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两日,江少凌起早贪黑,每日勤修不辍,甚至开始怀疑这就是自己时常在流鸣山寻摸借口逃课的报应。
每日回到舍馆都瘫软成泥了,往床上一倒,只想睡个地老天荒,谁喊都不想起来,他勤勤勉勉努力混到天英榜第五可不就是为了有十足借口懒散下去吗?
“大师兄!开门!”
门外,他如今的头号冤家不期而至。
这就是那个他不得不起来去开门的人。
江少凌打着哈欠像是一抹幽魂一样挪到门口开门,“师妹……”
“大师兄,你应该知道解除覆灵咒的办法吧?”桑慈不等他废话,直接将荷包里谢稹玉给她的符纸取了出来。
江少凌一下不困顿了,清醒了,他看着被拿到面前的符纸,又看看桑慈满脸焦急的神色,缓慢地眨了眨眼,忽然笑了起来,“你知道师弟给你施了覆灵咒?”
桑慈不去理会他眼神里的调侃,“师兄你帮我把这覆灵咒解开。”
江少凌双手环胸没骨头似地靠在门框边,温和的嗓音含着笑:“师弟施的咒,我可解不了,再者,你接过这符纸时,便是被施咒成功了,这符纸只是个媒介罢了。”
桑慈咬牙切齿:“大师兄!你早就知道这个?”
师妹生气,没有谢稹玉在,倒霉的只会是他江少凌。
真是师兄难为。
江少凌语气温吞又幽怨:“你们未婚小夫妻之间玩的游戏为什么要带上我这个无辜的人?”
桑慈:“……”
江少凌答应了谢稹玉要护着桑慈,自然不可能随随便便替她解了这覆灵咒,他赶紧在桑慈发脾气前道:“师妹忽然找我要解除这个做什么?其实你这边没有危险,他那边没有危险的话,有没有这覆灵咒影响不大。”
桑慈耐着性子:“燕京那只魔物不简单,夺舍了凡人,术法精绝,我担心谢稹玉现在这样自身难以周全。”
师妹是个傲娇的人,有时担心谢稹玉也不明着说。
江少凌还是难得见她这幅样子,精致的眉眼瞪着他,活像是要把他活吞了一般。
他忍不住有些想笑。
“夺舍,你又怎么知道?师弟说的?”他温声劝桑慈:“师弟若知道这些,加上楚慎在,不会对付不了。”
桑慈面无表情瞪了江少凌一眼,懒得与他再多说。
以后再也不阻挠他吃禁药。
该!
她转身就走。
如此火急火燎……
“慢着!”江少凌也有些懵,忙几步上前拉住了她。
桑慈双眼冒火回头。
江少凌仔细端详她的脸色,渐渐也皱了眉头,虽还不知道燕京那边发生了什么让她这样情绪失常,但如今既然她已经知道覆灵咒,这青陵仙府内能解除覆灵咒的人也不止他一人。
他叹了口气:“真要解除?可是这是师弟为你……”
桑慈毫不客气打断了他:“师兄,我在青陵仙府内不会有什么危险,何必浪费谢稹玉灵力。”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当初他其实也不同意师弟给桑慈施覆灵咒来着,再看此刻桑慈那势必要解除的架势,想了想,无奈道:“罢了,我替你解除。”
解咒并不难。
随着江少凌的动作,桑慈低头看到被自己捏在手里的符纸渐渐化作齑粉,从她手指缝里流失。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又握了握手指,试图将一点点残留的谢稹玉的气息留下来。
“好了,师妹,覆灵咒已经解除。”江少凌收回手,见她情绪依旧不高,便又安抚她:“师弟不会有事的,他的实力,你难道不清楚吗?”
清楚啊。
她当然清楚。
谢稹玉的实力,她最清楚了。
桑慈闷声不吭,不想一个人回去待着,便在江少凌院子里的躺椅上坐了下来。
手中玉简上的信息还停留在谢稹玉那句【远不及你。】上。
江少凌见她不走,也不好自己回屋里,便在院子里点了几盏灯,烹了茶,拿出点心,倒了一杯给她。
桑慈低着头默默接过。
她垂着眼睛,月光灯火下,她精致的侧脸略微有些苍白,浓长的睫毛垂着,人也小小一团缩在躺椅里,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江少凌想说点什么,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好半晌后,桑慈的声音在月下有几分空灵。
“师兄,谢稹玉会完好无损地回来,对吗?”
“对,师弟定然会安然回来。”
江少凌肯定道,虽然不知桑慈到底忧心什么,但对于他的师弟,他向来有信心。
“他当然会安然回来!”
桑慈忽然猛地站起来,躺椅都差点因为她的动作翻倒在地。
“我去修炼了!”
她一脸气势汹汹,咬牙切齿,一改刚才忧郁的模样,“师兄,你陪我喂招!”
江少凌:“……”
诶,他开始想念师弟了。
……
映月阁外,忽然有宫人疾步奔来,大声喊太医。
“婕妤娘娘动了胎气,还请几位擅妇人科的太医即刻赶往长喜宫!”
谢稹玉收起玉简,拧眉内一片混乱,又有人高喊着公主醒来,又公主请太医赶往长喜宫。
他垂眼内出来的两名太医,一位年纪四十上下,留须,脸庞方圆,另一位年纪二十七八,眉目端正。
两位太医从树下快速走过,步履匆匆。
浓郁的苏合甜香从那位走在后面的年轻太医身上散发出来,与公主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谢稹玉本没有多想,太医在映月阁内时间过长自然会沾染上公主的味道,可他想起桑慈的话,抬手施了一道简单的显灵咒在那太医身上。
结果下一瞬,太医身上蹿出一道细弱的魔气,像是受到惊吓一般,飞快蹿向映月阁内。
年轻太医惊厥在地,倒地不醒。
事发突然,众人怔住。
谢稹玉朝映月阁内看了一眼,传信给楚慎,从树上跃下。
他穿着皇城司卫的衣服,在场诸人都知晓皇城司卫不会无缘无故在内廷,一时怔住。
谢稹玉抬腿进入映月阁,闯入室内,正好与坐在床上喝药听到动静抬眼看来的公主对视一眼。
公主脸色苍白却泛着病态的红,见到谢稹玉惊呼一声。
谢稹玉看得清楚,那一缕魔气没入了公主眉心,他召出了小行剑。
清亮的剑鸣划破夜空,与之而来的是瓷碗摔在地上的破碎声。
楚慎接到谢稹玉的传信,立刻通知了本就守在这附近的皇城司,并持剑赶往。
等他赶到的时候,映月阁已经是一片狼藉,宫人四散,谢稹玉的剑意将四周围成牢笼,将穿着中衣的公主围困在其中。
公主柔弱又苍白,瘫坐在地上,一脸惧意,双眼含泪。
谢稹玉并不在此处,楚慎抬头看向前方夜色下如白练惊夜的剑气,连忙追上。
从映月阁往西,一路都是谢稹玉的剑意残留,四处宫殿被斩得零碎。
这一点不像谢稹玉内敛的性格,他一边环视四周,一边朝前狂奔。
前方又是一声小行剑清戾鸣声,楚慎疾行落地,还未看见前方的人,就见一团怪异的白影朝自己袭来,速度极快。
他拔剑侧身避开,下一瞬,谢稹玉的剑也到了,风斩过的剑刃刮过他的脸颊,颊侧的黑发被斩断,他的脸上也留下一道浅伤。
楚慎凝神,看到谢稹玉与那道白影纠缠,一跃上前,斩出一剑,他的剑霸道刚猛,直劈而去,又像是要绞死猎物的猛虎,剑刃上的凹槽带出一股旋风,朝着白影压迫而去。
谢稹玉从另一边夹道而来,小行剑清声阵阵。
两道剑势看着对冲而来,却是将白影团团围困住。
两人都是剑道天才,对剑势、剑意的领悟力非比寻常,十分精准,斩出这一剑时,没有什么魍魉能避开他们的剑。
可下一秒。
“小心!”
“小心!”
两人几乎在同时惊呼出声,白影被斩碎成细碎的无数光点,竟是朝着两人眉心迅疾落去。
“铿——!”
谢稹玉身上灵力高涨,连带着随着覆灵咒被破碎的灵力,整座残破的宫殿大亮,剑风卷起残叶,剑刃如龙,朝着楚慎眉心咬去!
……
桑慈有五天没有收到谢稹玉的回信。
她很焦躁,整个人就像是炸了毛一般,这两日,不论是张钦余、林凤娘,还是祝绯和景明,没人敢和她大声说话。
吃饭的时候,景明多吃了两碗饭,肚子都圆了,桑慈:“吃饱了吗?要不要再添两碗?今日挥剑一千下了吗?”
景明默默放下饭碗,在剑馆里和她对招一下午。
桑慈的剑又猛又凶,已经隐隐自成剑势,一个下午过去,景明的手直发抖。
祝绯近日沉迷书坊新出的话本,咒律课业稍稍晚做了一点时间,桑慈:“一百零八条新学的咒律都背出来了吗?我已经背完三百条了,明日堂上习练我与你对练。”
“……”
祝绯默默放下话本,熬夜背咒律。
张钦余早上起晚了,扛着刀到剑馆时,被桑慈逮住练了一上午,中午都没空去膳堂。
见到大家的惨状,林凤娘默默御剑飞走,抛下了几位兄弟姐妹,决定这几日都不去剑馆修炼。
桑慈也知道自己的脾气发得莫名。
但是她就是忍不住。
这日傍晚,谢稹玉还没传信回来,桑慈气得将传信玉简丢进了剑馆后面的花丛里。
但过了不到三息时间,她又气呼呼转回身,蹲在花丛中找玉简。
找到玉简的第一时间,桑慈便看了一眼有无新的来信。
没有。
没有谢稹玉的传信。
上面只有方霜知和温婉婉几日前的传信,她忍住自己的坏脾气回复了她们,便气呼呼地低头将玉简塞进荷包里,裹紧了,再挂到腰间。
就算亮了,她也看不见!
去藏书阁的时候,桑慈路过了戒律堂,正好听闻里面在谈论那只小藤妖的事。
“听说掌门几日都问询不出消息来,打算将小藤妖送到万妖塔中。”
“你可别可怜那藤妖,它虽没害死过人,但吸食人精气本就对凡人有伤害。”
“掌门命长老下山给那些人分发丹药,算是弥补上了,何况我听说这小藤妖散了五十年修为弥补那些凡人的精气。我只是觉得,那藤妖……到底也是为了贺师兄才做那些事,在这之前,这藤妖在山中修炼,干净得很。”
桑慈想起藤妖怯怯地对她道谢的样子,忍不住上前问了问。
戒律堂那几位说话的内门弟子这段时间也已经认识桑慈了,听她问便告诉她:“此刻藤妖就要被押往万妖塔了,现在应该刚从玄天牢出来。”
桑慈跳上一朵莲,飞了过去。
远远的,她从上往下看,看到了被捆住手脚的小藤妖,被人带着从玄天牢里走出来。
玄天牢以山为基铸成,山根处盘悬着八条加了封印法阵的铁链,以此沉沉压着关押在玄天牢里的弟子,令他们难以使用灵力。
山底潮湿,长满苔藓,小藤妖还未能化作人形,没有五官,只藤条纠扎出人的模样,却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在发抖害怕。
桑慈摸了摸心口的叶子,那股得到感谢过后的力量缓缓流淌在体内,此时再次唤醒她的记忆,令她浮躁烦闷的心都渐渐安宁了下来。
她感觉自己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一朵莲飞快往下飞,落地无声。
但那两名羁押着小藤妖的弟子却精准地朝着桑慈看来。
那是戒律堂弟子。
任何宗门的戒律堂弟子都是被严选出来的,品性端直威严,且修为深厚,俱是金丹境以上。
“两位道友。”桑慈笑眯眯地冲他们打招呼。
她本就生得精致,此时穿着橙红柿蒂花的襦裙,俏生生站在那儿,总是叫人能有耐心和她说两句话的。
“弟子不得随意来此,速速离开。”
但那戒律堂弟子却是面无表情道。
桑慈便指着那被捆绑束缚的小藤妖:“两位师兄,我想把这小藤妖带走。”
“此妖迫害凡人,掌门查清事宜,现要押往万妖塔。”
每个宗门都有一座万妖塔,犯下事却没有害死过人的妖便都被关到里面。
这是几千年前修仙界妖魔大乱之后,由各宗门老祖一同制定下的森严铁律。
犯了错的弟子尚且要被关到玄天牢,如此对待妖已经称得上是仁慈,毕竟,妖不似魔,天生恶种,人间也有潜修隐匿山林的妖,与人井水不犯河水。
“可她此举也算是为了救贺道友,事出有因,何况我听说她散了五十年修为弥补,功过相抵了。”
桑慈说完这句,也不去看这两个戒律堂弟子的棺材脸,很快又往下说:“我听闻只要修士与妖缔结仆契,我便算是这妖的主人了,日后她所为,由我负责,是这样吧?”
这话确实不假。
若妖与修士缔结仆契,往后妖一切所为,便由修士承担后果,万妖塔,也可不入。
但一般修士缔结仆契也都会挑选厉害的妖,不会去契这么一只无用的连人形都幻化不出的小藤妖。
“此事待我们问过掌门。”
两名弟子对视一眼,一板一眼。
桑慈便跟着他们带着小藤妖去了青陵仙府常年深居简出的掌门云苍涯洞府。
云苍涯这几日都好费心神在入魔被封印的贺荆生身上,并不见外人,待两名戒律堂弟子上前禀报后,桑慈只听前方竹楼里传来一道不耐的咆哮声。
“这种小事还来烦我!滚一边儿去!”
桑慈:“……”
她看着两名戒律堂弟子灰溜溜出来。
小藤妖没有任何阻拦地被交到了桑慈手里。
她看了一眼被捆妖索捆住手脚藤蔓的小藤妖,伸手替她解开。
小藤妖怯生生的,明明害怕她身上的气息,却又跪倒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生出藤蔓攀到她脚背上,悄悄开了一簇小花,讨好着她。
“谢谢,谢谢主、主人。”
小藤妖丢了五十年修为,维持人形已经费力,开完花,整个就变小了一圈,变成七八岁孩童大小。
桑慈也没说话,召出一朵莲抬脚跳了上去。
小藤妖忙收回藤蔓,却可怜巴巴没跟上来。
桑慈回头轻哼一声:“还不快跟上来?!”
小藤妖忙爬了上去。
回到舍馆时,天色稍暗,她进了屋子就点了灯,然后往后看。
小藤妖期期艾艾跟在她后面,“主人。”
桑慈盯着小藤妖用自己藤蔓摆弄出的人形别扭,道:“明日我就送你下山,回到山林,潜心修行,别再伤人。”
这番话她说得也有些别扭。
小藤妖却一下跪伏在地:“主人不要抛下我!”
还没结仆契呢!这就喊主人!
桑慈心里腹诽。
“你要实在不想走,便跟在我身边吧,但我不结契。”
小藤妖迟疑了一下,乖巧点头。
桑慈哼道:“变小一点。”
小藤妖松了口气,维持大人形如今对她来说很吃力,她顺从地变小,桑慈不满意,她便再变小,最后变成一小株盆栽大小,桑慈才有些新奇地摸了摸她。
立刻就有小藤蔓缠住了桑慈的手指,像是在给与回应,又不敢太靠近,畏惧着她身上的气息。
哼!比谢稹玉那木头讨喜多了!
桑慈和藤妖玩了会儿,便让她自己到外边玩去。
藤妖属木,近天地,靠近泥土有益处。
桑慈等藤妖出去后,才假装不经意地拿起被她故意藏在荷包里的玉简。
玉简里没有谢稹玉的消息。
却有一道陌生消息。
她懒得点开,心里却忍不住生出点期盼。
万一是谢稹玉那木头呢?万一他换了个玉简呢?
桑慈咬着牙恨恨地点开玉简。
——陌生人:【小慈,这是楚慎的玉简,我的玉简几日前遗失,没能来得及与你联系】
吊了几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咬着牙捏着玉简却迟迟没回应。
那一头的谢稹玉却似是等不及,又传信过来:【我已在归来,大约三日后能回青陵仙府,小慈,你睡了吗?】
桑慈实在憋不住了,拿起玉简就输入灵力化成字。
“好你个谢稹玉,说话不算话!”
“玉简丢了,为什么不早点拿楚慎的玉简传信回来?”
“那公主究竟怎么回事?”
“我一直等你传信回来!”
“下回再不要弄什么覆灵咒!”
“你是不是受伤了,是不是昏迷了才没能传信……”
不知不觉,等桑慈回过神来,才发现玉简上密密麻麻已经有好几页的字。
她一时无言,气却全消了。
最后她将那密密麻麻带着情绪的字都删了个干净,最后只传了一句话过去——
【我想你做的土豆烧鸡了,谢稹玉。】
……
楚慎拗不过谢稹玉。
他本想夜晚也驾马车赶路,横竖事情已经解决,不差这点时间了,但谢稹玉坚持要御剑赶路,甚至想自己来。
虽然他是为自己而伤,昏迷几日不醒,但想到他差点被皇帝强留在内廷,他也能理解谢稹玉急于离开燕京的心。
他说自己出身九流,一身脏血,燕京不容。
楚慎在内廷的最后两日,甚至后悔让谢稹玉陪同他下山来燕京。
少时受尽苦楚,沦落三教九流,人间帝王风流无情,却差点毁了一个人,若不是他师叔……
不过这人不顾身体回去就只为了一个桑慈,他还是寒着一张脸。
余光扫到谢稹玉抱着玉简神情专注,又觉得这一幕让人牙酸得很。
楚慎不承认自己是酸了,只想破坏掉这氛围,道:“你身体真没事?”
谢稹玉眼底溢出笑意,不介意此时与楚慎闲扯几句,“无碍。”
楚慎想起那疯了的玉宁公主,浓眉倒竖:“那魔物刁钻,如此精妙的夺舍之术,以前闻所未闻,连你都差一点……它这般夺走皇族子嗣就是破坏凡间帝王气运,此事不小,我已经将此事完整传信寄予我师尊。”
谢稹玉点头,并不多话。
楚慎却想起那一日,若不是谢稹玉的剑刃来的及时,他极有可能和那公主一样。
“这魔气和我们往常认知的不同,呈白影模样,气息纯洁,若不是被你从公主身上逼出来,以我的能力,查不出一丝魔气以及公主被夺舍的痕迹。”
没有一丝魔气的魔气,任修士再警惕,总有疏漏的时候。
谢稹玉不知道桑慈为何会知晓这样的东西。
那一晚上她传信而来,显然已有猜测。
若不是她,他会中招。
那魔物见他到来便离了公主身,试图蹿入他体内,若不是如此,那魔物难以被逼出公主身体。
谢稹玉摩挲着手中玉简。
她身上有了许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你如今真感觉没事?”楚慎又瞥了一眼谢稹玉的脸色。
苍白,没有血色。
那一日他抽光了身上所有灵力,精准的灵力操控裹挟住每一道细碎白影,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剑势力量裹挟住白影不得逃窜。
如此细腻的驭灵之术,精妙绝伦。
谢稹玉的剑看似大开大合,却又细腻缜密,在对剑意的操控上,他已不及他。
“没事。”
谢稹玉摇头。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楚慎手腕一翻,手中便多了一颗锁灵珠。
锁灵珠,是一种能锁住修士残魂的上古法宝,楚慎曾跟着李扶南闯古墓秘境时所得。
如今,那被谢稹玉的剑势锁住的白影光点就被锁在锁灵珠里。
光点如今又凝结成一团白影光絮,在珠子里如丝绸般飘荡悬浮。
谢稹玉盯着这东西看了会儿,摇头,“我不知,但我能感觉这魔物不强,力量微薄,只是有一些奇诡之处。”
楚慎沉思:“会是九幽魔地出来的么?但我未曾听闻那里有什么动向。”
谢稹玉摇头,他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道:“我在想,此种新的魔物,会只有这么一只么?”
楚慎听闻,大骇。
“若这只是一只能夺舍凡人的低级新魔,那……”
那这样的高等魔物,如何对付,如何察觉?
……
今日谢稹玉要回来。
桑慈从昨晚就有些心浮气躁睡不着,体内灵力汩汩,她在院子里点了八只灯,练了一晚上的剑,早上一看,剑气把院中花草都削平了。
“主人别担心!”
小藤妖从石凳后面探出脑袋。
她的藤蔓延伸出去,碰触到泥地,地上花草重新生长,恢复如初。
不知是否是因为心口叶子的原因,见到小藤妖,桑慈的心情平和了一些,低头拍了拍她脑袋,“玩去吧。”
小藤妖点头,便要藏进花丛里。
她其实还年幼,近天地,喜花草,桑慈并不拘束她留在自己身边。
但她藏了一半的身体,忽然又颤颤巍巍探出脑袋,“主人,今天我、我想和你待一块儿。”
“怎么了啊?”桑慈浑身提不起劲,但弯腰摊开手掌,小藤妖顺势爬了上去,又悄悄躲进她袖子里。
桑慈跳上一朵莲离开舍馆。
去了膳堂。
她去的太早,膳堂没几个人,张钦余那几人自然也不可能在。
没胃口。
桑慈什么都没吃,又从膳堂出来去了学社,练了一晚上剑,今早不想练剑,也没心思背咒律,锻体也没劲。
最后她又跳上一朵莲,去了青陵仙府内外山门的山台那儿。
桑慈就盘腿坐在那儿,小藤妖学着她的样子坐在她身侧。
偶尔有青陵弟子路过山台,忍不住就要往这儿看一眼。
谢稹玉御剑从山雾中而来,楚慎在后面都追不上。
山台上绿野葱葱,恰巧今日桑慈穿了一条翠色襦裙,整个人就和小藤妖一起隐入背后山林中。
谢稹玉一心只想往剑馆去,他猜测这个时间桑慈应该会在那儿练剑。
听江少凌说,她修炼刻苦,锻体、咒律、剑术都不曾落下,应当不久就要筑基,灵力已经接近满溢,就是有时晚上还要折磨江少凌陪练,弄得他苦不堪言,后悔来青陵仙府这一趟。
谢稹玉想着,速度更快了一点。
桑慈眼睁睁看着谢稹玉从自己头顶快速飞过,再一眨眼,空气里残留剑痕都没有了。
桑慈:“……”
她呆在当场,仰着头都忘记站起来隔空骂他几句。
正当桑慈缓过神来气呼呼站起来要召出一朵莲时,谢稹玉又御剑飞了回来。
桑慈看着他在面前落地,就站在那儿没动,等他收了剑走上来时也不搭理他,只摸了摸从袖子里钻出来的小藤妖。
谢稹玉看到她瞪着自己的模样,哑然,他实在没想到她会在这儿等着她。
刚才从这飞过去时心神不宁,可飞过百丈后,他忽然眼皮一跳忙飞了回来。
显然她这会儿气着。
或许不止气刚才的事。
谢稹玉看着她瞪着自己眼都不眨一下的样子,眼里是笑意,他又靠近一步,抬起手从袖子里摸出什么,往她发髻上戴。
他们距离很近,他几乎是将她圈在怀里。
桑慈感觉到发髻被戴上一根簪子。
只能是簪子。
他每次出门都要买一根簪子回来。
桑慈的气早就消了的,哼了一声,抬手去摸簪子,表面光滑,不像是玉的质感,簪头……像是一只兔子。
她一动,袖子里藏着的小藤妖就露出半只绿油油的手。
谢稹玉目光一转,微微皱眉,“什么东西?”
桑慈瞥了一眼小藤妖,将她从袖子里抓出来,抱在怀里,对谢稹玉哼声道:“你凶什么?哦,还没恭喜你,你当爹了。”
小藤妖懵懂,但乖巧:“爹。”
谢稹玉:“……”
桑慈:“……”
真是儿大不由娘,瞧瞧,还没喊过她娘呢,这就喊上爹了。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两个克制一点!”
随后御剑赶来的楚慎一眼看到下方,谢稹玉将人圈在怀里,低头正看着怀中少女,从他的角度看不到桑慈的脸,反正那一幕看着就让人心烦!
“要你管!”
桑慈和楚慎天生不对付,听到他声音就从谢稹玉怀里探出头。
楚慎:“……”
他的冷脸微颤,但忍住没怼她,在心里想了一万遍谢稹玉说的关于桑慈的好,然后对谢稹玉道:“莫长老让我们过去一趟。”
掌门云苍涯不爱管事,如今即便出关也只操心着自己那入魔被封印的弟子贺荆生,所以青陵事务还是莫问难在操持。
桑慈也跟了去。
当然,她可不是闲的没事才跟去的,主要是小藤妖难得见她阿爹,缠人。
背锅的小藤妖:……
桑慈在莫长老洞府外揪着小藤妖的芽苗玩了会儿,谢稹玉就出来了,她往他后面看了一眼,没看到楚慎跟着。
“楚兄还有事要和莫长老说。”谢稹玉体贴地解释。
“谁问那个讨厌鬼了。”桑慈轻哼一声,看了一眼谢稹玉,拉起他的手跳上一朵莲。
谢稹玉在她背后看着她,十分顺从。
一朵莲到了舍馆,桑慈松开另一只手,小藤妖乖巧地飘到地上花丛间,转瞬便了没身影。
谢稹玉的目光也瞥去了一眼,一边跟着桑慈进屋,一边道:“是那一日在山林里作怪的小妖。”
“什么小妖不小妖的,她叫小藤,名字我取的,以后我罩着。”桑慈哼声道,说完这句,见谢稹玉进来不关门,批评他这个坏习惯,“把门关上。”
大白天的,关门……
谢稹玉抬起眼看了一眼桑慈,回身关门。
桑慈哼了一声,往里走到窗下的塌旁坐下,才抬头看向静静跟过来的谢稹玉。
她抬着下巴,颐指气使一般,“衣服脱了吧。”
谢稹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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