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来自亘古的回答,激荡着谢稹玉的心。
他苍白如同白纸的脸上露出丝笑来,无法控制住心内情绪,四肢百骸都涌动着喜悦的狂潮,他低头将桑慈抱紧了,把脸埋在她脖颈里。
“小慈……”
他唤着她的名字,声音依旧低低的。
谢稹玉从来不会这样直白地表达情绪,也从来没有将她抱得这么紧过,将脸都埋进了她脖颈里。
至少这辈子不会。
桑慈伸出双手也环住他的腰,环住的一瞬,明显感觉他腹部肌肉绷紧了。
她心想,他的腰可真细。
她嘴里却说着:“谢稹玉,你可真黏糊。”
她说着话,嘴角不自觉往上翘,控制不住狂喜,她睁着眼看四周,百米外的叶片上的水珠滚动着,清澈晶莹,山林间不知名鸟啼虫鸣仿佛就在耳旁,一切是那样新奇。
桑慈鼻子动了动,清晰地闻到了抱着她的人身上浓郁的血腥味,她想拍拍他让他起来,手往他背上摩挲的时候却摸到了被灼烧的衣服边缘,以及模糊的血肉,入手濡湿粘稠。
脖颈里胸前也是粘腻潮湿的。
刚刚睁眼的时候,桑慈的注意力都被谢稹玉的一双眼吸引住了,下意识忽略了其他的东西,此时回过神来,想起了他惨白的脸上沾染的血迹。
她一下紧张起来,声音都变了调,“谢稹玉,你受伤了!你快起来!”
谢稹玉没吭声,依旧抱着桑慈,明明看起来清瘦,身板哪哪都硬,手臂拢着她都挣脱不得。
“谢稹玉?谢稹玉?起来!”桑慈的唇瓣就在他耳侧,带着恼意和着急地唤着他。
但谢稹玉依然没有动静。
桑慈想起先前听到的雷鸣,担心谢稹玉是被雷劈中重伤了,不由心里越发着急,用力去推他。
栖凤池上方天象异变,而池水中有青陵仙府镇宝是众所周知的秘密,诸位长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栖凤池,并在四周布下法阵,寻常弟子不能进。
但令他们感到吃惊的是,天道降下雷罚并不是因为栖凤池镇宝有变,而是有人在此地。
浓云翻卷间,雷声轰鸣,灵气暴虐,栖凤池一片绿影笼罩,看不清里面情形,而他们这一群人更是不得靠近。
一群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只能等待浓云雷鸣散去。
等这里再次恢复清明,浓云散去时,便见栖凤池旁坐着两个相拥在一起的少年人。
男的一身玄色衣袍,后背都被灼烧成大洞,上面烧痕清晰,跪坐在地上垂着头紧紧抱着怀中少女,少女头发披散在身后,身上的衣裙褴褛如碎布,一身雪白肌肤都遮掩不住。
少年身上流淌着的血浸透了两人的衣衫肌肤,看着情况凄惨。
“这是——?”阮舒云惊呼一声,快步上前取出披风将两人都裹住,回头看向另一位长老,“莫师兄,这?”
谁都没想到浓云散去后,会在池水边看到两个如此狼狈的小弟子,他们看起来年纪都不大,女孩子十五六岁的样子,男弟子也不过十八九岁模样。
他们身上穿的也不是青陵仙府的弟子服,倒像是别宗门过来游学的。
桑慈虽然想推开谢稹玉,但是又担心他身上的伤,不敢太用力,只费劲挣扎着,此时听到耳旁的女声,以及身上披下来的披风,忙抬起头来,“流鸣山弟子桑慈见过诸位长老。”
她没法站起来,却也匆匆忙忙行了一礼,随后顾不得其他,说道:“请长老救救我师兄!”
不知道为什么她重塑灵根的禁术会招来劫雷,她如今只是灵根置换,她能感觉到自己还没有筑基的。
连筑基都没有,这劫雷来的真是可恶,莫名其妙!
是谢稹玉替她挡了这劫雷。
“流鸣山弟子?”
蹲在桑慈和谢稹玉身边的阮舒云惊了一下,过两日问剑宗、凤邱刀宗还有流鸣山弟子都会来青陵仙府游学,但目前听说流鸣山只来了两名弟子。
天英榜第七的少年剑道天才谢稹玉和他的师妹也是未婚妻桑慈。
联想到刚才的劫雷,阮舒云惊疑不定地看向抱着少女一动不动后背重伤的谢稹玉,“谢小友又破镜了?”
但这话说出来她自己就觉得不对,因为谢稹玉身上没有刚破镜时无法遮掩的元婴境气息。
他依然是金丹。
而桑慈身上也无破镜气息。
“快把人送去医堂。”青陵仙府如今代掌门的大长老莫问难也快步走过来。
阮舒云回过神来,忙帮着桑慈将谢稹玉从她身上扒拉下来。
到了此时,桑慈才看到谢稹玉身上的惨况,眼睛又要湿了,“谢稹玉……”
世人都怜天才,更何况谢稹玉这个孩子为人平实沉稳,虽寡言少语,但最是踏实,身为别宗长老,对他的印象都不错,莫问难揽着谢稹玉,御剑就要带人去医堂。
结果发现谢稹玉虽然被她从桑慈身上扯开了,但他的手指还攥着桑慈一片衣角。
可怜巴巴的,让人不忍扯断那衣角。
当莫问难和阮舒云,连带着在场其他几位长老顺着谢稹玉视线看过去见到这一幕时,又好气又好笑。
桑慈一时有些脸红,又实在担心谢稹玉,忙蹭过去,那一副架势是一定要和他一起走的。
“赶紧一起去医堂!”阮舒云忍不住笑了,笑声疏朗。
因为栖凤池对青陵仙府的重要性,所以留了几位长老在那儿看着,陪着谢稹玉和桑慈去医堂就只有大长老莫问难和七长老阮舒云。
桑慈和谢稹玉一走,藏在不远处草丛间的一缕如烟似雾的魔气快速蹿出了青陵仙府,没有惊动在场查验栖凤池状况的诸位长老。
……
桑慈上辈子在谢稹玉和沈无妄那一战中曾经见过莫问难,那时他代表青陵仙府来流鸣山参加昏礼大宴。
印象里,这位莫长老喜笑,八面玲珑,狐狸似的。
她知道,一会儿这位莫长老一定会问他们在栖凤池发生的事。
到了医堂,几人将谢稹玉送到床上,但是他这后背血肉模糊,根本不能躺,所以就将他翻了个身让他趴在床上。
桑慈看着谢稹玉双目紧闭,虚弱得不行的样子,小脸绷着。
除了上辈子随着‘她’的眼睛看到的几次谢稹玉为她雪恨后的惨样外,就没见过他这么虚弱的样子。
他的身板总是很强健的。
到了这时,自然是要分开桑慈和谢稹玉了,医堂长老可不管这两小弟子之间有什么,抬手间就把桑慈那片衣角给割了。
谢稹玉的手还紧紧攥着那衣角。
“前辈,我师兄他怎么样?”桑慈耐不住性子,着急问道。
医堂长老见多识广,不慌不忙,听了这问题头也没抬,“闲杂人等都出去!”
桑慈:“……”
她脾气是不好,但也不可能和前辈长老怼起来,老老实实听话地走了出去。
莫问难和阮舒云则是将谢稹玉送进去后就出来了,两人站在外面的回廊上低声说话,此时看到桑慈出来便停下了交谈,对视了一眼。
“桑小友。”莫问难的声音笑呵呵的,唤了一声桑慈,细长的狐狸眼眯成一条线,“桑小友先去收拾一下,一会儿过来一下。”
桑慈知道青陵仙府肯定是要过分栖凤池边的事情的,忙点头。
医堂内部分很多小隔间,她又返身进去选了一间空房间,快速将身上已经褴褛成碎布的衣服换下来,又简单梳了一下头发,然后走出来。
阮舒云已经不在回廊上了,此时回廊里只负手站着莫问难。
他见桑慈出来,对她招了招手,笑容亲切和蔼,那双狐狸眼带来的精明感都弱化了许多,变得和睦。
“前辈。”桑慈行了一礼,刚才在换衣服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想一会儿要怎么说栖凤池边的事情了。
思来想去,她决定遮掩一些信息后,如实以告。
叶子的事情,她下意识觉得不好说出来,但是重塑灵根一事,却没什么不可以说的。
“我随便问问,别紧张。”莫问难笑眯眯的,“你与谢小友在栖凤池边做什么?”
问得直接,桑慈回答得也直接:“师兄说栖凤池旁灵气浓郁,所以带我去那儿。”
接着,不等莫问难询问,便将重塑灵根的那个术法说给他听。
相信这种能被她和谢稹玉翻找到的术法,青陵仙府的长老不可能不知道。
“师兄为我重塑灵根一事,掌门师伯也知晓。”桑慈说到这,声音有些低落和担心,“书中并没有记载会招来劫雷,否则我和师兄不会半点准备都没有。”
谢稹玉是修仙界闻名的少年英才,关于他的一些事也早都传遍了。
比如他有个天赋差修为低的未婚妻是他师叔强塞给他这事。
莫问难自然是知道那禁术的,听到这两个小的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实施这禁术,狐狸眼都瞪大了,倒抽一口气:“从前确实曾有人尝试过,但都失败了,你们知道失败者是什么后果吗?”
他敢发誓,这两个小的一定是先斩后奏再告知叶诚山的。
否则叶诚山不会同意这种事。
桑慈想起谢稹玉说的,点头:“成功率只有一层,失败我会死。”
“不止如此,帮你蕴养灵根的谢稹玉也会因为你的那根灵根而污染他自己的灵根,从此修为凝滞,不得前进,甚至还可能灵气逆转而亡!”
桑慈脸色白了一下,她不知道这件事。
谢稹玉没说。
那古文字大多她不认识,她一向信任他,以为他什么都说了。
这个木头!
桑慈咬了咬唇,心里忍不住骂他一声,又愧疚又担心,低下了头,没吭声。
莫问难一看桑慈的神色表情就知道她说的都是事实。
但是那劫雷确实奇怪,可先前这广而流传的禁术确实也没成功的,所以……成功就是逆天改命,会招来劫雷?
还是问题还是出在池底下的镇宝上?
“天道降雷时,可还有其他事情发生?”莫问难沉吟道。
桑慈不知道,她当时五感仿佛是被一层纱蒙住的,她摇了摇头:“师兄一直把我护在怀里,我不清楚。”
回想一下浓云散去时见到的那一幕,莫问难信了,他心里打算等谢稹玉醒来再找他问询一次。
如此,便朝桑慈点了下头,“此事莫要和其他人多提,去看你师兄吧。”
……
此时,问剑宗。
在洞府内闭关的沈无妄睁开了眼睛,他伸出指尖,那缕灵魔气立刻跳跃着缠绕到他指尖上。
半晌后,他轻笑一声,摩挲着手指散掉了这抹灵魔气。
他并不在意桑慈天赋如何修为如何,但显然她很在意。
这次是自伤么?
灵叶的气息这么浓郁么?
再等等。
他遥遥朝着青陵仙府的方向看了一眼,重新闭上了眼睛。
……
桑慈回到医堂内,医堂长老已经处理好了谢稹玉的伤。
他这会儿平躺着,上半身光着,绑上了白色绷布,只是除此之外,原本散着的头发依旧散着,下半身的衣服也依旧褴褛着,脏兮兮的。
“伤处理好了,也喂他吃了丹药,这伤不算重,有点内伤,但以他的修为和体质,养个三天就差不多了,这药每日给他早晚换一次。”
医堂长老一边洗手,一边说道,又瞥了一眼谢稹玉,道:“衣服什么的你们自己换。”
桑慈点头,知道医修都会用术法诊疗过,随后便是丹药和伤药辅助,青陵仙府的医堂长老这么说,那谢稹玉肯定就没有大事。
她松了口气,忙问:“那他什么时候可以醒来?”
“你亲他一口指不定他原地起立。”医堂长老一本正经道。
桑慈:“……”
她换了个问题:“前辈,那不用帮他翻个身趴着吗?”
“不用,死不了!”医堂长老语气随意得很,但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说道:“还有他怎么回事?背上脊柱处有几道伤口反反复复割开结痂?”
桑慈听看有些茫然,但她一下就想到了什么,紧张地问道:“是最近的伤口吗?”
“看起来就这十几天的。”医堂长老拿起布巾擦手,点点头。
傻子。
桑慈眼眶湿润。
她肯定这肯定和蕴养她的灵根有关,怪不得他最近脸色总是不太好,可他从来没跟他说过。
“好了,你看着吧,醒了就可以回去了。”医堂长老打了个哈欠往外走。
桑慈点头,搬了一张椅子坐在谢稹玉身侧,先看了一眼谢稹玉的脸色,依旧惨白惨白,毫无血色,嘴唇也因为失血而变得干涸苍白。
“真是个傻子。”
盯着看了会儿后,桑慈捂着眼睛安静了好一会儿,松开手后又别过头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又缓了会儿情绪,才回过身来趴在他床沿口。
她伸手戳了戳谢稹玉的脸。
“傻子。”
他脸上没肉,一戳仿佛就能戳到骨头,可就算没肉,他的皮肤也是软软的,触感温润细腻。
桑慈忍不住戳了好几下,又捏又揉。
直到他苍白的脸色因为她的动作变得红润起来,她才松了手。
这样才顺眼。
桑慈又顺着他流畅漂亮的下颌往下看。
她还没这么直勾勾盯着谢稹玉的身体看过,上一回替他包扎伤口时注意力也没完全在他身体上。
这会儿她发现谢稹玉的喉结很大,像是锋利的刀尖,突兀地在他修长的脖颈里长出来。
桑慈的手指在他喉结上按了一下。
结果下一秒那喉结滚动了一下。
桑慈立刻抬眼去看谢稹玉的脸,但他脸上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谢稹玉?”
没反应。
桑慈略失望,看来刚才那喉结动是无意识的。
她重新将目光放在谢稹玉身体上,视线在他肩膀处稍作停留。
他的肩膀很宽,锁骨清晰,横在肩膀那儿,莫名好看,胸口虽然绑了绷布,但露出一半的胸膛肌肉饱满,他的皮肤又白……桑慈盯着某处看了会儿,默默拿出一方帕子,贴心地盖在了他露出来的一边胸口正上方。
她又看了一眼谢稹玉的脸,依然没醒来的迹象,视线便肆无忌惮继续往下蜿蜒。
他的腹部肌肉全然袒露在她面前。
腰那么细,腹上却有一一三四……八块线条清晰漂亮的肌肉。
桑慈继续往下看,可惜被腰带系着的裤子遮住了。
她眨了眨眼,一下脸红了,为自己脑子里的龌龊念头脸红一瞬。
但转瞬她又理直气壮。
谢稹玉整个人都是她的,她看一眼又怎么了!
桑慈目光又落在他腹部,瞄一眼确定他不会醒来后,手放了上去。
触感紧实又弹性十足,她忍不住来回摸了好多遍。
谢稹玉一直没有反应。
桑慈的注意力重新放到谢稹玉的脸上,不知怎么的就落到了谢稹玉的嘴唇上,刚才医堂长老说的话悄然滑进脑子里,并且不断重复。
谢稹玉的唇看起来不薄也不厚,看起来极为柔软。
这种事她怎么能主动!
这种事得谢稹玉主动!
“谢稹玉?”桑慈盯着看了会儿,见他确实没反应,犹豫了一会儿,回头又看了一眼门。
门紧闭着。
屋子里安安静静,昏睡中的谢稹玉连呼吸都是很轻的。
桑慈两只手按在床沿口,她倾身过去,在他耳边又喊了一次:“谢稹玉?”
确定谢稹玉没有反应后,桑慈又朝前凑了一点,在谢稹玉的嘴唇上方停下。
她犹犹豫豫的,觉得这事怎么能她主动?又想着医堂长老的话。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谢稹玉的唇瓣上,距离近得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濡湿的热气。
桑慈的注意力都在谢稹玉的唇瓣上,没有注意到平放在床上的手忽然反手悄然握紧床单。
“万一他醒来知道说我趁人之危怎么办?”
桑慈小声振振有词。
就算是亲,她怎么用得上偷亲?
温热的气息一下从面前消失,刚刚清醒意识的谢稹玉狂跳的心却没有慢下来。
因为桑慈又凑到他耳旁,小声絮叨着:
“谢稹玉,你快点醒过来。”
“我都好了,以后你带我一起修炼。”
“我们下山一起捉妖除魔。”
“别再为我受伤了。”
谢稹玉不太想起来,想多听一些她说话。
想看看她还会做什么。
但是他担心自己的呼吸不稳会暴露,所以缓了会儿情绪后,他睫毛动了动。
“谢稹玉!”桑慈一直盯着谢稹玉的脸,此刻看他睫毛一动,立刻就喊他。
谢稹玉睁开,目光精准地朝桑慈看过去。
入眼的少女脸色红润,眼神欢喜,看起来很好,说话的语气也中气十足。
少年专注地看着她,眼神干净明亮。
桑慈被他看得忍不住摸了摸脸,“怎么了?”
谢稹玉低声说道:“差点以为……”
后面几个字他没说完,但桑慈却听出他的意思,抬手握住他的手,“别说没用的废话,你感觉怎么样?”
“我很好。”谢稹玉看着她点头。
如果你的脸色不那么苍白你这话还有说服力一点。
“那回舍馆?”
“好。”
谢稹玉要自己起来。
其实他真没觉得这伤怎么样,以前也不是没受过比这更重的伤,但桑慈的手立刻伸了过来要搀扶他,好似他如今半身不遂一般。
谢稹玉顿了顿,垂着眼顺从地往她身上靠了靠。
只是他起身的时候,盖在右边胸口的帕子摇摇晃晃落下来,他皱眉看了一眼,伸手接住,转头疑惑地看了一眼桑慈。
似乎在问这帕子怎么放在他身上?
桑慈:“……刚刚替你擦汗来着。”
她抢过帕子收好。
桑慈等谢稹玉坐起来后,又从他芥子囊里取出了外衣要替他穿。
可他坐着都比她高大许多。
谢稹玉看她动作费劲想抬手自己穿,但看着她兴致勃勃,便由着她,只配合着她的动作。
他的头发也是披散着的,发带被暴虐的灵力冲散了,桑慈又要给他绑头发。
谢稹玉有些无奈地靠在她身上,心想,她哪会替人束发?
桑慈动作轻柔又认真,可谢稹玉的头发太多了,又多又滑,她这只手抓了一把,另一只手里的又滑下去了。
要是平时她肯定要花力气一直梳到把头发束好,但想着他受伤了要快点回去躺着,桑慈索性只用发带将上面一半的头发在脑后绑了一下。
看惯了谢稹玉束起高马尾的利落样子,她第一次见他这样,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少年实在生得俊美,这样打扮比他平时的利落挺拔多了一分温润清逸。
他的美是皮相与意气的结合,独一无一。
“小慈?”
谢稹玉半天没听到桑慈说话,抬眼看她。
桑慈忽然有些脸红,移开了目光搀扶着他站起来,“走吧!”
召出一朵莲,两人回了舍馆。
桑慈搀扶着谢稹玉走到床边。
谢稹玉几次想说他只是背有些疼,腿没残,但看了她好几眼后没吭声,乖顺地躺到床上,看着她忙里忙外又去膳堂取食,又去弄热水。
在安安静静地由着她给自己喂饭吃后听她又说要帮他洗澡时,谢稹玉终于忍不住了,施了个清尘术,出声道:“小慈,我没事,你坐一会儿。”
他拉住桑慈的手,将她强行拉到身边床侧,幽黑的眼睛看着她:“我没事。”
所以不用这样。
桑慈抬头看他,谢稹玉也在低头看她。
四目相对间,好像有许多话要说,又似乎什么都说不出来。
还是谢稹玉先开了口:“感觉怎么样?”
桑慈又不蠢,瞬间听懂了,她想笑,但又觉得自己也不能太得意,便矜持地说:“还行,挺好。”
谢稹玉懂桑慈,瞬间笑了一声。
他又说:“今晚好好休息,让身体适应,明日再修炼。”
桑慈本也是这么想的,虽然很多事迫在眉睫,但是修炼本也不是一朝一夕一蹴即成,她很珍惜重来的这一次生命。
“还有一事。”谢稹玉静了会儿,才说:“要选本命剑,今年十一月正好是问剑宗三年一次开启剑冢的时间,连续三月,都可入剑冢。”
全天下除了各种古秘境里还未出世的剑外,就属问剑宗剑冢的剑好,这是所有人都认可的,很多剑修弟子都会特地等三年一次的剑冢开放。
现在是七月下旬了。
十月初七是上辈子她和谢稹玉合籍昏礼的日子,也是‘她’到来的日子。
十一月剑冢开放,她来不及去剑冢选剑了。
十月初七是原先定好的他们合籍的日子,谢稹玉本想说点什么,可是见桑慈陷入沉思里,便也沉默下来。
“小慈,回去睡吧。”半晌后,谢稹玉出声。
桑慈回过神来,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道:“我不走,今晚我要睡在你这儿。”
谢稹玉:“……”
他也盯着桑慈看了会儿,忽然垂下眼睛。
桑慈本来以为他要让开床让她上来,或者说随她之类的话,他向来如此,无趣到让人一猜就透。
却没想到谢稹玉默默拿出了青陵仙府的玉牌,手指在上面按了按。
玉牌上刻有青陵仙府的门规,只要按照特殊印记在玉牌上点一下,就会浮现相应门规。
——“弟子舍馆不可男女混居,违者罚三日兽苑清扫。”
桑慈:“……”
她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可恶!
等着吧!以后要她留下来睡她都不睡!
谢稹玉看着她出去,眼底掠过笑意,躺了下来。
她留在这儿,恐怕今晚上他无法睡着。
但没多久,听到门又推开的声音。
谢稹玉睁眼看过去,桑慈又折返回来,她已经沐浴过了,身上穿着中衣,头发半湿着散在脑后,怀里还抱着被褥。
她看了一眼谢稹玉,哼了一声,当着他的面在床下铺被褥。
谁知道他今晚遣她走是不是蕴养灵根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后遗症。
谢稹玉愣了一下,默默看着她打地铺,无奈出声:“小慈……”
“你别管我!”桑慈凶巴巴抬头,拍了拍自己的枕头,“今晚我就睡这儿。”
说着话,她就要躺下来。
虽如今七月下旬天气炎热,睡地上并不会如何,但谢稹玉怎么可能舍得让桑慈睡地上。
他忍不住要起身,却被动作更敏捷的桑慈按住,“你睡你的。”
谢稹玉静静看着她。
桑慈不许他此时说些她不爱听的,伸手捂住他的嘴,色厉内荏:“我是你未婚妻,我还不能彻夜照顾你了?”
她在彻夜两个字上重重落音。
谢稹玉不说话,呼出的热气都喷洒在桑慈掌心,湿湿热热的。
他的唇瓣都贴在她的掌心处。
桑慈还有空分心想,好你个谢稹玉,你的嘴竟然先亲的是我的手。
她低头和谢稹玉对视了会儿,忍着没移开视线,哼声道:“我才不要睡床,这床太小了,万一你半夜把我踹下去怎么办?”
谢稹玉:……
你好像说反了,一般情况睡相差的人不是我。
但这话谢稹玉绝不会说出口。
他看见桑慈又低下头来,“我不走,今晚就在这儿。”
又倔又可怜。
谢稹玉心头闪过可怜这个词时,他心里都觉得奇怪。
可本就硬不起来的心更软了。
他伸手要把她的手拉开,她不让,他只好用了点力气。
“地上冷,上来。”
桑慈坚持了一下,但谢稹玉作势要起来收她地上的地铺,她没能坚持住。
她将他按住,自己抱着枕头和被褥转身看着他。
谢稹玉已经往里挪了点,他苍白的脸看起来很平静,只是缩在被褥下的手微微攥紧了。
桑慈觉得气氛怪怪的,她只是想陪着他,担心他还有事瞒着她而已。
一边铺床,一边她这么解释,“你总是瞒着我,所以我才要看着你。”
谢稹玉立刻知道他背上被刀划出的伤口她知道了。
他没在意,想说小伤而已,又想起来这几日她浓妆艳抹,垂着眼睛道:“你也瞒着我。”
“我瞒你什么了?”桑慈立刻不服了,盘腿坐在床上瞪他。
谢稹玉看着她,移开眼又不吭声了。
“谢稹玉!”
谢稹玉睫毛轻颤,低声道:“你身体很差很难受,你瞒着我,我都知道。”
桑慈:“……”
她无话可说,躺进了自己的被褥里。
她如今怕黑,谢稹玉没有提熄灯的事。
床幔拉下来后,床里面陷入昏暗。
桑慈本来也没什么,但是听到耳旁谢稹玉的呼吸声,忽然不自觉心跳加速。
她拉高了被子,盖住了几乎下半张脸,悄悄遮掩自己脸上的热气。
半个时辰后。
睡不着。
“谢稹玉你睡着了吗?”
“没有。”
怎么可能,先前丹药昏睡的时间也够了。
桑慈摸了摸自己心口的叶子,小声问:“还有两个多月,我们会在十月初七合籍的吧?”
谢稹玉的呼吸一滞,忽然急促了几息,但很快又平静下来。
“嗯。”
师叔从很久之前就定下了那天,把他带回流鸣山那天就定下了那天。
桑慈摸着叶子,“那天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不要离开你?”
谢稹玉舌尖缓慢重复着这五个字。
桑慈想起他们之间的小约定,手从自己的被子里伸出来,钻进他的被子里,摩挲着找他的手。
谢稹玉手臂肌肉绷紧,但很快放松下来,手自己递了过去。
桑慈握住,捏了捏。
这代表着有些话不好说出来。
谢稹玉垂下眼睛。
“那天你不要去和别人喝酒,你来接我后你就一直留在我身边,不要走。”
桑慈小声说道,忍不住握紧了谢稹玉的手。
谢稹玉的心被她微微颤抖又依赖的话搅出一池春水,又莫名微微刺痛。
“好,我哪里也不去,就在你身边。”他低着声音道。
她是不是做了什么被伤害的预知梦?
但梦为什么不能说出来?
谢稹玉垂着眼睛。
“睡吧。”
桑慈从来没说过这类的话,很没气势,她觉得有点没面子,想缩回手,却发现手被谢稹玉握紧了。
她尝试着抽了两下,没抽掉。
桑慈闭着眼将被子再拉高,整张脸埋进去,不吭声了。
后来什么时候睡着的,桑慈不记得了。
只后半夜的时候,她忽然醒来,发现谢稹玉握着自己的手濡湿发烫。
隔着被子,她都能感觉从他那儿散发的热气。
“谢稹玉?”
桑慈一下紧张起来,他发烧了?
她爬起来凑过去,抬手摸他额头,却摸到了一手濡湿汗水。
“小慈……”
谢稹玉在睡梦中呢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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