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天空雄鹰展翅翱翔, 似乎是在逡巡着下方的众人。
努尔哈赤似乎是极力的压制着自己的怒火,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带着火光。
“大将军,整个草原都在说我在明军是被俘虏的, 可我清楚地知道您待我有多好, 不说爱子如父, 但你绝对算得上是我的师父。”
青年身子早已顶天立地,声音恳切,如此话语不见半分的谄媚, 反而尽是真情。
“您待我如此,若是您有朝一日受我父亲这般的欺辱,我难道也会轻易的放下不曾?”
李成梁一愣, 竟是难得拢起眉弓,神色间隐隐动容, 最后他叹息一般的说道:“努尔哈赤,你的阿玛这件事情确实是本将军考虑不周。”
努尔哈赤狠狠的瞪了一眼远处被人拉走的尼堪外兰, 说道:“大将军,你都是被那尼堪外兰所欺骗, 他今日背叛女真族, 明日定是会为了所谓的利益, 背叛大将军您的!”
李成梁收回了马鞭, 久久的看着眼前一片赤诚的青年, 最后带着惋惜的说道:“努尔哈赤,你若归属明朝廷, 我可为你封赏武官。”
此处沙地严重的退化, 周围不见草。
烈日照射, 倒映在两人的脸上,此刻都有了些许的汗意。
努尔哈赤身子直立, 思绪之中似乎是带了些茫然,最后他坚定的对着李成梁说道:“除非尼堪外兰和我决一死战,不然,我绝不和他为伍。”
似乎是料想到了如此的答案,李成梁不怒反倒是带了些许的笑意。
马鞭扬起,不轻不重的甩了努尔哈赤胸口一鞭子,转身便走了。
努尔哈赤一惊,瞧着男人迈步离开的背影终于是反应过来了一般,他行礼,朗声说道:“努尔哈赤恭送大将军。”
…………
这一次见面之后,努尔哈赤便完全的回归了草原,在他回去的路上遇到了额亦都等人。
他回到建州之后,便开始整饬部队,草原上有仰慕他的青年和他阿玛以前的老部族安布禄、安费扬古父子等人一起为其最初的臂膀。
此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草原,有些人看好,但更多的人却为之当作看笑话一般。
连带着衮代也时常被人奚落。
努尔哈赤的离开不过几月,但在草原上的流言蜚语却比满地的牛羊都还多。
自那日分别,到如今她竟是有种恍然若世的感觉,若不是有人时时对我提醒着她的未婚夫婿在草原上的作为,她竟然莫名的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来。
莽思寨慢慢的恢复了往日的繁荣,她今日难得的休息,此刻双手撑着下颌靠在窗户口瞧着人来人往,瞧着整齐干净的屋顶,看着蓝天白云,牛羊满地。
那几日的愁绪慢慢的早已经消散,她知道自己最喜欢的生活不过是如今这安逸无忧的生活。
远处,一个穿着绸缎衣服的小男孩儿手里捏着一朵花,就像是小牛犊一般的带着自己的部众朝着她的院子跑过来。
原本跟在他身边的小孩儿们瞧着他跑过来的方向纷纷顿住了脚步,在和屋子里就像是神女一般的女子视线对视上的时候,就像是草原上受惊的小鹿一般,四散开来,纷纷跑开。
只有那个叫做昂阿拉的威准的儿子天生不怕她似的,朝着她直直地跑来。
就连最是厌恶威准和骇巴安的佐佐都对这个第一个敢亲近衮代的小孩儿厌恶不起来。
“格格!”
“衮代格格!”
小孩儿跑的满头大汗,小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匆匆的停在了窗户口,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流淌而下,但他却顾不上,而是将手心之中保护的好好的一支不知名的花儿举起来,努力的要递给女子。
“这个花儿送给您。”
衮代弯了弯嘴,伸手接过了小花儿,也不嫌弃小孩儿湿漉漉的面容,轻轻的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颊,笑着说道:“谢谢你,昂阿拉。”
昂阿拉扬起小脸儿,龇眯一笑,语气尽是欢乐的说道:“我瞧见了这一朵花儿,就想到了格格,便摘了它,送给你了。”
“哟,我的小主子,瞧您这满头大汗的。”佐佐拿了棉布浸了干净的水轻轻的拧干擦了擦小孩儿的脸。
“佐佐姑姑,我下次也给您送,这一次只有一朵,我只能给衮代格格了。”
小孩儿话音一落,周围人大人们都一愣,忽然都笑了出来。
佐佐做出一副吃醋的模样来。
“哟,昂阿拉少爷最是喜欢我家主子了?”
小小孩儿推开佐佐的手,立在阳光下,扬起脑袋目光诚然的我瞧着捏着他送的花,笑得这般的好看的女子,大声说道:“对,等我长大了,本少爷要娶衮代格格为福晋!”
衮代原本笑得不能自已,却在瞧着小孩儿说出这话的一瞬间,心中骤然想起了那消散于人间的男人。
昂阿拉的五官和骇巴安极为相似,很是俊秀可爱,但他整体的面部轮廓却是像极了威准,英挺疏朗。
她和威准自幼相识,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小小的少年每每瞧见她必然会脸红,但却勇敢的睁着大眼睛,说道要保护妹妹,要娶妹妹为福晋。
两人稍微大些了的时候,威准也感受到了妹妹身上的清冷,和不输于同龄人的成熟稳重。
渐渐的,他便喊她衮代。
而她一直都叫他威准。
时光的流逝能带走很多的东西,却也能留住许多的美好。
当少年听说她想要悔婚时,来寻她时的焦急和忐忑,还有那眼底压抑不住的喜欢,衮代记得是这样的清楚。
她愣了愣,不过转瞬,却还是被佐佐察觉到了情绪。
佐佐说格格有事情要忙,让昂阿拉去和小伙伴玩儿,可小孩儿期期艾艾,却还想呆一会儿。
衮代瞧着他这一副可怜模样,倒也不忍心,于是吩咐佐佐将书架上最上边最左边的一本书拿来。
“来,昂阿拉,格格教你认字好不好?”
昂阿拉不知道认字是什么意思,但他喜欢和衮代格格一起玩儿,自然是欢喜着答应的。
于是,这一个下午,衮代拿着手里的《史记》慢慢的对着小小的男孩儿讲着他从未见过的犹如浩瀚星空的世界和历史。
有时候嫂嫂们也会将她的侄儿侄女儿带来,想要让这位博学的小姑子来教教孩子们,可每一个孩子都活在见到姑姑就要喝药被针戳的恐惧里,不到一会儿就跑到了一边儿去。
只有昂阿拉,他始终仰着头瞧着女子慢慢的给他讲述着道理和学问。
当有一日,昂阿拉忘记了时间,听着听着便睡着了。
他的婶母来门口接他的时候,专门用菜篮子提来了一篮子的绿菜。
衮代笑着迎她进门,说道:“昂阿拉睡着了,你若不忙,就来我这里喝一碗奶茶吧。”
妇人神色一松,连忙笑道:“谢谢格格,那我就叨扰了。”
两人坐在院子里,佐佐奉上奶茶。
“昂阿拉倒是难得有幸讨到了格格的疼爱,竟是百忙之中都抽出时间来教他习字做人。”
“有时候啊,他嘴里说的话一套一套的,我都听不懂。”
女子似乎是有些紧张,说出的话不由自主的带着几分客气和紧张。
衮代倒是没有察觉似的,她语气温和说道:“整个莽思寨的小孩儿,包括我的侄儿侄女们都怕我,就昂阿拉喜欢我,不是讨了我的欢心,是我不知不觉的讨了他的欢心才是。”
妇人闻言很是诧异,她一呆,竟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似的,嘴角动了动,最后只是尴尬的笑了下,说道:“格咯…”
“你别担心。”
衮代忽然开口说道。
她知道,昂阿拉的身份在她面前太特殊了,或者说在草原上人心复杂的人眼里太特殊了。
有时候面对衮代,或者是和他们不是至亲的人,他们总是会说出一些恶意的伤人的话来。
衮代不用去打听,便是知道了。
不过是说她对于威准其实旧情难忘,将昂阿拉当做了她和威准的孩子。
又说她嫁不的人,努尔哈赤不想娶这般强势的她,于是她就这么拖着,变成了老姑娘,只得从昂阿拉这里散发母爱。
更有甚者说是要和眼前的这个妇女抢夺昂阿拉的抚养权。
女子闻言吓了一跳,就要起身行礼解释的时候,衮代却制止了她。
“你别担心,昂阿拉喜欢我,却清楚的知道他的母亲是谁。”
那妇人明显一愣,随后叹了口气,倒是在衮代的面前多了几分自然。
“格格,我这身子是石头做的,生不下一个孩子来的,我的丈夫其余的几个福晋都有了孩儿。”
“骇巴安……昂阿拉和我注定有缘一般,他最是喜欢粘着我,我也愿意疼他,爱他,上天造孽,令他失去了双亲,婆母也疯疯癫癫的,他只有我,而我也在这未来的日子里也只有指望着他。”
“有时候我在想,除了他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他就是我的儿子。”
“说句托大的话,格格,若是您能看得上昂阿拉,我作为额娘只有欢喜的,哪会有其余任何旁的想法呢?”
第 52 章
女子满腔的母爱并非假意, 说着竟是眼中含了点点热泪。
衮代心下叹息,倒觉得威准和骇巴安一生也算是好命,两人肆意挥霍一生, 名声尽毁, 却不累及儿子, 倒也算是能安息了吧?
“你既然是他额娘在自会知晓他醒来时第一眼瞧的是谁,找的人又是谁。”
话音刚落,屋内的榻子上传来动静, 再是懂事的孩子,起床时都是软糯的。
两人进了门,佐佐刚帮他穿上衣服, 小孩儿第一眼便瞧见了自己的婶母,他踩着小软鞋犹如小雏鹰一般扑向了她, 极为依赖的抱着女人的双腿。
“婶母~”
女子当即红了眼眶,却绽开了世间最为幸福的笑意。
直到一刻钟后, 衮代送别了两人,回到了院子里。
佐佐自然是听到了两人的话, 她感慨的说道:“人这一生的母子缘分谁能说得清呢?”
衮代笑了笑, 说道:“你且不要说别人, 你可有相中的人家了?”
佐佐当即红了脸, 话也不说的转身进了一旁的小厨房。
衮代:“…………”
时光漫漫, 等到了夏末的时候,草原上冬日里生下的小羊羔都变得圆滚滚的。
这个时候衮代再一次的得到了努尔哈赤的消息。
阿海进了院子, 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 手里拿着一张纸条, 说道:“努尔哈赤竟是要去攻打尼堪外兰的图伦城。”
衮代:“!!!”弋㦊
尼堪外兰如今正是风光的时候,在努尔哈赤见过李成梁之后的第二天就被明朝廷封为“满洲国主”, 甚至扬言要于甲板筑城。
草原上的很多女真族都朝着尼堪外兰靠拢,甚至“于是国人信之,皆归尼堪外兰。”(源自百度)
而努尔哈赤如今虽小有部落,但人数接近千人而已。
即便是他一人抵万军,可车轮战上,他又能坚持到几时?
衮代微微的拢起眉头,伸手瞧见了纸条上的字迹,乃努尔哈赤亲笔所写。
“二哥,你如何看?”
衮代合上纸条,又递给了哥哥,她认真的问道。
阿海叹了口气,按道理来说努尔哈赤算是他们富察家的妹婿,若是需要帮忙,他们自然应当提供帮助,更别说努尔哈赤救了他们许多次。
但,这如今富察家族就算是加上所有的兵力,也比不得尼堪外兰如今的实力。
阿海想了想说道:“若是努尔哈赤朝着尼堪外兰开战,我们富察家定是要帮的。”
衮代点了点头,说道:“但是要和哥哥们商量一下怎么去最有效的提供帮助。”
“对,走吧。”
富察家就像是和大多数的女真族一般,人口越来越多,初开小妹衮代还尚未成婚,今年大哥阿古巴颜和大福晋又生了一个小儿子,三哥也是多了个小女儿。
院子里的孩子跑来跑去?屋子里兄妹几人围着舆图讨论着如何前去帮助努尔哈赤。
阿古巴颜倒是对努尔哈赤多了几分了解,他略略沉吟一翻,开口说道:“若我猜测没错的话,努尔哈赤定会去寻萨尔浒城的城主诺米纳兄弟,届时努尔哈赤先行进攻,然后让其诺米纳兄弟做援兵。”
几人瞬间恍然大悟,阿督齐赞叹的说道:“努尔哈赤果真是天生的统领。”
“只是即便是如此,努尔哈赤不过千余人,对战的却是尼堪外兰的五万余人,瞧着即便是用兵如神,实力悬殊也太大了些。”
四哥开口说道。
“所以咱们富察氏如何提供帮助?!”
五哥喃喃的开口说道。
“唔……”
如今莽思寨酋长乃阿海,自然兵权的动用首先要经过了他的同意才是。
“这样,莽思寨出两万人,即刻出发,前去接应帮助努尔哈赤。”
衮代闻言一愣,两万人,几乎是莽思寨能出的最多的兵力了。
阿么这个决定显然对于阿海来说,也下的不容易,但他却依旧肯定的说道:“当初阿玛说若是日后努尔哈赤需要帮助的时候,莽思寨不遗余力的支持,并且即便是阿玛不说,努尔哈赤几次救我们富察家的男人,我们如何不去帮?!”
“对!”
“就是,怕什么尼堪外兰?”
“二哥,我带兵!”
阿督齐开口说道。
“我去!”
三兄弟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自己要去。
阿海神色里有些纠结。
阿古巴颜手轻轻的叩了叩桌子,几人朝着他瞧过去,他开口说道:“阿督齐和我一同去。”
“不,大哥你的身子……”
男人不容置疑的抬起手,目光落到弟妹们的面容上,他笑了笑,语气很是自然的说道:“行啦,我不上战场,做一个弋㦊幕僚总是可以的。”
“我也去。”
衮代朗声说道。
阿海:“…………”
“你去做什么?刀枪无眼的,若是你受了伤,你怎么办?”
衮代不为所动,她轻声说道:“我自然是不会上战场的,但至少我可以救很多人,甚至可以保护大哥和三哥。”
阿督齐转过头,狐疑的盯着小妹,带着几分犹豫的说道:“你不会是为了和努尔哈赤见面吧?”
衮代:“………………”
她简直懒得搭理三哥,转而是对着二哥和三哥说道:“我的本事我还是很清楚,届时与其我日夜担忧,然后连夜跑路去追到战场上寻找你们不说,万一跑错了路,跑到了其余的地方令我至于危险之中可就不好了。”
众人:“…………”
于是当天下午,兄妹三人便带着队伍走出了莽思寨,朝着茫茫的草原走去。
富察家族要提供帮助的消息早就传到了努尔哈赤的面前,但也不知阿海如何想的,只说了阿古巴颜和阿督齐,半个字都没有提衮代。
此刻,绵延不绝的毡房驻扎在一处山坳避风的地方。
周围燃烧着大大小小的火堆。
在一片日光逐渐绵延滑落,转而夜色笼罩的时候,一队人马似乎是从边界赶回草原。
努尔哈赤得到巡逻兵的报告,走到山顶遥遥望去,直到千余米距离的时候,他开口说道:“叶赫部的族长。”
远处神色有些警惕的队伍最前方带头的男人似乎也瞧见了努尔哈赤,当即转头说了什么,忽然打马奔驰而来。
努尔哈赤亦然翻身上马,朝着人群迎去。
“努尔哈赤!”
杨吉砮朗笑出声,勒住了马缰。
努尔哈赤也笑着问候道:“首领这是准备回叶赫河?”
“原本是打算乘夜回去的,但如今竟是瞧见了努尔哈赤你,少不得劳烦你接待我一下啦。”
杨吉砮是个老狐狸,却也性子洒脱,他瞧得出努尔哈赤是有大本事的人,所以也愿意和他亲近。
他身后部众几百余人,其中有个小姑娘扎着辫子,眼睛圆润。
努尔哈赤自然很是高兴,几人回到了努尔哈赤驻扎的营地,摆了一盆肉,倒好了酒,便在这毡房内喝酒嬉笑。
直到酒过三巡,杨吉砮逡巡了一番这毡房。
毡房内只有一床榻,一桌,一个箱子,还有架着戎装的架子,便并无其余的东西。
他当即心下了然,努尔哈赤并未带有任何女子。
瞧他此刻,虽然有些微醉,却神色自若,不见半分的酒醉之态。
听说他尚未和富察家的那个女子完婚。
嗯………
他略略的沉吟片刻,以长辈的姿态带着亲昵朝着努尔哈赤问道:“我当时在你这般大的年岁,孩子都满地跑着逮小羊羔了,你怎么还没有和富察家的那个小姑娘成婚?”
努尔哈赤闻言,嘴角勾起了几分笑意。
“我须得有了家产和势力方才能将她娶回家呢。”
此话一说出口,杨吉砮当即拢起眉头,带着几分醉意的眼眸里染上火光。
“谁给你说的?!”
“当初整个草原谁不知道莽色督珠乎比武招亲这件事情?都知道你赢得了比赛,当夜在天神的注目下定了亲。”
“是不是那几个富察家的小子,不乐意了?!”
“我去给你说,什么人……”
“不…不…”
说着,一时间情绪激动之下,竟是就要起身连夜去莽思寨质问阿海和几个兄弟。
努尔哈赤知晓他误会了,连忙起身拉住了他。
努尔哈赤的阿玛塔克世这几日有些染了风寒,早早便歇了,此刻听到了动静,穿了件长衫子撩开毡帘,瞧好碰到了一脸赤红,情绪激动的杨吉砮。
他一惊,随后连忙拦着他,说道:“叶赫首领您这是要去哪里?”
“首领,上面一席话是我自己的意思。”
努尔哈赤父子好说歹说的这才将他按回了原位之上。
“你这是何意?”
杨吉砮疑惑的问道。
他这般大的疑惑是很正常的,草原上不比中原,有许许多多的规矩,成婚很是简单直接,一个男人拥有几个福晋,或许有大小之分,但却也不是这么完全区分的。
嫁妆彩礼也没有这么规矩,牵去牛羊财宝,便是可以将女子娶来。
努尔哈赤不欲解释自己的真心,他开口说道:“大丈夫立于天地,如今自己尚且苟且偷生,如何能照顾好妻儿?”
杨吉砮一愣,从未想到竟是这个理由,他先是不赞同的愣了愣,随后忽然有所感叹一般,最终他叹了口气说道:“如今倒是觉得莽色督珠乎这个老头子给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找了个最好的女婿。”
努尔哈赤摇了摇头,笑着没有回答,反而岔开了话题,说道:“来,首领,努尔哈赤敬您一碗。”
男人朗笑着喝了下去,但碗刚放下,他拍了拍努尔哈赤的肩膀,说道:“我也曾见过富察家的那个小姑娘,确实如神女下凡,能娶得这样的一个女人,又有何求呢?”
“但富察姑娘医术如神,救济苍生天下万民,却也不能细细的照顾你了。”
第 53 章
塔世克坐在一旁, 愣了愣,瞧了一眼儿子,倒是没说话, 只是默然的喝了口酒暖暖身子。
努尔哈赤闻言, 轻轻的笑了笑, 说道:“努尔哈赤多谢首领的关心,衮代格格在努尔哈赤这里自然是千般好万般好,我娶她, 也并非因为衮代会医术,她会不会什么,她喜欢什么, 她要做什么都是她自己高兴就好的。”
这话分明是在明晃晃的说他有多喜欢衮代,并不在意她是否能照顾自己这件事情。
杨吉砮:“”
屋子里瞬间陷入了安静之中, 杨吉砮一眼就看向了一旁的塔世克,看见努尔哈赤刀锋亲爹都保持这一脸诧异的模样, 当即明白就算是他亲阿玛都不知道努尔哈赤竟是一枚深情种。
被两个长辈瞪着的努尔哈赤倒是自然,他慢条斯理的拿着小刀给两位长辈割着牛肉。
杨吉砮心服口服, 他自然是不信什么天长地久的, 或者是一个男人只拥有一个女子。
但他也曾年少过, 谁没有自己人生当中的第一个喜爱之人呢?
那喜欢或者是短暂如一朵花开花谢, 或许如草原上永不断流的溪水一般的永远, 可不妨碍他会看上其他的女子,爱上别人的容颜。
此刻, 他只是觉得努尔哈赤对衮代的喜爱过于的浓烈了, 但一想到那夜订婚夜那朵世间最美的女子的姿容时吗, 杨吉砮想其实换做他,怕也是会如此, 甚至是恨不得立刻将她娶回自己的毡房内,永不出去。
可再美的女人终归是有凋落的那一天。
他并不会认为努尔哈赤对衮代会真的一心一意,这辈子只有她一个女人。
“好,努尔哈赤,少年俊才,心性更是豁达,我敬你一杯!”
三人自然而然地便转移了话题,并未纠结此事
杨吉砮倒是没着急回去,他在努尔哈赤的军队之中时不时的跟着他巡逻一遍,对着努尔哈赤的本领更是赞赏不已。
直到第五个清晨时,整个队伍整装待发。
此刻,部队之前,努尔哈赤骑着骏马立在队伍的最前方,身后安费扬古父子、安布禄、额亦都等几名亲部。
每个人都穿着破旧的盔甲,身后的士兵们每个人都骑着自己的马,神色肃穆。
太阳尚未露面,此刻天空泛着鱼肚白,男人们的身影带着几分森冷,犹如从深渊走出的士兵一般。
努尔哈赤勒住马缰转过头,看着众人,马匹在原地绕了个圈。
他缓缓的拔出自己的弯刀,清冽的刀锋声音在黎明时犹如拨开了黑暗,旭日的第一缕光亮凝聚在刀尖儿上。
“我努尔哈赤生于草原,天地生我,并非让我碌碌无为,如今尼堪外兰歧视女真,亲明朝,却享用着我们女真族人的草地、水源、甚至是奴役着我们女真族人。”
“今天,是时候让我们夺回我们的草地、水源,还有被他蒙蔽的族人们!”
“杀。”
他举起手中的弯刀,声音沉重落入了每个人的心间。
瞬间众人面容激动,双眸炽热,纷纷拔刀,朗声吼道:“杀!”
努尔哈赤一个号令,千余人纷纷奔驰,朝着远处几里外的图伦城冲去。
而此刻远处的图伦城一片的寂静,周围巡逻的士兵神色肃穆,但手心却是放松的。
众人都知两军交战,一般要么夜袭,要么就是白日里宣战,这种清晨十分,其实最为安全。
更何况如今图伦城势力雄厚,即便是听闻努尔哈赤现如今有部众千余人,并且和尼堪外兰很是不服,但不足为惧。
夏末,天亮得早,当整个旭日笼罩着图伦城的一瞬间,远处草原的尽头,一队人马悄然地奔驰而来。
“站住!”
守城的士兵当即发现了十余人的人马,朗声制止道。
十余人当真拉住马缰立在原地。
“你们是何人,报上姓名来!”
而此刻,图伦城的后方,努尔哈赤几人弃马顺着深深的草地摸到了城墙地下。
城墙上的侍卫来来回回的巡逻,人影倒映在城墙之下,带着几分寂静。
忽然,一个套马绳猛地自墙底,悍然甩出去十几米的高度,猛地拴住了守卫。
“谁?!”
上面的人惊呼出声,就要帮被拴住的人解开绳索的时候,忽然,几十个套马绳全都一甩而上,猛地将上面的士兵都套住。
努尔哈赤一摆手,身后的侍卫纷纷发射箭褫。
打头的几十人猛地拉紧了绳索,飞身而上。
努尔哈赤几乎是一瞬间就到了城墙之上,就在身后来了援兵时,他猛地出刀,挥臂横扫,刀锋划破血肉,刺入骨头。
穿着一身破旧铠甲的男人此刻犹如杀人的机器一般,他所到之处,士兵竟是毫无招架之力。
身后的安费扬古瞧见了努尔哈赤这般模样,当即被刺激的热血上头,大吼道:“首领如此本领,何须好怕尼堪外兰?!”
“杀!”
当即后面乱成了一团。
如此动静,自然整个城池都察觉到了异常。
守卫当即指挥身边的侍卫朝着十余人射箭,但那十余人本就离得远,此刻更是毫不犹豫的纵马离开。
“中计了!”
原本沉迷于温柔乡的尼堪外兰仓促之中穿上了盔甲,手中拿着弯刀立于百米开外的远处,看着努尔哈赤犹如杀神一般一路突袭。
士兵看见他这副犹如森冷浑身是血,身后是垒垒叠起的尸体,当即有些胆怯,慢慢的竟是不战而怯,慢慢的往后退了几步。
努尔哈赤一甩手,手中弯刀上凹槽内的血犹如一湾溪水一般飞出去。
忽然,男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慢慢的站直了身子,就这么隔着几千余人的阻拦,远远的和站在一处城墙之上被人团团保护着的尼堪外兰对视上。
在尼堪外兰略带着惊惧和怒意的眼神之中,男人缓缓的勾起了几分笑意,那双眼眸却带着看死人一般的神色。
“!!!!!”
他的盔甲上浑身都是血,露出的面容上尽是飞溅上的血滴。
衬的他的眼眸格外的漆黑,犹如深渊而来的恶鬼一般。
尼堪外兰的嗓音猛地大了起来:“快杀,谁拿下了努尔哈赤的头颅,赏赐千头牛,封图伦城副城主!”
面对着努尔哈赤的士兵们当即变了神色,不知谁吼了一声,当即众人犹如潮水一般的朝着努尔哈赤涌去。
几乎是一瞬间,男人就被人潮围住,但就在人潮最前方却就像是塌陷了一般,不断地落下,身后的士兵不断地填补。
尼堪外兰惊惧的瞧着那个场面,猛地吐了口气,他定了定神对着身后的亲卫说道:“走,图伦城怕是坚持不住了。”
那亲卫一愣,瞧见了努尔哈赤那边的人群竟是渐渐的朝着他们这边压了过来。
他当即心中震撼不已,立刻跟着尼堪外兰走了。
就在尼堪外兰携带家小悄然的逃离道城外的时候,被城墙上的一个侍卫瞧见了,他一愣,随即许多人都发现了。
近处是犹如绞杀恶鬼的努尔哈赤,远处却是逃离的尼堪外兰。
所有人的心都猛的一凉。
忽然,在图伦城的大门口正对的远处,传来一整大地的颤抖,所有人不由得顺着声音瞧去,之间视线的尽头骑着马的人群犹如奔涌而来的河流一般朝着图伦城涌来。
而最前方被举着的富察氏的旗帜在空中发出猎猎的响声。
图伦城的士兵们惊惧的睁大了眼眸,然后顷刻间,兵如颓山一般的倒了。
众人当即丢弃了手中的刀剑,朝着城内奔走而去。
在中午的阳光之下,男人立在图伦城的城墙之上,浑身浴血,瞧着溃败而走的士兵以及远处早已逃走的尼堪外兰,发出了一声嘹亮的吼声。
万历十一年(1583年),努尔哈赤率领部众去攻打尼堪外兰,攻克图伦城,但是,努尔哈赤原约诺米纳率兵会攻图伦城,而诺米纳背约不赴。尼堪外兰又预知消息,携带妻子离开图伦城,逃至甲版城。努尔哈赤攻克图伦城后胜利而归。(源自百度)
此战,是努尔哈赤征服建州的第一步,以压倒性的胜利结束
夏末,衮代又再一次的见到了努尔哈赤。
每一次见面,努尔哈赤都是不一样的。
到了如今,就像是在应验历史一般,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一穷二白的少年郎了。
此刻,他立于高墙之上,犹如战神,不,他已经成了战神。
她纵马朝着他越来越近,天空上高高挂起的旭日将城墙上的场景照的一清二楚,满是鲜血和倒下的人。
只有努尔哈赤身边的部众,满脸红光,很是骄傲热血的围在他身边。
这样一个场面,就像是预示着什么一般。
服从他的人才能骄傲的活着,否则无论敌人有多强大,终究是只能避其锋芒。
努尔哈赤就这么立在城墙上,吩咐人放下了城门吊桥,看着富察家族两万余人进入图伦城。
身后的士兵似乎也是受到了感染,情绪很是激动。
阿督齐甚至先一步打马上前,高声呼喊道:“妹婿,我们来啦!”
努尔哈赤却转过身,从地上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击鼓棒。
“咚。”
男人犹如一幅恢弘画作的主角一般,身穿盔甲,手持双棍,立在竖起的战鼓边,猛地敲击面前的战鼓。
身后是冒着烟的战场,躺着的,站着的都是士兵。
此刻烈日山河竟是全都心甘情愿做了他的背景。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易水歌》)
男人的声音深沉而高远。
身后的士兵们,甚至是富察氏族身后的几万人慢慢的也跟着男人唱了起来。
衮代在城门前勒住马缰,怔怔的看着男人。
先秦的歌曲,男人们用着带着草原上辽阔而肆意的嗓音裹挟着滚滚的时光,一路飞翔,带着逝去的灵魂朝着一望无际的清澈的天空飞翔而去。
第 54 章
这一刻, 衮代是骄傲的。
她甚至觉得,即便是尚未知晓日后他将是女真族恢弘历史的开创者,但在这一刻, 她也会承认这个男人的英伟。
她纵马走进了才经历战火的城邦。
赶了几天的路, 此刻她浑身疲惫, 但精神却没有一丝的困倦。
男人的鼓击声在所有大军进入城内时便停了下来,进去之后阿古巴颜带着队伍有序的进入军队驻扎的场地。
衮代茫然地勒着马缰,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先去哪里。
到处都是受伤的人, 到处都是哀嚎的声音。
于是,她便从最近的不分敌我的救人,直到一场豪雨骤然落下, 所有伤者都被转移到屋内时,衮代这才歇了歇。
她这会儿倒是真的又累又疲, 坐在椅子上时不住的喘息着,疲倦的合上了眼眸。
在这极短暂的时间里, 她瞬间就睡了过去。
佐佐安排好了睡处,正欲唤醒主子的时候, 门口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男人一动, 迈步进屋, 朝着女子阔步而来。
佐佐当即起身走到了一边, 行礼。
努尔哈赤抬了抬手, 目光落在女子在火光下精致的面容上,看着她眉宇间的疲累和有些发干的双唇。
“已经安排好了住处, 正欲让主子回去休息呢。”
佐佐低声说道。
“可曾用餐?”
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
“傍晚时稍微吃了点儿, 但很是仓促, 主子只吃了一块馍。”
男人不答话,微微弯腰, 接过佐佐手里的薄披风,将女子裹住,然后轻轻的抱在自己的怀里,往屋外走去。
固伦城格外的大,此刻许多人逃难,又有许多人紧闭门户,路上只有巡逻的士兵。
男人的脚步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的清晰,路上遇到的士兵们瞧见首领怀里抱着的女子时,都愣了愣,随后了然,悄悄的行礼,并不大声说话。
女子的头轻轻的倚靠在男人的胸膛上,清浅的呼吸顺着衣褥缓缓的落在了男人的心口。
战后,即便是努尔哈赤也会热血沸腾,许多士兵无处发泄,便相互比试,若是有福晋的,便会进入毡房。
努尔哈赤则安排好了一切,直到方才一炷香前,他匆匆的换下了铠甲,洗了澡,这才来寻衮代。
尼堪外兰很是懂享受,屋子里的东西来不及带走,此刻,金银器物在火光下散发着莹莹的光亮。
男人将她缓缓地放在了榻子上,抽去披风,将被衾轻轻的盖上。
他的动作极轻,可因此而微微颤抖着的手却是出卖了此刻他奔涌的心。
女子身子的柔软,还有放在榻上的窈窕,无一不让他想到了以前在莽思寨所做的梦。
努尔哈赤缓缓抬眸,若是衮代此刻醒来,定是会被眼前男人的视线给吓住。
漆黑的眼眸似乎是蕴藏着深渊,要将眼前女子给猛地吞噬了一般。
佐佐对他到很是放心,此刻先一步出去准备主子醒来的时候要吃的东西去了。
女子动了动头,轻轻的在枕头上蹭了蹭脸。
酣眠的就像是稚童一般,没了平日里的冷静和端庄。
努尔哈赤缓缓的吐了一口灼热的气息,正欲起身的时候,女子忽然呓语了一句什么,然后那猩红的舌尖轻轻的舔了她发干的唇。
几乎是一瞬间,努尔哈赤就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他的视线再一次,甚至是更令人惊惧的瞧着她那微微泛着湿润的唇时,背后却传来了清浅快速的脚步声。
佐佐生怕自己耽搁太久,于是匆匆进门,却正好撞见了努尔哈赤要出门。
“?”
“照顾好你主子。”
男人错开身子,阔步离开。
佐佐来不及回答,只能转过身,看着男人有些焦急的背影被远处的黑暗吞噬。
“???”
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她想。
此刻有什么重要事情的男人却脚步不停,走到了校场,褪去了外衫随手抄起一把武器,便在校场内舞刀。
力道之大,气势之强,所过之处竟是如秋风落叶一般。
直到月上中天,男人那在月光下的肌理泛出汗水的光亮时,方才歇息
第二日一早,没有值班的安布禄和阿督齐两人正在一处用早膳。
两人年岁相差不大,也曾见过面,只是当初两人交际并不多。
两人说话倒是随意,过了会儿,练完兵的安费扬古也跟着过来了,他一脸的唏嘘,对着两人说道:“哎哟,早说应该将咱们队伍里的小子们的福晋情人都给带上的。”
安布禄挑了挑眉,说道:“怎么,一打完胜仗,你就劳心劳肺的管不住你那二两肉了?”
安费扬古倒也不在意他的警告,自己端过一碗奶茶,一脸唏嘘的说道:“你们两个应该去校场看看,那场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首领在校场上武刀一整晚,知道的是晓得咱们的士兵昨晚去习武发泄精力了。”
“也不知道咱们的士兵们憋了多久,可怜的很呐。”
这一句话当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都是男人,自然知道被迫.,是什么感受。
“有这么夸张吗?”
安费扬古扯了扯羊肉,撕下一块塞入嘴里,说道:“你们两个去瞧瞧就知道了。”
“走。”
正好两人吃完了饭,就准备去校场瞧瞧。
刚到了转角,就遇到了努尔哈赤。
男人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服,背脊笔直,编发束在身后,俊美的面容在清晨的日光下带着几分淡然。
“?”
“哎,妹婿,妹婿,走,咱们去校场瞧瞧。”
努尔哈赤躲过了阿督齐的手,冷静的问道:“去校场做什么?”
一旁的安布禄顿时露出了一脸的暧昧来,他低声说道:“也不知道昨晚那些士兵们被憋得多难受,据安费扬古说,那校场都快像是被发情的野牦牛给撞了一样。”
努尔哈赤:“”
不到一个早上,所有人都对那犹如被野牦牛乱撞过的校场发出了惊叹声。
侍卫甲:“昨晚上光顾着闹腾了,倒是不知道我们一群人这般厉害,嘿嘿。”
侍卫乙:“你们也太强了,昨晚上我们倒是休息的很早,只是偶尔听到校场传来的声音。”
努尔哈赤面色如常的从一百多米远的地方路过,侍卫们都对他很是尊重和敬仰。
侍卫丙:“哎呀,主要是跟着首领混,不知不觉的,本事提高了很多呢。”
侍卫甲:“昨天首领带队的那个场面,太壮观了,你说咱们都能把那校场弄成这个模样,若是首领的话,定是要掀翻吧?”
努尔哈赤嘴角猛地抿起,对着身边一脸赞叹的舒尔哈齐说道:“去,吩咐部队,校场集合,依着本事挑战,谁能力战百人,赏牛录额真。”
舒尔哈齐眼睛一亮,当即欢呼道:“是!”
等着身边没人了,努尔哈赤这才略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尖。
今日他倒是有些不好去找衮代了,可许久未见,昨日就见了那么两面,都是匆匆,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
可若是去见了,又显得颇有些没有由来的尴尬。
此刻的衮代在帮着一个断了腿的士兵固定住腿的时候,远处几个士兵悄悄地在说些什么,然后发出一点点压抑着的暧昧的笑意。
“?”
佐佐和衮代对视了一眼,衮代倒是不在意,反倒是佐佐瞧着几人鬼鬼祟祟的模样,心里多了几分狐疑。
过了会儿,你传我,我传你的,对面的一片患者都开始发出压抑不住的暧昧的笑意来。
“!!”
上一次衮代和佐佐面对这样的境况时,还是威准的额娘四处散播衮代谣言的时候。
佐佐当即一摔手中的帕子,怒道:“你们几个鬼鬼祟祟的说些什么呢?”
那几个侍卫一愣,那笑意骤然停止,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样,闭上了嘴,但脸却涨的绯红。
衮代擦了擦手,转过头瞧了一眼方才最开始说话的男子,语气温和的对着佐佐说道:“行啦,他们应该不是在说我。”
眼神里到底是恶意的,还是善意的,衮代分得很清楚。
她这么一说,对面的男子们反倒是不好意思了起来。
佐佐顿了顿,瞧见男子们的不自在和茫然来,倒也感觉到了应该不是在说主子,她收回了怒火,对着方才被她盯着骂的人说道:“委实不好意思,是我脾气急躁了。”
对面的男子们当即变得更不好意思了,几人连连摆了摆手,其中一个更是动了动嘴巴,面红耳赤的说道:“那个……那个,我们只是在说昨夜校场就像是被野牦牛乱撞过一样。”
衮代:“??????”
就连佐佐也没懂什么意思。
“开饭了!”
门口进来几个炊事兵,抬着一大桶,一大桶的饭菜进来。
“走吧,别耽搁他们了。”
衮代便带着佐佐出了门。
一路上两人都在讨论关于野牦牛的事情。
远远的,便瞧见了立在路口的男人。
他似乎是有些焦虑和不安,直到瞧见了衮代的第一时间,他便瞬间变得安定自然了起来。
直到女子走近的时候,他目光微垂,认真的瞧着女子。
“你在笑什么呢?”
衮代嘴角扬着笑意,说道:“你知道昨夜校场被野牦牛乱撞了吗?”
第 55 章
努尔哈赤:“…………”
偏偏女子还在满脸天真的问道:“这大晚上的哪里来的野牦牛?”
“……………”
“是昨天晚上士兵们打了胜仗, 所以很是高兴,趁着兴头所以一时间高兴,就在校场相互比试。”
“因为过于的高兴了, 所以才将校场弄得很乱, 所以他们开玩笑说是牦牛撞了的。”
面对少女因为他的话而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他第一次因为自己的言语而产生了一些所谓的不自在的感觉来。
昨夜的那一场发泄,于他而言只能是短暂的,他对于她的喜欢和渴求却是跟随他一生, 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
他瞧不见她,心中难受,但若是瞧见了她, 除了欢快心中竟是犹如火一般的灼烧他的心。
“衮代”
“嗯?”
女子跟在他身边走着,瞧着男人有些犹豫的神色, 开口问道:“你有什么事情?”
努尔哈赤愣了愣,回神说道:“无事。”
衮代上上下下的瞧了瞧他, 倒是没察觉他何处有受伤的情形,说道:“那就好。”
“这两日你可忙?”
女子随口的问道。
“也还好, 这两日休整两天。”
“嗯。”
两人说着说着, 便是走到了女子的屋门口, 努尔哈赤并未进去, 只是将她送到了门口便走了。
她倒是并未察觉异常, 进了门之后便开始准备这几日需要的药材。
直到午后,一个侍女进了门来, 说是叶赫部的首领找她。
衮代:“???”
杨吉砮找她?
杨吉砮她是认得的, 当初努尔哈赤和她的定亲夜她便知道了他, 但那是她见到了他的真容,早些时候, 衮代便是从阿玛处知道了杨吉砮此人。
“叶赫部的首领杨吉砮兄弟,哥哥叫做清佳砮,弟弟叫杨吉砮。”
“清佳砮性情肆意,杀伐果断,弟弟杨吉砮心思深沉,比那草原上的狐狸还狡诈。”
如今兄弟两人各自建立寨子,早些年两人小心翼翼的讨好哈达部王台,甚至因此借势造势,几次联合她哥哥阿巴古颜劫掠明边境,明朝却只针对阿巴古颜,全因为王台对两人的包庇,但两人心内却怨恨王台,反而忽悠王台,甚至王台被努尔哈赤斩杀之后,清佳砮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王台的庶子康古鲁,以离间王台子孙使其自相残杀。
到了如今,两兄弟不断地蚕食着哈达部的领地,妄图一口气吞并哈达部。
这样的男人,和她衮代又有什么交集,竟是来寻她?
“主子,要不然我就说您有事情?”
佐佐原本在衮代身边帮着整理药材,瞧见主子似乎是有些犹豫,于是她开口问道。
“不用,快请首领进来。”
衮代起身,拍了拍手,转身出了屋子。
杨吉砮进门的时候,一眼便瞧见了院子里的少女。
当初一别,又是过了许多年。
女子姿容依旧,即便是岁月的流逝,带给她的,只有更明艳和秀丽。
他眉头微微一动,对于自己的谋划,倒是有些把不准了。
“首领,您请坐。”
衮代笑着,声音温和的说道。
“我来此,定是打搅了格格的休息了。”
杨吉砮客气的说道,倒是先一步坐了。
他坐了,衮代这也跟着坐了。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杨吉砮身边跟着的一个小姑娘模样清秀,眉宇间竟是和杨吉砮有几分相似。
杨吉砮瞧见她看到了自己的女儿,便将她推到了身前,笑着说道:“这是我的幼女,如今八岁了。”
话说完,那个小姑娘上前两步,给她行了个礼。
衮代不敢托大,两族之间并非谁家独大,甚至如今杨吉砮兄弟有隐隐做大的趋势,她也跟着起身,还礼。
“我倒是很羡慕莽色督珠乎,有你这样的明珠。”
杨吉砮感慨一般的说道:“当初他偶然和我交谈时,总是感叹你是山神赐予富察家族的东珠,到了如今,我也有了小女儿,也是满心满意的疼爱着。”
衮代笑着,说到了阿玛,她的心不由的柔软了几分,瞧着那姑娘,面容圆润,双眸明亮,珠圆玉润,说的就是她这副秀丽的模样了。
“我不像是其他的男子,反倒是觉得女子就应该有些自己的事情做才好呢。”
衮代一愣。
“格格,我也就仗着自己年长,说话就不绕圈子了,我想问一下,若是让我女儿日后跟在你身边学一些本事,日后长久和你相伴左右,这一生她也就算是有了依仗,倘若你愿意,我们叶赫部自然对于富察家当作坚实的盟友。”
衮代当即便呆住了。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衮代缓缓的看向了一旁一脸端庄的小姑娘。
“本来我还有个长女,年岁更为适宜的,只是格格你性情如此,又是如此姿容,方只有我的小女儿才能有资格随侍在你身边。”
衮代:“”
“她才八岁”
衮代很是艰难的开口说道。
她的心底燃起了几分不可思议和荒诞的感觉,当初她和威准年少定亲,但那时都很幼小,可如今努尔哈赤和相差也太大了。
甚至这件事情为何不给努尔哈赤说,转而给她说?
她是和努尔哈赤有婚约,可两人尚未成婚。
“这就是我拉下老脸来寻格格的缘故,我这女儿年岁虽然小了些,但性子沉稳,更是天生带了难得的聪慧,能从格格您这里学一些本事,也是她的造化,等着年岁合适了,您和努尔哈赤觉得差不多的时间,便由我来做主,在你身边做个姐妹,帮你分担一些负担。”
衮代当即僵直了背脊,她可做不来这些事情。
“首领,并非是我不愿意,这我哪里又来的资格去管努尔哈赤的事情呢?若是他愿意,你们自然可以先一步订婚,等着等着小姑娘年岁合适了,办一场盛大的婚礼成婚便是,我没有丝毫的意见,也不会不高兴,如此放在我身边,倒是误了您和女儿的天伦之乐,反倒是不美了。”
杨吉砮到底是杨吉砮,他微微一笑,说道:“格格,嫁于努尔哈赤,这件事情确实是我想要做的,但我也是真的想要让我的幼女学一些本事,你的医术犹如神迹,可却到了如今也未寻到徒弟,我猜自然原因有许多种。”
“我这女儿,如今不光是认识蒙满文字,就是汉文也是有所涉猎的。”
这便是杨吉砮的聪慧之处了,凡事他都是提前谋划了的。
自从几年前他有了这个心思,回到了部落里,他便让人教习小女儿认字,偏偏小女儿聪慧,竟是短短的几年便掌握了蒙满文字,甚至后面几年自己学了点汉文。
衮代一顿,这倒是说到了她的心尖儿上。
她本就来自现代,和如今的那种自己的技术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免得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她是没有的。
草原上,穷人忙着生存,女孩们早早的便嫁了人,生了孩子,忙着家里的事情,自然是没什么时间来学医术。
而贵族的女儿们,即便是有心,却也吃不了这个苦。
或者说贵族的女儿们也会早早的嫁人。
到了如今,懂得些艺术的只有她身边的侍女们,却因为天赋的缘故,都学的不是很好。
若是这个小姑娘很是有天赋,家里的阿玛又愿意让她来学习,这倒是很好,至于和努尔哈赤的婚事,若是他瞧上了,在不在她身边,都一个样子,瞧不上的话,也是一样的。
思及此,衮代便是有些了精神,她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带着几分笑意,和煦的瞧着小姑娘。
小姑娘坐的端正,小小的姑娘瞧着她眼眸没有丝毫的闪躲,反而是很认真的回答道:“我叫孟古哲哲。”
“!!!!!!!”
衮代当即宕机。
小姑娘的声音并不大,但在这一瞬间她犹如被一阵惊雷击中,脑海之中犹如滚滚洪流。
孟古哲哲是谁?
即便是几乎不怎么了解的人都会知道的一个皇帝的亲妈。
爱新觉罗皇太极的亲母。
这样她倒是不用问了,能生养出这样儿子的女人,有着莫大的智慧。
历史上记载孟古哲哲虽然受努尔哈赤的宠爱,但并非是专宠,并且这个时候努尔哈赤有了几个妃嫔,孩子颇多,甚至忙于扩展自己的版图,并没有什么时间来教养儿子。
皇太极自幼生长在额娘身边,受到额娘教导,小小年纪就在家中开始主持家事。
历史的洪流果真是没有任何阻拦的来到了她的面前,而她也没有任何的理由来拒绝,甚至愿意将她带在自己的身边。
可是在这一瞬间,衮代竟是脑海之中恍然的浮现出那夜男子垂落的倒映着满天繁星的双眸,烛火之下他英俊的面容。
“好,只要首领您舍得,便让孟古哲哲在我身边学习医术便是,至于婚事,我只能说我没有资格,也无能为力。”
杨吉砮当即露出了欢喜的神情来,他朗笑道:“格格愿意教习她医术,我便是心满意足了,至于婚姻大事,自然是顺其自然罢了。”
世间聪慧之人,大多有着好奇的心,孟古哲哲更是如此,她对于生命,对于就像是神迹一般的医术更是有着探索的心思。
“孟古哲哲定是会好好学习,并且一心侍奉格格。”
衮代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侍奉倒是不用了,我并不在意这些,更何况你可是叶赫部落的格格。”
杨吉砮说道:“不用侍奉,但你能得格格教导,自然是无关什么家世,你且得认格格为师父才是。”
孟古哲哲倒也不是个拧巴的人,当即又笑着行礼,亲手倒了奶茶,双手举到头顶,恭敬说道:“那孟古哲哲就唤格格师父好不好?”
衮代连忙起身,可她心中又想,若是她能做了孟古哲哲得师父,好好教导她,她心中感念,日后岂不是富察家族和皇太极的关系又亲厚了许多?
于是,她心中那莫名的泛起的几分不适骤然消散,轻轻的接过了茶盏,说道:“好,你便是我收的第一个徒弟了。”
第 56 章
“好, 好,好。”
杨吉砮很是高兴,孟古哲哲也高兴, 她就像是草原上飞翔着的鸟儿一般, 起身时那裙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的舞动着。
衮代喝了茶, 也带着几分笑意的坐在了位置上。
富察衮代收了孟古哲哲做徒弟的消息就像是一场猝不及防的豪雨一般,瞬间整个草原都知道了消息。
努尔哈赤当然也在半个小时之后就得到了消息。
“”
他自然是知晓杨吉砮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可偏偏这一招只要衮代同意了, 他竟是说不出丝毫的拒绝来。
反倒是舒尔哈齐一派的天真,笑着说道:“哎呀,嫂嫂终于是收了第一个徒弟, 真是可喜可贺,是不是我今日要去送贺礼?”
说完, 还认真的点了点头,就要自去准备礼物。
努尔哈赤伸手不轻不重的拍了拍弟弟天真烂漫的后脑勺, 随口将那晚杨吉砮想要将女儿嫁给他的事情说了。
舒尔哈齐当即瞪圆了眼睛,说道:“格格可是愿意?”
这个格格自然说的是富察衮代。
她为何不愿?
努尔哈赤只觉得自己心口处就像是被人用力的给了一拳似的, 不上不下, 一口气团在心口, 不得舒坦。
她怕是十分的愿意吧。
“首领。”
安费扬古唤了一声努尔哈赤, 示意人都来齐了。
固伦城因前段时间的缘故修建的很有几分属于中原富丽堂皇的味道, 就是这书房内的布置都很有几分明朝廷的风格。
两排一排三张椅子,两个茶几, 首位上则是只有一个宽大的椅子。
安布禄、安费扬古父子、额亦都等人依次列坐, 等着努尔哈赤和其亲弟进来时, 纷纷起身以示尊重。
尼堪外兰当日逃离之后,便到了甲版城, 很是有几分倚仗明朝再一次发展的意图。
努尔哈赤既然攻下了图伦城,那么必定不会让尼堪外兰活于当世。
而这一战对于努尔哈赤自己的声誉和队伍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
只有代表着他本人的第一战打的漂亮,打的令人惊心,才能在这草原上完全的立足。
若是他就这么放过了尼堪外兰,别人当以为是他努尔哈赤怕了明军,又或者还在依附明军。
直到天空铺满了彩霞时,周围逐渐点燃了火把的时候,努尔哈赤带领众人才从书房走了出来。
此刻,当他瞧见远处那熟悉的房檐时,忽然,今日白天时的无奈和气郁又将他完全的裹挟住了。
昨日阿古巴颜便告知了他,今夜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个饭。
可这一瞬间,努尔哈赤却是不想去了。
他伸手拍了拍身边的舒尔哈齐,说道:“我还有些事情,你先去告诉”
话尚未说完,他又觉得自己这番动作很是不适合。
舒尔哈齐:“?”
“大哥”
罢了,罢了,他早就明知衮代对自己无意的,不是么?
并且人家只是收了个徒弟而已,她或许是不知道杨吉砮到底是什么心思的。
“走吧。”
他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每走出一步,他的心莫名的就越发的沉重。
甚至连想到衮代那张在他心里早被雕琢无数遍的容貌时,竟是多了一些困顿和茫然。
舒尔哈齐自幼跟在大哥身边,瞧见他神色似乎是不对劲,略略思索一番,说道:“若是大哥疲累,我就先自去,就说你身子不适,先去休息了。”
“”
努尔哈赤原本该是拒绝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舒尔哈齐找的这个很蹩脚的借口时,他竟是一瞬间便同意了。
“好。”
他抬眸瞧了一眼远处灯火通明的院子,在原地站立了一瞬,便说道:“这一次算不上家宴,我若是一次不去的话,或许她也不会在意的。”
说罢,他转过身,回到了城主的院子里。
今晚是特意空出来的,此刻他反悔,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倒是没事儿做,他原本坐在椅子上准备看会儿书的,可不知为何,竟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他便又起身,准备干脆去屋子里沐浴休息算了。
于是吩咐人叫人抬了水进来,脱去了衣服,当头淋下了水。
是不是已经开始吃饭了?
舒尔哈齐说了他不去吧?
或许她根本不在乎自己去不去?
男人烦躁的将自己洗完,又冲了一遍身子。
“你家主子是否在里面?”
忽然,屋外传来女子清浅的声音。
“在的。”
侍从的声音略带着紧张的说道。
努尔哈赤:“!!!!!”
他忙不迭的拿过身边的干帕子将身上的水匆匆的擦了擦,然后迅速的穿上了寝衣。
“他可是休息了?”
侍从摇了摇头,说道:“方才首领要了热水,说是要沐浴。”
衮代:“????”
今夜本是要一起吃个家宴便饭的,哥哥们和努尔哈赤白日里都忙,于是便安排到了傍晚夜色之前,可等着所有人都齐了的时候,舒尔哈齐去一脸沉闷地说大哥不舒服,就先去休息了。
说完话,还有点不高兴的看了一眼衮代身边坐着的孟古哲哲。
衮代当即便明白了努尔哈赤为何不来。
她虽然是明白了,可又觉得啼笑皆非和不可思议。
甚至觉得很是诡异。
努尔哈赤不来,众人也不强求,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于是便开始用餐。
期间阿古巴颜和阿督齐和努尔哈赤的阿玛把酒言欢,就是衮代自己也是喝了两杯马奶酒。
可身边那小少年的若有若无的幽怨的眼神总是令衮代略有些如芒在背。
于是她吃了一半的饭时,便说自己来给努尔哈赤瞧瞧病。
孟古哲哲倒也是想跟来,衮代拒绝了,若是此时此刻,她还带着这个小姑娘去,努尔哈赤才会真的病了吧?
衮代略有些戏谑的想着。
于是她只带了佐佐,慢慢的走到了努尔哈赤的院子里。
此刻,得知了他竟是还有闲心沐浴,心下倒是放心了许多,于是她微微提高了嗓音,说道:“我进来了。”
此刻,天早已是黑尽了,借着昏黄的火把,她一眼便瞧清楚了屋子内的情形。
男人穿着寝衣坐在榻子上,发髻微微发湿,眉宇间都还沾着水。
第一次,衮代瞧见了不同的努尔哈赤。
不是一开始的羞赧,不自在,也不是后面的沉默,更不是后来他的直接和热烈。
男人端坐在榻子上,坐下来,才能清晰的感受到男人的腿有多长,他的肩有多宽,甚至因着尚未擦干净的水,黏在了衣服上,勾勒出他清晰可见的肌肉纹理。
男人神色沉默,双眸漆黑,沾了水的睫毛和双眉显得他整个人带着水润的俊朗。
“格格,深夜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衮代很难不去看他的肌肉,却又必须克制住自己。
她收回了眼眸,转眼瞧了一眼佐佐,说道:“你门口去等吧。”
佐佐一愣,下意识的看了眼在火光下俊朗的几乎晃人眼球的男人,这才稍稍后退,走到门外,这才关上了门。
随着一声拉长的关上门的声音,屋子里慢慢的又陷入了寂静。
只有立在原地的女子和坐在榻子上的男人。
“你为何生气?”
女子似乎是犹豫了一瞬,但她还是开口问道。
为何?
她既然是来了,又是瞧见了他身体并无任何的异常,当真是不知道为什么吗?
她当真是不知道自己的心?
她究竟是将他当作了什么?
努尔哈赤忍了忍,原本在瞧见女子的一瞬间,便觉着自己即便是有火也是发不出的,可在她问了这一句话的时候,一股怒火当即冲破了自己的头顶。
然而女子又开口问道:“你瞧不上叶赫部首领的女儿?”
努尔哈赤:“”
他硬生生的压去了心中的不忿,转而压着嗓音问道:“我为何要瞧的上?”
衮代走上前,坐在男人榻子的另一边,转过身,正面看着男人的侧脸,说道:“叶赫部可不容小觑,即便是我们富察家族如今也是要忌惮三分的。”
男人一愣,转过头,略带着几分冷然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你竟是这般想我的?”
他的面色很是难看,甚至是称得上阴沉。
他的背脊缓缓地绷直,就像是蓄势待发的野兽一般。
“富察衮代,你有没有心,你这般的想我。”
衮代被他看的后背发麻,甚至如有实质的感受到了名为威压的气场。
那双漆黑的眼眸犹如泰山压顶一般的将她死死的盯住,容不得她片刻的闪躲和胆怯。
“不是我这般想你,你本就是”
“本就是?”
男人骤然打断她的话语,语气不似方才沉重,却冷如冰霜。
“我本就是何等人?”
“我是怎样的人?”
男人的目光掠过女子极为不自然张开的唇,又缓缓地看向了她的眼眸。
衮代:“”
一时间,她竟是再也无法说下去了。
他是怎么样的人,历史上记载的清清楚楚,大清朝的奠基人,《清史稿》评价他太祖天锡智勇,神武绝伦。
就算是在现代,大多文学或者史学家,都评论他用兵如神,是天生的军事统帅。
他当之无愧的,匹配的上一代枭雄几个字,甚至就以如今的衮代看来,努尔哈赤叱咤风云,翱翔草原,他目光所及,便是他要夺得的天下。
可她知道,他问的不是这个,她方才想说的,也不是这个。
直到屋子里的火光微微的发出了一些颤动,衮代这才开口说道:“中原有个经典流传的爱情故事,引得大诗人白居易为其作诗。”
男人冷冷的接话。
“《长恨歌》。”
她或许是该直接解释她收了孟古哲哲做徒弟,并非是有其他意思,只是单纯的觉得好苗子不该错过,顺着他生气的点,安抚他。
至于日后种种,自然是依着他来。
可,在瞧见男人漆黑至极的眼眸时,她的心竟是不受控制的颤了颤,难以抑制的,她想到了那夜男人认真的眼眸。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女子转过身,双手撑着自己的下颚,将那张国色天姿的面容带着些笑意说道。
男人似乎是不明白她要说什么,甚至于在她绽开了笑意的一瞬间,他的眼眸不受控制的柔和了起来,但他似乎是不知道眼眸出卖了他,眉头依旧拧起,做出不耐烦的模样来。
“这个我知道,是说那个唐朝皇帝只宠爱一个妃嫔。”
衮代点了点头,她又继续说道:“那你又可知道《长门赋》?”
努尔哈赤:“?”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男人冷着嗓音开口问道。
衮代也不在意他语气不好,再一次开口说道:“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于空堂。”
“努尔哈赤,这两首诗词都是关于帝王情爱的,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前提是后宫佳丽三千人,日黄昏而望绝兮是前有金屋藏娇的往事。”
男人似乎是有些不明白一般,他不言语,只是这么凝视着女子的面容。
衮代觉得自己说的足够明白了,于是她起身双脚站在地面上,就准备离开。
“站住!”
男人随口说道,然后他猛地起身,一把拉住了女子纤细的手臂。
“你这是什么意思?!”
富察衮代立在原地,抬眸,眼眸里带着几分戏弄的瞧着男人。
“爱新觉罗努尔哈赤,你当真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么?”
男人微微弯腰端详着女子冷冽面容,开口的语气带着森冷似的。
“富察衮代,你就是这般想我的?”
“我怎么想你又有什么重要的不成?”
衮代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撼动不了男人分毫,不疼,但却动不了。
“又有什么重要的?你当真是不明白我有多喜欢你是不是?!”
男人低低的吼声就像是穿透她纤薄的胸膛,就要击穿她不断跳动的心脏似的。
偏偏他强势霸道的眼神下浮现出伤心和茫然。
她素来冷静的心,瞬间决堤,那压了许久的不安当即发泄了出来。
“怎么,努尔哈赤你要说什么,你喜欢我有什么用?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我这容貌算的上好看,但你可曾听过红颜易老,美人迟暮这句话呢?”
“你的喜欢和旁的男人又有如何不同?”
“你自然和旁的一般的男子不同,你未来许是天下的霸主,又是天下的帝王。”
“可世间帝王繁多,可又有谁对一个女子忠贞不渝?”
男人呼吸一窒,神色骤然一松,怒火慢慢的消散,反倒是又露出了些茫然来。
衮代以为说中了他的心思,本就大起大落的情绪,此刻当即浮现了几分苍凉,和不知从何而起的心伤来。
“行了,努尔哈赤,时间不早了,你先休息吧。”
忽然,男人猛地揽住了她的腰肢,挥开几上的东西,将她放了上去。
然后,他坚实的手臂将她牢牢的捁在他的胸膛之间。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衮代抬头正欲发火,却将自己的双唇贴在了男人的下颌上。
男人的呼吸灼热,落在她的额间,顺着发尖,一路烫到了她的肌肤,流淌到了她的心里。
她浑身一僵,瞬间忘却了自己要说的话,甚至她能感受到男人的温度,这令她浑身犹如被刺挠一般,很是难受。
她不由的伸手推拒,却被男人的大手握住了双手,不容拒绝的放在了心口处。
“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的觉得喜欢我?”
第 57 章
手下是心脏有力的跳动, 还有那滚热的温度。
衮代摸过许多人的胸膛,轻微跳动的,剧烈颤动的, 甚至是毫无声息的, 但在这一刻, 她却只感受到了自己手心的炽热还有自己随着男人微微加快的心跳,自己的心也在加快着跳动。
衮代当即觉得自己的面容滚烫,不由得再一次挣扎起来。
“你放开我。”
“衮代。”
男人不轻不重的捏着女子的手, 他就这么固定着女子的手,执拗地瞧着她。
反倒是衮代手上动作不断,带的身下的几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
她终于是停下了动作。
她一安静, 便越能察觉到男人炽热的滚烫和眼神之下的认真。
他的呼吸轻轻的拂过她的面容,离得近了, 更是能清晰的感受到男人容颜的俊美。
他的目光瞧着抬起面容的女子,缓缓地靠近, 似乎是在试探,又在给她机会逃离。
男人的呼吸越来越近, 直到他高挺的鼻梁轻轻的划过女子的鼻梁时, 他才骤然停了下来。
“………”
呼吸交织, 衮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觉, 她竟是闻到了男人身上带着的一股幽香。
那幽香是男人干燥洁净的肌肤和皂角洗过衣服的香味。
男人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他试着轻轻的蹭了蹭女子的鼻梁,微微拉开一点儿两人的距离。
他的眼眸缓缓地对上女子的眼眸, 眼神里带着几分试探意味。
女子睫毛轻轻的颤抖, 像是草原上颤颤悠悠飞落到花蕊上的蝴蝶。
就这么一瞬间, 男人似乎是受到了蛊惑一般,他顺着女子一缕如兰的气息缓缓地靠近。
手心里的小手轻轻的动了动, 他一手揽着女子的腰肢,另一只手便放开了女子。
“啪。”
屋子里的安静顿时被击破,男人微微侧脸,在火光之下的面容清晰的浮现女子纤细的巴掌印。
女子收回了手,不由得握了握有些发麻的指尖。
“手劲儿不小。”
男人轻笑了一声,转而说道:“你自己手可是疼了?”
说着竟是要看女子缩回去的手。
衮代当即一把推开了他的胸膛。
努尔哈赤顺着她的力道轻轻的站直了身子。
女子从几上跳下来,离着男人远了几步,冷声说道:“你当守礼。”
努尔哈赤摸了摸发热的侧脸,瞧着女子分明是红透了脸颊,眼眸带着水光,却依旧极力的让自己显得冷静。
“你以为我是谁都娶的?”
他转过身,回到了榻子上坐着,身姿难得带着几分散漫,整个人褪去了她习惯了的强大和沉稳,竟是带着一股痞气。
令他那本就俊朗的面容显得更多了些勾人的意味。
衮代刚刚平复下来的心竟是不受控制的轻轻的颤了颤。
“……………”
即便是她,也是一个正常的女性呐。
还有,他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当真是看不上孟古哲哲?
倒也是,现如今这个小姑娘确实年纪小了些,即便是可以窥见日后的美貌,但终究还是个小姑娘呢。
许是她的神情出卖了她,男人动了动身子,轻声的哼了一声,神色里竟是带着傲然的肆意来。
“怎么,我努尔哈赤可是那等靠着女人上位的男人?”
这倒是令衮代瞬间没有了话说。
这倒是真的,若是努尔哈赤想要靠着女人,那么她富察家族早就摆到了他的面前。
可如今他所得到的,全都是靠着自己的努力,甚至即便是打仗也没有用富察家族的一兵一卒,全靠着自己千余人的兵马,以多胜少。
她正欲说话,忽然门口传来佐佐略带着不安的声音。
“主子。”
许是她呆的太久了,屋子里又没有什么动静,热的佐佐实在是不安心。
衮代转头,看了一眼屋外,便转身朝着屋外走去。
“孟古哲哲,我收她为徒弟只是因为她天赋不错,其他的,自然不是我能做主的。”
“夜深了,我先去休息了。”
女子便朝着门口走去。
就在她将要拉开门的时候,男人忽然又开了口。
“衮代,我知你所想,也知你所意,可你曾想过,自己或许是错了的呢?”
女子顿了顿,什么都没说,只是在离开之前侧头瞧了他一眼,便带着佐佐离开了他的院子。
这是第一次,努尔哈赤没有起身送她离开。
他今夜本是带着气回来的,就算是沐浴也是带着躁意。
直到她来了。
男人的眼眸目送着少女的倩影不断的远离,直到她头也不回的走到了转角处,最后消失在他的眼前。
当然,她是个果断的女子,从不会回头,对他似乎也是从不会留恋。
努尔哈赤在她眼里似乎从来都是最不重要的,他来去自如,她不会阻拦他的靠近,却也从来不会挽留他的远离。
他就这么坐着,直到微风拂去了他的躁意,这才无奈的看了一眼方才不受控制的地方。
自从那次中了药之后,他总是对着衮代没有任何的抵抗力。
可此刻的心却并非是如方才那般的激动,甚至是带着有些失落和气愤的。
可这种失落和气愤却是无法言说的。
他甚至知道即便是自己说了他从未想过会娶出了她意外的女人,依着她的脾性,定然是不信的。
说不定还会带着笑意,但眼底却是极为不信任的嘲讽,嘴里又说着些他偶尔从未听过的诗词来堵住他的嘴,令他无话可说。
草原上的夜,带着虫鸣,无边的天空温柔的俯视着大地。
他本应该睡了的,明日一早便又要征战。
固伦城的平静和温柔时刻都在警示着时间的短暂,他要走的路还很长。
可我丝毫没有睡意,他起身穿起外衫,干脆又回了书房,点燃了屋内的火把对着舆图一步一步的思索着自己的战略,以及日后的规划。
直到舒尔哈齐醉酒归来的时候,努尔哈赤这才熄灭了火把,带着弟弟回了院子。
………
第二日一早,天空淅淅沥沥的落起了小雨,努尔哈赤的军队带着晨曦的露水踏上了又一次的征途。
富察家族的军队并没有跟着出征,努尔哈赤的原话是:“他给衮代的嫁妆许得他亲自光明正大的送来,无需经过任何人的帮助。”
衮代听到大哥给她转述的时候愣了愣,她知道这句话是在反驳她那夜的话。
…………
八月,努尔哈赤攻打甲版城。
而富察家族只留下万余人和阿督齐帮助被努尔哈赤留下规整固伦城的阿玛,其余人则在努尔哈赤离开的第三天也返回原路,回到了莽思寨。
努尔哈赤的部队再一次的扩大,当初被尼堪外兰抛弃的部族全都被努尔哈赤归拢。
到如今已然有近万人。
原本是个极为秘密的极速进攻计划。
但先前背盟的萨尔浒城主诺米纳见尼堪外兰有明朝做靠山,势力较强,便偷偷地给尼堪外兰泄露了风声,尼堪外兰闻风辗转逃往抚顺附近的鹅尔浑城。努尔哈赤再度扑空,遂收尼堪外兰剩余部弋㦊众后而还。(此段源自百度)
明军大为震撼,只有李成梁眺望着远处辽阔的草原,心中却思索着最近发来的来自于朝廷的文书。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明朝廷失去了张居正首辅,竟是越发的不如以前了。
自古将领马革裹尸,可又有多少人死于同族攻歼呢?
倒是努尔哈赤,难得的赤子之心,只可惜他终究是属于对面草原的雄鹰。
听说杨吉砮要将幼女嫁给努尔哈赤。
李成梁对杨吉砮兄弟厌恶许久,如今也到了该他们为他所用的时候了。
年末诺米纳与其弟鼐喀达约同努尔哈赤会攻巴尔达城。(源自百度)
“师父,您说努尔哈赤是不是很不喜欢我?”
孟古哲哲一边将篓里的草药摘下来,一边神色略带着不安的说道。
她这么说是有缘故的,就在前几天努尔哈赤的弟弟舒尔哈齐短暂的来了莽思寨一趟,给衮代送来了一条鄂伦春猎犬。
然后,给了一封信。
舒尔哈齐对衮代身边的所有人都很友好,唯独小小的孟古哲哲,他竟是懒得搭理她似的,根本当她不存在。
此刻,佐佐和衮代蹲在院子里,抚摸着那小幼犬。
这鄂伦春猎犬可不便宜,就算是在草原上也是极为难得的猎犬。
不光聪明,它还对着主人很温柔,甚至可以当作小孩儿的陪伴犬。
她原本想拆开信,却听见了一旁小姑娘委屈的声音,便收回了信,转而是对着小姑娘说道:“别怕,努尔哈赤其实是个很讲道理的男人,他只是太忙了,而你又太小了,等你年纪稍微大些了,就会好很多。”
孟古哲哲抬起头,主动的用头蹭了蹭女子的手心,圆润的小脸儿上带着几分忐忑不安的说道:“师父,我并非是想要嫁给努尔哈赤,只是因为只有我要嫁给努尔哈赤,才能在您身边学习医术,伴随在你身边长大。”
衮代其实能感受到小姑娘对她的愧疚和仰慕,可当她扬起小脸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无法抑制的柔软了起来。
“没事儿,你还小,未来的人生也很长,不一定非的按照别人给你的规划来活着的。”
她轻轻的捏了捏小姑娘的脸颊,正欲再说些什么的时候。
阿海脸色难看的走了进来,甚至第一时间竟是看了孟古哲哲一眼。
第 58 章
“发生了何事?”
衮代迎上前, 接过二哥手心之中的纸条,随后她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和二哥对上了眼眸。
忽然, 门外传来妇人的哀嚎。
“格格, 格格”
这格格唤的是孟古哲哲, 杨吉砮虽然令她留下拜衮代为师父,并且侍奉衮代。
但定然是会留下贴身的侍女和嬷嬷照顾小女儿的。
杨吉砮宠爱幼女并非假话,在莽思寨内甚至有一队护卫她的人马, 今晨便是嬷嬷去帮着格格巡视护卫是否守规矩,却得到了一个惊天的噩耗。
她甚至跑的都跌跌撞撞的,刚到了门口差点扑倒在了地上。
“格格, 格格首领,首领他被明军给杀了啊!”
孟古格格骤然起身, 手中的药草如雪花一般的落下,这一瞬间她脑袋一昏, 竟是差点儿晕了过去。
还是佐佐在她身边,一把揽住了她, 令她不至于滚落下地。
“阿玛, 阿玛!”
小女孩儿竟是自己站起了身子, 对着阿海和衮代说道:“酋长、师父, 我要去看看我的阿玛。”
“好。”
衮代看了一眼二哥, 说道:“我陪你去。”
孟古哲哲小脸儿惨白,却没有哭, 只是感激的对着阿海和自己的师父行了个感谢的礼。
十二年, 巡抚李松与总兵李成梁谋诛杨吉砮兄弟, 哈达亦以请。成梁使召杨吉砮弟兄,当赐敕赏赉, 乃伏兵中固城,距开原可四十里。(源自百度)
当天李成梁在市圈伏击绞杀杨吉砮兄弟之后,出城围剿叶赫部族,斩杀一千五百多人,夺马匹一千七百余头,指挥军队深入叶赫部族,势必要杀尽,知道第二日清晨,不部族内的小酋长们皆出寨门降伏,请受孟格布禄约束,刑白马攒刀为誓。(源自百度)
李成梁这才师还。
衮代和四哥带了一队人马和孟古哲哲一同出城。
在前往市圈的路途上,秋日的草原青黄交接,微风拂过,带着丝丝缕缕的铁锈味道。
衮代瞧了一眼小姑娘,勒住了马缰,利索的翻身下马,走上前牵着小姑娘的手,慢慢的走到了一处凹陷下去的草地上。
越走的近,那铁血的味道愈发的浓烈。
直到第一具尸体映入眼帘的时候,再抬眸便是堆积成小山的尸体。
手心之中的小姑娘挣开了她的手,失控的往前走了两步,接着朝着那满山的尸身便奔去。
犹如归雁的雏鸟,但却处处透露着诡异。
这就像是一幅荒诞的画面,周围的草地上流淌着成股的鲜血,叶赫部族的男人们或是睁眼,或是闭眸,但无一不是早已失去了温度,经过一夜,面容青白僵硬。
分明是有些骇人的画面。
但那少女背对着她,裙裾如花一般的绽开,露出鹿戎的靴子,踩着那流淌的血水毫不犹豫的朝着尸群奔去。
身后叶赫部族的护卫们就像是被惊醒了一般,皆奔跑着上前。
将随意叠起来的尸体一个一个的小心翼翼的抬下来。
不到片刻,人群之中就传来了少女哭泣的声音。
低婉哀愁,带着切肤之痛,灵魂之哀。
衮代并未上前,也并未让自己的护卫们上前,她只是转过身,走了两步,接着盘腿坐在了草地上,身后的护卫们瞧见了,纷纷学着她的模样。
混合着男女声的送往生者的吟唱响起,萦绕在这充满了血色和哀泣的上空,抚慰着活于人间之人的心伤,也祝福着往生者来世安康。
最后,一场大火送走了草原上的老狐狸,也送走了他身边最为忠心的部族们。
孟古哲哲浑身是血,她的怀里揣着阿玛身上的蜡串。
衮代起身,翻身上马,带领着所有人朝着原路返回。
因其叶赫部归降于明军,所以对于首领的去世,竟是无人敢为其举行丧礼。
得了消息的孟古哲哲很是伤心,抱着被子哭了一夜。
直到到了傍晚,屋外亮起火把的时候,她这才擦了擦眼睛。
衮代的院子里点满了火把,一个萨满的吟唱响起来的时候,女子浑身一震,随后顾不上踩鞋子便扑到了门口,打开门便是瞧见了在夜色里的丧礼。
努尔哈赤连夜赶至,此刻沉默的翻身下马,走到了衮代的身边。
衮代此刻正站在院子门口,瞧着院子里的叶赫部的部众皆一脸苍白的跪于地上,跟着萨满祈福诵经。
努尔哈赤的到来并未惊动任何人,直到他挡住了夜风,衮代才瞧见了他。
她沉默的注视了男人片刻,第一次略带着疲倦的,女子伸手拍了拍男人肩膀处飞落的一瓣野花瓣。
那封信她今晨终于是得到了空隙瞧了。
她拆开信封,里面男人逐渐锋利成熟的字迹跃然纸上,说是那条那条鄂伦春猎犬能陪着她,当初离开她的猎犬,如今终究是归来了。
她幼年时养的阿玛送她的猎犬,就是鄂伦春。
她收到过许多的礼物,但这条猎犬也是特殊的,鄂伦春本就稀少,更何况和她幼年时养的那条狗极其相似的一条?
他费了多大的力气和精力?
她理当是应该感谢的。
“怎得这般深夜前来?”
女子低低的问道。
努尔哈赤转眸从院子里瞧向了身边的女子,随后又抬头,看向了远处黑蓝色的天幕,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随意。
“我极是想你,便寻了个借口就来了。”
衮代:“”
她看着男人俊美如雕塑一般的侧容,竟是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你今夜是否还有其他的事情?”
他继续开口问道。
衮代一愣,看了眼院子的场景,迟疑了一下,说道:“今夜我是专门空出来时间”
“那就是没事儿了。”
男人神色淡然的说完话,随后转过身,牵起女子垂在身侧的手,便朝着屋外走去。
佐佐当即看向了自家的主子,她神色未变,却没有阻止,只是随着他走了出去。
“你可用了膳?”
男人快了她半步,嗓音在这夜色里带着醇厚的低沉。
“吃了一些。”
“嗯。”
“你要带我去何处?”
衮代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低声问道。
他倒是越发的大胆了,刚认识的少年在她面前总是内敛克制的。
那个时候她对他是充满了好奇和欣赏的,但一定是要远离的。
到了如今,她知道她该嫁给努尔哈赤了,就是家中的兄长们都在劝说她,今时不同往日,她也到了该出嫁的时候了。
对于努尔哈赤她的心态也早已发生了变化,他的本事她见的不能再清楚了,他对于她的喜欢却是令她震惊不已,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到了现在,她心甘情愿地嫁于他,却不想去想日后和别人同侍一夫时,自己该有多恶心。
这令她无所适从,令她恨不得自己消失,早也不去接受那样的场面。
那夜努尔哈赤的话令她在意,却又令她燃起了几分期许。
又或许是那日下午的时候,舒尔哈齐告诉她的话,令她确实产生了几分以往从未有过的希望。
那鄂伦春猎犬竟是努尔哈赤这两年休息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去山上采摘一株名为茶娜其其格的花,有时候甚至要耽搁一夜的时间,一点一点的累计,直到如今前月,他用这些钱买了一条鄂伦春猎犬。
她没想到,他竟是这样来买了这条猎犬。
实际上,依着他现在的家当,大可不必如此,甚至他一挥手,多的是有人来给他摘草药。
她的内心想着,这不过是如此精明的男人来获得她欢喜的手段罢了。
可在这一刻,看着男人的背脊,还有他拉着自己的双手时,心里竟是有了一点点的柔软。
男人到了寨门口,一声口哨,他的骏马便自己走了出来。
衮代:“”
然后男人微微转过身,目光确认一般的瞧了眼女子。
“你做什么?”
男人不答话,牵住她的手松开,随后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肢,一个用力就将她放到了马背上。
“我自己有”
衮代生怕他也翻身上马,就要下马。
谁知男人竟是拉过了马缰,就这么牵着马往前走。
衮代:“???”
“你做什么,大晚上的。”
“不做什么,就想和你待着。”
男人声音带着几分笑意的说道。
衮代哪里肯,这大晚上的发什么癫?
她当即就要翻身下马,却听见男人开口说道:“我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才在这个深夜见到了你。”
衮代一顿,她看着男人抬起的面容,那双眼眸之下确实是有几分疲倦的。
“我送你猎犬,你竟是一句话也不带给我。”
说着,他语气不由得低沉了下去。
衮代:“”
“你我不是,只是当时我”
“舒尔哈齐定然是给你说了这猎犬如何来的。”
男人肯定的说道。
衮代不由得有些心虚,她老实的坐在马匹上,低声说道:“他是说了的。”
“对,正是因为他说了,你才一句话都不带给我的吧。”
男人牵着马朝着寂静无边的辽阔草原深处走去。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但我却知道你怎么看待我的。”
“你定然是想这不过是一个精明的男人用来获取女人欢喜的手段罢了。”
衮代此刻已经完全没有话说了。
两人沉默的走着,但令人意外的,却没有任何的尴尬或者是不自在的情绪,甚至衮代被草丛里起起落落的萤火虫吸引住了视线,又被那倒映着天空月色的溪水夺去了神思。
直到到了一处山岗上,男人抽出毛毯,让女子坐,又递给她一壶马奶酒。
而他又坐在了另一边,打开一壶烈酒喝了一口。
“我是用了计谋,我极力的想要获得你的欢喜。”
衮代没想到他竟是就这么随意的承认了,她转过头,骤然撞入了男人犹如蕴藏着深渊的眼眸之中。
他缓缓地靠近,随后竟是伸出了手臂将她一把揽在了怀里。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他带着酒香的呼吸吹拂到了她的耳垂,那双略带着干热的唇轻轻的划过她的耳尖。
“富察衮代,你只知我喜欢你,可你知道我是多久便喜欢上了你么?”
女子原本有些紧张的眼眸缓缓地瞪圆,忽然,她有些心慌,匆忙的就要转过脸躲开他的亲昵时,男人的声音如醇厚的酒量缓缓的落到了她的心底。
“从见你的第一面,我便知道此生我非你不可。”
“你”
衮代推着他的胸膛,转过头想要和他讲道理的时候,男人骤然俯身,吻住了她微微张开的唇。
第 59 章
男人是真的很高大, 他微微侧过身子,将女子完全的包裹住。
令她不能动丝毫,身后男人的大手牢牢的扶住她的腰肢, 令她紧紧的贴着他。
他几乎是很紧张似的, 衮代能清晰的感受到男人坚实的肌肉, 但他的唇却是这样的柔软。
他的唇轻轻的动了动,温热的呼吸交织,然后男人就像是无师自通一般的, 含住了她的下唇轻轻的吻着。
在这片深夜的寂静的草原上,衮代只能听见男人温热而沉重的呼吸,感受到的是男人坚实的胸膛, 还有他的紧张和难以抑制的欢喜。
这令衮代产生了一种明知的错觉来,她和他之间似乎是只有她和他。
只有她和他。
在感受到女子轻轻回应的双唇时, 男人身子猛地一震,接着他微微俯身, 将女子压。在了绒毯之上,男人背着月光, 犹如猛兽一般, 缓缓地俯身。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 竟是令衮代瞬间瞬间软了心, 揉了情。
都说灯下美人, 谁又说不能是他呢?
女子第一次在他面前温和而安静的看着男人俊朗而沉和的面容,她自然是知晓他是英俊的, 她也知道在他的眼里自己也是好看的。
可在这个时候, 许是方才的马奶酒, 又或许是氛围太过美好,这一刻, 她的心里竟是无法再有丝毫的冷静和理智。
她终于是情不自禁,伸出了自己放在身侧的手,双眸和男人犹如倒映着天幕的双眸对上,就这么缓缓地,在男人越来越欢喜的眼眸之中攀附上了他的肩膀。
但也就这么一下,男人似乎是得到了什么肯定似的,瞬间亲赴而上,他狠狠的吻住了她,令女子完全没有了招架之力。
她完全沉沦在男人略带着些生涩,却又温柔的吻中。
“衮代,”
男人慢慢的停了,他抬眸,那双带着沉迷的视线就像是一坛酒一般将她笼着。
男人似乎是不能克制的,又轻轻的吻了吻她的鼻尖。
“衮代。”
男人自十几岁第一眼便深深的爱慕上了她,至此,为她一路波折,也为自己能堂堂正正站在她的面前,更为了日后自己能护着她,令她能自由自在,肆意如当初第一眼瞧见的姑娘那样,他从自己要做一个旷世的英雄,变成了要做一个和她父亲那样强大的人,后来啊,他知道自己不止如此,此时此刻,他恨不得将整个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全都送到她面前,能有一二能讨得她高兴,能得到她的欢心。
努尔哈赤从未信奉过天神,从未认命。
可在这草原上的天幕之下,在这柔软的绿草间,他竟是希望世间真有天神,他愿意做任何事情,只要眼前的女子安康喜乐。
“衮代。”
男人的嗓音犹如醉酒,一声比一声带着欢喜,一声比一声深情。
女子揽住他的手臂是这样的柔软,直到听到他声声呼唤,轻轻的揉上了男人的黑发。
“我在。”
“努尔哈赤,我在。”
男人得到了她的回应,忽地竟是眼眸微光一闪,在女子略有些惊诧的眼神之中,他犹如征战四方的狼王,此刻却缓缓的将自己的头轻轻的放在了女子的颈侧。
衮代伸手揽住他,目光眺望,看向了辽阔无际的天空,布满了繁星。
两人深夜而归,这一次,男人终于是如愿以偿地坐上了马,以完全的强势的姿态护着怀里的女子。
却将马缰交给她,任由她去何处一般。
远处城墙之上,阿海瞧见了在苍茫无际的草原奔驰归来的两人,面容既是带着欢喜又带着愤怒。
“切,就会玩儿这些小手段。”
“阿玛终究是没有看错努尔哈赤。”
身边阿巴古颜叹了口气,神色惆怅的说道。
当初大哥露出这种神色还是上一次他完全战败的时候,以前任何时候从未露出过这样惆怅的面容。
阿海原本嘴里的脏话当即吞了回去,转过头看着越来越近的两人,最后还是忍不住怒道:“这个该死的穷小子!”
阿古巴颜:“”
他伸手拍了拍弟弟,说道:“行啦,这句话以后不许说了,人努尔哈赤现如今可比咱们富察家有钱多了。”
阿海:“”
衮代自然是不知道两个哥哥有多难受,在进寨门之前,两人就进了值班房,没有出来。
倒是努尔哈赤略略抬眸,却也什么都没有说。
直到两人进了寨门,一路纵马至衮代的院子门口时,男人翻身下马,伸手揽住了正欲下马的女子。
“你!”
他满脸的笑意,伸手将她揽在怀里,一手不容拒绝的抬起她的下颚,就这么轻轻的吻住了她还在泛着猩红的双唇。
“唔。”
衮代微微合上眼眸,不由自主的伸手捏住了男人身前的衣衫。
深夜温凉,男人克制着自己离开了那双柔软的温柔乡,他借着屋内的火光,瞧着女子脸颊绯红的面容。
“回去吧,好好休息。”
男人将她微微抱起来,放到了屋子里。
一路上侍女们失去了往日的精灵,一个个都瞪圆了眼睛看着黏黏糊糊的两人,甚至就连佐佐也是犹如木头一般的立在原地,看着两人。
直到女子坐在了床榻上,男人这才放了手,但这个地方无疑是危险的。
她几乎是有一瞬间便感受到了男人气息的变化,她当即浑身一紧,伸手一把推开了男人。
男人顺着她的力道站了起来,甚至往后退了两步,却不见丝毫的恼怒,反倒是很是愉悦的低声笑了笑,说道:“我去了,明天再来寻你。”
衮代被他臊得脸又红了几分,却不欲拒绝他,轻轻的嗯了一声,便做出要睡了的模样。
男人便转身离开了。
他人高大,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眼前。
衮代满脸飞霞,此刻带着几分笑意准备沐浴。
佐佐:“”
她自然是跟着进去服侍,直到确认主子身上没有痕迹,这才松了口气。
“主子,您这是看中了努尔哈赤?”
衮代就像是没听到一般,微微的合上眼,那张如羊脂玉一般细嫩的面容犹如涂抹了一点点粉红脂膏一般,春意浓浓,潋滟无双。
但有时候,有些事情却是不能如努尔哈赤所愿。
第二日清晨,衮代尚未睡醒便被自家的四哥昵勒哈拉了起来,拴上了马匹带着妹妹前往自己的驻地。
他的福晋,原本怀孕了八个月,却不知今日为何忽然从床榻上翻滚了下去,肚子先着地,当即就见了血。
她四哥,衮代是知道的。
感情生活是他们几兄妹之中最丰富的。
当初闹得最凶的时候,甚至惊动了阿玛。
前年才消停了些,直到今年甚至大福晋怀上了孩子,才堪堪稳住了局面。
昵勒哈住在离莽思寨不远的地方,直到太阳露面的时候,衮代便到了。
她顾不上喘息,带着药箱子便跌跌撞撞的跑进了毡房内。
刚进去,便被热浪和浓重的血腥味弄得一惊。
“行啦,撤出去一半的火炉,来,嫂嫂我来了。”
床榻上一个面容惨白,满头大汗的女子紧紧的咬着唇,唇角已然见了血。
“”
“衮衮代”
女子从被褥里伸出手,衮代连忙接过,微微的俯身。
“你你一定要我活着,我一定要活着。”
“嫂嫂,你别怕。”
“不,衮代,若是肚子里的孩子和我”
女子哽住了一瞬,这才说道:“你要护住我,我还有三个孩子,我若是死了,他们几个哪里又有活路呢?”
“孩子孩子,会原谅我的。”
佐佐手一顿,看了眼衮代。
衮代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女子点了点头,说道:“好。”
屋外倒是安静,方才衮代进来的时候,看见了,在毡房外,一个大一点儿的姑娘牵着弟弟和妹妹。
一盆一盆的血水抬出去,女子嘶哑的喊叫,和屋外的寂静声。
四哥和大福晋,两情相悦,当初是整个莽思寨最羡慕的一对。
都说他们是草原上南飞的大雁一般。
可当四哥去一次打猎带回了一个受伤的姑娘后,全都变了。
以往的一切都像是镜花水月一般,瞬间支离破碎。
嫂嫂也曾闹过,哭过,甚至那女子莫名没了孩子之后,四哥也怪罪于她,一巴掌打碎了所有的眷念。
至此嫂嫂强势的守住家产,两人的关系落至冰点,甚至有人谣传嫂嫂和侍卫产生了感情。
两人数次吵闹,甚至惊动了阿玛。
直到四哥被阿玛大骂一顿,才消停了。
但衮代却是知晓的,那个时候那个女子有一次有了身孕。
但为何嫂嫂竟又是怀孕了?
甚至她都不知道?
看着嫂嫂这副模样,若是她能安泰,怕是和四哥过不下去了。
她踏着旭日而来,直到夕阳落下时,才出了门。
孩子没能保住。
衮代原本不准备给嫂嫂看的,但她硬是挺着,伸过手将已经成型了的小姑娘抱在怀里,轻轻的唱着诵往生的经。
忽然,原本寂静的屋外,传来了小孩子的哭泣和男人惊慌失措的声音。
“哈宜乎,哈宜乎!”
“小妹,小妹,怎么样了?!”
没人回答他,直到女子唱完,她亲了亲孩子皱巴巴的额头,低声说道:“衮代,嫂嫂谢谢你。”
接着将孩子递出去,说道:“给他看看吧。”
当初那个女子的孩子死的时候,衮代也来看过,这一个孩子也是她递给四哥的。
这一次,男人竟是双手颤抖,差点儿没能抱住没有多重的孩子。
衮代懒得看他,只是目光看向了另一个毡房内,牵着一个小男孩儿走出来的女人。
她极为不喜这个女人,却也知道若是四哥不上钩,又哪里有这些事情?
她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转过身便进了带着血腥味的毡房。
仔细地看过了伤口,喂了女子喝了药,瞧着她安稳的睡了过去,她才走出门。
“回信,告诉二哥大哥,我在四哥这里耽搁几日,等着嫂嫂大安了,我再离开。”
佐佐点了点头,便去吩咐人回信去了。
衮代看了眼远处终年不化的雪山,这才去了四哥的毡房。
“坐,小妹。”
男人颓丧的坐在榻子上。
“你做出这副模样来,是要给谁看?”
衮代冷声响起。
昵勒哈抬头,伸手搓了搓脸,看着一脸失望的妹妹,张了张嘴,最后只是叹息的说道:“小妹,你不懂,你没有成婚,你还不懂。”
“我是不懂,什么样子的成婚令我哥哥看不清女人肮脏的手段,守不住自己已经成型的孩子。”
男人脸色骤变,衮代却懒得听他说话,直接说道:“嫂嫂家世不凡,性子刚烈,这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在和嫂嫂成婚之前更应该清楚。”
“怎么,现在受不了了?”
“四哥,你会后悔的。”
话说完,衮代便将四哥赶出了毡房,自己裹着被褥休息了。
哈宜乎身子倒是还好,五天之后便脱离了危险,七八天的时候已经可以下床了。
她许是很久没有和别人说话了,她经常和衮代聊过去。
“当初啊,你四哥听到我想要萤火虫灯笼,一个人大半夜的跑出去拢了一大笼回来。”
“还有,刚准备成婚的前一年,他总是出去打猎,我成婚的冠羽可全是你四哥打猎来的草原上最好看的羽毛。”
“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他紧张的都哭了。”
“都说不让我生了,可我偏不,非要生,甚至一下子就怀了双胞胎。”
“我还记得,都说不详,要我打了去,就是你四哥也是第一次对着我发了火。”
说着,面容依旧带着几分憔悴的女子转过头,对着衮代轻轻的笑了笑,说道:“都是你,和你分明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你硬是护着我,劝说了阿玛,也劝说了你的四哥,甚至专门回了一趟我的娘家。”
“衮代,我这一辈子最感谢你了,你救了我很多次。”
她只字不提那个女人,只字不提未来。
衮代知道,四哥和她就像是那个忽然离开的孩子一样,没有了未来。
第 60 章
那是一个清晨, 哈宜乎终于是肯见昵勒哈了。
她没有吵闹,也没有失控,只是让昵勒哈坐了, 说着孩子, 说着这些年的家产。
男人当即慌了神, 他看着女子这副冷淡的模样,却没有像是往常一般,露出发怒的模样来。
衮代瞧着他, 那神情是那样的慌张,害怕。
“哈宜乎,孩子, 我们以后还会有的。”
在听到她说是家产一分为三,她只要三分之一的时候, 男人终于是克制不住自己,他伸手拉住了女子的手, 低声的说道。
哈宜乎并未挣开,她的眼神是和煦的, 但眼角都带着漫不经心的冷漠。
她终于是说了两人的感情, 但说话的语气却比说钱财时更为冷漠。
“昵勒哈, 我们相识快二十年了, 自当初见面时, 我就对你一见钟情,你也待我极好极好, 甚至后来我都曾想过, 若是我诞下双胞胎的时候离世, 是不是你就会因此愧疚而一心好好待我的孩子,对于我的感情也一如当初, 甚至更加的刻骨铭心。”
“可情爱一词虚无缥缈,就像是天边的云,说变它就变了,无论之前有多么的美好和动人。”
“你爱上了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儿,被她的神秘所吸引,而我也在你爱意慢慢消失的时候,变得不同,我再也不愿为你去死,甚至为了保护我的孩子们,来牺牲我尚未出世的孩子。”
“当初你我怀着爱意诞生的孩子他们会一直跟着我,我会好好的养育他们长大,你我之间,就像是那死去的孩儿一般,干脆一些吧。”
“我不”
昵勒哈张了张口,可他满腔的话,满心的愧疚,却就像是涌起的潮水一般,急于宣泄,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的堵塞在了喉咙里。
“昵勒哈,我已经通知了我的弟弟和阿玛前来接我,至此,咱们三个人的婚姻生活就此结束。”
说着,女子就像是完成了一件什么大事情一般,她起身,走到门口,瞧着外面的绿草蓝天深深的吸了口气,转过身,那张早就过了年少的面容竟是露出了犹如少女一般的笑颜。
“其实我早该断绝的,早该在第一次和那个女子见面的时候,我就该离开的。”
昵勒哈:“”
在这一瞬,他愣愣的瞧着女子,然后他起身,走到了女子的身边,低声说道:“你真的要走?”
“是。”
“可哈宜乎我真的知道了错了,你若是真的觉得”
忽然,哈宜乎目光一愣,那原本放松的神情顿时紧绷了起来。
男人不可能没有察觉,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一眼便瞧见了穿着一身素袍,手里牵着儿子的女人。
衮代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很是会拿捏男人的心。
她这副样子,比分明刚失去了孩子的嫂嫂还憔悴可怜。
一双杏眼此刻泛红,脸颊消瘦却线条流畅,纤细的身材在微风的吹拂下露出柔弱的姿态来。
“”
男人当即卡了壳,而哈宜乎令人讶异的,她开口说道:“索琪琪,你且记住,杀子之仇,我哈宜乎必不能忘,日后时时刻刻你且小心活着。”
话说完,不管男人骤然变色的脸色,转过身踏出了毡房。
不到一会儿,阿古巴颜和阿海都来了。
哈宜乎的哥哥和阿玛也都到了。
众人围坐在桌前,商量着这件事情。
倒是哈宜乎她似乎是真的放下了,牵着马儿,竟是翻身上上马,说是要和衮代比一比。
衮代自然是愿意,一路奔驰,似乎她那不知为何沉闷的心也被疏通了一些。
当天下午,哈宜乎带着四哥半个身家以及自己的嫁妆,还有三个孩子走了。
只有富察家的四兄妹,坐在草原上,喝起了马奶酒。
衮代喝了三碗,便有些醉了,提前进了毡房内,休息去了
三个月后,在冬日的第一个下雪天,漫山遍野的白色苍茫之中,一个长长的队伍在这雪地里蜿蜒成一条长龙。
草原女神,富察衮代的婚事终于是来了。
整个草原都为之沸腾。
不光是富察衮代,就是努尔哈赤如今在草原上也拥有了鼎鼎大名。
草原第一的勇士,娶了草原最美的女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莽思寨在前月,阿海继任大典上,就将名字改成了萨济城,并且自立萨济城主章京。
今日比他继任大典还要热闹,早早的边有仆人将雪扫开,露出干净的路面,周围还有士兵站岗。
周围的路上,甚至是房顶上,都站满了人,直到走到萨济城的大门口,都绵延出去千余米。
天边灰蒙蒙的,泛出了灰白的天空,远处第一把火把映入眼帘,随后便是第二把,第三把,一条长长的火龙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内。
此刻,早已装扮的喜庆的院子里,衮代穿着女真特有的婚嫁服饰,端庄的坐在榻子上。
直到男人们的高喝,和女人们的欢呼声越来越近的时候,衮代便知道自己该出门了。
“啊!”
“来了,来了!!”
当衮代扶着佐佐的手走出门的时候,原本热闹的门口竟是忽地一静。
旁边一个张大了嘴巴的小孩儿,眨了眨眼,发出惊叹声:“好漂亮啊!”
天光破晓,一缕晨光轻轻的穿过了层层的灰白色的云,洒落在了众人的面容上。
女子穿着一身正红色的衣裙,上面绣着满文的吉祥的图案,较之一般的衣褥要显得板正一些,却也更为清晰的勾勒出了女子婀娜的身线来。
她戴着金冠上布满了珍宝,在日光下发出耀眼的光泽,但却不及她精致面容十分之一。
当真就像是神女下凡一般,所有人都规矩的往后退了退。
随着一声孩子的惊呼,自然的,随着一个高亢的男子唱歌,所有人都跟着唱了起来。
一场关于她盛大的婚宴就此开始。
衮代慢慢的穿过了欢歌舞蹈的人群,直到半炷香后,看到了骑在马上,神采奕奕的男人。
身边的妇人们夸赞的话落入她的耳朵里。
“郎才女貌,最是相配。”
最是相配。
衮代的唇微微的勾起,露出了今夜她第一个笑容来。
从她决定嫁给努尔哈赤的那一刻,她便自己做好了准备。
她这看似草原第一女□□头,并非会在婚姻当中无往不利。
她终会有一天被另一个姿容艳丽而年轻的女子比下去的。
她并不在意,但世间权柄所向,便是趋之若鹜的蝴蝶们。
当努尔哈赤习惯了权势,习惯了美人,习惯了被人捧着的时候。
或许她也能如嫂嫂一般,大大方方的离开。
这一年,她终于是坦然的走向了自己给自己选择的宿命,看着高头大马上,那穿着和自己花色颜色一样的男人。
此刻,正是又一年的冬日,男人以身后终年不化的雪山为背景,漫延无际的山雪扑到了他的脚下,漆黑的高大马匹,露出矫健的胸膛和有力的四蹄。
素来挂着战甲的前胸,此刻挂着喜庆的绸缎。
男人身姿高大,星眸剑眉,肩宽腰直,人如挺拔的松,美如那雕刻的玉。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
此刻,山谷的风带着无限的留恋一般,卷过了女子的裙裾。
耳畔响起了阿玛那自她出生时就带着的几分沙哑。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男人翻身下马,朝着女子走去。
身后跟着穿着同样喜庆的舒尔哈齐。
男人翻身下马,那高大的几乎能将她整个人包裹住的身姿阔步而来,身后的旭日缓缓地上升,随着他的步伐,天光越发的明亮。
在这光亮之中,她终于是瞧清楚了男人。
他嘴角微勾,那双素来沉默的眼眸之中亮的比那高升的旭日还要晃眼。
他缓缓地伸出了手,那双修长的手直节分明,甚至用肉眼就能瞧见手心的茧和指腹的粗糙。
“富察衮代,我来娶你了。”
他那双眼眸至始至终,都落在她的面容上,看着她的眼眸。
神色里都是笑意。
好吧,她想。
在这无数人的注视之下,她将她的手缓缓地放在了他的手心之中。
几乎是手指相触的一瞬间,女子便感受到了男人手心的粗粝和手指的坚硬。
刚拉着男人,就被男人用力的揽起,她就像是一只翩飞的蝴蝶,骤然的落入了男人坚硬的胸膛内。
鼻息间骤然萦绕着男人温和的体温。
“我,爱新觉罗努尔哈赤,在此刻对着苍天大地,对着山神,对着富察家族长辈们发誓,这一辈子我努尔哈赤定不会让衮代受到一丝委屈,不会令她感受丝毫不愉,终其一生,我努尔哈赤对着上天发誓,只有衮代一个女人。”
“!!!!!”
前半句话没有有任何的问题,最后一句话瞬间掀起了竟是比方才对于衮代的赞叹还要高昂的浪潮。
就连衮代都一愣,随后抬眸看见了男人坚韧的下颚。
努尔哈赤却不在意似的,他继续说道:“若是我这一生有违背誓言,便让我终其一生苦难不断,所求不得,最后死于众叛亲离,不得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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