,根本没注意到这,几乎要被气笑了,合着她这么大张旗鼓地过来,都是做给他看的,他去看谁,她半点都不在乎!
男人脸色黑如锅底,他招手换来云柔,“扶着你们主子。”
半刻钟过去,太医捧着一瓶梅花到李玄胤面前,“皇上,是这瓶梅花上被人喷洒了沉凝香,才致使贵人主子头疾加重。”
他继续道:“沉凝香本是避孕之香,或许是贵人主子有头风旧疾,嗅到这香味感到不适,才提前有所察觉。不然时日已久,主子闻多了香气,便是再难有孕。”
谁不知新妃入宫后,最受宠的就是萧贵人,后宫里竟敢有人用这般明目张胆的手段,真是胆大妄为。
太医这话一落,萧贵人眼色下意识地朝婉芙看去,连带云柔,也怀疑地看了婉芙一眼。
婉芙脸上无所谓,脏水泼得多了,她倒也不在乎。
李玄胤叫来陈德海,“此事交由慎刑司,必要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出了雍和斋,婉芙没上自己的仪仗,跟着李玄胤上了銮舆。帝王的銮舆要比贵妃仪仗宽敞舒服,婉芙懒洋洋地窝到男人怀里,猫似的假寐。
她想到萧贵人看自己那个眼神,瞄了眼男人,“萧贵人怀疑臣妾,皇上就不怀疑么?”
李玄胤“啧”了声,颇为泄愤地掐她脸蛋,“朕怀疑什么?朕临幸谁,不是跟你交代得明明白白了?”
婉芙不赞同,“皇上面上这么说,谁知道私底下有没有嫌弃腻歪了臣妾,找两个嫔妃偷腥呢?”
李玄胤嘴角抽了抽,“江婉芙,你倒底知不知道朕是这天下的皇帝。”
他若不宠她了,何至于去偷腥?都是他惯的,让这女子愈发无法无天,不成体统!
婉芙不说话了,雪白的脸蛋在男人掌下,柔软滑腻,肤如凝脂,不过如此。
李玄胤眸色稍暗,“还记得朕在雍和斋跟你说过的话么?”
闻言,怀中女子眸子睁开,迷惘地看向他。
李玄胤摩挲着她腰间的软肉,轻吻住婉芙的红唇,声音喑哑,“朕让你练的姿势你可练熟了?”
婉芙想到什么,脸颊霎时生了一层绯色,她咬唇捂住脸蛋,“臣……臣妾日日照顾福儿,哪有空闲练!”
李玄胤眼底沁笑,低眸睨向那双纤细的柔荑,似是想到了什么,那抹笑意又变得晦暗不明,好整以暇道:“不是想让朕宠着?两下就软到榻里,腿抬都抬不起来,怎么讨朕欢心?”
“皇上!”婉芙彻底恼了,青//天//白//日的,怎么能面不改色地说出那些惹人羞臊的话!
第108章
銮舆先去了昭阳宫, 没过多久,乾坤宫小太监急匆匆过来传话,有朝臣求见皇上。彼时内殿, 婉芙软软地合着眸子, 有气无力地伏在那张又窄又硬的案上,听闻这声通禀,如蒙大赦, 央着男人的手臂, 只求他快些离开。
“政事要紧,皇上整日拉着臣妾如此不成体统, 算怎么回事?”
闻言, 李玄胤脸色比刚才还黑,不耐地皱起眉,在那瓣屯上拍了一掌,眼眸睨过去,“不累了?”
男人威胁的眼神,又让婉芙想到了方才也是这般,她哪里不累, 这种姿势,她简直要累死了!
婉芙心底幽怨,面上讨好地推了推李玄胤的胸怀,“皇上快去忙吧, 也好让臣妾歇歇!”
女子面色如绯,眼波荡漾,颈边雪白的肌肤留有淡淡的痕迹, 薄纱遮掩,也遮不住千娇百媚的怜态, 这一推,直能将男人的骨头推酉禾了去。她有孕后,那股妇人的余媚是愈发得浓了。
李玄胤喉头滚了滚,转着扳指,视线若无其事地从婉芙身上移开,“今日折子少,朕批阅完奏折就来昭阳宫。”
闻言,婉芙脸蛋霎时一垮,当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那把细腰,到现在还疼着呢。
见她这副哀怨的神情,李玄胤好笑,轻飘飘开口:“不想见朕?”
婉芙哪敢说不想,立刻露出讨好的笑脸,“想!臣妾怎会不想见皇上。”
李玄胤当作没看懂她的言不由衷,忍笑地敛起她散开的衣襟,指腹往那眉心一点,故意吓她,“备好了水,等着朕。”
这番话落,那张脸蛋果不其然更加僵硬,李玄胤十分好心情地离开,婉芙瘪嘴,嘀咕一句:“一把年纪了,还这般精力旺盛,也不怕闪着腰。”
这话已经离开的李玄胤没听见,倒是伺候的千黛,听得一个字也不落,她吓得险些跪下来,娘娘也太不忌讳了,再受宠,那位也是皇上啊!娘娘这么说,万一皇上听见了,受罪的还不是娘娘自己!
……
乾坤宫
前来奏事的大臣并不是旁人,而是余锦之。
余锦之奉命追查张氏门庭一事,已经有了线索。张氏一族早年门生遍布,如今朝野中尚有其蛰伏的余党。
余锦之将一份名单呈到御案上,他顿了下,缓缓道:“皇上,臣怀疑,外逃的张氏三公子,通过这些人的庇护遮掩,更名换姓,入了内庭。”
所为弩下逃箭,张氏三公子聪明过人,倘若他想为张氏一族报仇,内庭是他最为安稳,也最好下手的去处。
余锦之退出了正殿,李玄胤敛眸,指腹无声地捻着那张列有张氏党羽的信笺。
张氏贪婪有余,忠义不足,此等不忠之臣,再有大才,他也不会用于朝堂。
“陈德海。”
陈德海立即低头躬身,“奴才在。”
李玄胤屈指,轻叩着御案,这番漫不经心的动作,却让陈德海看得心惊。不知谁又犯了重错,是彻底惹恼了皇上。
“把这份名单,拿去慎刑司。”
分明是寻常的一句话,不知为何,陈德海听了却脖颈一凉。
……
婉芙沐浴出来,裹了斗篷坐到窄榻里,两手伸出去烤着炭火。后宫里,属昭阳宫最为奢侈,绛云殿生着地龙,因婉芙畏冷,内务府那头可不敢冻着了这个娇贵的娘娘,特意拨了最好的银丝炭,送到的昭阳宫。
小来福睡醒了,如今小来福学会了说话,抓着婉芙的衣角,小嘴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母,抱……”
婉芙腰酸着,可没力气抱他,敷衍地摸了摸小来福的脸蛋,“要抱得找你父皇,你父皇正愁力气没出用呢,整日就知道欺负母妃!”
小团子懵懵懂懂地听着,听不明白,倒是惹得内殿里伺候的宫人忍俊不禁,皇上宠爱娘娘是好事,是娘娘身子太娇气,难免受不住连日的雨露恩泽。
哄睡了小来福,婉芙倚着引枕,眼眸低低,把玩着腕上的手钏,“蘅芜苑没有动静么?”
千黛近前要婉芙揉捏肩膀,她动作轻柔,让婉芙舒服得闭了闭眸子。
“奴婢一直让人看着,刘宝林整日除去到坤宁宫问安,就是在殿里休憩,鲜少出蘅芜苑。”
婉芙眉心轻蹙,指尖戳着手钏镌刻的海棠,自从听了刘宝林的旧事,她心底引有个怀疑,后宫多年没有皇子,是否与这刘宝林有所关系。毕竟她生产那日出事,而其中挑事的郭御女可是刘宝林妹妹,刘宝林没害到她的福儿,能这么快善罢甘休?可为何这么久,还不见刘宝林下一步动作。
她烦躁地揉了揉额头,颇想不通。
忽地,婉芙坐直了身子,“去将小春子叫来!”
得贵妃娘娘传唤,小春子放下手头的活儿就往昭阳宫赶,如今泠娘娘已是贵妃位份,小春子极为讨喜地先恭贺了声。
婉芙赏了他两个金豆子,“本宫找你来,是有事要你去办。”
小春子将那两个金豆子收进怀里,笑盈盈地躬着身子道:“贵妃娘娘请说,只要奴才能办得到的,奴才定万死不辞!”
这桩事办不好难免让刘宝林察觉,婉芙谨慎地挥退宫人,留了秋池把着门风,千黛候在殿内。
“本宫要你查清,那日在刘宝林宫中见到的太监是谁。”
小春子闻言,愣了下,那日过去,他原以为贵妃娘娘是不想知道这事,毕竟后宫嫔妃和太监对食这等丑闻,传出便是笑话,知道远远比不知道要好。
这种事想查也容易,小春子打定主意跟着贵妃娘娘,自然办事要尽心尽力,他领了吩咐,退出内殿。
千黛温了一盏热茶,有些不解:“娘娘为何不提醒皇上,娘娘亲自去查,难免会出疏漏。”
婉芙摇摇头,“小春子机灵,看到刘宝林宫中那个太监,还能安然无虞活到现在,是有几分本事。”
她微微一顿,“而且,刘宝林如果仇恨皇室,你说她除了对付我,还会对付谁呢?”
千黛陡然怔住,不觉脱口而出,“皇后娘娘……”
婉芙没有说话,她如今到了这个位子,早与皇后站在了对立面,福儿渐渐长大,皇上一日不立大皇子为太子,皇后就一日视她为眼中钉,她不想去争,但总有人逼着她争。为了福儿,她不能什么都不做。
……
朝露殿
一个鬼祟的宫女怀中揣着包袱,急匆匆地从殿里出来往宫外跑。青蕖捧着汤药,最先发现,陡然喝声,“站住!”
“不知死活的贱蹄子,又偷主子的首饰!”
那小宫女见被发现,扑通跪下来,害怕地不停地叩头,瑟瑟发抖道:“青蕖姐姐饶命!青蕖姐姐饶命!是绿珠姐姐叫我干的,我不去偷,绿珠姐姐就要打死我呀!青蕖姐姐饶命,求求青蕖姐姐饶了我吧!我真的是第一次,我也不想偷主子的东西啊!”
绿珠从前是朝露殿的二等宫女,办事得利,原本能提为一等丫头,结果主子落魄,那绿珠转头就去了别的宫献殷勤,主子性子高傲,以前没少得罪后宫的嫔妃,如今不再受宠,人人都想踩上一脚,那绿珠就仗着后面主子的势,经常指使朝露殿的宫人给主子受屈。
这小丫头还算老实,主子身边伺候的人走得差不多,青蕖总不能都罚了,恩威并施地训诫一番,放了那小丫头自顾离开。
汤药渐渐凉了,青蕖犹豫着要不要再去热热,抬眼看见打开的殿门,主子身着单衣,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青蕖眼睛一红,捡起披风披到主子身上,“天寒,主子快些回殿吧。”
应嫔拂开她的手,面色淡淡,“炭火烧出的烟呛得我头疼。”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后宫里捧高踩低,内务府都是些看碟下菜的货色。主子位居嫔位,不过是不再得宠,那些奴才就敢这般敷衍!
青蕖愤愤不平,可看到主子这样,她不知该劝什么,已经过去数月,皇上态度一如往日,始终没有复宠主子的苗头,而当初的泠贵嫔,势头愈盛,如今到了贵妃的位子,膝下养着小皇子,甚至能与皇后抗衡,她们主子再拿什么和泠贵妃去争。
沉默中,应嫔忽然开口,“本宫那个孩子若生下来了,这时候应该会说话了吧。”
“主子!”青蕖喉中涩然,几乎是哭求着跪下身,“奴婢求求主子,不要再错下去了!”
皇上饶了主子的命,幽禁于此,不比在冷宫好了太多么。
应嫔没什么笑意地勾了勾唇角,“何为错,何为对?不得圣宠就是错,江婉芙讨得皇上欢心,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本宫又不是没有龙嗣,做甚要幽禁在这里任人搓扁!”
她淡淡敛下眸子,“皇后养了这么久本宫的孩子,也该还给本宫了。”
……
入夜,婉芙沐浴过,没多久圣驾就到了昭阳宫。她披着斗篷出去迎驾,规规矩矩的模样让李玄胤不禁拧眉侧目,他扶起面前乖巧听话的女子,“今儿又背着朕,干什么坏事了?”
那只手还在男人掌中,一听这话,婉芙登时柳眉倒竖,故作气恼道:“臣妾守规矩就是干坏事,臣妾不守规矩就是没规矩,皇上可真难伺候!”
李玄胤黑下脸,抬手拍了掌婉芙的额头,“是朕难伺候,还是朕的泠贵妃难伺候?”
婉芙极为无辜地眨了眨眸子,“臣妾难不难伺候,皇上还不知道嘛。”
话落下,顿时鸦雀无声,陈德海极力憋住,才没敢露出异样的表情惹皇上恼火,他心里忍笑,贵妃娘娘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偏越这样皇上越宠着,可真是奇怪了。
李玄胤想到什么,脸色陡然僵硬,蓦地打开婉芙的手,“朕知道什么?”
“朕是皇帝,是你伺候朕,不是朕伺候你!”
见男人恼了,婉芙才开始顺着毛撸,“皇上说的是,臣妾的不对,皇上别生气了,臣妾这不是伺候您呢嘛。”
李玄胤气得不知该斥责这女子什么,狠瞪她一眼,拂袖入了殿。
乳母抱着小来福在内殿里等了好一会儿了,小来福认人,一见那明黄衣袍的男子进来,立即亮起眼珠,挣扎着要过去,“父,抱!”
李玄胤见到软乎乎的小团子,那股气恼早不知消散到了什么地方,接过儿子先亲了一口,手臂垫了垫,“又重了。”
后宫婉芙吩咐乳母下去候着,坐到软榻里,嗔了声:“皇上也不看看您儿子一日吃多少,能不重么。”
说起吃,李玄胤敛了敛眸色,淡淡觑向婉芙,即便是这若无其事的一眼,婉芙也看明白了男人的意思,瞬间羞愤不已,“皇上,孩子还在这呢。”
见她羞涩,李玄胤轻笑着勾了勾鼻骨。
小来福刚会说话,能懂什么男男女女的事儿,他见到母妃,乐呵呵地伸出小手要去拉婉芙,“母……母……”
婉芙哭笑不得地捏了把儿子的脸蛋,还好这小团子还什么都不懂。
没等到母妃来抱,小来福就去揪父皇的束冠,乐不可支似的。李玄胤任由这小团子胡闹,一面逗弄着,一面对婉芙说:“福儿类朕,日后朕给福儿请文武先生,你可不能胡闹插手。”
婉芙登时就不高兴了,“皇上是暗讽臣妾不通诗书吗?”
李玄胤心道他就是这个意思,就她那字,那文墨,糊弄奴才行,哪糊弄得了前朝,这可是他的皇嗣,他怎能任由这女子祸害。
他抱着福儿坐到婉芙身侧,见那女子不高兴了,面上还是要哄着,“朕的泠贵妃画的一手好笔墨,朕正想让你教朕水墨,哪有讽刺的意思。”
她那副水墨,也就看个样子,比不上皇室出来的帝王,婉芙觉得他是在揶揄自己,眸子一转,忽来了念头。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臣妾今夜教皇上作画。”
李玄胤眯了眯眸子,盯着女子这张脸蛋,不知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小来福被抱出殿,婉芙跟千黛要了前几日做好的花露。
半刻钟后,帷幔层层落下,婉芙执着那只湖笔,笔尖慢慢走过男人的肩背。李玄胤脸色铁青,他捏紧了拇指的扳指,刚要抬臂,被旁边坐着的女子按住,“皇上别乱动了,动了就画得不好看了!”
李玄胤抵了抵牙腮,拉住那胆大包天女子的手,“朕最后问你一遍,你在朕身上画了什么?”
瞧见男人眼底冒出的气焰,婉芙稍有心虚,娇娇软软地哄着,“皇上不必担心,穿了衣裳,旁人瞧不见的。”
李玄胤冷嗤一声,言语威胁,“你现在不说,待朕看见,看朕饶不饶你!”
说罢,李玄胤骤然翻身,将旁边坐着的女子压到身下,两臂撑在婉芙两侧,这番姿势,让李玄胤更加看清了那张千娇百媚的脸蛋,他将散在颊边的青丝拨开,低头吻住了婉芙的红唇,不虞低喃,“就是仗着朕宠你……”
婉芙扬起脸,双臂攀住了男人的肩背。
事到中途,李玄胤捡起那只湖笔,笔尖落到婉芙欺霜赛雪的肌肤,惹得婉芙不禁颤栗,很快描摹出一副娇艳欲滴的碧桃春色。
婉芙眼睫颤颤,咬紧了下唇,央着男人拿开那支笔。但她一开口,挂在男人肩头,那两条纤细的腿就重重打颤,声儿断断续续,根本容不得她说一句完整的话。
因是如此,翌日婉芙去坤宁宫的问安又迟了,她大大方方地进殿,如实说了前夜侍寝的事儿,皇后没说什么,倒是下面的嫔妃,做戏都不能做实在,面上一口一个贵妃娘娘安,可那眼底的嫉妒哪盖得住。
第109章
如今的婉芙可真真当得上是宠妃, 有位份,有皇子,还独得皇上的专宠, 旁人就是再气, 又能如何?
殿内说着说着,也不知怎的挑起了赏梅的事儿,时下隆冬愈深, 簇簇的红梅也开得愈发艳丽多姿, 便有人提起了赏梅。
皇后含笑问婉芙意下如何,六宫之主是皇后娘娘, 皇后却问婉芙的意见, 不由得惹人侧目了。婉芙微蹙了下眉,掠了眼众人说道:“臣妾都听皇后娘娘的。”
赏梅宴定在了十五那日,婉芙乘在仪仗上,隐隐觉得此事不对,提出要去赏梅的嫔妃是入宫的新人,位份不高,倒真像是对赏梅有兴致。
回了昭阳宫, 小来福被乳母抱下去哄睡了,婉芙坐到妆镜前拆卸步摇,秋池正为她取下鬓边的一只珠钗,千黛打了帘子进来, “娘娘,杜采女和秦采女求见。”
杜采女正是白日要提赏梅宴的那个新人。
秋池闻言,先皱起了眉头, 撇嘴道:“这两人求见娘娘做什么?怕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婉芙敛了敛眸子, 将那只珠钗簪了回去,“让她们去外殿候着。”
“娘娘当真要见杜采女和秦采女吗?娘娘得宠,奴婢看那些人没一个不是对娘娘阳奉阴违。”
秋池扶起婉芙,颇为担心那两个采女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婉芙指尖点了点秋池的眉心,“她们有心找我,今儿个不见,明儿个也会借机过来,难不成我一个贵妃娘娘还要躲两个采女?该怕的是她们才对,我为何要躲着?”
秋池见娘娘不以为意,着急道:“奴婢担心娘娘,娘娘心善,可旁人却不是这样,娘娘定要小心那二人。”
心善?
婉芙眸子一动,淡淡笑了笑,也就这傻丫头才会这么看她。
杜秦二人坐了半个时辰,吃下两盏茶水,才等到贵妃娘娘出来,两人都清楚这是贵妃娘娘有意磋磨她二人,心中隐隐不快,却都没敢表现到面上。
“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两人福了礼,婉芙没急着让她们起来,坐到玫瑰椅上,由着秋池倒了盏茶水,小口抿下,才唤她们二人起身。
屈膝这么久,两人的腿都有些酸了,若非面前坐着的是后宫里独得盛宠的贵妃娘娘,她们险些忍不住就要语言讥讽,都是府中娇养出的千金小姐,哪受过这般委屈。
杜采女脸色没来时和悦,颇为僵硬,秦采女较她好些,缓了缓,先声:“贵妃娘娘这儿的茶水可真是爽口,嫔妾长到十六岁,还是头一回饮,可见皇上当真是宠着娘娘,旁人求都求不到呢!”
这番话说的是十足吹捧了,秦采女被晾了这么久,还能和颜悦色,可见心性非比常人。
杜采女也不由得侧目,心道可不能被秦采女比下去,强打起笑意,也夸赞开口,“不止娘娘这儿的茶水好喝,便是看这殿内的摆置,用度,嫔妾见都没见过,娘娘宠爱,让嫔妾等望尘莫及!”
婉芙把玩着手中的娟帕,听这二人一个比一个夸张,微顿过,勾了勾唇,“二位妹妹来找本宫,是来本宫这品茶赏景的?”
闻言,杜采女心头一跳,看出贵妃娘娘脸色的不耐,下意识回道:“自然不是。”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秦采女,秦采女捏了捏帕子,委婉地出声,“嫔妾二人初入深宫,无依无靠,尚不熟识。”
“那日贵妃娘娘到坤宁宫,嫔妾一见到贵妃娘娘,就觉得仿若看见了自家姐姐般的亲切,贵妃娘娘若不嫌弃,可否允嫔妾等常来贵妃娘娘这坐坐……”
她小心翼翼地将话头落下,觑着婉芙的脸色,见确实没有厌烦,才松了口气。
她们新妃在这深宫里,一不如老妃有人脉手段,二也不知皇上性情,万一触了禁忌,小小的采女位份,说不准什么时候没了性命。识时务者为俊杰,贵妃娘娘受宠,膝下又养着皇子,来日真的到了那个位子,那她们在这宫里还怕什么?
杜采女与她一样忐忑,按理说贵妃娘娘有今日地位,根本用不到她们这些新人,最让她担心的,就是因此而惹得贵妃娘娘不喜,靠山没找到,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两人心中的忐忑,轻易掩饰不住,婉芙打量过去,有一搭没一搭地捻着娟帕的蜀绣梨花,“二位妹妹也知道皇后娘娘宫里养着皇上的嫡长子,二位妹妹为何不去陪着皇后娘娘,反而来本宫这昭阳宫?”
听过,秦采女先是松了口气,贵妃娘娘这么问,是怀疑而非一口回绝了。
她如实道:“嫔妾等自是尊敬皇后娘娘,但……”秦采女顿了下,压低了声,“贵妃娘娘圣宠,嫔妾等有目共睹。”
这便是将赌注都押到婉芙身上了。后宫少有与这两人般大胆的,秦采女也是个厉害的角色,倘若在她尚未独宠时入宫,在这后宫里,当也有一席之地。
婉芙了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抬眼看向杜采女,“今儿个在坤宁宫,杜采女提议赏梅,本宫可否问问杜采女缘由?”
骤然被贵妃娘娘发问,杜采女神色一紧,她胆子没秦采女大,如果不是选秀时与秦采女结实,也不敢贸然到昭阳宫。
她捏紧了帕子,一五一十地回,“嫔妾是听宫里小丫头说的,本来就是随口之言,谁知竟惹了姐姐们兴趣,都怪嫔妾口无遮拦了。”
“贵妃娘娘若不信,嫔妾这就把那小丫头叫来。”
她神色着急,并非作假,婉芙眯了眯眸子,没再问话,吩咐千黛送两人出去。
杜秦二人出了昭阳宫,杜采女心下不安,悄悄与秦采女道:“贵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可是瞧不上咱们二人?”
秦采女摇了摇头,让她安心,“你可记得送咱们出宫的宫女是谁?”
杜采女都快吓死了,哪顾得上一个宫女,她自然不记得。
“千黛是昭阳宫的掌事宫人,贵妃娘娘身边最得脸的大宫女。”秦采女提醒。
她们二人仅是采女位份,贵妃娘娘何以让最得力的宫人来送她们出宫。有些事不好明说,能否进昭阳宫的门,也是看有没有那个脑子的,贵妃娘娘岂有那个耐性去养闲人。
杜采女这才会意,她感激地握住秦采女的手,“我晓得了,多谢姐姐提醒。”
秦采女点头,“你长心就好,贵妃娘娘通晓人情,日子久了接纳了咱们,待日后也不愁在这后宫有一席之地。”
……
绛云殿里,小来福睡醒了就要找母妃,婉芙抱着小团子在床榻里玩儿,千黛因杜秦二人生出担忧,“后宫人心叵测,娘娘当真相信杜采女和秦采女是诚心归于娘娘么?”
婉芙拆了鬓间的步摇递给她,“如今后宫的形势,她们也都看得清了,有小青死在前,我与皇后面和心不和,终有个了断的时候。她们二人是否诚心,时日已久也就知道了。”
小来福不懂母妃在说什么,伸着小胳膊要婉芙抱,黏人得紧,婉芙弯唇把小团子抱到怀里,眸子忽地闪了下,看向秋池,去打听打听,“杜采女宫所在哪?”
没过一会儿,秋池带了信儿回来,杜采女一入宫,就被安置在了衍庆阁,与应嫔的朝露殿同在重华宫。
如此看来,要办赏梅宴这事儿,或许正是应嫔借着杜采女之口提的,怪就怪在,皇后竟也没迟疑,一口答应。
婉芙琢磨不透应嫔所为,应嫔如今彻底失宠,她设了这场赏梅宴,意欲何为?
“母……母……”小来福小手揪着婉芙的衣襟,攥过的地方留下一片褶皱,婉芙回过神,垂眸看向怀里的小团子,恍然大悟。
应嫔是想借由大皇子,最后一搏。大皇子的生母究竟是谁,或许过了赏梅宴就知道了。
……
陈德海近日苦不堪言,最近呈上的折子多了,皇上一人分身乏术,批阅完奏折,已过了亥时,这个时候,后宫的主子们都歇了。
他几次瞧见皇上余光盯着漏刻,又不紧不慢地收回来,面上若无其事,转着玉扳指的手指却多有烦躁。
没法子,近日朝政忙,皇上就是想去贵妃娘娘那儿也脱不开身,偏偏贵妃娘娘是个不懂事的,皇上不过去,竟也在昭阳宫坐得住,连个羹汤都不知道送。像以往的宁贵妃、应嫔,三天两头到皇上跟前晃,他就没见过后宫里哪个宠妃能像泠贵妃这般沉得住气的。
大抵泠贵妃就是这福气,送到眼前的人皇上不要,偏偏要那个爱搭不理的,也不知皇上究竟是什么个心思。但这心思陈德海不敢乱猜,一不小心就是掉脑袋了。
御案上“砰”的声响,吓得陈德海脖颈一抖,哆哆嗦嗦地跪下身,听皇上怒斥,“宁致行这个老匹夫!广岳一役立主求和,毫无羞耻,不过苟且求生之徒,朕放过他是看在先祖颜面,而今竟敢插手于立储之事,朕看他是活腻了!”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皇上莫气坏了身子!”陈德海头磕到地上,只差埋进地缝里。
立储之事在小皇子下生时就有了苗头,眼下皇上专宠贵妃娘娘,又迟迟不给小皇子取名,那些拥护嫡长子的老臣不着急才怪。
旁人不知,陈德海这个御前的人却是知道,两个皇子中,皇上更为钟意的,确实是小皇子。
先帝宠爱梅妃才要废了祖宗规矩,立幺子为储君,皇上御极后,克勤克俭,夙兴夜寐,怕是谁都不会想到,这样的帝王,也会因女色而误祖宗家法。
婉芙甫一踏进殿,鞋面就被甩了两张奏折,她抿了抿唇,俯身把那张写了一半朱笔的折子捡到手中。
听见殿门外的动静,陈德海抬头,瞧见是贵妃娘娘,简直如蒙大赦,福过礼,又觑了眼皇上的脸色,悄无声息退出了正殿。
一袭月白流光的织锦云缎拂过金砖御阶,李玄胤掀起眼皮,看清进来的女子,微顿了下,怒意稍稍敛去。
他靠到龙椅上,抬手压了压眉心,耳边听见那人徐徐走过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双柔荑搭到了他的额头,柔软的指腹按捏着额角,鼻下浮动缕缕的暗香,沁入心脾,舒缓了朝政的疲倦。
“看来臣妾来的不是时候,又成了皇上的出气包了。”
女子娇娇柔柔的话中透着干净的无辜,有意打趣哄他。
李玄胤不轻不重地嗤一声,“你也知道。”
这句话意味颇深,男人合着眼,婉芙看不清他心中所想,抿唇不语。
稍许,搭着的右手被一只大掌握住,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玉扳指温润地划过手心,像是无意识地把玩。
两人都没说话,殿内静悄悄的,槅窗的外一缕金灿的光打到御案的奏折。
婉芙敛眸,其实她看清了那张折子上面的字,她生下小皇子,又独得专宠,让前朝那些拥护大皇子的朝臣感到了危机。
立嫡立长,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自古以来,始终如此。嫡长子才是民心所向,而她的福儿,不论是嫡庶长幼,皆不如大皇子敬祯。
良久,李玄胤将身后站着的女子揽入怀里,婉芙抬起眸,卷翘的长睫似一排蒲扇,掩盖下那双秋水的眼,顾盼流光。
“皇上忙成这样,好久没来看臣妾了。”婉芙娇娇柔柔地依偎到男人胸怀,鼓起脸蛋,颇有赌气不满的意思。
李玄胤觉得这女子是故意胡搅蛮缠,他拨开婉芙颊边微乱的青丝,“你都知道朕忙成这样,还要朕去看你,讲不讲道理。”
“臣妾不讲道理,臣妾跟自己的丈夫讲什么道理。”婉芙理直气壮地抱住那人的腰身,那双眸子亮亮的,眼里满满装着的,只有眼前的男人。
李玄胤微怔,捏紧了拇指的扳指,喉骨轻滚,“你说什么?”
婉芙仿若未觉地重复:“臣妾说,跟皇上不必讲道理呀。”
李玄胤额头凸跳,钳住了这人的小脸,眼底沉沉,“不是这句,你把方才那句再跟朕说一遍。”
婉芙眸子转了下,模糊不清地嗫嚅,“臣妾已经说过了,臣妾不说第二遍。”
李玄胤哑然,指腹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他听清了那句话,所以眼底沁上一抹柔意,却没放过这个惯会花言巧语的女子。
这女子总能又勾着他,又气着他,偏生,他竟喜欢极了她这般。
李玄胤眸色微敛,屈指掐住了婉芙那张雪白的脸颊,声音蛊惑,威逼利诱,“今夜留在这,朕要你一直在朕的耳边说这句话。”
最好,跟他说一辈子。
第110章
到了十五那日, 宫人端着炭盆圆凳进进出出,在梅园摆好了茶水糕点,这时后宫嫔妃们陆陆续续, 各自落了座。
婉芙来得不早不晚, 前夜是她侍寝,将近到子时才歇下,落座便懒懒地捏了捏眉心, 进来的嫔妃无不恭敬地朝婉芙做礼福身。
皇上独宠泠贵妃, 旁人就是眼红,也改变不得皇上的心思。谁叫她们没有泠贵妃的容色, 能哄得皇上欢心。
待皇后进园, 该到场的嫔妃已经到了。
婉芙扶着千黛的手起身,与众嫔妃一起给皇后福礼。
皇后微笑着落座,打量婉芙一眼,如今泠贵妃独得盛宠,在后宫风头愈大,连日侍寝,眼尾的媚态倦意, 补再多的脂粉也遮掩不住。可这又如何,妾是妾,妻是妻,只要她坐在这个位子, 泠贵妃再讨皇上欢心也越不过她。
亭中帷幔随风徐徐卷起,皇后抬手让众嫔妃落座。
“今儿这日子好,瞧这天儿, 晴得人心情都好了呢!”下首的嫔妃先开口到了句,帕子遮掩住唇角, 娇娇一笑,好一番含羞带怯的媚色。
婉芙慢条斯理地饮着茶水,不接那嫔妃的话,静静看着今儿倒底要唱一出什么戏码。
有人附和了那嫔妃的话,“皇后娘娘亲自挑的日子,天公怎能不作美?”
便是这两句,皇后眼底笑意愈浓,“你们二人会哄本宫开心。”
“嫔妾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说了会儿话,珠帘挑开,小太监先声通禀,“娘娘,圣驾朝这面过来了。”
这话方落,在座的嫔妃眼里都冒出了亮光,尤其是入宫的新妃,进宫这么久,别说是伺候皇上,就是见皇上一面都难,听闻皇上过来,哪里不欣喜的。
不止新妃,宫里的老人听了圣驾过来,也压制不住心中的喜悦,自从泠贵妃入宫,便能与宁贵妃、应嫔平分秋色,以往她们这些人尚能半年有几日侍寝,可泠贵妃入了皇上眼后,不必说半年,这么快两年过去,皇上连看都不曾看她们。
终于能见到皇上,嫔妃们下意识整理衣襟,抚过碎发,娇羞地垂下眼,只盼皇上能注意一二。
皇后将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嘴边微微一笑,皇上偏宠泠贵妃早就人尽皆知,不仅引得后宫嫔妃和太后不满,前朝的大臣闻到皇上意欲废嫡立庶,册封小皇子为太子的事,也已坐不住了。
皇上是帝王,江山之主,不是寻常的男子,后宫可以有宠妃,但不能有独宠,更不能坏了老祖宗的规矩,她不信,皇上真的会为了江婉芙,而不再宠幸旁人。
李玄胤步入长亭,一眼过去,就看见了满亭子的花花绿绿,莺莺燕燕,他微拧眉心,摩挲了两下拇指的扳指。
“后宫姐妹许久没聚一聚了,臣妾就自作主张,置办了赏梅宴。”皇后温笑着交代。
李玄胤点了点头,“冬日冷,泠贵妃吹不得风,赏过梅就早些散了吧。”
听了皇上这句话,皇后脸色没变,倒是旁人,听皇上如此宠爱泠贵妃,如此给泠贵妃体面,不禁捏紧了娟帕,心中又是酸涩又是嫉妒。
李玄胤越过众人,直接走到婉芙面前,握住了婉芙的手,触到女子手心的冰凉,略皱眉峰,“炭火烧得不够?”
婉芙眨了眨眸子,指尖在男人掌中悄悄勾了两下,惹得男人不耐,牢牢握住了她那只乱动的小手。
李玄胤吩咐人取来热乎的汤婆子,塞到婉芙怀里,陈德海伺候皇上坐了高位,宫人在一旁多添了圆凳,左边是皇后,右边是泠贵妃。皇后雍容端庄,却不及泠贵妃娇媚美艳,最惹人眼。
这一番情形落在了后宫嫔妃的眼中,外人看来,皇后位居六宫主位,大权在握,风光无限,可后宫最得宠的却是泠贵妃,膝下养着小皇子,日日又能侍奉君侧,这才真真是厉害。
嫔妃席位中,忽站出一人,穿着月白的流光织锦,眉心点一株金钿梨花,模样在后宫里是上乘,仔细去看,那眉眼姿态有几分熟悉。
这人一站出来,嫔妃们的目光下意识落到婉芙身上,不为别的,那嫔妃穿着的月白织锦和眉心的梨花金钿,都与泠贵妃平日的妆容服饰相像至极。
婉芙仔细打量两眼,这嫔妃确实会梳妆打扮,原本五分的姿色画出七分,样样都是仿照她的来。
那嫔妃是竹香苑的明才人,是宫中旧人了,婉芙未进宫时,除却宁贵妃和江贵嫔,明才人也能分得一两分宠爱,皇上想起她来,一月竹香苑能得几次侍寝。可这一切,都在婉芙入宫后变了模样。
明才人不甘心,但她改变不了什么,皇上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一直等着皇上厌倦了入宫的新人,再借机复宠。
谁知这么一等,江贵嫔、应嫔、宁贵妃……曾经圣宠一时的嫔妃接连下位,反倒是江婉芙,坐到了如今的贵妃位份,快过去两年,皇上待她不止一如往昔,甚至愈发偏宠。
“嫔妾今儿给皇上,皇后娘娘和后宫的姐姐妹妹们助兴,特意学了一首琴曲。”
皇后看去一眼,含笑让她起身,“本宫正愁无曲无乐,皇上乏闷,你倒是有心。”
明才人敛唇,看着高位的男人欲语还休,“嫔妾久不碰琴,稍有生疏,献丑了。”
宫人抱了古琴进来,明才人拂过衣袖,盈盈如水的眸子怯怯瞄向帝王,纤细的指尖拨动琴弦,随着月声,女子启唇清唱,清越的歌喉犹如黄鹂入谷,给她的容色徒添了七八分耀目。
听去这歌声,那些旁坐的嫔妃暗暗咬牙嫉恨,这歌喉,这容色,就是她们也听痴了去,原本要借此入圣眼,谁料半路出了个明才人。
明才人眼神太过明显,傻子都看得出来,她就是为了皇上,才放下这嫔妃的身段,做起了伶人的活计。
婉芙眼眸轻轻描着,又觑向高位,见皇上看着明才人出神,直接捏紧了帕子,不等明才人歌声落下,指尖一勾,似是不经意般,案上装着茶水的瓷盏就被扫去了地上。
“噼啪”两声,直接打断了明才人的唱出的小调儿。众人视线都朝她看来,嫔妃们眼中惊愕,这泠贵妃究竟有多放肆,敢在皇上听曲儿时打扰,皇后轻眯起眼,拂过手指的护甲。
陈德海站在婉芙对面,贵妃娘娘方才的小动作被他看得一清二楚,贵妃娘娘一向知晓分寸,不该出错的时候从不会出半分错处,方才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小心翼翼地觑了眼皇上脸色,不见震怒,反而有些漫不经心,甚至他竟从皇上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讶异,紧接着这抹讶异被愉悦取代,虽是漫不经心,但肉眼可见的心情甚好,他不禁摸不着头脑。
“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是嫔妾唱得不好听?”明才人极为委屈无辜般,眼眶里滚出泪水,害怕畏惧地看着婉芙,稍许,又怯生生看向高位,像是在跟皇上求助。
装委屈都是婉芙玩剩下的,倒是她小看了后宫的嫔妃,还有这般多才多艺的。
婉芙捏着帕子擦了擦指尖的水渍,眼眸微转,盈盈起身,走去了李玄胤身侧。她一手勾住了男人手掌,轻拉了下,“才人妹妹唱得真好听,皇上说是也不是?”
她这番行径引得众嫔妃侧目,旁人都看得傻了眼,泠贵妃竟这般大胆,众目睽睽之下,下位与皇上拉扯,皇后娘娘还在这,泠贵妃真当这是在她昭阳宫了?皇上怎会给她脸面!
李玄胤掀了掀眼皮,视线看到明才人身上,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来,回了婉芙两字,“尚可。”
明才人闻言,只见那含羞带怯的脸蛋渐渐泛白,被后宫嫔妃围着听曲,已经让她屈辱,更加屈辱的是,皇上送她的尚可二字。
她抛下颜面,如伶人般低三下四,不是要听尚可的。
明才人羞愧难当,婉芙依旧不满,不依不饶道:“皇上觉得尚可,方才还一直盯着才人妹妹,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皇上想宠幸旁人了大可直说,何必当着臣妾的面与旁的女子暗送秋波……”
“放肆!”李玄胤冷睨过去,惊得亭内的主子奴才,不管与自己有没有牵连,纷纷仓惶跪地,生怕被泠贵妃迁怒。
婉芙没跪,她瘪起嘴,仿佛极为委屈,眼尾憋得发红,吧嗒一下,泪珠子便掉了下来,美人落泪,风情万种,不知比方才明才人的含怯落泪美上多少。
李玄胤叫这人气得头疼,她这时候倒想起肚子里学的墨水了,他今日给她的脸面尊贵还不够多,这女子就是被他宠得,愈发无法无天!
“行了,当娘的人了,还日日哭,知不知羞。”
虽是斥责,话中的宠溺却叫人忽视不去,泠贵妃再没规矩,皇上也是愿意宠着。意识到这一点,嫔妃们眼中不禁黯然。
陈德海识趣地搬过圆凳,悄悄放到婉芙身后,婉芙落了座。李玄胤摩挲着婉芙的柔荑,扫了眼亭中央跪着的女子,“朕多看她,是觉得她这身衣裳有些眼熟。”
跪着的嫔妃中,秦采女忽然开口,“回皇上,嫔妾也觉得熟识,今日看到贵妃娘娘,记起明才人好似不知何时,就开始学起了贵妃娘娘的妆容打扮。”
李玄胤视线落到她身上,稍许收回来,对众人道:“都起来吧。”
嫔妃们这才敢起身,唯有明才人,听过那句话,脊背僵硬,脸上完全退了血色。
她没敢起来,“皇上明鉴,贵妃娘娘明鉴,嫔妾穿着打扮素来如此,没有冒犯贵妃娘娘的意思。”
婉芙借故拭泪,不动声色地朝明才人看了眼,又掠向皇后,看来她没料错,皇后想借着这次机会向皇上献人,可惜算盘打错了。
她抬起眸子,看向男人,半是嗔恼,半是威胁,“皇上,臣妾只是说笑而已,瞧把才人妹妹吓得,臣妾又没有说她冒犯了臣妾,这般害怕畏惧,不知情的还以为臣妾恃宠而骄,把她怎么样了呢!”
李玄胤愣了下,无奈地睨回这女子,她在他面前这般没规矩,还不是恃宠而骄?
倒底是没拂她面子,对明才人淡声,“不必跪着。”
明才人那身月白的织锦,犹如一层屈辱的外衣,嘲笑她今日此举有多么愚蠢,她掐紧了手心,额头重重叩地,“嫔妾谢皇上,谢贵妃娘娘。”
婉芙这才转了脸,不紧不慢地打量着明才人,眼神冷淡,唇角轻挑,“才人妹妹喜欢本宫的打扮,当来请教本宫才是。而且才人妹妹姿容出色,又何必东施效颦呢?”
她顿了下,“姐妹们说,本宫的话可对?”
婉芙扫过在座的嫔妃,自从她得宠后,后宫的嫔妃或多或少都会效仿她,以前没放在心上,而今来看不好好整治整治,都把她当软柿子捏了。
嫔妃中但凡眉心点了梨花金钿的,触到婉芙这眼色,战战兢兢地垂下脑袋,生怕叫贵妃娘娘记住。皇上都不管贵妃娘娘的作威作福,她们谁还敢置喙半句。
李玄胤靠着椅背,不咸不淡地看着这女子借他的势在后宫里耍威风。那人话说罢,又小心翼翼地觑向他,那眼神,活像得了逞还故作委屈的小狐狸。
明知故犯,不知第几回了。
偏生,他就喜欢极了她这样。
李玄胤淡淡掀起眼皮,“说完了?”
婉芙咬唇,偷瞄他,怯怯点了两下脑袋。
李玄胤冷着脸:“说完了就坐回你那儿。”
婉芙“哦”了声,乖乖离开。
皇上与泠贵妃亲昵,嫔妃们都看在眼里,她们不敢说话,甚至出气都要斟酌。因为这亭中可不只有泠贵妃,后宫里位份最高的皇后娘娘,始终坐在皇上左手边,自至至终,未出一语。
按理说,皇后娘娘与皇上是发妻,无论如何,皇上都要顾忌皇后的颜面,然没有,皇上由着泠贵妃娇纵,仿佛忽略了皇后娘娘这个人,而看皇后脸色,温笑端庄,始终挑不到错处。
宫中老人对此习以为常,以往宁贵妃、应嫔,哪个不是要比泠贵妃嚣张,何时顾忌过皇后,相比而言,泠贵妃反而温和多了。
旧人如此想,新人却不然,她们进宫有一段日子,却从未听说过坤宁宫侍寝,祖宗定下的规矩,初一十五,皇上不是要去皇后娘娘那儿么?
众人各有各的心思,皇后抿了盏茶水,温和开口:“皇上,宫中姐妹坐了许久,该去梅园了。”
今日本就是赏梅宴。
李玄胤转了转扳指,拂袖起身,“靖儿当下了学,你也早些回去。”
这一句,已算是关切,给她皇后体面,可真要给体面,如何不去坤宁宫看看靖儿,反而隔两日,即便再忙也要去一趟昭阳宫。
不知什么时候,皇后再听这样的话,心中早就没有了动容,“皇上放心,臣妾不会耽搁太久。”
台阶上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珠帘掀开,小太监急匆匆跪地通禀,“皇上,娘娘,不好了!大皇子忽然生了疹子,浑身发热,呕吐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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