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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误会

    ◎你怕我走?◎

    不多时之后, 卫琼枝才道:“行吧,是我误会你了。”

    裴衍舟自己去盛了一碗已经快冷透的饭,卫琼枝不声不响地给他拿了一个咸鸭蛋。

    裴衍舟扒了两口饭, 彻底咽下之后道:“你怕我走?”

    “谁怕了?”卫琼枝马上回道。

    她觉得自己的耳垂有点热, 便转身抓了一把谷子去喂小鸡。

    “那你急着把菜都倒了干什么?”裴衍舟又问。

    卫琼枝的脸都开始灼热起来, 好在背对着裴衍舟,她依旧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地喂鸡,一边回答道:“你走了, 不浪费菜所以给大黄狗吃,难道不可以吗?”

    嘴上是这么说, 但是她心里开始泛起嘀咕,她方才到底是怎么想的, 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裴衍舟老跑了,气裴衍舟一声不吭走了, 气裴衍舟觉得她会拦着他, 所以急吼吼就把原本有他一份的饭菜全都倒了给大黄狗吃。

    明明稍微等一会儿也不是不行。

    裴衍舟又就着咸鸭蛋吃了一口饭, 点头道:“可以。”

    淡淡一句话,他不说还好, 说了听在卫琼枝耳中却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

    最后她咬了咬牙,学着宋锦平日的样子, 逞强道:“我做的饭菜,我想给你吃就给你吃,想给狗吃就给狗吃。”

    说完之后便转身去看雾隐, 不再继续去理会裴衍舟了。

    随着日头西斜, 没了日光的照射, 雾隐的光华也慢慢黯淡下去, 花瓣失去了蓝中带紫的绚丽, 恢复了原本的洁白,远远望去就像一株昙花,圣洁无瑕。

    卫琼枝看了一下午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便只好凑进去闻闻,雾隐还是那股奇异的浓香,和之前闻到的没什么两样。

    裴衍舟走过来也跟着看了看,同样没看出什么。

    “是不是我们想错了……”卫琼枝喃喃道。

    “不可能,”裴衍舟一口便将她否定了,“如果雾隐没有问题,他们就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宣国不是做善事的,不可能把先前还如此看重的奇珍异宝,转眼便当作普通的花卉卖出来,价格还如此低廉。

    卫琼枝抬头看了看已经暗下来的天,道:“雾隐就放在这里罢,外面这几日不会下雨。”

    说完,二人便也各自散去,一夜无梦。

    第二日果然还是晴空万里,卫琼枝早起一打开门便看见放在檐下的雾隐,许是几次三番之下她已对雾隐有了一些抵触的感觉,再加上昨日又研究了快一个下午,此时再看便更觉雾隐妖异,卫琼枝稍稍别过了头。

    她悄悄舒出一口气,然后便对虎儿道:“娘出去买菜了,你乖乖留在家里。”

    她没特意去和裴衍舟说,但声音不小,目的便是告知裴衍舟一声她出去了。

    卫琼枝到处转了一圈,昨日卖雾隐给她的小贩今日还在那里,只是摊子上没有雾隐了,果然和昨天说的一样,这次只进了一盆雾隐,卫琼枝心下稍稍松快一些,见其他地方倒没再看见雾隐的踪迹,买了点吃的东西便赶紧回去了。

    家里门关得好好的,和她走前一样,可见今日裴衍舟没有出去,虎儿正在门后自己玩着,看见她开门进来便走了过来和她说话。

    卫琼枝先把虎儿抱到里面去玩,陪了他一阵之后,虎儿看起来有点累了,她哄了一会儿便睡着了。

    卫琼枝复又出来,整个小院中静悄悄的,她的目光这才投向雾隐,想着再继续看看。

    但不看不要紧,一看之后卫琼枝差点叫出声,她几步走到檐下放着雾隐的地方,只见雾隐的几瓣花瓣已经被摘下来了,然后揉碎了就散在一旁,汁水有点淡紫色的。

    “裴衍舟!”卫琼枝禁不住喊了一声,裴衍舟很快出来,他的眼力胜过卫琼枝许多,一眼便看出了雾隐已经被破坏了。

    “不是我,”裴衍舟先解释道,“我早上一直在房中。”

    卫琼枝走后,京中的信便到了,他收到信鸽之后便一直待在自己房中,并未出门。

    卫琼枝俯下/身子,用指甲盖挑起地上的花泥仔细看着,裴衍舟又道:“是不是鸟,或者小鸡?”

    话虽如此说,但他们都知道,鸟不可能把花瓣揉成这样,更像是人捏的。

    卫琼枝拍了拍手,转身冲进了房里,裴衍舟紧随其后。

    她轻轻怕打了刚刚才睡着的虎儿几下,见他还没醒来,便连声唤着他,都没有反应。

    家里只有两个人,如果有外人进来裴衍舟也不可能没有察觉,不是裴衍舟那便只剩下虎儿了,他正是不懂事的年纪,喜欢自己摸来摸去,不小心摸到雾隐并且扯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那些被捏碎了丢在一旁的花瓣一定是虎儿干的!

    卫琼枝已经来不及去责怪虎儿,此刻她只怪自己没有看好孩子。

    虎儿还什么都不知道,他捏碎了花瓣之后很可能在自己脸上等地方都摸过一遍,甚至有可能把手放到嘴里去吃,这是他时常做的事。

    卫琼枝惊出了一头的冷汗,这边裴衍舟已经上前直接把虎儿倒提起来,头冲着下,脚冲着上面,一手抓住他的后颈,一手托住虎儿的胃部使劲按压了几下。

    被提起来的时候虎儿便感觉到极度不舒服,已经开始皱眉闹起来,在小肚子受到冲击之后,虎儿在睡梦中哇地一声吐了出来,裴衍舟却仍没有放下他,一直吐到没有东西可以吐,裴衍舟才停了下来。

    “还是要请个大夫过来看一下。”裴衍舟看见孩子依旧没有醒来,眉间更为阴郁,这样都没有醒来,那就几乎等同于昏迷不醒了,方才他迫使他呕吐其实也是极危险的行为,一不小心就很有可能呛住没有意识的孩子。

    但裴衍舟没有和卫琼枝说这些,只是问了卫琼枝医馆的位置,便自己出门去请来了大夫。

    大夫看过虎儿之后,又给虎儿扎了几针,但虎儿还是不醒,大夫见状便问道:“你们所说误服之物,可是酒水一类?”

    卫琼枝摇头:“不是酒,他是不小心吃了外面的花。”

    大夫查看了雾隐,自然也不认得这是什么花,只道:“这花从没见过,但应该是无毒的,至于孩子为什么还没醒,那我也说不出来原因,已经施了针,再喝一剂药试试,倘或便能醒来。”

    裴衍舟送走大夫后又去抓了药,回来后见卫琼枝还坐在虎儿床前,想了想便过去道:“就算吃下去,也并没有吃多少,而且都已经吐出来了,素日我们也曾接触过雾隐,也免不了触碰,要出事早就被毒死了。”

    卫琼枝定定地看着虎儿一鼓一鼓的小胸脯,确定他还在喘气,听了裴衍舟的话到底好受些,只是一时也说不出其他什么话来。

    裴衍舟又道:“是我没看住他。”

    当时他就在屋子里面,却掉以轻心,认为虎儿一向很乖,自己一个人玩不会出什么事,这才导致了虎儿去抓了雾隐,究其根本竟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卫琼枝摸了摸虎儿的手背,那里还很温热,但是手心又有些发烫,她过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如果裴衍舟有错,那么她也不是完全没有,首先明知道雾隐很可能有危险,却没将雾隐放在妥当的地方,就是她的错处,完全推卸不掉,不是推到裴衍舟一个人头上她就没有错了,自己骗自己的事她做不到,况且她也并没有特意叮嘱裴衍舟看好虎儿,而是放心地让虎儿在院子里玩。

    此时与其互相认错,或是推卸自己身上的责任,还不如好好照顾虎儿,他能好起来才是最重要的,她不会在孩子的病床前和裴衍舟大哭大闹。

    等裴衍舟熬好了药回来,她便把虎儿抱起来,稍稍竖起身子,让裴衍舟喂他喝药。

    “别烫着他。”卫琼枝低头看怀里的孩子,小声地提醒裴衍舟道。

    裴衍舟舀起一勺药,待吹凉之后才小心喂给虎儿喝,幸好虎儿药还是喝得下去的,抿了抿小嘴就咽了下去,这让卫琼枝和裴衍舟都稍微放下了心。

    足足过了有半柱香的工夫,裴衍舟才把药全部喂进去,卫琼枝重新把虎儿放回床上,又拿热水给他擦了擦身子和脸。

    做完这些事情依譁之后,卫琼枝也彻底冷静了下来,她对裴衍舟道:“由此倒也能证明,雾隐确实是有问题的,根本不是我们多心。”

    她与裴衍舟一道在桌案前坐下,裴衍舟听后也点点头:“若是正常的花草,虎儿不可能昏迷不醒。”

    卫琼枝纤弱的手指轻轻托住下巴,思忖了好半晌后才道:“我在想,是不是虎儿人小,所以接触了雾隐之后反应才会如此剧烈,如果是我们大人,或许一时半会儿不会如此,当长此以往,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

    “当初宣国使臣向陛下进献雾隐时,曾说过雾隐开花时异香扑鼻,闻之能使人忘却世间烦恼,烦恼如隐雾中,故名雾隐。”裴衍舟蹙起眉心,“按照虎儿的症状来看,若忘却得多了,不正是不省人事吗?”

    第92章 回京

    ◎我和你一起走◎

    卫琼枝一愣, 她观察雾隐时,只看它的外表形貌,枝干花瓣花蕊等物, 却忽略了裴衍舟方才说的雾隐这个可能会呈现出来的特点。

    她一直下意识以为, 这些是宣国想出来夸大其词的, 这世间怎么可能有让人一闻便忘却烦恼的花草,所以雾隐一定另有蹊跷。

    但眼下裴衍舟一说,她才忽然茅塞顿开, 答案或许就是如裴衍舟说的那样,这么简单的事只是被她自己蒙蔽了。

    她看向裴衍舟, 发现裴衍舟也正在看她,二人同样的皆是面色不虞, 不仅仅是为了虎儿,也是为了其他。

    宣国到底怎么看待雾隐仍未可知, 如果这种邪物流入大永, 家中有两三盆或是无碍, 但周围一旦多起来,大永上下便很有可能在不经意间慢慢变得浑浑噩噩起来。

    人一旦知道可以暂时忘却烦恼, 又尝过了那种滋味,保不齐便会有很多人去选择雾隐, 时日久了像虎儿这般昏迷不醒都算是好的,甚至很有可能会丢了性命。

    卫琼枝倒抽一口冷气。

    江恪手上就有许多雾隐,也不知道有多少像江恪这样的人在大永。

    连利县都开始出现雾隐了, 京城一定已经泛滥, 大永其他地方也未必没有雾隐, 皇帝受蒋端玉蛊惑正忙着肃清朝野, 收拾旧臣, 拔除异端,他可会注意到此事?

    还是说蒋端玉本就已经和宣国勾结,雾隐的事他也参与其中,只怕是更为不妙。

    卫琼枝张了张嘴,还没问出来一句“怎么办”,床上的虎儿突然动了两下。

    她的心一下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生怕是虎儿抽搐起来,连忙跑到他床前看他。

    而虎儿翻了个身子,正慢慢睁开眼睛看她。

    “虎儿!”卫琼枝轻呼一声,“真的醒了吗?”

    裴衍舟上前用两指抵住虎儿颈部的脉搏,一会儿之后方道:“脉象比方才平稳些,应该是无事了。”他并不精通医术,但粗浅一看倒还是会的。

    按照方才大夫的意思,虎儿也是没什么大碍的。

    卫琼枝又和虎儿说了几句话,见他反应一切正常,这才松了一口气,已经过了用午饭的时辰了,她和裴衍舟光顾着虎儿,也没心思用饭,这时倒是虎儿开始吵着肚子饿,想吃东西了。

    卫琼枝便赶紧去厨房做了一些米汤,喂了虎儿喝下,然后她与裴衍舟也不做什么菜了,匆匆下了两碗面条吃了,就在卫琼枝住的这间里头吃的,可以看着虎儿,以免他又出什么事。

    小孩子醒了之后就没事了,坐在床上玩着,还想着下地跑,被卫琼枝阻止了。

    裴衍舟吃了四五口便已吃下了半碗面,卫琼枝眼风扫了他几眼,没叫他发现,等他略停了筷子之后,才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裴衍舟的手顿了顿,继续吃了一口面之后,才淡淡道:“没怎么办。”

    “是不是要回去?”

    他听后沉默许久,才道:“总要先回去看看。”

    “那就回去看看,”卫琼枝跟着点点头,语气很是平静,“我和你一起走。”

    “你不用走,你和虎儿留在利县。”裴衍舟立刻沉声道。

    他今日一早收到的信鸽便是京中来的,除了旧部随从,亦有京城里亦有其他故旧,所以并不难得知京城的消息。

    除了更多的人获罪入狱以外,最近京城的局势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唯一能算作好消息的便是,蒋端玉这次拔除异己的行动已经接近尾声,因为该进去的差不多都已经进去了。

    而最初使蒋端玉最初引发祸端的庆王还没什么消息,他与嫡子宋庭元一起被囚于狱中,而庆王府其他人则暂时都关押在王府中,除了提前出逃的卫琼枝和宋锦。另一人便是裴衍舟自己,他与卫琼枝一起逃了出来,在利县落脚,或许是江恪那里瞒得紧,蒋端玉没发现卫琼枝没去宣国一事,自然也想不到裴衍舟和卫琼枝到了利县。

    若是此刻走,虽同样艰难,但是倒也未必不是一个好时机,已经差不多是清洗过后,蒋端玉的重心应该暂时会放在如何惩治这些人上面,再填补自己的党羽去空缺上,来往送迎必定是极其忙碌,裴衍舟又销声匿迹许久,显然是已经在某处隐匿起来,蒋端玉不会看不出来,也不会觉得他会在此时自投罗网,关卡应已松懈下来。

    裴衍舟很快便会动身,但他不会再让卫琼枝跟着自己走。

    她明面上已经去了宣国,躲在利县是安全的。

    卫琼枝却道:“这些日子我也很担心我爹娘,若是能一直安安稳稳留在这里也好,但眼下明显不可能了,留在这里和回京城又有什么区别?”

    宣国那些人针对的是大永和大永百姓,蒋端玉也十有八九参与其中,宣国的目的昭然若揭,但蒋端玉的心思却藏得深,让人摸不清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毕竟他是帝师又是首辅,如今可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到底为什么要帮助宣国一同颠覆大永,宣国能够给他的不可能比皇帝给他的要更多。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卫琼枝这个道理还是懂的,届时就算她带着虎儿藏身一隅,也同样会被影响到。

    裴衍舟仍不同意,继续道:“外面太危险,我离开之后,你们未必只能有片刻安宁。”

    “与其提心吊胆地活着,还不如去面对。”卫琼枝忽然低头浅浅一笑,然而笑意很快便被她收敛住,轻声道,“其实回到利县之后,我总是梦到我娘——是京城那个,自从那晚她被囚禁宫中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我实在很惦记她,也怕她是出了什么事,从前既没有机会提起,那便算了,如今既然有回去的契机,那么我跟你回去也好,我的心是舒坦的。”

    卫琼枝夜里做梦总是梦见庆王妃,若是普普通通的倒还罢,可实在不是什么好梦,梦里的庆王妃双目流血,就一直这么定定地看着卫琼枝,似乎是口不能言,有时她梦里明明好好地和庆王妃坐在一起,却忽然能看见庆王妃的眼睛又开始流血,两颗眼珠子哀哀地望着她。

    她总觉得,庆王妃很可能是出事了。

    可是连庆王和宋庭元暂时都没有性命之忧,没道理庆王妃一个毫无利害关系的女眷却出了事,也是很不合常理。

    听到卫琼枝提起庆王妃,裴衍舟蹙起眉心没有说话。

    他来了利县之后便立刻与京中联系,到如今统共也收到过三次京城来信,信中对京城形势和人事皆有提及,庆王等写得明明白白,甚至连荣襄侯府那些人的去处也说得上来。

    老夫人那晚与庆王妃同在宫中,又一同被囚禁于宫中很长一段时日,但在裴衍舟逃走后没多久,老夫人便已经被放了出来,毕竟关着一个年迈的老妇也没什么用,若说要威胁裴衍舟逼他马上出现,那荣襄侯府一府的人全都关在京城,老夫人是在宫里还是在宫外根本没什么两样。

    庆王妃的情形和老夫人应该也没什么不同,老夫人已经被放出来有些时日了,庆王妃却一直音信全无,难说是依旧关在宫里还是有其他事。

    裴衍舟早想过了这一点,但是为了不让卫琼枝担忧,他便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卫琼枝又道:“毕竟还是我比较熟悉雾隐的习性,而且我们对雾隐的了解目前为止也终究只是一知半解的猜测,未必已经全部猜对,我跟着你一同回去,若雾隐又有什么状况我也能及时发现。”

    裴衍舟不再反驳,他只是转而看向她,眸色如化不开的浓墨一般,沉声道:“你想好了,真的要跟着我一同走?”

    “想好了。”卫琼枝毫不犹豫地答道。

    “路上还是会有很多危险,可能我们根本到不了京城,”裴衍舟顿了顿,语气开始变得艰涩起来,“就算到了京城之后,我们也很有可能束手无策。”

    只是凭心而已,无法做到坐视不理。

    卫琼枝点点头:“没有关系。”

    仿佛与外出游玩一次没什么两样。

    裴衍舟叹了一口气,却又无奈地笑了。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卫琼枝到底是聪明还是愚钝,她有一点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便是心思澄澈又坚韧。

    他不知道世间还有没有其他女子如她一般,肯定是有的,但他却肯定不会再有福气遇到第二个,所以遇到卫琼枝,他最开始总是嫌恶,如今想来恍若隔世,是那时的他无知蒙昧,不懂惜福。

    他又思索再三之后道:“我们离开,把虎儿留在利县。”

    “虎儿也和我们一起走,”卫琼枝已经比裴衍舟早一步打算好了,她果断道,“利县也没有能完全信得过的人,把一个一岁多的孩子留在这里,极有可能人财两失,我们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被人卖了,况且又怎么跟人解释我们把孩子留下的原因呢,还有卫家那些人,所以不如跟着我们。”

    “你舍得?”裴衍舟不禁问道。

    卫琼枝眨了眨眼:“为什么不舍得?”

    能够跟在父母身边,其实就是天下最幸福的事,虎儿根本就不算吃苦,所以她为什么要不舍得?

    裴衍舟再度失笑,在卫琼枝面前,那个踌躇又瞻前顾后的人,仿佛竟成了他。

    “也好,”他终于点了点头,“生死都在一起。”

    卫琼枝也笑了:“还没有开始,谈什么生死呢?”

    第93章 夜语

    ◎我们一定会平安的是吧?◎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走, 此事又拖延不得,早一日抵达京城便有可能少许多人受难,于是卫琼枝和裴衍舟一决定下, 便立刻准备起来。

    这次不像上次从京城逃出来时那么匆忙, 他们要把路上需要的东西都备上。

    裴衍舟先开始是在家中画了从利县到京城完整的地图, 标注好了他们有可能会经过的每一条路,每一个城门关口。

    他在烛下画图,卫琼枝凑过去看看, 又暗自佩服裴衍舟的记性,反正让她来记绝对记不住, 也画不出来,更何况裴衍舟自己都承认了, 他从来没来过利县,都是凭着从前看过的书籍图册才能记起来。

    最重要的还是途径的城镇村落, 因上次急着赶路, 他们有不少世间是风餐露宿的, 对于裴衍舟和卫琼枝来说还能忍受,可虎儿还是个小孩子, 还要顾着他一些,裴衍舟便打算到了夜里便借宿, 这样他们都能舒服一些,有了地图便能知道沿途的村镇,不至于错过了。

    先前来时他们全凭着脚力走, 回京时裴衍舟打算还是骑马, 原本想用马车, 但马车毕竟目标明显, 不如马来得轻便, 他们身上带着许多钱,如果发现周围情况不妥,便把马直接弃了,等危险过了之后再重新买马也是使得的,这样也能更快一些。

    路上的事全由裴衍舟安排,其余的事便是卫琼枝的,她只需要把吃穿照看好便是,这比裴衍舟的活计要轻省许多。

    裴衍舟说他们可以用马,带的东西便能更多些,水囊是要带够的,路上最不能缺的就是水,上回她还看见了裴衍舟喝酒,那么酒也是要带的,万一有时需要在野外过夜,也少不了要喝一点酒来暖身子。

    吃的倒是带些不会坏的干粮就可以了,她和裴衍舟没事,虎儿也可以用温水泡化了再吃,这回夜里一般都是去人家家里借宿或是住客栈,夜里的饭便用不上干粮,可以吃热乎的,路上也能随时补充干粮。

    衣裳也与来时带的差不多,天气还没冷下来,最多添一两件衣裳便是,最重要的药物,这个一定要备足备全,否则荒村野店的很难买到。

    卫琼枝最后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与左邻右舍们打个招呼,因着离开得太急,卫家爹娘的坟墓还未修好,她还给了冯婶一点钱,让她帮忙照看一下,对外只称是夫家京中的生意出了一点小问题,所以她便跟着夫君回京去了。

    冯婶虽然有些意外,但却赞同道:“你走了也好,卫家那些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来闹了,也是心烦,还有我们利县,上次采花贼被捉住了倒好,但如今利县也大不如前了——你就看你从小到大,也没出过采花贼这种事,还不是上头不管,除了采花贼这一桩事,其他也不行,我们一到夜里也紧闭了户门,这样更安全些。”

    卫琼枝只得安慰冯婶几句,又托了冯婶稍微顾着一些卫家的院门,拿了钱冯婶答应得更为爽快。

    其实利县上头那位,卫琼枝也已经听裴衍舟说过了,算是蒋端玉手底下的手底下,所以也谋了一个父母官做,如今蒋端玉势头强盛,底下的小喽啰自然也狐假虎威,能跟着喝口汤,又哪管利县百姓的好坏。

    留在利县的最后一晚,卫琼枝做了一桌子的菜,此后离开利县,再往京城,或许很难再有这样平静的时光了,也很少会有这样能安心用饭的时候。

    桌子上的菜大多都是卫琼枝自己爱吃的,她自小长在利县,吃惯了这里的东西,更想着离家前要好好犒劳自己一番。

    除此之外,桌上还有一道莲子杏仁饮。

    裴衍舟坐下之后,看着莲子杏仁饮还未开口,卫琼枝便道:“这几日莲子正好熟了,这莲子杏仁饮是给你做的。”

    裴衍舟一时便更为讶异,卫琼枝已经主动给他盛了一碗,他看着碗中冒着热气的莲子杏仁饮,终究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爱喝这个?”

    卫琼枝道:“那年我刚入荣襄侯府,老夫人派了玉蕊姑娘过来,她为你做的就是这道莲子杏仁饮。”

    裴衍舟自己已然不记得了,听完后怔了片刻,才慢慢回忆起来。

    那会儿还是母亲和祖母暗中较劲,赵氏先赢了一局找了卫琼枝过来伺候他,老夫人也不甘心被她压一头,便还是让小时候伺候过裴衍舟的玉蕊时常过来,那时他对卫琼枝有偏见至极,玉蕊平日里又亲近,便更是冷待了卫琼枝。

    后来玉蕊被赵氏害了,匆匆给了二叔做妾一直到如今,或是为了避嫌从此也少有耳闻,眼下应该也被他所连累,侯府一屋子的人都被关着。

    裴衍舟想笑却笑不出来,只道:“你还记得?”

    “不算记得,”卫琼枝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又细细地尝了一小口,觉得辣了又赶紧放下,“从前见到过,今日要做菜了便又想起来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还记着。”

    玉蕊的容貌对于卫琼枝来说已经很模糊,早已记不太清长什么模样了,倒是那日一早她提着食盒过来,摆出来的饭食卫琼枝竟然还没忘记。

    还有那时她还被裴衍舟给赶了出去,饭都没吃,这个也是记起了莲子杏仁饮之后才记起来的。

    不知道裴衍舟自己还记不记得,但卫琼枝也不打算提起。

    有酒有菜,为何还提从前的事。

    卫琼枝想了想又道:“我没有放很多糖,你先尝尝看。”

    她还记着玉蕊当时一句话,多加了糖。

    但卫琼枝自己不爱喝得很甜,便没有照着玉蕊的做,或许是裴衍舟喜欢喝偏甜一些的莲子杏仁饮,但她无所谓,反正他爱喝不喝。

    裴衍舟尝了一口,点点头:“很好。”

    其实喝很甜的莲子杏仁饮还是他很小的时候的习惯了,年纪小的人总是爱甜一些,玉蕊在他小时伺候过他,自然是按着从前的习惯来,但裴衍舟的口味早已慢慢变淡了,不再喜爱那么甜腻的食物。

    卫琼枝做得刚刚好。

    可明明缠绵于嘴边的一句夸奖,裴衍舟不知为何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他一勺一勺慢慢把莲子杏仁饮喝完,卫琼枝见了便问:“还要吗?还要自己盛。”

    于是裴衍舟又盛了一碗,只是这回他用汤匙搅了两下,便没有再动。

    卫琼枝此时并没有关注他,她正吃着自己喜欢吃的菜。

    裴衍舟心下百转千回,一手放于桌案之上,一手却放在膝上,攥紧了又松开,如此好几回。

    他喝下一口酒,才终于道:“我以前对你不好。”

    卫琼枝好不容易夹住一颗鹌鹑蛋,闻言手稳得纹丝不动,四平八稳地把鹌鹑蛋夹到自己碗中。

    “是不好。”她道。

    如今时过境迁,她或许可以不再提起从前,但从前的那些事却永远不会抹去,哪怕裴衍舟对她好了,她都不可能因此忘记从前,在面对他的愧疚时安慰她。

    她不会违心。

    裴衍舟听后却忽然如释重负,他的笑意中带着苦涩与释然:“以前我那么坏。”

    “其实坏不坏,也不代表什么,如果忽然让我嫁一个傻子夫君,我也一定很不开心,”卫琼枝吃完鹌鹑蛋,继续说道,“不过我不会迁怒他,毕竟也不是他的错。”

    “这个道理我以前不懂。”裴衍舟道。

    “那以后懂了?”

    “懂了,但是,”裴衍舟顿了顿,“以后也不会再有别的人了。”

    卫琼枝一时没有说话。

    裴衍舟死死咬住嘴里的嫩肉,后槽牙都抵得发了酸,问道:“你能不能原谅我?”

    江恪已经走了,他们之间没有其他人,其他阻碍,又一起经历过了那么多,也相处了那么久,临行前裴衍舟不想再犹豫。

    前途未卜,若此时没有换来她的一句谅解,往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卫琼枝笑道:“原不原谅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裴衍舟的心一直落下去,仿佛坠入悬崖,没有尽头一般。

    还是他想得太简单了,连他自己回头想想都不忍心的场面,他怎么能求得卫琼枝如此轻易就原谅他?

    她说着不重要,其实怎么可能不重要?

    桌上的莲子杏仁饮慢慢凉了下去,卫琼枝便也舀了半碗喝,又问裴衍舟:“你还喝吗?”

    裴衍舟点点头,又自己盛了一碗喝下去。

    酒足饭饱之后,面对一桌子杯盘狼藉,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起身收拾,想再得片刻惬意。

    卫琼枝平日里不喝酒,今日多喝了两杯,脸上桃花似的粉,撑着头坐在那里,轻轻敲了两下杯壁,笑了起来:“我也不会行酒令,怪无趣的。”

    “我们只有两个人,也没什么好玩的。”裴衍舟道。

    “不知下回……会是什么时候。”卫琼枝悠悠地叹了叹,却不见迷茫害怕。

    裴衍舟不回答她,却又为她斟上一杯酒,卫琼枝刚要推辞,他却已经朝着她举起了自己的那杯。

    卫琼枝也只好从善如流,喝下后道:“不行了,我喝不动了。”

    裴衍舟道:“下回你总要比今日多喝几杯。”

    卫琼枝抬头看向打开的窗子,外面月明星稀,天高气爽:“裴衍舟,我们一定会平安的是吧?”

    “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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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4章 去处

    ◎咱们这儿也不是住不下他一个◎

    第二日一早, 卫琼枝打开房门,就看见裴衍舟已经起身,在院子里清点所带的物品。

    马就在院子里, 昨日已经买回来了, 裴衍舟也给他喂足了草料, 此刻正把行礼挂上去。

    看见卫琼枝起身,裴衍舟向着她点了点头:“早。”

    卫琼枝也同样回应,带着虎儿匆匆洗漱之后, 便一起过去看马。

    “这马载得了那么多吗?”她直犯嘀咕。

    他们的包袱是不多,但他们有三个人, 全都要骑一匹马,她和虎儿都不会骑马, 所以只能和裴衍舟一起。

    裴衍舟道:“能,虎儿是小孩子, 不妨事。有时在战场上马还要运送物资, 比这些都要重得多。”

    有了裴衍舟的保证, 卫琼枝这才放心了。

    裴衍舟略算了算时间,若是眼下动身离开利县, 在天黑前刚好便能到下一个村落落脚,三人匆匆用了饭, 便马上就往城外赶去。

    盛夏已经快要结束,并不炙热的清晨暖阳斜斜地照在利县的路上,卫琼枝踏着碎金一般的地面出了城, 往后望了望。

    她的手在额头上搭起一个小凉棚, 眼睛微微眯起, 纤长的睫毛像羽翼似的。

    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

    卫琼枝把这句话压在心底, 并没有说出来。

    从回到利县的那刻起, 她其实心里就有预料,利县并不是久留之地,如今已经稍作休整,待了这么多天也足够了。

    三人一路朝着京城而去,因为这次安排妥当,所以比来时要轻松许多,也节省了许多时间和精力。

    就算赶路赶得不紧,大约才用了二十来天,他们也就到了京城。

    入城的关卡与他们当时到利县去时差不多,查得并不严,大抵是蒋端玉一党不觉得裴衍舟会再折返回来。

    裴衍舟自然安排好了去处,卫琼枝却道:“我想去看看琼叶。”

    卫琼叶算是她的妹妹,卫琼枝不知道庆王府出事时有没有牵连到卫琼叶,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当时走得匆忙,卫琼枝也没办法带上卫琼叶一起走,只是悄悄让人去提醒了她,若真的连累到了她,只能希望琼叶能机灵一点躲过去。

    眼下到了京城,不亲眼看看琼叶怎么样了她心里也不安生。

    裴衍舟便先带着卫琼枝去了卫琼叶那里,这里原是芳姨娘的私宅,后来被宋锦出钱买了下来,然后便由卫琼枝送给了卫琼叶,房契地契都在卫琼叶自己手上。

    卫琼枝是希望她没事的,还是能安安稳稳住在这里。

    宅子外头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裴衍舟和卫琼枝不敢贸然进去,怕里面住着的已经不是琼叶了。

    好在他们到时已经将近黄昏,当初芳姨娘是挑着僻静的地方买到,所以这里附近的住户并不多,二人在暗处等了一会儿,便看见一个小丫鬟出门买菜,出门没多少工夫很快便又回家来。

    卫琼枝仔细辨了辨,她有些记不清了,但这个小丫鬟似乎是琼叶那回出事后她买了给琼叶的,看着有点像,但毕竟不熟,她也不敢确定。

    只是心下稍微定了定。

    直到了夜里,卫琼枝才在裴衍舟的陪同下敲了敲院门,里面过了片刻才传来脚步声,也不来开门,只冲着外面问道:“谁呀?”声音细细小小的,不是卫琼叶。

    卫琼枝便问道:“你家主人在吗?”

    里头的人又问:“什么事?”

    “她家兄长有信托我带来。”卫琼叶满打满算只有两个姐姐,并没有什么哥哥,卫琼枝如此说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里面已经换了人了,便会认为他们是找错了地方,而若是卫琼叶就在里面,应该也能意会到不是兄长而是姐姐。

    里面暂时没了动静,果然又隔了一阵子,时间不长,院门被从里面打开了,探出来小半张脸,正是刚刚出门买菜的那个丫鬟,她看看外头站着的是一男一女并一个孩童,也不说话,只是仍用手掩着门,然后朝着后头老老实实说道:“有一个男的,一个女的,还有一个小孩。”

    话才说完,后面仿佛便传来一道力道把她别过一边去,卫琼叶的脸露了出来。

    人还在这里,那就是没事。

    卫琼枝正要松一口气,卫琼叶却也被旁边什么人往旁边挤得一个踉跄,还没等卫琼枝反应过来,便看见卫琼叶身边又出现了一张脸。

    “锦儿!”卫琼枝捂住嘴,压住那声极轻的轻呼。

    裴衍舟见状连忙道:“先进去再说。”

    卫琼叶把他们带到堂屋,然后便打发了丫鬟去睡觉,屋子里只剩下他们几个人。

    丫鬟一走,卫琼枝便忙不迭问道:“锦儿你怎么在这里?”

    已经不是很热的天,宋锦手上仍旧是摇着一把团扇,细绢做的扇面上面画了两只喜鹊,做工不太精致,一看就是市面上卖的货,与她以前用的已经全然不同。

    宋锦轻轻扇了两下,才慢悠悠道:“我当时出了城有几日,半路上便知道家里出事了,很快舅父家受到连累出事的消息也传了过来,我便不能再继续过去了,去了也是一场空。我索性横下心,回头又来了京城,也没地方去,我跟着姐姐来过这里,就想碰碰运气来了这里看看,她果然还在,我便在这里住下了,离着家近些反而安心。”

    宋锦只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但显而易见的是那会儿她出了京城之后也是惊险非常,如果回来之后没有找到这里,宋锦只怕是要继续颠沛流离了。

    她说完便看了看裴衍舟,显然有些不解卫琼枝明明是跟着江恪走的,回来后身边的为何会是裴衍舟,不过宋静先没有问,只是静静听着。

    卫琼枝听了宋锦的话,又问卫琼叶:“你这里还好吧?”

    卫琼叶没有宋锦那么淡然,她忙道:“好吓人呢,姐姐先前已经让人来告诉我可能京里要出事,我吓得日夜都不敢睡,你走后那阵子乱得很,我怕有人找上来,就打发了那些多余的仆人,只留了一个小丫鬟在身边伺候,然后收拾了一些细软银子先躲出去了,等过了几日风头过了再回家来的,好在没人顾得上我。”

    卫琼叶毕竟已经和卫琼枝隔了一层,所以他们放过了她,或是根本没想着她。

    卫琼叶又问卫琼枝:“姐姐怎么也回来了?”

    闻言,卫琼枝叹了一口气,与裴衍舟对视一眼,便将这一路上的事情都与她们说了出来。

    琼叶到底还不大懂,只是知道姐姐忧愁,便也跟着愁眉苦脸,而宋锦听完之后则是一言不发,嘴巴紧紧地抿着。

    “还有一件事,”卫琼枝顿了顿,看向宋锦,“我们才刚回来,所以消息也知晓得慢,你们一直在京城,可有听说母亲的消息?”

    宋锦马上接着道:“我也正是最愁此事,无论怎样都该有个去处,偏偏母亲消息全无,却真是奇怪。”

    “母亲……会不会是出事了?”卫琼枝道。

    心里的这个猜测,她连对裴衍舟都几乎未曾提起,但面对妹妹时,终究是再也承受不住。

    宋锦叹气:“我也是这么猜的。”

    这时裴衍舟道:“既然回了京城,倒是能方便多方打探,你们也别心急,倘或是王妃还在宫里,或是其他什么地方,所以一时没有消息,未必是出事了。”

    虽知他此话多半是安慰,卫琼枝还是跟着点了点头,便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你们早些安歇,有什么事先顾好自己。”

    卫琼叶却一下子拉住卫琼枝的手道:“姐姐别走,外面太危险了,你还要去哪儿呢?”

    卫琼枝也不知道裴衍舟会把自己带去哪里,只道:“我自有去处。”

    “她说得没错,外面太危险了。”宋锦也开口道,“其实姐姐不如留在这里,我们姐妹几个也互相有个照应,好过姐姐一个人在外面,至于世子,他若想陪着姐姐,咱们这儿也不是住不下他一个,若是有事不能在这儿,那就出去住便是。”

    裴衍舟心下一动,听出宋锦话里的意思,还没等卫琼枝说话,便立刻沉声道:“郡主说的有道理,出去之后也是找其他地方住,与在这里没什么不同,且我在这里,也可稍微护着你们一些。”

    宋锦方才因为庆王妃的愁颜略有舒展,心中也偷偷一笑,只看这一趟,姐姐对裴衍舟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冷眼冷脸了,想是终于破了冰,她乐得推他们一把,做这个好人。还有一点,裴衍舟虽然仍在被追捕当中,但是照他的机敏,就算住在这里也不会连累到她们,反而平时能保护她们,否则她们一院子都是女眷,只有一个小丫鬟服侍,实在不太安全,也怕个强盗小偷的。

    宋锦道:“这可是世子自己说的,要护着我们些。”

    眼看事情已经定下来,卫琼枝也就不再说什么,如果能留在卫琼叶这儿,她自然是更愿意留在这里的,都是她的妹妹,住着也更安心些。

    恰好此时,虎儿也打了个哈欠,然后趴在卫琼枝怀里睡着了。

    众人看着幼子憨态可掬,一时也稍稍冲散了愁云,皆是失笑。

    第95章 姐妹

    ◎偷来的时光◎

    芳姨娘当初买下这里虽不算很大, 但房屋也不算少,可以说是五脏俱全,是芳姨娘花了不少银钱给自己留作的后路, 自然不差。

    统共四进的屋舍, 卫琼叶从住进这里开始便一直住在东厢房里, 这里除了下人以外常年也只有她一个人住,后来宋锦来了,卫琼叶还算懂道理, 知晓这房子一开始是宋锦出钱买下的,也没让卫琼枝再给她钱, 便想着让宋锦住主屋,结果被宋锦自己拒绝了, 倒是住在了西厢房,就在卫琼叶对面, 两个人还算相安无事。

    如今卫琼枝来了, 卫琼叶便提议让她住正房。

    “正房有三间, 比厢房大多了,姐姐一家住正房刚好。”卫琼叶不比宋锦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直接就说了出来。

    卫琼枝立刻道:“我在你们谁那里挤挤就行了。”

    宋锦眼珠子一转,道:“这怎么行, 姐姐是陪我还是陪她呢?”

    “姐姐当然和我睡!”卫琼叶马上就被宋锦带偏了,“我们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姐姐习惯了。”

    宋锦嗤笑一声, 看看卫琼枝不说话了。

    卫琼枝这下把自己架了上去, 怎么回答都不是了, 她只好道:“好吧, 那我住正房, 也免得虎儿打扰到你们。”

    到了此时,一直没说话的裴衍舟才道:“前院也有屋子,我住前院便是。”

    卫琼叶老老实实说道:“前院不太行。”

    卫琼枝先问:“为什么?”

    她道:“我打发了那些仆人之后,前院就一直堆放了杂物,也没怎么整理过,世子睡那里不合适。”

    前院不能睡,那后面总能睡,房间还有多的。

    卫琼枝正要让裴衍舟睡后面去,宋锦却插嘴道:“正房足有三间,又大又宽敞,咱们人又少,何苦再兴师动众辟出一处来?要是照我说,姐姐带着虎儿睡里面,世子睡外间,互不干扰。”

    “还真是,”卫琼叶也跟着应和,“后面也不大干净,没我们常住的地方收拾得舒服。”

    裴衍舟不说话,只看看卫琼枝。

    卫琼枝也没办法,两个妹妹都这么说了,再把裴衍舟赶到后面去住反而是她又死板又不近人情,便只好同意了。

    卫琼叶当即便去给姐姐收拾屋子,也不惊动小丫鬟起来,自己就把事情干了,卫琼枝也帮着她,宋锦是不动手干活,只在旁边看着,最后到底找了个烛台让裴衍舟点着,然后自己举着给他们一路照到正房。

    正房没人住,刚打开门还是有一股潮味,但好在宽敞通风,打开门窗一会儿就没味道了。

    秋高气爽,若无闲事,倒真是人间好时节。

    外间放着一张软榻,足够裴衍舟睡了,往内室进去装饰更为精致,正房都是芳姨娘当初给自己准备下的,不可能不好。

    连床帐和被褥都是在柜子里放得整整齐齐的,卫琼叶轻车熟路打开,道:“这是大姐姐以前留着的东西,我从没动过,只是她带我看过,说这些都是内造的好东西,姐姐用了正好。”

    卫琼枝也不认得什么内造不内造,宋锦过来看了看,道:“东西确实不错。”

    裴衍舟心知自己得了便宜,便也不大说话,此时方道:“都是我父亲赏她的。”

    “给你用正好。”卫琼枝笑了。

    她这一笑,裴衍舟心头莫名一松,他一直觉得卫琼枝是被两个妹妹架着才同意他住到正房,但实则可能不乐意,心里还说不准不高兴,如今她还会说笑,便说明她没有不开心。

    罢了,总是他患得患失了。

    卫琼叶闻言道:“床帐好说,但是这里的被褥一直没晒过,睡着怕是不舒服。姐姐是今夜将就一晚上,明日再晒一晒,还是就用我那里的?”

    “不用麻烦了,将就一晚上便是。”

    卫琼叶帮着卫琼枝一起把被褥都铺好,卫琼枝先把睡熟的虎儿放了上去。

    宋锦也道:“我困了,先去睡了。”

    她走之后,卫琼叶也跟着告辞回去了。

    卫琼枝和裴衍舟简单洗漱之后,她正要上床去睡,便又听见门外传来卫琼叶的声音:“姐姐你睡了吗?”

    声音细细小小的,卫琼枝心头不由一软,连忙过去开了门:“怎么了?”

    秋风已渐起,卫琼叶披着一件薄衫站在外面,许是因为里面还有裴衍舟,所以她并不近前,而是离得有些远,见卫琼枝开门出来,便搓了搓手道:“没什么,想和姐姐说说话。”

    思及虎儿也已经睡熟了,而且还有裴衍舟在里头照看着,所以卫琼枝不假思索便同意了。

    “那来我那儿!”卫琼叶一听卫琼枝答应,马上就拉起了她的手。

    东厢房里面也暖融融的,卫琼叶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了,一切都被她自己布置得很舒适妥当,卫琼枝直被卫琼叶拉到床上,两个人都窝了进去。

    卫琼枝抬头四处看了看,笑道:“倒比如今的利县老家要像个家了。”

    卫琼叶拿了一把梳子坐在床上梳头发,闻言便也问道:“方才没来得及问姐姐,利县那里怎么样了,已经很多年都没能再回去看看了。”

    “都还好,邻居们还是从前那些人,大家都和从前一样,”卫琼枝又把卫家远房那伙人也与卫琼叶说了说,便道,“你自己还是不要去,免得那起子小人再来找麻烦,等这里事了了,姐姐陪你或者找人陪着你去。”

    卫琼叶应了一声,却把梳子往膝盖上一放,自己依靠到卫琼枝手臂上,软着嗓音道:“姐姐,咱们姐妹两个好久都没有这样,能一块儿说说话多好,只可惜总没有机会。”

    卫琼枝听后便也细想了想,这么一算,果然竟也有三四年过去,那会儿两个人凭着一股子韧性到了京城,琼叶重病,随后她为了让卫芳儿拿钱给琼叶治病,便入了荣襄侯府,此后过往种种,她便再也没有和卫琼叶夜里睡在一处过,连见面都是匆匆的,更不用说谈心了。

    眼下有片刻宁静,可想到之后的事情,也仿佛是偷来的时光一般。

    卫琼叶已经渐渐长大,说话举止间也渐渐脱离了稚气,卫琼枝把她刚梳好的头发拿过一边,细声道:“以后总有机会的。”

    卫琼叶索性躺倒到床上,仰面看着卫琼枝,眼中晶晶莹莹的,忽然问她:“姐姐你怪我吗?”

    卫琼枝一时不解。

    “从前我不太懂事,还不解过姐姐,如今自己长大了,也遇着过事了,才明白姐姐那时有多不容易,”卫琼叶悠悠叹出一声,眼泪自她睁着的眼中滑落,她伸手揩去,“姐姐是为了我才……若不是姐姐运气好,就是我害了姐姐一辈子,我对不起姐姐,对不起爹娘。”

    卫琼枝先是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卫琼叶所说一般,许久后她才平静道:“琼叶,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要来京城吗?”

    “当然记得,”卫琼叶马上接上,吸了吸鼻子说道,“卫家那些不要脸的差点又是卖房又是卖我们,我们不敢再继续留在利县,只能来京城投靠大姐姐。”

    “你大姐姐是什么人,不用我多说吧?”卫琼枝笑了。

    卫琼叶轻轻哼了一声,她这些年早把卫芳儿的各种举止默默看在眼里,其他都先不说,光说她被林承雍奸污之后,卫芳儿还为了钱和势要把她嫁给林承雍,便可见卫芳儿势利又不近人情。

    卫琼枝便继续说道:“就算没有你的病,她也不会白白养我们的,总有其他说法,我逃不了的,所以根本不是你的错。”

    卫琼叶沉默半晌,才道:“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恨大姐姐,就算她一早便知道你不是爹娘亲生的,也不该这么对你。”

    “她不也是这么对自己的?”提起卫芳儿,卫琼枝也谈不起爱恨,只是觉得无奈,“如今她也身陷囹圄,琼叶,没必要再恨她。”

    卫琼叶定定地看了卫琼叶一会儿,才终于点点头道:“好,我答应姐姐,可是姐姐能不能告诉我,你如今对世子,是爱是恨呢?”

    卫琼枝失笑:“琼叶你还太小。”

    “姐姐!”卫琼叶小声嗔怪,又道,“如果姐姐过得好,我才能舒服一些,所以姐姐又好不好呢?”

    卫琼枝刚想张嘴搪塞过去,一时却又语塞。

    是啊,正如卫琼叶所问的那样,她到底好不好呢?若说好,她尚在流亡之中,朝不保夕,可若说不好,这一路来回加上在利县的日子,难道算不好吗?

    一旁的卫琼叶还在不断催促卫琼枝,卫琼枝只好道:“等你再长大一点我再告诉你。”

    但是卫琼叶明显不肯就这么轻易放过她,好在这时外面却传来宋锦的声音:“姐姐你是不是在里面?”

    卫琼枝松了一口气,可卫琼叶却不开心起来,抢在卫琼枝前面回答道:“是,我和姐姐在说话,你有什么事吗?”

    宋锦冷冷地笑道:“我找姐姐自然是有要紧事的。”

    “什么事?”

    “哼,说了你也不懂。”

    眼看着卫琼叶被宋锦气得脸都红了,卫琼枝连忙按住她,道:“好了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可以睡了,她既有事,姐姐便出去看看。”

    卫琼叶乖乖地点头,却在卫琼枝起身时连连问她:“姐姐,你更亲近我是不是?”

    “多大的人了,”卫琼枝点了点她的额头,只道,“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卫琼枝又有些不放心,问道:“我不在时你们也常斗嘴闹气?”

    “才没有呢,”卫琼叶马上否认道:“我一向很乖的,我们从来不吵的,只有今日姐姐来了,这会儿才闹了几句。”

    卫琼枝道:“以后姐姐不在你们身边,你们赌赌气吵几句是正常的,但不能一直当了真知道吗?”

    卫琼叶答应下来,又觉得卫琼枝话里的意思不大对,但还没等她想好这么问,卫琼枝已经把她按到了被子里去。

    卫琼叶这才依依不舍放了手。

    作者有话说:

    卫琼枝:开始端水╮(╯▽╰)╭

    第96章 糊涂

    ◎如果觉得他好,便认了他罢◎

    宋锦抱臂站在外面, 窈窈窕窕,卫琼枝出去时便有一刻恍惚,才觉这样的场景在今夜已经是第二次, 方才卫琼叶也是差不多这样站在她房门外等她的。

    见到卫琼枝终于出来, 宋锦挑着嘴角笑得浅浅的, 道:“终于舍得出来了?”

    宋锦大抵是等得久了不耐烦,又一向是个骄矜的性子,卫琼枝也不说什么, 只是过去拉住她的手臂:“去你那里说话吧。”

    “父亲一夜都未曾像姐姐这般忙过。”宋锦又刺了她一句,这才闭嘴。

    卫琼枝根本不生气, 只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庆王的妾侍虽说不算多, 可也装满了王府半个后院,宋锦妙语连珠倒也有趣, 将她去和忙于在妻妾间周旋的庆王相比。

    她想了想便也回嘴道:“可不会有不懂事的半路里截了父亲去自己那里。”

    宋锦的脸一下子拉下来, 她甩开卫琼枝拉着她的手, 道:“姐姐不愿意出来,在里头陪着她便是, 我知道你们自小是一处长大的,就连我这个与你血脉相连的亲妹妹都比不得她, 罢了是我不配了,以后我都识相些,不来讨姐姐的嫌!”

    “怎么越说还越起劲了, ”卫琼枝早已摸清了宋锦的脾气, 她往常也不这样, 只是如今突然遇到变故, 这才更激进些, 便又顺顺她的毛,“她还是个小孩子,你和她计较什么。”

    说罢,不等宋锦说话,便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糖。

    这块糖是卫琼枝方才从卫琼叶那里出来的时候,从卫琼叶的桌上顺过来的,正好给宋锦吃。

    宋锦忽然被她塞了一块糖到嘴里,既说不了话了,嘴里的甜味也慢慢泛开来,气消了一大半。

    罢了,本来也没什么事。

    宋锦的房间就在对面,几步路就到了,宋锦的房间明显比卫琼叶的要清雅许多,虽然比从前在王府时的用度要简陋许多,但都按着宋锦自己喜爱的尽力去装饰了,很是赏心悦目。

    茶是宋锦去请卫琼枝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的,难为她大晚上还起了炉子煮了茶汤。

    宋锦在罗汉床上坐下,问卫琼枝:“你喝不喝茶?”

    卫琼枝也与她相对着坐了:“喝。”

    宋锦把茶汤给卫琼枝倒了,自己先拿起自己面前的抿了一口,才叹气道:“姐姐回来了,我倒是好受些,只是姐姐也该知道,不回来才好。”

    卫琼枝也学着她的样子喝了一口,道:“我方才都已说了,雾隐的问题不小,与其留在利县逃避,还不如回京城来,否则自己也不安生。”

    宋锦听后许久都没说话,直到把自己手里那杯茶喝尽了,说道:“便宜了我罢了,否则只剩我一个人在这儿,若母亲那头消息来了,我一个人怕是受不住。”

    “母亲的事,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虽心下已有些料到,庆王妃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但卫琼枝自己根本不想承认,便也安慰宋锦,“或许母亲根本没事呢,她人若是在宫里没放出来,消息本就传得慢,咱们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希望吧。”宋锦垂了眸子,甚少这般收敛住身上的气焰,“姐姐,这几日我夜里总是做梦,梦见她眼里流着血看着我,你说这是不是不太好。”

    卫琼枝脸色一变,指尖也跟着发软,原本端在手上的茶杯往外一倾,洒出去几滴茶水,在月白色的裙摆上溅出痕迹。

    她放下茶杯,也没有忙着去擦拭脏污了的裙摆,只是呆呆地坐着,片刻后方说道:“我也梦见了。”

    母女连心,她一个人梦到或许不算什么,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宋锦梦到了一模一样的场景,卫琼枝不敢再想下去。

    她与庆王妃的母女缘分不算深,中途隔开了这许多年,她也早就把亲生父母忘记了,只把卫家父母认作亲爹亲娘,但相认之后,庆王妃对她的好却不掺着一点假,就像从小养到大的女儿一般,对她和宋锦凡事都是一碗水端平的。

    若是庆王妃真的遭遇了不测,难道她和庆王妃母女之间就只得这几年的天伦之乐吗?

    耳边传来宋锦低低的抽泣声,卫琼枝心下茫茫然,却没有跟着她一起哭。

    她不相信庆王妃已经出事了。

    卫琼枝低头看着自己裙摆上的茶渍渐渐干涸,宋锦的哭声也慢慢小下去,才说道:“我们先别自己吓自己,母亲并没有得罪过陛下或是蒋端玉,就算要罚也是一同罚的,可眼下父亲他们都只是被关了起来,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没道理独独是母亲出了事,不可能单把她挑出来。再说,真的把她……又有什么用呢,她本来就已经是阶下囚了。”

    宋锦哽咽着用帕子擦去自己的泪水,可泪水却越擦越多,怎么也止不住,最后只红肿着一双眼睛看着卫琼枝道:“姐姐,有时我真佩服你,在你眼中,仿佛所有事都过得去。”

    卫琼枝默了片刻后道:“不到那一刻,我不会承认母亲真的出事了,况且过得去过不去又能如何呢?”

    “可是我却……我竟只知道哭,枉费了爹娘平日里对我的教养。”宋锦再度泣不成声。

    看出宋锦的心中已经崩溃,卫琼枝没有再说话,其实她也没有气力再说话,便静静地等着宋锦哭完。

    不知过了多久,宋锦终于苦累了,哭声渐消,只剩下窗外秋虫鸣叫。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宋锦嗡着声音问道。

    卫琼枝也已经平静下来,她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哑声道:“只能先暂时去探听探听消息,好在我们已经回来了,一切都方便些。”

    除去庆王妃的事,还有雾隐和宣国,以及在暗中的蒋端玉,这一路定是艰险重重。

    “真的能探听得到吗?”宋锦巴巴地看着卫琼枝。

    卫琼枝点点头:“我与裴衍舟说一说,看看他有什么办法。”

    闻言,宋锦怔怔的,也不敢再继续追问些什么。

    卫琼枝给她和自己又重新斟了一杯茶,道:“将就喝吧,我没你的手艺好。”

    宋锦拿过杯子,在手上慢慢地转了几圈,一时并不喝,最后低声叹了一口气。

    “姐姐,往后如何再也说不准,如果觉得他好,便认了他罢。”宋锦说话间,已然又慢慢恢复到了从前那个矜贵的模样。

    卫琼枝装作若无其事,只淡淡道;“以后再说。”

    “还要以后?”宋锦的嘴角勾起一丝浅笑,似苦又似嘲,“姐姐未免也太糊涂。”

    卫琼枝道:“我的事,只有我自己清楚。”

    宋锦便也不说话了,她本就不是个能过耐心劝人的性子,只是看着卫琼枝的样子心里发愁些罢了,一时又想起庆王妃来,不觉更加心酸难忍,从今往后姐妹俩又该怎么办。

    但宋锦也不愿让姐姐看出自己的软弱,卫琼枝一滴泪都没落下,还反过来安慰她,她们是同父同母的姐妹,她还总觉自己比卫琼枝更强一些,如今遇着事了,才更要拿出王府嫡女的气度来,怎么能够落于人后。

    “姐姐今夜是歇在我这里,还是回去呢?”宋锦抬眼看卫琼枝,虽然她不希望自己软弱,但此时此刻,她还是想卫琼枝能留下来陪陪自己,只是不便于直接说出来。

    这个世上,除去宋庭元,没有人能比她们二人血脉更近。

    卫琼枝一开始想脱口而出回去,若与卫琼叶一块儿睡倒还自在些,但宋锦却和卫琼叶是不同的,卫琼枝心里很是清楚,虽则从前在王府时,偶尔姐妹两个也在一处过夜,但也很少挤在一张床上,都是隔开了睡,两个人之间总是像隔着层什么似的。

    但她忽然却住口,看了宋锦一眼,她此时问自己这个,是不是想她留下?

    “那……”卫琼枝顿了顿,试探着说道,“眼下已经很晚了,我也懒得走了,要不就歇在你这里?”

    其实也才几步路,哪里就懒得走了。

    宋锦马上点点头。

    一时二人上了床,姐妹两个头朝一处挨着睡了,很快便传来了宋锦浅浅的呼吸声,看来已经睡熟了,卫琼枝稍稍往她那边侧过头去看看,悄声叹了一口气。

    却是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起来,小丫鬟已经把饭食都整治好了,卫琼叶起得早,也与她一起烧水烧饭的,见卫琼枝果然从宋锦房里出来,撅了噘嘴便扭过身子忙去了。

    卫琼枝刚要上前去哄上几句,便见裴衍舟也从正房里面出来,他见了卫琼枝,还没等走上前来,便已经问道:“你昨夜去了哪里?”

    卫琼枝老老实实回答道:“我睡在锦儿这里了。”

    她觉得有些好笑,这里就这么大,眼下又不能随便出门去,还是夜里,她大晚上又能去哪儿,肯定不是在卫琼叶那里就是在宋锦那里,两个都是她的妹妹,她在她们那里歇一歇也是正常的事,裴衍舟随便想想就能知道了,还非要问出来,真是好没意思。

    果然裴衍舟蹙了蹙眉,接下来一句便是:“以后夜不归宿,提前告知我一声,免得我担心。”

    第97章 尸体

    ◎抬了一样东西出来◎

    卫琼枝忽然开始后悔, 昨夜在卫琼叶和宋锦的撺掇之下,真的让裴衍舟来正房里睡了。

    其实他睡哪里就不行了?这些屋子都是齐齐整整的,只需稍稍收拾一下, 哪就到了睡其他屋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地步了?

    也怪她一时心软。

    但人已经搬进来了, 总不能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马上就赶出去, 回头卫琼叶和宋锦只怕又是一样的说辞,其他屋子在她们嘴里照样是不能住人的。

    卫琼枝嘴上却不留情面,面上是带着笑的, 可是话却厉害:“我不过是走开一两步,难不成事事都要和你禀报?我又不是你家的丫鬟, 便是丫鬟有事夜里要家去,你们府上主子多半也是开恩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裴衍舟抿了抿薄唇,很是有几分无奈, “你若夜里不回来, 我怕虎儿醒了找不到你。”

    卫琼枝马上道:“他夜里不找人, 找人也不找我,因为自出生时起便不是我带的。”

    这时宋锦也出来了, 扶了一把簪子,饶有兴致地在一旁看着, 却不过来打扰,只不咸不淡地插了一句:“这是真的,母亲找了许多乳母, 可就是不让姐姐沾手, 免得有些事……被府上不懂事的人传出去。”

    裴衍舟只好继续解释道:“你不在, 我可以进去陪他。”

    卫琼枝这才点点头:“那以后遇到这样的情况, 你自己进去便是。”

    裴衍舟终于不说话了, 好在此时卫琼叶已经过来喊他们过去用饭,化解了裴衍舟些许窘迫。

    一时用完饭,裴衍舟便对卫琼枝道:“你们留在家里不要走动,我今日须得出去。”

    京中他的人脉和眼线已经知道裴衍舟要回来,有些事又实在不能再拖延,裴衍舟必须尽快与他们有所联络。

    卫琼枝想了片刻,还是道:“我母亲的事,你若有空闲能帮忙去打听打听吗?”

    “你放心,”裴衍舟只怕她不提要求,闻言立刻答应,“既然已经回来了,总能问出些什么,我今日便去问。”

    卫琼枝一颗心稍稍落下,冲着宋锦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便看着裴衍舟出门了。

    得了裴衍舟的准话,接下来便是更折磨人的等待,虽有宋锦一起等着,但卫琼枝一日间也是坐立难安,同样的宋锦也是这般不差,又要担心什么不好的事,又要担心没消息。

    一直又到了入夜,裴衍舟才回来,厨房里还有给他留着的热菜热饭,还没等卫琼枝指使小丫鬟去拿出来,裴衍舟便灌了一口茶水道:“你母亲有信儿了。”

    卫琼枝眼中一亮,那边宋锦已经走了过来:“她怎么样了?”

    “今日多番辗转,我才得知我祖母如今身在何处,”到了眼下,裴衍舟也不得不向卫琼枝说出老夫人早已经被放出来的实情,“她与庆王妃同在宫中,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那日被禁于宫中的不止庆王妃和老夫人,但其他或是已经跟随家族一同获罪,或是不可信任,却难免将裴衍舟他们告发出去,也只有找到老夫人,竟才是最稳妥的办法,老夫人一定不会告发裴衍舟。

    可宋锦还好,卫琼枝已然有所察觉,脸色慢慢沉了下来,老夫人已经被放了出来,那只能更加说明庆王妃的处境实在不妙。

    她不想再等,连忙对裴衍舟说道:“趁着夜深,我今日便和你去找老夫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宜早不宜迟,而且我也要去看看祖母,”裴衍舟道,“你真要跟我一起去?”

    卫琼枝重重地点了点头:“要。”

    宋锦踌躇了一阵,道:“如果我也跟着去,世子带着我和姐姐倒是麻烦,也太过引人注目,况且我与宜阳姐姐并不是很熟,便还是在家中等着你们吧。”

    卫琼枝只怕宋锦犯了倔要和他们一起去,不是她不带,而是实在不方便,听宋锦自己已经这般说,便也安下了心,只嘱咐她们在家中关好了门,等他们回来。

    裴衍舟带着卫琼枝,轻而易举地便绕开了夜里巡逻的士兵,去了京城西边的一处宅子,离得卫琼叶这里并不是很远。

    入了巷中,却比卫琼叶那里要更窄一些,并排依次列了好几户人家,从外头看起来几乎与卫琼枝在利县的老家有异曲同工之妙。

    卫琼枝心下微叹,宜阳郡主当日是何等尊贵,享尽了荣华富贵一辈子,到了老却一朝落魄,竟要栖身于陋巷之中。

    不过比起王府和侯府的其他人,还有生死未卜的庆王妃,老夫人却已是幸运无比,真正算得上有福之人。

    大抵是裴衍舟早让手下来知会过,他一敲门,才一下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卫琼枝认得开门的人,是三夫人孙氏。

    孙氏早就守寡了,孩子也没长大,侯府的事自然牵连不到她,关了几日审完也就放了她和她的孩子,但财物却是全抄了进去,只能暂时被娘家接济到这里落脚。

    后来老夫人也被放出来,她出宫后本也是要跟着侯府众人一起关着去的,但老夫人年纪实在不小了,又是郡主之身,只因夫家所累,娘家也并没有被牵连,暂时仍是宗室女,多方周旋之后,她才被放了出来,又被孙氏接了过来,一同居住。

    老夫人早在等着裴衍舟,裴衍舟一进门她便上前几步,看着裴衍舟却长叹一声,泪水也随之滑过她苍老的面容。

    她已比几月前所见要老得多了,身子佝偻了起来,皱纹更深,使得皮肤已如树皮一般,不像以前那样容光焕发,穿着打扮亦如同寻常妇人。

    她一把握住裴衍舟的手,却不敢哭出声,怕人察觉,把他一路牵到了屋子里面,卫琼枝也紧随其后。

    “你这个傻孩子,为什么还要回来?”老夫人一时老泪纵横,“你都跑出去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面对老夫人关切又痛心的诘问,裴衍舟无法回答。

    若是回答他可能要去做的事,也不过是让老夫人更加担心罢了。

    老夫人压低声音哭了几声,孙氏便过来劝解道:“老夫人莫要再伤心了,世子能平平安安站在这里,您就该高兴才是。”

    裴衍舟这才道:“祖母,是孙儿让您担心了。”

    老夫人摆摆手,先擦了眼泪,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你是我养大的,我能看不明白?罢了,罢了,侯府已经完了,我也拦不住你,只盼……老天爷可怜我,让我这把老骨头早早死了,不必见着你出事……”

    “祖母何出此言,不到这个地步,”裴衍舟动手给老夫人倒了热茶,“我今日来也是想看看祖母好不好,知道祖母和三婶在一起,也就放心了。”

    孙氏也在一旁道:“我们一切都好,有我照顾着,世子放心便是。”

    孙氏是老夫人最喜爱的儿媳,从前是被老夫人一路宠过来的,自是有恩情,更何况孙氏为人也良善,如今落魄倒也万万不会忘了老夫人。

    老夫人稍稍平复下来,这才看向一直默默站在裴衍舟身后的卫琼枝,问:“说吧,带她来什么事?”

    裴衍舟回头按住卫琼枝的手腕,把她拉到老夫人面前,说道:“确实有事。”

    卫琼枝却打断裴衍舟,自己接了上去:“老夫人,我过来是想问一问您,可否知道我母亲庆王妃的消息?”

    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时却没有说话。

    周围几人都不敢发出声音,只得静静等着,孙氏悄悄看了看裴衍舟,怕老夫人不肯说,想让他再出言提上几句。

    结果还未等裴衍舟开口,老夫人已道:“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

    卫琼枝更走近一步,此刻竟发现老夫人搁在案几上的手正轻轻颤抖着,她心下大惧,可也只能先强行压下来,又道:“还请老夫人告知于我。”

    “我年纪大了,若是记得不清楚,你姑且听着,有地方说错了可别怪我。”老夫人的目光混沌沌的,从卫琼枝的脸上投向别处,似是在慢慢回忆着某件事,“那是我们被禁宫中的第二日夜里,或许是第三夜,我记得不大真切,我与你母亲是同住在一个宫殿里的,只是她以王妃之尊住在主殿,我们住在偏殿,所以也不算住在一处。”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听老夫人说着。

    “当时入了夜,我早早便歇下了,但年纪大觉少,又是被囚禁在宫里,所以并不能安然入睡,也忘了是躺了多少工夫,夜大抵也没也很深,我便听见外头隐隐有什么动静,像是有人在争吵,我一开始不打算管这闲事,但后来声音越来越大,还有些旁的动静,我心下不安,便差了身边服侍的宫女出去看看,未几宫女便匆匆进来,说是出去之后远远看了一眼,争吵声应该是主殿里发出来的。”

    “我当下便觉得有些奇怪,主殿住着的人是庆王妃,她怎么可能在此时与人起了争执,倘或是有底下的宫人做事不稳妥惹她动怒了,她应也不会如此不依不饶,正是自身难保之时说几句也就算了,更何况宫人也并不是与她吵起来。我便让宫女扶着我下了床,走到窗边去悄悄看着,那扇窗正对着外面,我怕惹火上身,只敢开了个小缝又熄了烛火躲在后头看,很快便看见有人从正殿里出来,那人戴着厚厚的兜帽,把自己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人,甚至辨不出男女。”

    老夫人说到这里停顿片刻,再度把目光转向卫琼枝,继续说道:“在他走后,好半晌我见正殿里面没了响动,刚想让人过去看看庆王妃怎么样了,不想这时从外面匆匆又来了几个小太监,还是进了主殿,很快,他们便抬了一样东西出来。”

    不知不觉,卫琼枝的一双手已经死死攥在一起,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飘飘忽忽的,问道:“是什么东西?”

    “是……一具尸体。”

    第98章 遗憾

    ◎她们……为什么都要离开我呢?◎

    闻言, 卫琼枝脸色煞白,朝后踉跄两步,裴衍舟连忙上去扶住她, 她推了一推, 却发现自己浑身并没有力气, 最后只能被裴衍舟扶着在一旁坐下,几乎是软倒在圈椅中,只面前用手臂支撑着身子。

    “老夫人可看真切了, 真是……我母亲?”卫琼枝说话时上牙与下牙时不时磕在一起,短短一句话说完, 嘴里已经弥漫出鲜血的味道。

    老夫人道:“尸首上随意蒙着白布,又是夜里看不清楚, 但我看见尸首的手腕子滑落出来,上面戴了一对镶了明珠的花丝龙凤金镯, 是你母亲的。”

    卫琼枝上半身晃了晃, 手指死死掐住圈椅扶手, 指尖都已发白,几乎要潜入木料中。

    “到了第二日, 主殿里便再没了庆王妃的踪影。”老夫人说完,闭了闭眼睛。

    卫琼枝张了张嘴, 本想向老夫人道一声谢,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已经发不出来了,嗓子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 仿佛是一团火, 灼得她五脏六腑难受, 咽也咽不下去, 吐也吐不出来。

    她干咳了起来。

    孙氏连忙端了茶水过来, 半喂了卫琼枝喝下去,又握住卫琼枝的手,想了想才轻声劝说道:“郡主,不要太伤心了。”

    可眼下无论说什么话,都已无法令卫琼枝立刻从失去母亲的痛苦之中抽离出来。

    虽然早已有所预料,但裴衍舟的心里还是久久未能平静,许久之后他才压下震惊,对老夫人道:“宫有宫规,死了一个王妃不是小事,怎么没人管,甚至连消息都没传出来,皇后娘娘呢?”

    老夫人摇了摇头,道:“皇后如今已被蒋端玉软禁宫中,可即便是那时,也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了。”

    裴衍舟默默地看向卫琼枝,没有再说话。

    卫琼枝一双眼睛涩得厉害,却始终都没有眼泪掉落下来,她喝了孙氏喂给她的茶水,倒好受了一些,哑着嗓子又问道:“那我母亲的尸首……”

    “唉,”老夫人一声重叹打断卫琼枝的话,“你就不要再问了。”

    除了那日同在一所宫苑中的人有所察觉,大多数人甚至不知道庆王妃去了哪里,关于她的死讯可以说是被瞒得死死的,又或者如一阵风吹过一般无痕无迹。

    所以庆王妃的遗体,自然不会得到妥善处理,在宫里杀人不是件易事,但要处理一具尸首,方法却有很多,老夫人深知这一点,虽然残忍,但也只能提点卫琼枝一二。

    她道:“别人知不知道我不管,此事我并未向其他人提起过,只等着有一日你或许会来问,果然,你这不就来了。你作为庆王妃的女儿,心有不甘也是常理,但终究是……无法再计较。”

    卫琼枝没有说话。

    裴衍舟见状便道:“夜深了,我们先回去了,改日我再来看望祖母。”

    “慢着,”老夫人却示意他们坐下,深深地看着裴衍舟和卫琼枝,“若早知道了庆王妃的事,你们还要回来吗?这段时日京城落难的人家不少,大家又能怎么办?便是连庆王自己,也身处牢狱之中。”

    老夫人起身走到卫琼枝的身边,从自己投诉拔下一根通体翠绿的翡翠簪子插到卫琼枝的发髻上。

    “家都没了,只剩这根簪子是我的陪嫁,时常使用倒没被他们抄去,我另外还有一些傍身的钱,一份我和老三媳妇拿着,一份你们拿去,明日便走,永远不要再回来。”

    裴衍舟蹙了蹙眉,一时没有答应老夫人,再看看卫琼枝,只见她低着头垂着眸,仿佛没有听见老夫人说话一般。

    “衍儿,答应我。”老夫人再次提醒道。

    裴衍舟不可能答应老夫人的请求,但面对老夫人,他也不得不先匆忙点了点头,但是到底把那份钱给推了。

    老夫人年纪已经大了,又何苦再让她为子孙们忧心,今日过后就当他已经远走高飞了也好。

    裴衍舟无法再继续待下去,他搀起卫琼枝,道:“祖母,我们走了。”

    老夫人点点头,忽然有一行清泪从她眼里落下,她看着卫琼枝喃喃道:“从前的事是我错了,不管你信不信,今日我是真心的。从今往后,你们要互相扶持,好好过下去。”

    一路到了外面,裴衍舟怕卫琼枝还走不了路,便问:“能走吗?”

    卫琼枝其实已经慢慢恢复过来,只是方才不知该怎么回答老夫人,便干脆一直不说话。

    “走吧。”

    回去的路比回来时要走得快些,一会儿工夫便到了,等进了院子,还没进屋,卫琼枝便拿下头上的簪子,塞到裴衍舟手上。

    “还给你。”她说。

    裴衍舟没有接,反而拿住她的手:“祖母给你的,你就拿着。”

    “我拿了也没用。”

    “拿着。”

    两人一时僵持住,最后还是卫琼枝觉得没意思,先退了一步:“以后你想还回去了,便问我来拿。”

    “不会。”裴衍舟斩钉截铁道。

    卫琼枝根本不需要老夫人的认可,这一点裴衍舟很明白,但他私心里就是想着,卫琼枝肯收下簪子,那便是她愿意了一半了。

    趁着宋锦还没出来,裴衍舟又把卫琼枝拉过一旁道:“人死不能复生,保重自己才能给你娘报仇。”

    “我知道,”卫琼枝点了点头,“只是……没想到我和母亲的缘分果真这么浅。”

    那时才刚回到庆王府,她总以为和父母还有很多相处的时间,没想到竟也才短短两年。

    若早知道,便应该更加珍惜才是。

    遗憾多过痛苦。

    “这里没人,你想哭便哭出来吧。”

    “我……”卫琼枝闻言忽然哽住,“我娘,卫家的娘死时,我也很难过,觉得天都要塌了,可我也过来了,可是她们……为什么都要离开我呢?”

    裴衍舟伸出手,只敢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生死非人力所能决定,如果让她们自己选,她们不会离开你。”

    “真的吗?”

    “真的。”

    卫琼枝咬住唇,发出受伤的小兽一般的声音,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她明明一开始不想哭的,可是怎么就忍不住了呢?

    都怪裴衍舟。

    卫琼枝平复得也很快,还在裴衍舟犹豫着此时应不应该趁机抱住她时,她就已经擦擦眼泪停了下来。

    裴衍舟只好问道:“好了?”

    “好了,”卫琼枝道,“锦儿还在等着我,我不能自己就先这样。”

    裴衍舟把卫琼枝送到宋锦的屋子门口,卫琼枝对他道:“你先回房吧,今夜我也有可能不回来了。”

    裴衍舟答应之后便看着她进去,很快传来姐妹俩个絮絮说话的声音,不一时宋锦哭了起来,裴衍舟不放心便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却发现卫琼枝果然没有再哭,而是一直轻声安慰着宋锦。

    裴衍舟叹了一口气,转身回了房去,只见虎儿已经睡熟,他枯坐片刻,便也歇下,辗转反侧许久才勉强入睡。

    ***

    宋锦整整哭了一夜,卫琼枝便陪了她一夜,到了后来宋锦的嗓子哭哑了,卫琼枝的嗓子也劝她劝哑了。

    眼见着早晨到了,卫琼枝便对宋锦道:“锦儿,出去用点饭好不好?”

    宋锦趴在一只大引枕上,听到这话闭了眼睛,泪水又掉下来,眼睛肿得和烂桃子似的,摇头道:“我不吃。”

    “饭还是要吃的,”卫琼枝生怕宋锦没进过什么事,就因此消沉下去,“我和琼叶之前死了娘,我们也很难受,可饭还是得吃,若是不吃便撑不住了,一旦自己有什么事,谁能来帮你呢?”

    宋锦仍是闭着眼睛:“姐姐就当我不如你们罢,娘没了,本来也没人再来疼我了。”

    卫琼枝没有办法,宋锦这副模样只能靠她自己想通了,便起身出去,才刚出门被日头一晒,便觉得头晕乎乎的,大抵是因为一夜没睡,又实在伤心,她扶着门框站了片刻,稍稍缓了缓,才走到堂屋里去。

    腿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和踩在烂泥里似的,卫琼叶已经带着小丫鬟在摆饭,见到卫琼枝过来连忙上前去扶住了她,低声问道:“姐姐你还好吗?”

    “没事,”卫琼枝此时也没力气帮着卫琼叶搭把手了,只好先坐下来,“我略坐坐,吃点东西便好了。”

    卫琼叶虽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昨夜已经听到了动静,心里也猜到了几分,便道:“我早起做了姐姐爱吃的东西,都是清爽好克化的,姐姐赶紧吃一点。”

    说着便盛了一碗咸菜笋丝平菇粥给卫琼枝,一看便是一早起来就赶紧做了的。

    卫琼枝勉强喝下一碗,味道倒很好,可是她没什么心思,吃在嘴里再好的滋味也没用,喝了粥之后便再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了,便捡了几样吃食打算给宋锦送进去。

    卫琼叶在一旁帮着她,少不得又轻声念叨两句宋锦不懂事,卫琼枝暂时也没力气阻止她,只好由着她去了,等日后再教也是一样的。

    这时裴衍舟抱着虎儿进来了,虎儿一见到卫琼枝便伸出双手要扑到她的身上来,卫琼枝手上有活,便没去接,不过虎儿的手也早就被裴衍舟捆住,立刻扭动得像一条肉虫。

    卫琼叶见状便放下手上的活,帮着卫琼枝把虎儿抱了,虎儿这才觉得舒服些,停止了扭动。

    裴衍舟看见卫琼枝在往一只小食盒里放东西,便问:“这是在干什么?”

    卫琼叶抢着回答:“姐姐伺候她妹妹用饭,不是我。”

    裴衍舟听在耳中却并不言语,他知道昨夜卫琼枝已经陪了宋锦一夜,说话声和哭泣声昨夜便没停下过。

    

    “我去送吧,”他想了想道,“你再吃一会儿。”

    卫琼枝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去了之后只把食盒一放,我怕锦儿不肯吃。”

    “她饿了自然会吃的。”裴衍舟道。

    卫琼枝没有力气再和裴衍舟说什么,只是盖上食盒的盖子,自己提着便往外面走,裴衍舟正要走上前去把食盒接过来,便看见前面卫琼枝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第99章 受用

    ◎只轻轻一碰,周身便一阵战栗◎

    大约也只过了一炷香的工夫, 卫琼枝很快便醒了过来。

    裴衍舟已经打算去请大夫,被卫琼枝连忙拦住:“我们本来就是偷偷躲在这里,再把人叫进来难免被人发现, 我又没生病, 只不是一夜没睡有点累了, 休息一会儿便好了。”

    裴衍舟刚要说话,卫琼叶已经抢着说道:“大夫我让丫鬟去请,姐姐把脸藏在帐中, 谁能看出来呢?况且也没多少人认得姐姐的脸。”

    卫琼枝道:“我真的没事。”

    “算了,随她去吧, ”裴衍舟出言道,不过还是皱了皱眉, “已经熬了一夜,还是再睡一会儿。”

    卫琼枝点点头同意了, 刚刚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看来人要是伤心得恨了再加上身体又累了, 确实会受不了,此时再让她起来她也起不来。

    她感觉自己手心热热的, 怕是身上也发了烧。

    论起来当时卫家父母是一起死的,她还要比眼下更无助许多, 拉扯着年幼的妹妹身边没一个亲人,但那时也撑过来了,究其根本还是庆王妃是被人杀死的, 与卫家父母的意外不同, 她眼下心里还憋着一口怨气, 若不是方才晕厥过去她自己都没察觉, 更何况连这个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怎不更加愤恨。

    卫琼叶到底是对宋锦有些不满的,在旁边闷闷地站了一阵,见裴衍舟还在,便道:“我去给姐姐熬点补汤喝。”

    卫琼叶走后,裴衍舟又往卫琼枝的床边走了几步,看着卫琼枝一张小脸惨白,自昨夜听到庆王妃身死的消息起便没恢复过来。

    裴衍舟终究只是道:“宋锦已经肯吃饭了,你不必担心她。”

    卫琼枝叹了一口气,发着烧总归还是有些烧心,便把被子往下拉了一点,道:“母亲的事,父亲都还不知道。”

    “这事也不用你操心,”裴衍舟道,“我会想办法往你父亲那里传消息。”

    卫琼枝听后有些怔怔的,许久后又摇头:“算了,若是叫人发现就不值当了,而且父亲知道了又能如何呢?锦儿这么难以接受,父亲又能好到哪里去。”

    “那你呢?你就比他们好过吗?”裴衍舟忽然忍不住问道。

    昨夜他让她哭,她确实是哭了,可也只不过是哭了那么片刻工夫,仿佛蜻蜓点水一般,点到即止,若换了个不知道的在跟前,甚至不禁要怀疑她根本就不伤心,掉了几滴泪也就是装装样子,尽一尽作为儿女的情义。

    可裴衍舟知道她,她根本就不是不难受,她只是装在心里,还要装作已经好了一般,还去安慰宋锦。

    其实她根本就不比宋锦舒服。

    谁能接受得了自己的母亲被人杀了,凶手身份还未明。

    “我……”卫琼枝下意识就想说自己还好,结果话没说完,便被裴衍舟一手往下按去。

    卫琼枝才挣扎了两下,引枕便被裴衍舟抽出去扔到了一边,她动过之后更觉气虚,一下子身上便出了冷汗。

    裴衍舟看在眼里,往她额头上一摸,道:“还不睡觉。”

    卫琼枝爬也爬不起来,也知道自己是病了,咳了两声便也只好闭上眼睛。

    她听见裴衍舟出去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房间里又有人进来,她以为是琼叶,正睁了眼睛去看,却发现还是裴衍舟。

    双方的眸子对上,裴衍舟先道:“你还是没睡。”

    “我只想看看是谁。”卫琼枝忍不住为自己分辩了一句。

    裴衍舟已经端了一盆冷冷的井水到了卫琼枝床前,然后绞干了水里的帕子,直接往卫琼枝的额头上敷上去了。

    冰冰凉凉的,卫琼枝方才不觉得有多难受,但帕子敷上来了之后,才知道有多舒服。

    好像自己是棵快被烤干的秧苗,忽然就天降甘霖,终于有了水来润泽。

    卫琼枝安安心心地再度闭上了眼睛。

    裴衍舟给她换了三遍帕子,见卫琼枝已经睡过去了,这才轻手轻脚地出门去,交代了卫琼叶几句之后,自己便又偷偷出去了。

    这回他不像昨日那样出去很长时间,而是一会儿工夫之后便回来了。

    卫琼枝睡到晌午时才醒来,时间算不得很长,但她醒来之后已经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也不像刚刚那么烧得慌了。

    卫琼叶在她身边坐着做女工,见她醒来,连忙倒了茶水给她喝。

    “裴衍舟呢?”卫琼枝喝了茶之后便问,她记得她入睡之前,裴衍舟还在这里的。

    卫琼叶道:“他在,我帮姐姐去叫他。”

    “不用了,”卫琼枝赶紧把她拉住,“我只是随口问问。”

    卫琼叶又端过一旁的药,慢慢喂给卫琼枝喝,卫琼枝好奇:“哪来的药?大夫来过了?”

    “才不是,是世子悄悄出去抓来的,说是退烧的,但毕竟没请大夫来看过,先吃着看看有没有效。”卫琼叶道。

    卫琼枝喝了药,卫琼叶又去外面帮她拿饭,卫琼枝拦住她:“我已经好了,自己可以去吃。”

    卫琼枝道:“给你准备也是一份,给宋锦也是一份,反正都要准备的,姐姐就让我给姐姐受用几日。”

    说完便走了,语气倒不见抱怨。

    再等人进来,不见了卫琼叶,已经换成了裴衍舟。

    想起方才卫琼叶说的“受用”,卫琼枝竟不由笑了笑。

    裴衍舟看在眼里只觉奇怪,不免问道:“怎么笑了?”

    若不是他了解卫琼枝,还真要怕她是受到刺激太过得了疯症。

    “没什么,我饿了。”

    裴衍舟把饭菜摆到她面前,又扶起她,上手便觉得卫琼枝的身子骨已经不像刚刚那么沉,看了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也有力气了,隔着薄薄的寝衣,亦能感觉到她身上的热已经有些消退。

    午饭是一碗鱼汤,汤炖得白白的,一碟炒豆角,两块夹饼,加了蜂蜜烙得松松软软,入口即化。

    卫琼枝正好不想吃米饭,这些菜见了倒都还喜欢,尝了一口鱼汤更是鲜美,便吃了起来。

    她边吃还不忘边问道:“锦儿那里呢?”

    裴衍舟无奈,也只好一五一十答道:“和你一样的菜。”

    卫琼枝这才继续安安心心吃饭,吃完了之后已是出了一身的薄汗,脸也有了血色。

    卫琼枝也不知是药的原因还是用过饭的原因,便对裴衍舟道:“你让琼叶烧点水送来。”

    裴衍舟正在把她吃过的收拾好,闻言点了点头,很快便拿着东西离开了。

    他走之后,卫琼枝便挪着坐到床沿上消食,不一会儿裴衍舟又进来了。

    他手上又端着热水,卫琼枝便问:“怎么不是琼叶?”

    她只是想擦擦身子,干净了便再睡一觉,这病也就好了。

    “她有事。”裴衍舟简短地回答道。

    卫琼枝不信,往外唤了两声没见卫琼叶应声,便只好对裴衍舟道:“那你先出去吧,我擦洗完就要睡了。”

    裴衍舟站着没动,卫琼枝刚要再催促,却听他道:“我帮你。”

    卫琼枝才有了一点血色的脸一下子烧红了,她顾不得自己身子还虚,下床就去推搡裴衍舟。

    “你走,快点出去……”

    她当然推不动裴衍舟,裴衍舟根本不用和她用力,只需站着不动,慢慢地卫琼枝自己停了下来。

    她抬眼看看他,最后自己转身又走回去,背着身子对着裴衍舟,一边解衣服一边嘀咕道:“我不叫你,你就不许过来。”

    “好。”

    然后便是哗啦啦的水声,卫琼枝绞出热水,便把巾帕往自己身上擦去,有点烫但擦在身上却熨帖,从脖颈一路往下,热气没了,再赶紧绞第二次。

    裴衍舟眼风不自觉扫到,只见她晶莹细白的肌肤上因热水而微微泛着红,桃花一般,又有未来得及散去的袅袅热气,缠绕在她的胴/体周围,恍若神妃下凡。

    等巾帕被那双纤细的手从前方绕到颈后时,裴衍舟上前去拿了过来:“我来。”

    卫琼枝微微侧过头来看他,没有拒绝。

    背上有巾帕上下慢慢擦拭着,偶尔有裴衍舟的手指不小心接触到她的身上,卫琼枝辨了出来,却不出言提醒。

    身后的气息渐渐粗重起来,卫琼枝自然懂得那意味着什么。

    可不是她留下裴衍舟的,是他自己非要留下,难受也怪不得她。

    裴衍舟已从她身后轻轻环住她,便听她道:“不行。”

    他的手没有再动,看起来是老实的,只道:“让我抱一会儿就够了。”

    他说的一会儿,其实才片刻工夫,立刻便收回了手,然后继续给卫琼枝擦拭后背,终于赶在水凉下来之前擦完了。

    卫琼枝依旧背对着他,把衣服穿了上去,才转过身去。

    她没看到方才裴衍舟在她身后是什么样子,但此时裴衍舟已经神态自若,正要端着水出去。

    “好好再睡一觉。”他对卫琼枝说道。

    卫琼枝点了点头,便躺到了床上去,同样背了身子过去。

    裴衍舟走了。

    屋子里没了响动,这回一时半会儿,他是不会再进来了。

    卫琼枝的心跳得厉害,她按了一会儿,手便慢慢伸到后背肩胛骨处,方才被他擦过的地方。

    只轻轻一碰,周身便一阵战栗。

    第100章 分别

    ◎等我来找你◎

    卫琼枝的病也算不得什么病, 只不过是没休息好再加上有些气急攻心,喝了几贴药,又躺了两三日, 也就能下地了。

    她最担心的其实并不是自己, 而是宋锦, 但让卫琼枝安心的是,宋锦也很快恢复了过来。

    她过来看还在修养中的卫琼枝,卫琼枝刚问了她一两句, 她便用团扇掩住唇,笑道:“我可不敢长久消沉下去, 没的把自己弄病了,姐姐有人细心服侍着, 又是抓药又是熬药的,我可没有。”

    卫琼枝知道她说的是谁, 却不与她争辩, 只是自己低下了头。

    反正无论怎么样, 宋锦能这么快就好起来那就够了,她被她打趣几句不算什么, 阴阳怪气的才是真正的宋锦。

    有时觉得日子能够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和妹妹们相伴着吵吵闹闹的, 再养养孩子,窝在这里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只有每日进出的裴衍舟在无声中提醒着这里的人,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

    蒋端玉几乎已经把京城所有与他相对的势力, 甚至中立的, 一一连根拔起, 除非蛰伏隐藏得很深, 否则就连明哲保身也很难做到。

    不用说也知道, 裴衍舟举步维艰。

    而当务之急更是要把雾隐的事先传递到皇帝面前去。

    可没有人敢轻举妄动,皇帝多年来深信蒋端玉,就算说了皇帝也未必会相信雾隐的事,到头来反而是给蒋端玉递刀子。

    这些日子裴衍舟暗中多方奔走,又要小心提防,有几次回来都已经是深夜了。

    卫琼枝也不多问什么,害怕反而令他心里难受,只是默默看在眼里。

    这日卫琼叶与小丫鬟出去买菜,回来时对卫琼枝道:“姐姐,街上正查人呢!”

    闻言,卫琼枝和宋锦皆是站起来,卫琼枝唯恐是裴衍舟暴露了行迹,忙问:“快说清楚些。”

    卫琼叶道:“他们拦了大街上路过的女子查看,连我也被拦住了,我怕……他们找的就是姐姐。”

    宋锦在一旁倒抽一口冷气。

    卫琼枝听了之后一时却并没有吱声,她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江恪那边瞒得了一时,却不可能一直就这么瞒下去,他身边不会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天长日久肯定会被人发现她根本就没有跟着他前往宣国,到那时消息怎么可能不传到蒋端玉的耳朵里来。

    宋锦这时道:“也不一定,我也是从庆王府逃出来的,这么久也没人来找我,那么也未必就是姐姐……”

    说了一半,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重重叹了一口气。

    蒋端玉分明就是要找到卫琼枝,当初卫琼枝如果跟着江恪去了宣国,才是避免被他抓起来的最好的一条路,

    “他们眼下只在大街上,一时半会儿应该还不会来搜查民宅,姐姐应该还可以再躲几日,然后我们再想办法。”卫琼叶也安慰道。

    卫琼枝却立刻摇了摇头,道:“不会很久,蒋端玉应该很快便能想起来我可能还有个妹妹在京城,若是这样我或许会来找你,你这里并不难找到,他们很快就会找过来。”

    一旦到了那时,卫琼叶倒是没什么事,但是宋锦和裴衍舟很有可能被她连累。

    但眼下也没办法再走到外面去,如此心惊胆战了一日,夜里裴衍舟回来,卫琼枝关上房门,把白日里卫琼叶在街上遇到的事告诉了他。

    裴衍舟立刻道:“这里不能再待下去,我们立刻就走。”

    卫琼叶这里简直是设个明晃晃的靶子让蒋端玉找过来。

    卫琼枝沉默半晌,就在裴衍舟要再度催促她离开的时候,她却道:“我不走,我想去找蒋端玉。”

    长久的死寂过后,裴衍舟道:“不行。”

    “可以,”卫琼枝深吸一口气,马上接着裴衍舟否定的话后头说下去,“我若是留在这里是肯定不成的,会连累你们,若是去了其他地方躲避,蒋端玉也定是找不到我不罢休,一旦他派人去了利县,很容易就能打听到我和你已经到过那里,然后又回来了,他还是会继续找我,反而还暴露了你,所以我要在他派人去利县之前主动找到他,让他以为我没有和你在一起,而是和江恪分别后直接回了京城。”

    “没有到这种地步,不必如此。”裴衍舟的眉紧紧蹙起。

    卫琼枝掩在衣袖下的手指攥得发白,她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平静,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我也想向蒋端玉去问清楚我母亲的死因还有凶手,他不可能不知道。”

    裴衍舟心里重重一跳,然后心便直直往下沉,但他还是极力劝说道:“卫琼枝,你说的这些都有其他办法来解决,包括你母亲的事,宫里那么多双人眼,日后未必查探不出来,你根本不用搭上自己。”

    “这些事情分开来一件一件的,分别自然是有解决的办法,但若是都积在了一起,我想我去见蒋端玉,才是最稳妥的法子。”卫琼枝淡淡道。

    她要向蒋端玉问明白庆王妃的事,也要尽自己的可能护住宋锦和裴衍舟以及虎儿,让他们能够不被蒋端玉发现。

    裴衍舟的薄唇死死抿紧,就在卫琼枝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却听他道:“你以为你主动去见蒋端玉,他就会放过你?”

    “不会。”

    “他会把你关起来,然后□□你。”

    “我知道。”

    裴衍舟气息一滞,忽然愤愤问道:“所以就算你知道,还是要去找他?”

    “对。”卫琼枝重重点了点头。

    落到蒋端玉手上,她会是什么下场,卫琼枝早就想过了。

    “我不会让你去。”

    闻言,卫琼枝便笑了起来:“不让我去,所以你要我拖着你们一起去死吗?蒋端玉很快就会找到我,我们连挣扎的机会都不会有。”

    “我不管,我不会让你去找那个畜生。”裴衍舟重复道。

    “那雾隐呢?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大永的百姓被宣国还有蒋端玉坑害?”卫琼枝丝毫不甘示弱,声声诘问道,“还有侯府那些人,甚至庆王府还有其他被构陷的人,你在外面他们就还有救,如果你也死了,大永就真的完全落到了蒋端玉手里,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吗?裴衍舟,你什么时候那么不计后果了?”

    裴衍舟根本没有回答卫琼枝,他深深地看了卫琼枝一眼,双目不知什么时候布满了血丝,然后转身摔门而去。

    夜已渐渐深了起来,卫琼枝却丝毫没有睡意,她忽然开始惧怕明日,甚至下一刻的到来。

    在房中不知不觉枯坐许久,卫琼枝便出门到了外面。

    裴衍舟果然就在房门外的檐下站着,靠着廊柱双手抱臂,听见开门的声音立刻抬头看向卫琼枝。

    卫琼枝走到他身边,问:“想明白了吗?”

    裴衍舟还是不说话。

    “我不想和你吵,”卫琼枝顿了顿,继续慢慢说下去,“我们都有各自要做的事,此时分开才是对大家来说都好的选择。”

    这几日她在这里,也不是没有感觉出自己对裴衍舟的耽误,裴衍舟还要分了心注意他们的安危,每日又要来去,其实也不合常理。

    “真的非要去找蒋端玉不可吗?”裴衍舟终于开口,声音嘶哑。

    卫琼枝道:“是,我也要去做我该做的事。”

    明知裴衍舟不会同意,她其实大可以第二日趁裴衍舟出门时便一走了之,反正裴衍舟追不到蒋端玉那里,但卫琼枝不想不告而别。

    她想让裴衍舟理解她,两个人共同面对一切,光明正大地走该走的路。

    裴衍舟沉默许久后道:“这几日辗转之后,我从庆王手中拿到了兵符,是当年先皇所赐,以防不测,庆王让我拿着兵符去边关调动兵马,务必赶在宣国察觉之前解决好京城这里的事,否则只怕宣国又要生变。”

    一旦调动兵马,就是要清君侧,直指蒋端玉,可是这又谈何容易,更何况还要神不知鬼不觉,尽量使宣国不要察觉到边关兵马被调走,需要严密的筹谋。

    裴衍舟本来回来之后便想与卫琼枝说这事,但卫琼枝却先说了她的事,使得裴衍舟心绪大乱。

    “你去吧,”卫琼枝道,“正好我去找了蒋端玉,他不会大动干戈来搜查,便也不会牵连到你,否则只怕极为不便。”

    “你会等我吗?”裴衍舟问。

    卫琼枝没有说话。

    到了蒋端玉那里,怕是由不得她自己说了算了。

    她只能尽力使自己安全。

    半晌后,她才道:“等你回来找我。”

    “好,”裴衍舟点点头,“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来找你。”

    他拿出方才就已经拿在手里的东西,塞到了卫琼枝的手中。

    卫琼枝一看,只见是一个琉璃做的小葫芦瓶。

    裴衍舟道:“里面是毒药,是我给你防身的,你可以给别人用,但千万不要用在自己身上。”

    卫琼枝收起来,道:“好。”

    不过是一个寄托和安慰罢了,蒋端玉何等奸诈阴险,他一定会提前搜出这东西,不可能让卫琼枝带在身上,裴衍舟和卫琼枝心里都很明白,但是都没有说出来。

    “好好保重,等我来找你。”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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