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梦呓

    纪弥把Jing一通反驳,看似理直气壮,实际上心虚到了极点。

    毕竟编排对象是自己货真价实的顶头上司。

    视野从灰蒙蒙的台阶变成一辆迈凯伦,旁边的房东诧异之余,大大咧咧地掏出手机拍照。

    而就在打开镜头的下一秒,迈凯伦降下车窗,露出一张年轻又俊气的脸。

    “小纪老师。”贺景延道。他指出:“你的助理每天好端端待在总办,别人想上顶楼还需要权限,你难不成担心他被抢走?” 纪弥不愿意当这个冤大头,转而灵机一动,切换到好友列表里,点开了Jing的主页。

    距离上次登录,正好足足七天。

    “点进回流活动的入口,勾完好友就能发送邀请?”纪弥询问。

    同事解答:“是的,萌心会自动发活动短信过去。”

    “或者你点到聊天页面写一句留言,那短信就会变成提取你的消息内容,再引导他登录回复。”

    介于萌心的提示风格非常红娘,纪弥对此保持警惕。

    纪弥问:“活动短信怎么写的呢?”起初护士有些畏惧,觉得贺景延看起来凶,像是会背着纪弥呵斥别人。

    但贺景延独自来到护士台,语气非常讲礼节,还请所有值班的医护吃下午茶。

    “如果12号房的纪弥身体哪里不好,劳烦你们随时联系我。”他取出名片。

    担心护士不愿在深夜打扰,他刻意说:“这个电话号码什么时间都打得通。”

    听到他这样讲,一群人差点以为他们是情侣。

    然而,根据纪弥的反应,护士们琢磨着,又觉得不像那么一回事。

    “原来帅哥也会单相思啊?”有人念叨。

    另一个人回到护士台,压低了音量加入话题。

    “你可别不信,我刚量完血压,12号房在打电话,对面的声音隐约漏出来点,我感觉不像贺总。”

    其他人听完,叹为观止:“有钱人玩得那么刺激?”

    还有人窸窸窣窣:“贺总背后做动作,难道想当男小三?真是世风日下啊!”

    这些不过是揣测,至于真相如何,只有当事人清楚。

    发烧终究是一件受苦的事情,半夜里,纪弥发虚汗,护士去换了次床单。

    她吃过人家的下午茶,便打电话给贺景延通风报信。

    “问过他感觉怎么样,他说还好,想自己休息一会儿,所以我就出来了。”

    听着护士这样说,贺景延想去医院看看。

    刚挂断通话,手机又开始振动,这次是萌心上收到了语音来电。

    他正风急火燎地披上外套,险些忘了开变声器。

    “有点疼,我睡不着。”纪弥迷迷糊糊地嘀咕。

    贺景延道:“脑袋么,还是骨头疼?”

    纪弥虚弱描述:“哪里都一样,有点晕,感觉地球在转。”

    深夜这几个小时最是危险,体温容易升高,人也困倦难受。

    不过,他保持着最基本的几分意识。

    “你下班了吗?突然打过来,你会不会不方便?”他口齿还很清晰。

    换好了鞋子,贺景延关上门走出去:“没有不方便。”

    三月天气渐暖,只是今天下雨,风中有几分凉意。

    他本来洗完澡快要休息,临时被这样吵醒,不是太清醒,开了点车窗让风吹进来。

    赶到住院部门口的时候,有闪电划过夜空,随即响起了一声轰鸣的春雷。

    贺景延被照亮了一瞬,随即捂住手机的收音处,不想纪弥被吵到,也不想对方发觉自己在外面。

    “屋外好像打雷了。”纪弥的呼吸有些乱。

    贺景延说:“你的窗帘拉上了吗?”

    “没有注意看。”纪弥说。

    “房间太黑了,像是只剩下我一个人,所以我闷在被窝里。”

    贺景延道:“要不要开盏小灯?”

    沉默片刻,纪弥轻轻地说:“不要,照着眼睛都酸。”

    人在病痛中会变得脆弱,他也是同样。

    只不过这次有人听见了。

    他几乎是用脸颊贴着手机,屏幕上沾染了发烫的体温,耳畔,Jing在低声回应。

    “没关系,我也在这里。”Jing说,“你可以放松点。”

    纪弥很吃力地“嗯”了声,简单以为他的意思是不会挂电话,两个人可以说说话,确实能算是一种陪伴。

    对方安抚的声音似有魔力,他没再紧绷,但依旧在一阵阵地出汗和发痛。

    与他距离没到五十米的地方,贺景延没有关掉他那边的声音,但给自己摁了静音。

    “待会儿我们会再换套床褥,也有新的衣服。”护士与贺景延解释着。

    贺景延点了点头,问:“他这样子是不是该休息得更久一点?”

    “您肯定也发烧过,睡得一定不太好。”护士耐心道,“出完汗白天就会好很多。”

    贺景延确实有这份常识,以往如果得病,自己灌几颗药,熬几天就过去了。

    但放在纪弥身上,哪怕对方有专业的照护,还是忍不住疑虑。

    他的脚步声很轻,离近纪弥的病房时,不禁放得更轻。

    靠走廊的小窗没帘子,纪弥裹在被窝里,望过去只有小小一团。

    “怎么办?睡不着……”纪弥苦恼。

    门外,贺景延对电话说:“没有关系,我也睡不着,你不是只有一个人。”

    纪弥鼓起勇气:“那你可不可以别挂电话?”

    贺景延道:“我在的话,你就不要把自己闷在棉被里,能答应么?”

    纪弥听话地钻出脑袋,从贺景延的角度,能看到他毛茸茸的后脑勺。

    偶尔有护士们路过,发现贺景延站在走廊上,不禁匆匆投去短暂目光。

    感觉到别人的意味深长,贺景延想起之前被医生错认为病人家属。

    自己没被当成正牌。  自认为不太要脸,他现在却懂了难为情,躲闪着没与她们对视。

    如同情窦初开谈恋爱,被旁人多瞧一眼都无措。

    但如果他能看到护士的群聊记录,会不可置信地发现……

    护士:[三更半夜,那帅哥又来做小三了!!!]

    同事打开移动端的办公后台,开始他的低吟。

    “无日不相思,明镜改形色。宁知仲冬时,忽有相逢期。*你的好友某某某在萌心想你啦,快去看看他吧!”

    纪弥:“……”

    说真的,感觉像是Q/Q宠物快被养死了,喊主人上去治病。

    随后,他问:“那要是我写留言,嵌入模板长什么样?”

    “就是通知某某某对你说了什么话,把你的留言复制粘贴,忽悠他来萌心查收。”同事道。

    以纪弥对Jing的大致了解,如果对方收到这么句古诗,很可能会直接删除。

    而自己的留言……

    看到mī这个用户名,Jing怕不是清空短信箱,连夜更换手机号。

    纪弥“嘶”了声倒吸凉气,这会儿有点后悔。

    早知道Jing的人头能值2000点萌心币,供自己拥有小鹿头像框,之前就不那么张狂了。

    或者当时多加几个人也好啊,不至于让自己现在只能选择Jing。

    他俩搞得不欢而散,这下想要利用都难,自己连Jing是否卸载了萌心都不知道。

    纪弥看向付千遥,问:“怎么才能让一个被得罪过的闷骚人格再搭理自己?”

    付千遥磕着自带的香瓜子,还送给纪弥一把。

    他满脸八卦:“你说Jing?”

    纪弥叹了口气:“我就算逢场作戏跟他道歉,他也是看了提示爽完就跑吧。”

    付千遥出主意:“你把知乎的段子复制一半,让他想看结局就点击萌心。”

    纪弥豁然开朗,转而蹙起眉,陷入了沉思。

    这个方法貌似不错,但不排除Jing直接跑去知乎的可能性。

    “短信可以发几次呀?”纪弥提问。

    同事笑起来:“当然只有一条啊,多的话容易被投诉骚扰用户,萌心也耗不起那成本。”

    纪弥想想也是,垂头丧气地认为,自己办不到让Jing回头了。

    下午,他与贺景延回顶楼加班,傍晚商量了下,决定去不远处吃粤菜。

    中途他打开萌心,盯着头像框心有不甘,越是没法得到越是想要。

    察觉到他的失魂落魄,贺景延问:“为什么一个劲打蔫?”

    纪弥含糊地内涵Jing:“我好像被讨厌了,有人对我摆冷脸。”

    贺景延顿了下,撩起眼帘:“必须要和那个人讲话么?”

    说话之际,服务员来上饭菜。

    脆皮乳鸽与红米肠冒着腾腾香气,漏奶华甜而不腻,虾汤泡饭是两人份的量,被分开盛到瓷碗里。

    纪弥端起碗先喝了一口汤,味蕾被满足以后,眉头随即舒展开。

    他再道:“对呀,你要是工作上遇到爱答不理的人,会怎么让他配合你呢?”

    贺景延听到纪弥这样提问,便以为是职场上碰上了问题。

    最近工作量飙升,难免有人心浮气躁,沟通上更可能出现摩擦。

    于是,他指点:“坑蒙拐骗,画大饼吊着,把事情往严重了说,让人急到坐不住,也就会用心去办事了。”

    因为纪弥听得很认真,贺景延迟疑了一下。

    他问:“你要去坑谁?”

    纪弥无辜:“提到的这些手段,哪个我能做得出来?我不哭给别人看已经很好了!”

    在上司面前摆完正直人设,纪弥觉得哄骗Jing倒是个办法。

    他思考自己说什么能让Jing回复,另外一边,贺景延收到了沈光意的微信。

    原先他交代沈光意在组内谈话,开头透露“我是Jing”,借此观察其他人的反应。

    拿七位数年薪不轻松,工作范畴属于老板指哪儿打哪儿,沈光意没推拒,好歹贺景延的请求奇怪却不难做。

    抓住难得能和老板说上话的契机,他发了好几份课题资金预算书,压轴:[谈话视频发邮箱了。]

    贺景延看着一长串预算文件,而纪弥支棱起来,想到了该怎么把Jing钓回来。 

    他把聊天记录翻了一遍,发现Jing对贺景延的八卦有兴趣。

    那时候总办洗牌,大家对新总裁众说纷纭,至今为止,这话题在业内也有很高的讨论度。

    根据Jing的后续种种表现来看,他大概率是同行业人士,而且消息不算太灵通。

    毕竟自己发过其他人的照片当做是贺景延,还误会了贺景延是同性恋,对方看到以后都没否定。

    思及此,纪弥跃跃欲试地下套。

    正好他刚看过一篇推文,写的是Delay压下董事议论,要扶持新制作人做手游,便打开对话框,开始敲字:

    [全互联网业100万人疯传,首次解禁,鸿拟互娱大老板的旷世畸情,光天化日竟为他做到这步!回我1实时

    “没有。”贺景延回答,“我是怕纪弥分神,办公状态被干扰。”

    “刚才我去当面催他,他赖账说这点时间根本完不成。”

    方溪云惊讶:“这么客气,你说说是Delay好还是我更好?”

    这带了点捉弄的成分,纪弥“嘶”了一声。

    纪弥颇有几分认真地喃喃:“我是个有家庭的人,不能回答这种问题。”

    方溪云听了噗嗤没忍住笑,勾着他的肩膀一起去买饮料。

    “没关系啊,Jing又看不到,好哥哥多认几个又不吃亏。”方溪云逗纪弥。

    两个人没注意到老板和一秘就站在旁边,吵吵闹闹地往反方向走去。

    回来的时候,纪弥拎着好几杯咖啡,跑到贺景延的办公室里也放了一杯。

    贺景延抱着胳膊,似乎不太敢喝。

    房东道:“我和小纪讲好咯,大家说现在做游戏是淘金,敢情真的这么好啊。”

    贺景延淡淡嗤笑:“那也没有,我买这辆车的时候,主要靠的是投胎。”

    房东:“……”“我网恋奔现都没见你这么操心。”Shell愤怒。

    用房补住贺景延的房子,他自觉占了便宜,一旦有家用支出,经常赶忙付款。

    贺景延没拦着,省得助理过意不去,又来半夜敲门投喂夜宵。

    “你尝尝苹果汁怎么样,酒店里的饮品不多,我觉得开始放假了,就没有买咖啡。”

    纪弥语调轻快,再道:“你接下来空了吧?”

    贺景延道:“晚上有场董事线上议会,他们不拖的话,估计一个半小时能结束。”

    这次里程碑外放很顺利,服务器没崩溃,卡池没被玩家骂上热搜,几处大更新也没爆出卡流程的Bug。

    原本她在后悔自己不够黑心,被这么说了一句以后,也便没了继续攀谈的念头。

    纪弥心累地坐上车,道:“你怎么会等在这里?”

    贺景延解释:“起得太早没事做,干脆多开一段路。”

    见贺景延今天神清气爽,纪弥羡慕:“感觉你昨晚睡得不错。”

    贺景延匪夷所思:“我好奇心强?”

    “纪弥大学刚毕业,本来就在青春阶段,加上长得好看,履历和前景也漂亮,有追求者很正常。”

    “真的吗?讲什么了?”纪弥道,“你当我在胡说八道就可以。”

    贺景延心说,你嘟嘟囔囔了半天爸爸,但凡自己降下车窗,路人都要当自己拐骗了一个小孩。

    但是,他看着纪弥不安的面孔,耸了耸肩:“你喊我名字了。”

    第 32 章   取向

    虽然纪弥在低声呢喃家人,但反应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询问贺景延的时候,语气更是小心翼翼,似乎很担心刚才真的说过梦话。

    这和同事群里爆的照片完全不一样啊?

    要是丢去营销组,都能当上镜模特了!

    纪弥混乱地想着,但这些现在不是重点。

    最主要的是……

    自己和老板见的第一面,愣是没把人家认出来!

    “贺、贺总?”纪弥有些晕。

    贺景延嗤笑了声,分不清是轻松还是无语。

    他说:“不用这么正式。”

    这里不像国企那般拘谨端正,张总或王董之类的叫法几乎绝迹,为了营造轻松的办公氛围,高层们带头不挂这种称呼。

    纪弥温顺地点了点头,从发蒙的状态中勉强找回几分冷静。

    “别人说夏天最好两三天换次水,今天也该换了,我没有对你的鱼乱来。”他解释。

    小心瞄着顶头上司的脸色,他怯生生地顿了一下。

    再轻声地说:“但助理这种生物应该不用更新得那么勤快……”

    贺景延的表情很淡,难以从面上分辨情绪,令纪弥很怀疑是在装蒜。

    对于助理的试探,贺景延没接茬,很讨厌地另起了一个话题。

    “东二门在哪里?我点的外卖快到了,还有一刻钟。”他问。

    纪弥跟着转移注意力,轻快回答:“下了电梯往右拐,穿过前面那栋楼,有一排考勤打卡机的地方就是。”

    然后,他心思细腻地感觉有哪里不够妥帖。

    纪弥转而和贺景延说:“那边离A栋有点远,要不我过去吧?”

    “不用,把鱼缸放回桌上,我跟你一起去。”贺景延安排道。

    “之前我来开过几次会,但没怎么逛过。”他说,“正好熟悉一下园区。”

    阳光照进明净的落地窗,暖洋洋的大楼内,他俩踏过发亮的地砖,一前一后走进电梯。

    纪弥分明落后半步,望着贺景延高挑挺拔的背影,却莫名其妙有种自己被其扣留、被押送的感觉。

    电梯门缓慢闭合,模糊地倒映出两人的轮廓。

    纪弥站在贺景延身旁,身形高挑清瘦,线条薄而柔软,视觉上比对方纤细了一圈。

    如果贺景延挡在他前面,他像是很容易就会被覆盖住,亦或被困起来。

    他们的目光落在不同地方,谁也没开口交谈,厢内唯有设备运作的机械声,直到电梯平稳地停在五楼。

    随着“叮”的一声,再度打开了门。

    付千遥走进来,看到里面的纪弥,惊讶地想喊一声“小弥”。

    但与此同时,他瞧见另外有个陌生男人。

    猜着这应该纪弥在总办的同事,付千遥舔舔嘴角,把原本的称呼咽了回去。

    他好心给纪弥撑场面,颇为恭敬地改口:“这不是我们尊敬的小纪老师吗!”

    纪弥在真·尊敬的大领导旁边,正瑟瑟发抖:“。”

    他敷衍地扯了扯嘴角,看着付千遥欢快地迈步过来,拼命地眼神示意让人换个电梯乘坐。

    然而付千遥见纪弥这样子,还以为朋友在跟自己亲昵互动,拍了下纪弥的肩膀。

    纪弥:“……”

    “这班电梯还挺赏心悦目的啊?当CEO真有眼福,我要怀疑总办是颜控天堂了。”

    付千遥打量两人,自然熟地调侃。

    “上回营销部请了男模来卖腐,说真的不如省那钱换你俩上,并排站着就比他们养眼。”他还说。

    轻飘飘的打趣声落下,纪弥感觉两眼一黑。

    他绝望地心说,比起让贺景延卖腐,他们更可能被老板卖去当鸭。

    “你别开玩笑了,搞不了那种东西……”纪弥干巴巴道。

    他再急忙岔开这茬:“这会儿你是去干嘛?”

    付千遥爽快地说:“今天下午的活不多,我偷溜寄个快递,你们呢?”

    纪弥道:“我和他要去拿外卖。”

    “懂了,吃下午茶。”付千遥脑补道。

    他开玩笑地说:“趁着Delay还没有来,开个派对狂欢一下,享受最后的美好时光是吧?”

    纪弥听着他开玩笑,痛苦地闭了闭眼。

    救不了,真的救不了。

    付千遥大概要和自己打包滚蛋了。

    “确实是几杯咖啡。”贺景延道,再看了纪弥一眼。

    蔫巴巴的,埋下了脑袋,显而易见地在不安。

    “至于Delay么,是今天的航班来这边,小纪老师好像狂不起来,人也已经不太好。”他优哉游哉地补充。

    纪弥:“……”

    付千遥应声说:“他从上个星期就在慌,要我讲犯得着那么怕老板?你说是吧这位小兄弟?”

    被他cue到的兄弟贺景延面不改色:“嗯对。”

    紧接着,付千遥望向纪弥,不着调地加油鼓劲。

    “人都是感官动物,像你这么好看,一见面就占有优势,Delay不该是率先被蛊得五迷三道?”

    温暖开朗的声音回响在电梯里,纪弥的心越听越凉。

    贺景延捧场地继续嘴欠:“嗯嗯。”

    纪弥不敢与他对视,默默地倒吸一口气。

    他无语,贺景延在嗯什么嗯?

    怎么充满了阴阳怪气啊!

    贺景延与付千遥一唱一和,仿佛纪弥的职场挚友,有没有激励作用尚未可知。

    反正纪弥被夹在中间,看上去更想死了。

    分开前,付千遥抛出友谊的橄榄枝。

    “话说你是刚从穗城来的秘书?有空一起食堂约饭呗?我和小弥每次点椰子鸡锅,两个人总是吃不完。”

    贺景延也客气道:“不是秘书,正式的任命函应该这周能群发在大家邮箱里,我当的是被下蛊目标。”

    另外一边,纪弥暗落落撇了眼付千遥。

    他只能说这辈子没见过那么丰富的表情。

    震惊、窘迫、后悔……

    惨得纪弥不忍心多看。

    付千遥如同灵魂出窍,步伐踉踉跄跄,几乎是飘走了。

    分开之后,他在微信对纪弥狂轰滥炸。

    [我靠我靠,他怎么会是Delay啊???]

    [为什么不早说他就是老板!!]

    纪弥也很抓狂:[你准备进电梯的时候,我就眼神示意了!]

    付千遥吐血:[妈的,我以为你在提醒我赶紧来一起看帅哥?]

    纪弥:“……”

    有的人也许就是活该。

    付千遥:[为什么见过Delay的同事要说他难以直视啊?长成这样不是回头率爆炸吗!]

    看到这行字,纪弥其实对此没什么质疑。

    他已经理解了这个形容词背后的深刻含义,情绪有些心酸,慢慢打字回复。

    [真的挺难以直视的,我现在也不敢看他了。]

    付千遥:[……]

    付千遥:[可怜你拥有一个坏比上司,要不还是早点辞了,回学校读个博吧?]

    纪弥:“。”

    在他旁边,贺景延从货柜上找到了自己的外卖。

    点了五杯不同风味的咖啡,被分别装在两只袋子里,他轻松地单手拎住。

    “和秘书室说一声,我过来看看,请他们喝的咖啡放在楼上。”他嘱咐。

    纪弥点点头,先给Noah发了通知。

    Noah:[111。]

    Noah:[你见着Delay了啊?我忘记把你拉到我们群里了,你等等@所有人就行。]

    随即,纪弥被他拉进内部群。

    他一看群名,倒是贴切:

    《总办不相信眼泪(沪市远征版)》

    加上纪弥一共五个,全是在这里办公的人员。

    Noah是群主,贺景延也在里面,顶着系统默认的灰色头像。

    在里面发完了通知,纪弥听到贺景延问:“和他们都认识了吗?”

    “这两天大家都很忙,顶楼还没凑齐过人,有时候行政和HR也会过来,我容易弄不清。”纪弥说。

    他看了眼群里其他人的头像,有的挂上了自拍:“现在我能把脸和人名对上号。”

    贺景延倒是没什么态度:“Noah他们不怎么待在工位。”

    纪弥“嗯”了声,说:“之前我以为秘书室会在CEO边上绕着转。”

    “别的地方招了很多行政岗,那种差不多会这样,这里的话职责不一样。”

    贺景延搭腔:“他们等于我的切片,背靠我的职权和别人做把控。”

    整个事业群的摊子太大,一个人不可能顾得过来,独断不止会累死,往往还容易造成错漏。

    所以总办在架构上是垂直管理,以贺景延为顶端统管,秘书各自有负责的模块。

    如果下属部门有困难想传达,按照标准流程,首先是向秘书报告。

    秘书会把琐碎的问题代为处理,剩下的事项做好梳理再向上传达,推进期间也由他们跟进,有时候甚至要在工作室驻场。

    他们经常要主动和底下打交道,看上去总是在到处跑,每天很难见到人影。

    说到这里,贺景延话锋一转。

    “物理意义上,还是金鱼和它的小伙伴离我更近。”

    纪弥:“……”

    还以为这人把金鱼的事掀篇了。

    敢情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正好走进顶楼的办公区域,秘书室和助理都是开放式工位,他们望过去便一览无余。

    纪弥很轻地拍了拍旁边桌沿,说:“这里是Noah的位置。”

    贺景延也适时收住话头,随之侧过脸望去。

    桌上摆了很多新买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估计懒得挑搭配,色彩全是黑色。

    贺景延没对这种审美做出确切评价,只是问:“Noah最近信撒旦了?”

    纪弥好心澄清:“他今天上午抢周末的车票,念的还是阿弥陀佛。”

    说完,因为害怕给另外两个同事引来不幸,接下来他没再吱声做向导。

    路过自己的座位时,纪弥顿了一下。

    “我坐这里。”他说,“的确离你很近,从你办公室走出来就是。”

    听到他这么说,贺景延慢下脚步,扫了眼那张桌子。

    标配的台式机和双屏显示器,屏幕没有锁掉,开着几份对外公开的开发组月报。

    没放什么名贵的工学椅或升降器,有使用过的书本、纸笔和便签夹,收拾得很有条理。

    角落塞了全麦面包还剩半袋,不知道是嫌难吃还是胃口小。

    淡淡收住眼神,贺景延拆开外卖袋,把其中一杯咖啡搁到上面。

    “下午了所以点的是低因。”

    “谢谢。”纪弥没想到自己也会被捎上。

    思及此,他有些懊恼,之前把Delay想得太片面了。

    对方是在整个事业群平步青云的上位者,无论个性再怎么鲜明肆意,在这种职场交际上当然不至于不靠谱。

    走神之际,贺景延又取出一杯,自顾自开封插上吸管,再把其他的咖啡都放到了会议室。

    正好,群里有人问:[咖啡放在茶水吧里么?]

    纪弥帮忙回答:[Delay放在第三间会议室里。]

    Noah:[这里有几个部门互相甩锅,我在当裁判员,傍晚才能回来,到时候再去拿。]

    Shell:[沃豁,你好惨!我在电梯里咯,回来瘫一会摸~摸~鱼~]

    他好像看错群了,以为这里没有老板,嘚瑟完发了一张炸公司的卡通表情包。

    五秒钟之后,他火速撤回了上述发言。

    Shell:[收到。]

    虽然手速很快,但不幸被其他人目睹了全程。

    有同事幸灾乐祸,瞬间冒泡出来。

    方溪云:[@Shell撤回干什么?有什么事情需要跟我们难以启齿?]

    方溪云:[被艺设中台的干了就直说啊,大家帮你想办法,让他们给你负责。]

    艺设中台在公司里是出了名的不好惹,Shell平时会与他们对接。

    管么管不住,吵又吵不过,干得忍辱负重。

    Shell:[@Cloud我对美术生有心理创伤和生理过敏,要我的命直说。]

    跟着贺景延一起来沪市的秘书就是这三个,他们共事了好几年,关系非常融洽。

    群里一吵就是99+,纪弥津津有味地看了好一会。

    没到两分钟,Shell回顶楼喝拿铁,然后围到纪弥旁边。

    “之前听Noah说咱们有个漂亮的新人,但是这两天太忙了没能打招呼,诶Noah这回没有虚假宣传啊!”

    他这么搭讪完,扭头朝着总裁办公室嚷嚷。

    “Delay,你不来介绍下你的助理?”

    贺景延走出来,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

    “他的显示器上不是贴得很清楚么?”他散漫道。

    互娱的体量很夸张,一款大项目的开发组有近千人。

    整层楼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加上装修风格很统一,方向感不好的甚至会在办公区迷路。

    为了线下沟通的时候方便找人,行政给每个员工都发了身份标牌。

    大家默认把标牌竖在显示器的顶端,名字和代称一目了然。

    Shell刚才忘了注意这茬,这下瞄了一眼。

    [纪弥|Lethe]

    与此同时,纪弥很礼貌地说:“Shell老师,喊我小弥或者Lethe都可以。”

    Shell笑起来:“别喊得那么客气,Noah和溪云都是大佬,我在秘书里面资历最浅,算不上老师,不过你需要我的话随时来找。”

    纪弥点点头:“那之后就麻烦你了。”

    他读书时课业压力重,除此之外还要打工,每天难得捉到人影,没机会也没力气去交朋友。

    离开了校园之后,他待在开发组的技术线,每天加班敲代码,很少有和人闲聊的机会。

    在人际方面纪弥尚且生疏,表现得腼腆又小心,好在Shell是个自然熟。

    两人借着交谈的契机熟络起来,没有闲聊太久,方溪云也回到顶楼。

    方溪云刚从项目组回来,染成酒红色的头发微乱,真丝质地的衬衫扣子解开了两颗,手上还拿着一叠材料。

    注意到纪弥之后,他停下着急的步子,笑眼盈盈地说了句“Hi”。

    “你们在组织迎新会?”方溪云问。

    Shell得意地说:“对啊,要不要我给你引荐一下?”

    “不用你帮忙,我今早在这儿拆报表,就和小弥打过招呼。”方溪云答,“这两天倒是难得见过你人影。”

    Shell叹气:“事儿多啊,在研组光是手游都有十多款,我每天轮番在各个楼层闪亮登场。”

    他指了指自己的膝盖:“别说脑子卡机,腿都要累废了。”

    “你当我这儿运营期的容易吗?给你看眼MAU*图,刺激程度相当于天天在打A股3000点保卫战。”

    方溪云应声着,把手上的纸塞在Shell怀里,腾出手匆匆回复了几条工作消息。

    他一边飞快打字,一边对贺景延的反常行径感到困惑。

    “话说Delay你不是周五才上班么,怎么突然过来了?一落地司机不该先把你送去公寓?”

    闻言,贺景延自然不可能坦白。

    沪市瞧着风平浪静,一个比一个纯良无害,背地里自己已经被造谣成Gay。

    他来探探这帮人到底是什么玩意,今天一到可谓是收获连串意外。

    思及此,他不动声色地瞥向身旁。

    纪弥正乖乖地垂着脑袋,黑亮柔软的头发很蓬松。

    在自己面前还有一些不安,右手紧张地捏着咖啡杯,略微用力的指尖泛着白。

    “来看看新助理。”贺景延有些恶劣地开口。

    他停顿半秒,拖腔拿调地说:“Noah对他评价很高,吊起我的胃口。”

    方溪云耸耸肩膀:“你冷不丁出现在公司,别把人吓坏。”

    Shell却好奇:“Noah难得会夸人诶,他都和你说了什么啊?”

    纪弥被吸引注意力,也偷偷竖起耳朵。

    清瘦的身体没再局促紧绷,微微地倾向贺景延这边,很在意接下来的内容。

    贺景延不动声色地收住目光。

    “Noah说……”他道,“纪弥长得好性格乖,而且很贴心,懂得疼上司。”

    眼前三个人排排站,听着贺景延随口胡扯,方溪云率先受不了,把手机揣进口袋转身就走。

    “这几天我很忙,有正事劳烦拨内线电话。”他挥了挥手。

    Shell也是无语又好笑:“你当Noah给你招助理还是招老婆?”

    他离开前不忘补充:“说起来小弥是不错,等下Noah回来,你怀着感恩的心给他磕一个吧!”

    贺景延对此只是嗤笑,懒洋洋的没有回应。

    他难以理解,Shell和纪弥才认识了几分钟……

    贺景延把芋艿夹进对面碗里,抬眼看到纪弥的神色正经又体贴。

    “谢谢小纪老师,可我应该喜欢男生。”贺景延婉拒,“所以就不劳烦了。”

    第 33 章   心跳

    耳边的话语字字清晰,纪弥却好似难以理解。

    迎着贺景延的视线,他微妙地有一丝怯,目光闪动着移开了眼。

    之前提到公司八卦,所谓的“有朋友在鸿拟”,那位朋友显然也是mī本人。

    所以,他们居然每天在同一栋写字楼上班?

    这未免有点太巧。

    贺景延回到家没急着休息,眼睛酸涩就戴了防蓝光镜,重新翻了一遍两人的聊天记录。

    mī不是很吵,但也不闷,多数时间谈吐礼貌,逮到话头挺会口嗨。

    ——新上司怎么样?

    ——身材看起来没你有料。

    看到这两句对话,贺景延嗤笑了声。

    胆子还蛮大。

    之后贺景延往下滑屏幕,mī频繁提到新上司。

    ——我关怀他会不会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很难跟你形容他的性格,总而言之很可恶,他没当我上司的话,我平时见到他这种人应该会绕着走。

    ——可他是个大!变!态!

    ……

    贺景延拉到最新消息,有mī陆陆续续的留言。

    中午,mī哼唧:[我见完上司了,只能说他并没有放过可怜的我。]

    晚上,mī雀跃:[劫后余生,下班啦,开始欢度周末!明天睡个懒觉再加班/企鹅摇摆]

    而在三个小时之前,mī小心翼翼地询问自己。

    [Jing,你是还在忙嘛?我洗完澡要休息了。]

    贺景延现在回复:[刚回家,我也打算睡了。]

    他再问:[你的上司有多变态?]

    身为管理层,他对这些吐露保持着一定的敏感度。

    职场上产生摩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同事之间互相质疑、互相说服,多的是人上班吵来吵去不肯退让,下班还能勾肩搭背去喝一杯。

    一个是站在自身专业的角度,不肯轻易认可你的思路,一个是抛开工作岗位的框定,觉得能和你这个人交上朋友,成年人的世界足以消化这份复杂性。

    但无可否认,工作环境也容易发生一些恶性事件,尤其在地位不平等的职级结构里。

    哪怕鸿拟崇尚氛围扁平化,也没办法根除权力滋生的弊端。

    所以,贺景延自觉规避,也自觉警惕。

    他问方溪云:[沪市这边,有没有风评特别差的领导?]

    方溪云被半夜吵醒,没好气地发来语音。

    “Delay,延神,小贺总!现在快六点了,您是物种进化了不需要睡眠,还是身体退化了开始老干部作息?”

    说完,方溪云多少掺杂了点私人恩怨。

    “你能不能有点逼数?整个集团打听打听,谁能比你风评差!”

    贺景延:“……”

    ·

    纪弥发现Jing居然在早上五点多回复了自己。

    现在既没有期末周,又不是季度末,Jing的日常生物钟怎么这么可怕?

    是怪物吧?

    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纪弥联想到了贺景延……

    “周四通宵开海外会,周五熬夜开内部会,现在应该晕在床上睡得像头猪。”纪弥猜测道。

    不过,琢磨上司的睡相好像有点逾越,他适时克制住了脑补。

    他针对上司究竟有多变态这个问题,给Jing打字:[一言难尽。]

    Jing已经醒过来,表示自己有耐心听:[你可以多说几句。]

    这条出现对话框里没几秒钟,就被纪弥快速敲出来的小作文给刷了上去。

    [他看图能细究到小数点后三位的精准程度,每天超长工作十八个小时,完全没有工作和生活隔离开的界限感,群里凌晨还能发消息,大家在他手底下很难喘口气。]

    [根据我的观察,他还可以把美式当水喝,我怀疑他要是去抽血,从他血袋里能提炼出好多咖啡豆。]

    [当然了,这些不是重点,他骨子里还很坏,这个难以具体形容,你悟一下吧。]

    然而对面的Jing悟不出来。

    光看前面几行字,他感觉那位领导和自己是灵魂挚友。

    不过,他坚定认为自己不惹人讨厌,所以没有对号入座。

    mī嘀嘀咕咕的样子很活泼,初入职场会茫然会苦闷再正常不过,贺景延是业内前辈,不吝啬于给一些建议。

    贺景延装作不知道mī在鸿拟:[如果你待的是一家大公司,你形容的这种人不算少见。]

    [我记得现在的企业都有投诉机制,如果这件事影响很严重,你可以试着越级反馈他的问题。]

    ……越级反馈?

    纪弥看到这四个字,心想在这个事业群,已经没人能比他上司级别大了!

    他裹着棉被翻了个身,磨磨蹭蹭地吭声:[倒没有那种严重。]

    尽管贺景延很严格,个性与温柔无关,还擅长跟自己嘴欠,但在职场上,这些不是什么要紧事。

    重点在于自己究竟能从中得到什么。

    丰厚的薪水和待遇、优越的资源和平台,以及领导的能力足以引导自己更上一层楼。

    上面的东西总办都能满足,纪弥愿意吃力一点。

    这会儿只是仗着和网友互不认识,自己不需要懂事,趁机嘴一嘴平时不敢与之多说的贺景延。

    他率先和解:[我还是忍一忍他吧,跳槽涨的工资就当精神损失费了。]

    紧接着,纪弥潦草估算了下,发觉Jing都没睡几个小时。

    他纳闷:[你那么晚才休息,不会难受吗?]

    Jing官方得像是游戏客服:[谢谢你的关心,我身体很好。]

    说完,Jing后知后觉地皱起眉。

    虽然自己没别的意思,但澄清自己身体好这种事,感觉有哪里奇怪……

    他撤回了那条消息,硬邦邦道:[不会难受。]

    纪弥目睹了他这番操作,弯起眼睫明知故问:[干嘛撤回啊?]

    [怕我不相信吗?]

    [还是怕我打假验货呀。]

    Jing看起来是个成熟的精英人士,情场也应该阅历很丰富才是,一聊天却纯情得像是没谈过恋爱。

    过了一会,Jing慢吞吞回复:[你用来验货的那双眼睛,看的内容也太有营养了吧?]

    纪弥:“。”

    他差点朝屏幕翻白眼。

    继而察觉到Jing的发坏背后,似乎有一些虚张声势?

    纪弥捕捉到了这丝微妙:[Jing,你不敢线下见到我?]

    Jing这次反应很快:[没有不敢。]

    Jing:[只是你见到我可能会后悔。]

    纪弥感觉古怪,直截了当地问:[你是脸长得很难看?还是头像用假照了?]

    他认为能让自己后悔见面的情景,莫过于是这两种。

    然而Jing否认用了假照。

    Jing再表示,至少在过往的经历里,没有人嫌弃过他不好看。

    纪弥已经在刷牙洗脸,瞧完对方的解释,不甘下风地说:[那我也是。]

    Jing顺着问:[你长什么样?]

    纪弥并不配合:[你又不和我见面,讨我照片干什么呢?]

    Jing:[看看你以前遇到的那些人有没有撒谎。]

    纪弥忍不住轻轻“切”了一声,故意抬杠:[我担心你拿照片去干一点不合法的事情。]

    Jing:[哦,你想看我的么?]

    纪弥眨眨眼睛:[你发。]

    Jing:[想想算了。]

    Jing:[担心你对我做不绿色的事情。]

    纪弥:“……”

    靠。

    总有一天,他要知道Jing到底是扁是圆?是帅是丑?

    最好面对着面,看Jing还说不说得出这种嚣张话……

    自己好想把人从对面揪出来!

    纪弥用力地戳着屏幕:[好吧那你就别发了。]

    [否则我看完真的有可能会梦到你,做噩梦对睡眠不太好。]

    这一句显得有点凶,纪弥补了个表情:[QAQ]

    随后,他点外卖去公司。

    “我等下准备去公司,你在不在加班呀?我多订一杯奶茶?”纪弥凑起送费,给方溪云打电话。

    方溪云困得神志不清:“我还在床上呢,Delay这条狗……天亮把我吵醒过的人除了公鸡就只有他了。”

    抱怨完,他说:“帮我订一杯吧谢谢,我晚点来。”

    一个小时之后,纪弥拎着奶茶走进鸿拟。

    顶楼很只有他的脚步声,远远一眼望去,外面几个工位全部空着。

    于是他以为这里没有人,看视频的时候直接开了外放。

    有游戏频道的主播在聊鸿拟高层变动,纪弥一边拆开吸管,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有传闻说互娱以后是Delay当CEO-1,这个很正常,他以前待的紫台工作室很核心,也做出了成绩,集团对他有信任。”

    “他大学在MIT,嗯对,我俩是校友,不过不是同一届,他很早就提前毕业去了鸿拟。”

    “平时有没有交流?我没有,其他同学倒是很高兴能加到他微信,他们应该主动联系得挺勤快。”

    主播讲到这里,笑了声:“那些人说终于打入了大佬的好友列表,感觉离打入大佬的户口本不远了。”

    这个主播说话风趣,纪弥闷闷地笑。

    他喝着奶茶,给直播间点了红心,然后等电脑开机的时候,就看到虚掩着的办公室门晃了晃。

    纪弥觉得这是被空调风吹的缘故,然而下一秒,贺景延从里面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纪弥没来得及关掉视频,手机继续往下播放。

    主播道:“你们怎么这么好奇Delay啊?跟人民公园老大爷似的,我会怀疑你们是打算跟他相亲。”

    纪弥:“……”

    他努力掐着音量键,到主播说出“相亲”这两个字的时候,其实声音已经很小了。

    但凡贺景延耳背一点,也听不清楚手机里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思及此,纪弥心虚地看向对方。

    贺景延也垂着眼睫,正淡淡地瞧着他,凉声道:“这么好奇我?”

    背地里听别人议论自己上司,算是他比较理亏,纪弥只能硬着头皮吱声。

    “是有一点希望了解……”

    毕竟以后要共事,当然是越融入越好啊?

    可惜后面这些心声没能说出口,贺景延抢先说:“嗯,也正常。”

    纪弥连忙点点脑袋,以为贺景延懂自己要当好助理的用心。

    然而贺景延又说:“但相亲的话最好还是先问问下本人意愿。”

    “比如我没谈恋爱的想法,你去到处打听不就白费力气了。”

    纪弥:“…………”

    他忍辱负重地闭了闭眼,堪堪控制住没有瞪向贺景延。

    紧接着,纪弥说:“好的你放心,我只是想要更好地协助你工作……”

    他简直像在庄重发誓:“对办公室恋爱没有半点兴趣!”

    碰巧电脑已经开机,自动登录了OC,纪弥想证明自己对岗位的重视,还给贺景延看他和其他助理的聊天记录。

    对面供职于隔壁的电商事业群,纪弥主动请教经验,那人身为行业前辈,大方地发来一份办公细则。

    前辈待人接物很妥帖,对领导更是事无巨细,处处安排稳当,是非常得力又令人舒心的事业辅助。

    “他太厉害了。”纪弥每次看都很服气,“据说有段时间他休假,他的CEO都犯戒断反应。”

    贺景延也挺意外:“这就是他的工作日常?”

    “对啊,这是他们那里对新人的考核标准,都参照他列的这张文档来。”纪弥说。

    贺景延瞧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要求:“我乍看还以为是月嫂照顾婴儿的心得分享。”

    纪弥:“。”

    要是记得没错,电商的老大已经五十岁了。

    “不过他们比较重商务,和供应商的酒局多,氛围和架构一直偏老派,这样也正常。”贺景延道。

    他有些好笑地说:“你不用跟着学,在这里没必要。”

    纪弥道:“正常的交接应该是上任助理领我一段时间,他连夜跑路了,我只能摸瞎……”

    说到这个,他突然来了八卦劲。

    “问这个会不会冒犯啊?他真的是你气走的吗?”纪弥旁敲侧击。

    贺景延扯起嘴角:“我认为比起这个,主要是他家在穗城有两栋楼,收租钥匙能串满一整条皮带。”

    纪弥听完,暗落落噘了下嘴。

    早知道不问了,自己刚为那间老破小交过房租,现在还在心疼钱。

    贺景延只说了上任助理有退路继承家产,到底没细说辞职理由。

    过于高压的环境里,有人事流动太正常,看多了就知道这并不值得深究,像几个秘书这样能扛下去的才是少数。

    他转而和纪弥解释起各个总裁办公室之间也有差异。

    “有些高层完全被管理类的事务绑住,很难有空深入业务,离开了助理连研讨会都听不懂。”

    “这种情况下他们会和助理建立很紧密的联系,后者必须高度迎合老板的需求,老板也省了力气,但我认为这是一种懈怠。”

    贺景延说:“至少对游戏来讲,老板都不懂研发了,那事业群离关门不远了。”

    纪弥咬了咬嘴唇,他有一颗唇珠,点缀得有几分稚气。

    “这样吗?我为了下周的技术交流会,怕你过去听不懂,还写了三个版本的准备资料……”

    “三个版本?”贺景延迟疑。

    纪弥摆出专业姿态:“不太清楚你的水平,所以贴心地分了类。”

    “有《宝宝巴士版》、《初入江湖版》和《金色传说版》,供你随便选择。”

    贺景延忍不住问:“你之前在开发组的定级对标哪版?”

    校招生哪怕拿的是SSP合同,也不会被定得太高,纪弥回答:“《初入江湖》吧。”

    他再问:“你还管研发的话,是侧重策划还是程序啊?”

    策划、程序和美术是游戏研发三驾马车,核心高层也大多数出身于这几个部门。

    贺景延道:“我挂职总工程师……”

    纪弥握住鼠标的手一顿,随后当着贺景延的面,默默地把《宝宝巴士》和《初入江湖》给删了。

    “我原先不知道。”他难为情。

    贺景延道:“能理解,没有同岗的导师带你,沪市离穗城也远,这里的很多人都和我没什么接触。”

    “总之我对助理的依赖性不强,太需要别人在我看来是一种残疾。”他道。

    “上任助理的大部分工作就是清理工作后台,按时把我的想法落地,定方案、搭框架这种事都是我来主导。”

    听着这些话,纪弥心里明白,贺景延在间接透露他的转正标准,自己至少要做好执行。

    不过总办的事务大多棘手,哪怕只是执行,其实已经很考验能力。

    贺景延瞥向那份没关闭的细则,沉思:“上下级混得太近了挺奇怪的。”

    纪弥问:“是吗?”

    这里没什么职级带来的隔阂,秘书们经常与贺景延说说笑笑,有时候能演变成互呛互掐。

    放在别的地方,大多是对上司毕恭毕敬,哪怕不畏怯也会放尊重,谁会这样吵闹?

    不过,纪弥突然察觉到,这些相对密切的往来仅限于工作场合。

    在工作场合之外,其他总裁都专人负责打理生活,但贺景延压根没招这个岗位。

    思及此,纪弥听到贺景延应声:“对啊,很难想象能有一个人会对我了如指掌,那简直……”

    纪弥颇有野心地接茬:“可以干脆坐上你的职位?”

    贺景延没想到纪弥会这么联想,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谁更事业狂。

    他有些无语地说完了下半句话:“简直是我命中的老婆。”

    纪弥不可思议:“你老婆?”

    他深吸一口气,继而残酷地提醒,亦是较真地分析。

    “你确定这种生物真实存在?Shell可是替你烧过香了,这么多天过去有苗头么?”

    贺景延道:“最近我在公司和家里两点一线,这都能有苗头?我和配偶期宠物有什么区别?”

    这个话题对他太不友好,他似乎想要转移开,目光往奶茶上飘。

    纪弥道:“这是方溪云的,只买一杯奶茶凑不到起送价,紧急找他抱团取暖。”

    “方溪云周末来公司的频率没我高。”贺景延委婉道。

    纪弥随手画饼:“下次喊上你。”

    贺景延听Noah说过,纪弥来这儿小半年,摸清了附近哪些外卖比较好吃,大家该低头就低头,跟着懂行的混。

    他打开自己的微信二维码:“拼单链接发这里,方便结账。”

    纪弥莫名其妙就有了老板的私人联络方式。

    随后贺景延回到办公室,纪弥迫不及待地打开朋友圈,想偷窥这人的往常动态。

    但试了几次之后,贺景延蹙了下眉,心烦意乱地顿住。

    因为压着枕头的那只耳朵里,心跳的声音很明显……

    而且它今晚怎么格外地吵。

    第 34 章   正事

    人事通过全体邮件,公布了春节的放假计划。

    大年夜在周六,互娱提前到周四开始放,初九之后再上班,一连11天。

    邮件的末尾,一如往年写了年度总结。

    [咱们新老大的秘书室今早正式搬过来,有人到园区了不?求前线照片!]

    [我昨天听到行政的在聊这个事,顶楼全部清空,架势特别大。]

    [之前在企业通讯录上查过新老大,ID是叫Delay吧?他好像隐藏权限了,搜不到照片诶。]

    秋天的阳光漏过窗帘缝隙,照进狭窄、老旧却整洁的租房,明亮得惹人心烦。

    但纪弥懒得下床拉窗帘。

    他眯着漂亮的眼睛,干脆把脑袋蒙进被子,过了会,一只手慢吞吞地伸出来。

    枕头旁的手机被指尖勾住,再卷进了棉被里。

    群里提到的Delay是个高管,之前在集团总部穗城供职,据说即将调来沪市,成为整个互娱事业群的CEO。

    作为集团的核心板块,互娱承揽游戏业务,全球各地排布了多个工作室,吸金能力和研发水准位列行业顶部。

    接替总裁不是小事,何况是从外地请来的陌生大佬,肯定吊足大家的好奇心。

    可惜新人们一通打听,相关信息少得可怜,大家连一张正面照都没找着。

    [……这有什么好讨论的,长得帅早去娱乐圈了,鸿拟做的是互联网,管理层不都是一张熬夜了三十年的脸?]

    有人这么怀疑完,其他人大概觉得言之有理,随之纷纷跳过这个话题。

    他们开始猜测Delay的行事风格怎样,背景履历如何,以及多久会正式上任。

    纪弥恋恋不舍地赖着床,昏沉地翻了一会群聊,直到时间不能再拖,匆忙去水池前洗漱。

    空气里浮着薄荷牙膏与洗面奶的香味,他挤了一把毛巾,将其盖在脸上一顿揉。

    冷水刺激得他轻微颤了下,瞌睡虫总算是醒了。

    之后他戳开朋友发来的语音。

    “小弥,今天别穿你那格子衫了,披一件风衣搞得帅点!”

    付千遥兴奋地指挥,让他记得耍酷。

    两人当过初高中同学,大学毕业后凑巧成为同事,虽然去了不同的部门,但彼此关系不错。

    “你马上要和总裁办公室那群人接头了吧?挺好,让他们看看这儿的事业群群花,在颜值上搞个下马威。”

    纪弥听着他的叽叽喳喳,不禁瞥了眼镜子。

    自己习惯性穿了一件舒适的衬衫,浅色的衣服清爽齐整,不想再刻意更换。

    “接头这词听上去怎么怪怪的?像在做黑帮交易。”

    纪弥回复着,嗓音温软悦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

    他再道:“我上午就是收拾工位,和新同事认识一下,Delay还没来,这周估计是见不到他了。”

    照理说纪弥对Delay并没兴趣。

    他作为应届生,刚进公司没到半年,身为普通员工连总监都难以见到,更别说那位风头正盛的总裁。

    即便他们能在同一栋大楼办公,也不过是没有切实联系的两个世界。

    只是不久之前,总裁办公室发布了技术助理的岗位竞聘,纪弥本着试试的心态被他们选中。

    于是,那位神秘兮兮的Delay,不仅即将成为他的顶头老板……

    而且会当他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直属上司。

    “那你见过Delay没有啊?他参加你的视频面试了吗?”付千遥好奇。

    纪弥正戴上蓝牙耳机,推开笨重生锈的防盗门,大门发出“吱嘎”一声。

    小区不远处有公司班车的站点,他每天搭车通勤,单程二十分钟,在大城市里算方便。

    纪弥边走边回答:“没,我的终面面试官是他秘书和HR总,你有打听到什么吗?”

    付千遥向来消息灵通,不过这回却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是总监、经理之类的,大家倒是有机会接触,我们想见副总就很不容易了,一般都只是向他的秘书汇报。”

    他有些玄乎地说:“我这边有个前辈,出差的时候倒是见过Delay一面,他形容的就四个字……”

    纪弥保守猜测:“衣冠楚楚?”

    付千遥痛苦地公布正确答案:“不敢直视。”

    纪弥:“……”

    敢情是从沿海城市调来了一头哥斯拉?

    他扯了扯嘴角,颇有些遗憾地想,看来期待着欣赏帅哥的群友要失望了。

    九点半到十点是互联网业的早高峰,路上堵得水泄不通,班车晃晃悠悠停到公司门口。

    行色仓促的人流里,纪弥准时打卡走进园区。

    这回坐电梯时和往常不太一样,他在感应区刷完工牌,摁了最高的楼层键。

    几乎是摁下去的那一秒,周围人明里暗里地开始打量他。

    放在往常纪弥也很瞩目,因为长相出挑,明艳又灵动,五官精致得几乎不真实。

    可这次另有缘由。

    园区容纳了近万员工,部门众多、功能丰富,大家有工牌就可以每层楼乱窜。

    需要特定权限才能通往的有且仅有顶楼。

    那片区域只属于总裁办公室,一个通常被简称为“总办”、整栋大楼里权力最高的地方。

    没人不对此怀有憧憬。

    与此同时,纪弥的屏幕上跳出消息。

    这回不是来自微信了,而是鸿拟研发的即时通讯OC软件,供以企业内部办公使用。

    [Hi纪弥,我是一秘Noah,已经到岗咯,你搬工位需要人手的话可以喊我。]

    [我才看到一辆小推车,里面应该是你的东西?]

    [你直接上来吧,我正好有空,给你安排位置。]

    纪弥礼貌地回了句“谢谢”,表示自己过两分钟就能到。

    这些天他与原部门做转岗交接,昨晚刚刚忙完,办公用品确实都整理在推车里。

    因为不知道会被安排坐哪儿,所以当时把车塞到了顶楼的拐角处。

    这些东西现在被Noah拿到走廊上,对方没急着谈公事,热情地率先打招呼。

    “吃早饭了吗?”Noah是个绿眼睛的混血儿,中文格外流利。

    纪弥笑了下:“吃过了,椰蓉面包。”

    Noah说:“等下我要去和项目组开会,和你交代几句,你工位就在Delay的办公室旁边。”

    “这儿的架构很简单,除了总裁就是秘书和技术助理,助理只有你一个,要和Delay打配合的地方比较多。”

    “最近你不会有什么新工作,先跟我们磨合吧。这边很久没新面孔了,我有什么没顾上的话,你随时提出来。”

    除了纪弥,其他人都是跟随Delay迁来的同事。

    换办公地点的时候,前一任助理因私人原因离职,所以他们临时招人替代。

    纪弥听得认真,小心翼翼地问:“我有什么可以准备的吗?”

    接下来纪弥有许多东西需要学习,只是现在Delay还在外地,没切实的任务可以布置。

    在这种情况下怎样提前准备,也是一项能力考核,Noah不方便详细建议。

    “要不给自己做点心理建设?Delay是个很难形容的上司,有时候会让人觉得……”

    Noah词穷地停顿了下,哈哈大笑:“钱真的好难赚啊。”

    纪弥心思细腻,察觉到Noah语态亲近,进而竖起了耳朵。

    “比如说?”他问。

    这里氛围扁平化,尤其是在快速上升的高新科技业。

    环境的好坏往往能侧面证明团队的运转水平,人际上越是融洽,越是蓬勃有劲。

    总办在这方面就松弛得不可思议,Noah清清嗓子,随即辣评老板。

    “关于他的评价都很极端,有些人就喜欢锐意进取的领导,还有人就觉得他傲慢毒舌又挑剔……”

    “要我概括的话,Delay是一个精英主义的事业狂,有时候真的不是故意刁难,他对别人严格,对自己要求更高。”

    纪弥觉得也是。

    正话和反话讲完,讨厌Delay的人只在性格上挑毛病,看来顶头老板的工作能力很受认可。

    思及此,纪弥感觉肩膀一沉,是Noah拍了拍他的肩膀。

    Noah既是分享,也是给纪弥打预防针。

    他透露自己一直怀疑,上任技术助理跑路,可能是受够了Delay的脾气。

    “是吗?”纪弥眨眨眼。

    这里给出的薪水极为丰厚,是一个绝大多数人都愿意卖力的金额。

    不过,自己不是刚离开象牙塔的温室花朵,见识过职场自上而下的压力能有多难熬。

    Delay听上去是个卷王,说不定在他手底下,命和工资只能留一个?

    而且Noah说了Delay毒舌,有可能是擅长言语施虐,以至于下属心理崩溃?

    就在纪弥越想越邪恶的时候,Noah说出证据。

    “人家提出想走的前一天,给Delay泡了杯咖啡放桌上,Delay喝完问谁给他配中药了。”

    纪弥:“。”

    Noah耸耸肩:“然后那人重新泡,Delay这回没评价口味,打听是谁刺杀一次没成功,还要袭击第二次。”

    纪弥:“……”

    万万没想到导火索竟是这样。

    他身旁,Noah还在往下讲。

    “中午那人搞砸了事,怕被骂呗,就倡导实行鼓励式办公,然后Delay看着他传错的资料包,夸了句他真有一手把鸿拟干倒闭的水平。”

    “那人有点不肯认错的小毛病,我们费劲跟他复盘半天,他不太乐意听,表示自己只是粗心,能力还是很好的,以前应试总是第一,Delay就问考试科目是体育吗?”

    回忆到这里,Noah感叹:“我真是草了,他还不如当场把人开除呢!”

    纪弥:“…………”

    这特么是什么职场大魔王?

    在Delay来之前,自己主动走人还来得及吗?

    “那个,我也不太会煮咖啡……”他求助似的看向对方。

    Noah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思是让他放轻松。

    “把你招进来没打算让你当保姆,虽然是助理,但重点在技术,不走行政线。”

    纪弥讨教:“Delay有没有明确的喜忌事项呢?”

    Noah摇摇头,再高深莫测地说出从业心得。

    “少挣扎多适应,想靠做功课来避雷没什么用,没有人搞得定他。”

    也就是说……

    等着被老板搞吧。

    待到这段聊天结束,纪弥近乎恍惚地坐到椅子上。

    他望着忙忙碌碌的众人,别的忙帮不上,就陪设备中心的小哥装电脑。

    再一转头,几个秘书不见踪影,大概去开会了。

    他们一来就压力和强度拉满,没空组织迎新活动,纪弥不擅长应对热闹场面,本就暗自犯紧张,正好松一口气。

    这里的作息是早十晚六,傍晚,纪弥与付千遥在食堂排队。

    “你不和新同事吃嘛?”付千遥问。

    纪弥嘀咕:“大家一轮轮地谈话和开会,全天不见踪影,顶楼只有我一个人在当保安。”

    说完,他自动屏蔽朋友的笑声,研究起食堂菜单。

    最抢手的海鲜面已经被第一批卖完,纪弥探头探脑看着热气腾腾的汤面窗口,点了一份牛肉面。

    付千遥排在后头选得一样,再收住了笑意和纪弥嘟囔。

    “我主管今天午休搜你来着,看完照片,猜测CEO招助理的时候被你晃过眼。”

    公司用人制度严格,不可能在招聘上放水,但面试官们看到亮眼的简历照,偶尔也会被吸引着停留两秒。

    而纪弥很无语:“那位大概连我名字都懒得记。”

    “真的么?你可别谦虚。”付千遥指着餐盘,“掌勺阿姨见了你都心软,咱俩一样的面,你的浇头比我多两勺!”

    纪弥垂下脑袋,根据Noah的描述,他合理认为Delay是Gay的几率为0%。

    冷血无情的臭直男一个,怎么可能会留意下属的长相?

    两个人在拥挤的食堂找到空位,付千遥咬着筷子,很快转移话题。

    “话说你周末有什么打算啊?”他问。

    纪弥回答:“做家务和看论文。”

    付千遥打广告:“我参与的项目明天上线,送你尊贵的年度会员卡一张,请多多关照哈!”

    纪弥迟疑了下,询问:“是你提过的交友APP吗?”

    付千遥嬉笑回答:“定位是这个,实际的话,大模型预估有不少用户拿来谈恋爱。”

    纪弥恍然大悟般“噢”了声,领悟到了产品精髓。

    “约炮软件。”他说。

    这话倒也没讲错,肯定会有相当一部分用户怀有猎艳心思。

    大众意义上就是这么个说法。

    付千遥解释:“有人满脑精虫,有人灵魂共鸣,有人奔现结婚,什么样的都会有,不要粗暴地拿个别用户概括平台!”

    见纪弥一脸不理解,他打听:“小弥,你是不是没用过这种产品?”

    纪弥点点头,被说中了。

    他从小性格就乖,循规蹈矩地过了二十来年,每一步都按照优等生的标准没有踏错过半步。

    以至于他读的分明是前沿科学,做过最先进的学问,心性却在单调的环境里格外保守。

    在刻板印象里,线上发展的关系都不太靠谱,甚至显得有些轻浮……

    “天啊,你好纯。”付千遥吃着面,颇为感慨地说。

    “很多人都是刷着打发无聊的,这年代了交个网友不稀奇。”

    “就算是网恋,大家目的性也没那么强,有缘聊两句,没缘就拉倒。”

    纪弥微微歪过脑袋,不由地感到困惑,

    “为什么人会喜欢一个现实里都没见过面的网友呢?”

    付千遥无语地问:“你对谁动过心么?就想搞明白这么进阶的问题?”

    虽然很受欢迎,但没谈过恋爱的纪弥:“……”

    行,是自己不配了。

    第二天,鸿拟正式推出交友APP《萌心》。

    制作方是个穗城的工作室,互娱这边的NLP实验室参与其中,提供了算法协助。

    纪弥在公用厨房煮夜宵,如约收到一串来自付千遥的会员激活码。

    出于对朋友的支持,他靠在墙边,很快下载软件再注册账户。

    进入页面后屏幕冒出许多粉色泡泡,伴随着轻扬的背景音乐,再引导纪弥做出选择:

    您是[男]or[女]?

    纪弥没有反串的爱好,果断选择了前者。

    您的取向是[男]or[女]or[我想想]?

    纪弥:???

    [嗯,这是我们老板的车,他刚调任过来。]

    易远见状,问:[你是哪家公司?]

    群友热心解答:[鸿拟啊,车主是我们互娱的CEO-1。]

    第 35 章   眼前

    国内的互联网巨头各有强势业务,有的掌握流量平台,有的专长电子金融与商务,还有的依赖于文娱和社交广告。

    乍看往往比较单一,其实背后集团的架构非常复杂。

    为了优化自家产品矩阵,为了争抢市场份额和扩张体量,他们能开辟上百条业务线。

    “你特么捂得严严实实,告诉你哈,我见到纪弥了!他怎么是男的?”

    半小时以后,贺竞南在看《家里有Gay自己能如何帮助》,贺景延主动拨了回来。

    “哟,谁啊?”贺竞南凉凉道,“不是明天再说么?”

    贺景延没有丝毫心虚,更没有掩饰的意思。

    他开门见山:“你去亚樾里了?”

    “哥们儿要给我订酒店,被我感动但婉拒,就为了来参观你的心上人。”

    说到最后,贺竞南故意咬重最后三个字。

    “以为被你金屋藏娇了,一看人家甚至加班,你追人就这点水平?活该现在还打光棍。”

    贺景延不吃他的挑衅,短促地嗤笑了声。

    “特此通知,我现在不是单身。”他道。

    贺竞南震惊:“那为什么不同居?我这块地方风水那么好,你俩非要住一个?”

    贺景延怕他在纪弥那边胡话,道:“事情比你想得复杂,你听不懂别掺和。”

    贺竞南回喷:“怀疑我智商?我特么堂堂神学高材生,剑桥的毕业证回头就贴你门上。”

    老牌豪门早已积累丰厚的资本,富家子在这份庇护之下,没必要考虑赚钱,念书都选最难变现的古典类学科。

    贺景延貌似头一回听说:“原来你本科读的是神学。”

    贺竞南:???

    他怒吼:“哥,你太过分了?!”

    全靠那张毕业证,贺景延道:“我这边还有事,电话里讲不清,待会儿过来说。”

    “我要是等久了,可以去找纪弥了解详情!”贺竞南摆谱。

    贺景延说:“在他那里,你估计只能听到Jing的故事,没有你哥的人名。”

    贺竞南皱眉:“什么跟什么?这儿又不是公司,诸位装哪门子逼,还整出英文来了?”

    他再回味:“这么刺激,你们三角恋啊?”

    贺景延:“……”

    他咬牙切齿:“贺竞南,再说一遍?”  

    贺竞南现在翅膀硬了,堂哥让他重复,他还附赠强调。

    “你还是三角恋里不被爱的那一个!”他嚷嚷。

    ·

    有演出活动的餐厅大多带有酒馆性质,五月初放小长假,正是客流高峰段,各家店提早拟出节日菜单和安排。

    纪弥挑了下,看中一家西班牙饭店,他家有院子有草坪,在这个回暖的季节正合适。

    于是,他向Jing旁敲侧击。

    先发去店家的点评平台截图,名字、地址和口碑全在里面。

    他再粘贴草稿箱的内容:[你爱吃火腿吗?这家的海鲜和甜品也不错,假期有乐队驻场。]

    因为心里没底,不禁有些怯,没等Jing的回应,纪弥妥帖地先发去节目单。

    他圈了最底下的乐队名字:[我听过他们的歌,是我的手机铃声。]

    话里没有请求句,但字里行间,都是希望Jing能陪自己去。

    mī:[不过他家建议最少两个人去。]

    纪弥一股脑说完,端得含蓄自若。

    实际上,他全程屏住呼吸,收工后不敢多看屏幕,揣着加快的心跳,只敢找付千遥抓狂。

    “为什么约人奔现比约架还紧张?”纪弥嘀咕。

    他看时间,又开始焦虑。

    “距离发送过去了整整两分半,他还没有回答我,这样是不是失败的预兆?”

    付千遥道:“他估计还没上线吧,这个点你平时都在公司干活,今天怎么这么早?”

    “为面基做酝酿。”纪弥回答。

    他的感情经历简单又干净,心动、告白以及更进一步的种种,都是值得郑重对待的新鲜体验。

    付千遥问:“你准备几号和Jing吃饭啊?”

    纪弥说:“5号吧,返工前一天,担心他假期要回去看望家人。”

    “那你之前没事的话,要不要跟我们出去玩?”付千遥问,“千岛湖度假据说还有烟花秀。”

    纪弥上一次出去玩还是到日本旅游,如今已经隔了半年,确实想要近处走走。

    “有其他人吗?”他问。

    付千遥说:“这边几个同事也去,你都认识,还有你们的总办的方溪云,我们开保姆车自驾,目前能再带一个人。”

    既然没有陌生人,纪弥说:“我明天看看日程表,怕临时有加班,不想放你们鸽子。”

    “你来的话咱俩拼房,白天找地方露营,大家一起烧烤。”付千遥说。

    纪弥有些想去,又放不下工作。自杀闹剧的来龙去脉,由此变得非常清晰。

    盲目以为足够懂行懂技术,玩虚拟币加杠杆想要走捷径,赚到这种轻易的快钱,连工资都不稀罕了,整天浑水摸鱼。

    但鲍海青的金钱观被扭曲后,碰上了突然的暴雷。

    赌徒被市场教育,只会觉得自己这次倒霉,不会幡然醒悟。

    借款后他不甘背负债务,继续杠杆企图绝地反击。

    这下亏得被直接击穿,要么铤而走险,要么全家打工八辈子来还钱。

    提供线索的人说:“鲍海青问我借钱的时候,也说给他妈妈出车祸。”

    “然后我在币群里提了嘴,有朋友和他关系挺好,经常一块儿盯盘,马上讲我被骗了,鲍海青刚亏过小一百万。”

    财务被紧急抽调,搜集鲍海青的欠款情况,再结合加密货币的事件,争分夺秒整理最终的结果。

    期间,贺景延带Noah去了趟医院,看到鲍父颤颤巍巍地与打着电话。

    发现公司的人来了,他回避地挂断。

    “聊聊赔款吧。”贺景延道,“和你,或者和你儿子,我都可以。”

    鲍父警惕地看着他们,不愿意沟通。

    然后Noah开口,说起他们能沟通的机会不多,以后如果上法庭,鸿拟只派法务和律师出席。

    “你们怎么还有脸打官司啊?”鲍父问,“海青说了一千万三百万和解,我也不想和你们纠缠。”

    贺景延淡淡地回答:“嗯,董事会知道这件事了,他们也问过我的意思。”

    “那你准备赔多少?”鲍父变得重视。

    贺景延说:“我的原话是,一分都不给。”

    Noah听到这句话,忽地记起来,董事问话那会儿,调查组和纪弥还没回应。

    那时候贺景延就敢这么讲了,狂得够可以,他不禁多看了对方一眼。

    “前几天忙着查你们为什么碰瓷,有怠慢的地方抱歉了,其实比起你儿子,我还是更愿意听你说话。”

    贺景延对鲍父说着,慢条斯理地往下说。

    “那么大的年纪陪他讹人,你和令妻羞耻么?应该被逼到绝路了才能这样丢人,看在这份上,公司垫付的医药费,我愿意说说看。”

    他催促:“你儿子急了出昏招,你觉得他很高明?栽赃的人都洗白了,你替他考虑也该站出来,我们现在还可以商量下公司名誉该怎么赔。”

    鲍父的脸一阵红一阵青,终究是败下阵来。

    看贺景延那么年轻,在他眼里和小孩无异,但贺景延或许比他经历过更多大风大浪。

    这位老板表现得太稳了,最开始不与家属沟通,只是没有兴趣,一开口就让局面被摆布。

    “你想听我讲什么?”鲍父说。

    贺景延示意Noah录音录像,再扭头交代。

    “我们需要全部的真相,里面半个字有假,我都当你们这边拒不谈判。”

    ·

    碍于有不确定的因素,公司原先并未声张借钱的事情。

    周一上午十点钟,官方对外公开了完整的事件回顾。

    鲍海青从今年开始炒虚拟币,尝到过一些甜头,几次与圈内朋友说起暴富还是不能靠上班。

    他也讲过赚六百万就辞职,回家找个清闲工作,可惜在实现之前就满盘皆输。

    过程中,母亲遇到车祸,也被他拿来利用,诓骗同事借款累积七十多万。

    借款也血本无归之后,他终于与父母坦白。

    面对远超普通人认知的巨额债务,父母别无他法,只能陪他孤注一掷,希望公司能为他的下半生买单。

    鲍海青对此已经布局仔细,但凡纪弥没能够撇清关系,他咬死了自己受过霸凌,都能收到公司和纪弥的一笔赔偿。

    可惜他挑中的陷害对象很完美,他尚且在为碎裂的骨头生不如死,纪弥已经打了翻身仗。

    在回顾的结尾,贺景延作为风波中的总办负责人,简单地写了收尾段。

    [正确答案至此公开,希望这类悲剧不要重演。

    以及,在这里致以被无辜波及的人员:

    通过这次事故,我再次看见大家在工作中表现的专业性,也从配合中感受到了弥足珍贵的信任,虽然这段时间我们并未相见。

    谢谢你们选择来互娱做同事,今天大家结束这场风波,未来,相信你们的名字一直出现在耀眼的地方。]

    互联网公司的考勤线在十点左右,官方掐着上班的点发,鸿拟的同事们看得津津有味,友商的管理们直呼歹毒。

    被卷入的绩效主管没被停职,看完大老板的发言,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虽然他用了们这个后缀,但怎么好像没有在和我说话……”主管凝噎。

    另外一边,纪弥清闲地窝在沙发上,听到有敲门的声音。

    闻言,他用手梳了梳略微蓬乱的头发,低头看到自己的睡衣,又急忙去换上得体衣服。

    打开门,贺竞南灿烂道:“邻居,我听说你最近不上班。”

    纪弥:“。”

    早知道就不换衣服了。

    眼看纪弥装都不装,表情变得郁闷起来,贺竞南也很受伤。

    不过,他眼尖地问:“你在家打扮得还挺隆重,听说你们程序员都喜欢衬衫啊?”

    “不要刻板印象。”纪弥潦草道,再问,“请问你是有哪里需要我帮忙吗?还是有别的事要说?”

    贺竞南道:“我哥说你最近歇了,我来问问你要不要一起点外卖。”

    “你哥?”纪弥愣住。

    贺竞南道:“对啊,贺景延是我堂哥。”

    尽管纪弥早有猜测,但最近忙着上班,没与贺竞南见过面,这事也就被抛到脑后没去确认。“好像地暖开得太热了,你也出来喝冷饮。”他说。

    贺景延很不配合地回答:“温度没有调整过,小纪老师,你今天觉得热?”

    感觉到对方很好奇地打量自己,纪弥硬着头皮接话。

    “唔,可能我穿得比较多,不像某个人刚从浴缸里出来。”

    贺景延嗤笑:“在卧室里忙着干嘛呢,那么晚还没洗澡?”

    纪弥随口扯淡:“我在潜心学习。”

    “什么知识看得你口渴,我也想看看。”贺景延逗他,“回头发我一份可以么?”

    纪弥硬着头皮道:“还在调查阶段,恕不对外公开。”

    尽管两人已经同居了一段,可很少大晚上凑一块,要不然两个人都是整整齐齐穿着长袖睡衣。

    眼前,贺景延的脖颈上还有水珠,衣服的系带只是潦草打了个结,看起来有些松垮。

    话音落下,他习惯性想去探个究竟。

    但扭头过去,又觉得不对,自己总不能把耳朵贴对方身上。

    再对上贺景延狡黠的视线,纪弥怀疑上当受骗。

    他咬牙道:“怎么办呢?这儿又没有助听器,赶紧找个老板娘给你检查吧!”

    看到纪弥迟疑,贺竞南以为他不信,立即开始提供证据。

    “他网恋头像都是我拍的呢,我的摄影水平可好了,你要原图吗?我有带头的那种。”

    纪弥:“……”

    听到这件事就无语,他有些懊恼地准备把贺竞南关去门外。

    动作到一半,纪弥又停住,重新敞开了门。

    贺竞南满头雾水地站在外面,听到纪弥支支吾吾地说:“……要。”

    真相大白,鲍海青从欺骗同事到忽悠网友,期间利用了多少善心,这下变成愤怒加倍反噬到了自身。

    或许他还躺在病床上,做着嫁祸提现的白日梦。

    或许他的父母已经与他坦白,所有的牺牲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想靠投机摆脱坐班拿工资的生活,最终连那份工作积累的一切都失去。

    摔下去的他以后要如何,他鸿拟的前同事们就不太关心了。

    他祈祷:“希望贺景延做个好人。”

    “老板绝对放你走,方溪云说了,Delay五月头要去集团开会,都不在园区里。”付千遥透露。

    纪弥诧异:“那么辛苦?不是法定假吗?”

    付千遥道:“公司开着的每一天都要操心吧,要养活那么多人呢,他不辛苦点大家喝西北风。”

    说完,付千遥把纪弥拉到了微信群里。

    方溪云:[\\欢迎小弥/]

    其他人纷纷复制,然后询问纪弥的驾驶水平。

    纪弥有样学样:[\\哪怕是柯尼塞格也不在话下/]

    其实回顾过往两年,他只开过超跑,没碰别的车。

    贺景延没反驳,但事实上,对这些景色的兴趣不大。

    夏夜沙漠星空璀璨,万顷森林秋叶纷落,都是万里挑一的风光。

    他个性到极致,总以旁观者的姿态孤身往返,照旧潇洒又自由,从来不会过多逗留。

    自己很游刃有余吗?贺景延想着,之前确实是那样,还以为一路都不会停下……

    就被眼前的纪弥绊倒了。

    第 36 章   上线

    “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在电梯里,贺景延顺口询问。

    夏威夷的日程订了五天,他没带太多东西,轻便地拎了只暗银色随行箱。

    附近熙熙攘攘,荧幕的光影照亮了他们半边面孔。

    每个人都样貌陌生,纪弥不知道谁是Jing,谁在留意自己。

    mī:[是你投的视频吗?你怎么猜到我会来这儿?]

    街头偶遇不是没有可能,虽然自己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但对方见过自己的照片。

    只是四周商厦林立,有不少户外的Led屏,怎么Jing就清楚自己的动向?

    思及此,纪弥又左右转了转脑袋。

    Jing默认了视频出处,但说:[我不知道。]

    纪弥困惑地愣住,随后Jing解答:[所以不管你在哪条街,每块屏幕上都有。]

    看到这句话,纪弥仓促停下寻找的脚步。

    红绿灯变化了几轮,他迟迟没有挪动,立在那里又看了几眼商场。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Jing与他只隔了一条马路。那位叔叔和弟弟是否能接受他的到来,他能在母亲这边待多久吗?

    高中的纪弥觉得害怕,可见到穆颖之后,还是上了那班动车。

    “不要去……”

    纪弥在心里说,看着年少的自己来到陌生城市。

    接下来的情节太过熟悉,同母异父的弟弟抵触他,叔叔当他是空气。

    他硬着头皮待下去,夹菜都要看人脸色,写好的作业被撕碎,藏在行李箱里,暗示自己早点滚。

    穆颖想过护着他,但全职太太依附于人,没有太强的话语权。

    为了不让现任丈夫反感,她吩咐纪弥在家出点力,负责每天接弟弟下课回家。

    五点半下课,一直到七点钟,纪弥站得双腿麻木,都没有等到人。

    他害怕自己弄丢了弟弟,着急地想找家长,却看到一家三口已经开饭。

    “纪弥怎么还没来?”穆颖道。

    弟弟说:“不知道他去哪儿玩了,我也没在辅导班门口瞧见他。”

    叔叔责怪:“你看到了,他和阿志根本处不来。再说你当时也没讲过,大儿子怎么会要你来养?”

    在男人的斥责里,穆颖也对现状感到头疼。

    “我能怎么办?他爸一死,他家亲戚就打电话来,通知我在沪市还有个儿子!”

    纪弥愣了一会,再听到穆颖说:“怪我有什么用?我都问过了,他们要是报警或者打官司,当然是我要负责啊……”

    那天,纪弥在外面待了很久才回去,叔叔带着母亲去应酬了,弟弟在作业上涂涂画画。

    小孩对他的敌意非常强烈,涂鸦上画了人被插着刀,脑袋上写着他的名字。

    纪弥视若无睹,倒掉行李箱的纸屑,塞进自己的衣物,梦游般离开了这里。

    没有钱坐动车回去,他买了长途车票。

    浑浊的空气里,纪弥挤在后排,瘦削的身体紧紧抱住书包。

    先是看到日出,再看到沪市的高速入口,听着车内的吵闹,他全程无话。

    下车的时候,纪弥踩在地面上险些跪倒。

    司机发现他脸色极其难看,问他要不要去医院,纪弥缓慢地摇了摇头。

    见状,司机以为他不要紧,实际上纪弥的额头很烫。

    不过纪弥想着,还是让我死掉吧。

    回到家,座机铃声响起,这次他听到了穆颖的崩溃。

    假期在丈夫和儿子身上受的气,统统转移到了纪弥这边。

    “你有没有良心?走掉不和妈妈说一声?害得我找你好久!你要逼得我怎么办?”

    纪弥喉咙干涩:“我没想让你怎样……明明是你问我的,你问我要不要跟你回去。”

    不止是他茫然,穆颖也陷入困局:“我能不问你么?”

    “当时我不知道,原来你想听其他答案,不过现在明白了。”纪弥走神地回答。

    他张了张嘴:“不需要找律师防着我,我没想过缠着你……我不用依赖任何人。”

    话筒那端没了声响,纪弥却静坐许久。

    到底还在渴望什么呢?

    一阵盲音后,他垂下眼,木然地摁了掐断键。

    缩在旧的沙发上,纪弥僵硬地睡过去,或者说是昏过去。

    他一度失去对外界的感知,不饿也不痛,只知道伤心,直到被雷声惊醒。

    不知道烧到了多少度,自己摸着脸颊都嫌吓人,或许不出去买药的话,他真的会死在房间里。

    脸上满是干涸的泪水和汗水,他几乎没力气撑开折叠伞。

    等红绿灯的时候,有些私家司机不注意水坑,飞速地碾了过去,向路边溅起脏水。

    纪弥想要躲开,然而头重脚轻,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只不过是稍稍退了半步,却如同猛然坠下深渊,往后倒去根本站不起来,也握不住自己的伞柄。

    “靠,碰瓷么?我没撞上人啊!”中年男人吃惊。

    他抱怨:“放完假第一天呢,喂,你今天怎么不上学?能不能听见我讲话?”

    听着他的声音,纪弥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有污水沾湿了自己的袖子。

    假期居然都结束了,自己在沙发上躺了那么久?他朦胧地想着。

    近处又响起了关车门的声音,皮鞋踩在地面上一点点离近。

    纪弥短暂地恢复视力,模糊地看到有人半蹲下来,仿佛在观察受伤的小动物。

    出于视野限制,他看不到对方的脸,但瞧见一身精裁西装,下意识地想往旁边挪。

    这时候自己已然听不清那两人的对话,只感觉眼前人又朝自己靠近了点。

    “别把我当成什么好玩的观赏品吧……”纪弥在心里说。

    随后,他被人搭了一下额头,接触没两秒,对方飞快地收回了手。

    对面坐落着许多独立咖啡店,大都市的上班族们喜欢这一口醇香,即便是周五的晚上,店里生意依然不错。

    门店面积狭窄,只够摆下吧台和几把椅子,有情侣捧着纸杯有说有笑。

    刚才商场那边一番大动静,客人们连同店家不顾温度,都跑到外面凑热闹,而贺景延却走了进来。

    他待在玻璃木门的后面,远远看纪弥发愣,再瞧见纪弥变得雀跃。

    手机传来两声振动,mī打来了电话。无意提到模糊的童年剪影,第二天,Jing带他重温那片清晨冬景。

    不管是暗恋还是钟情,Jing在问卷里只选择他。

    病得浑浑噩噩,Jing整夜地陪伴着,听一些杂乱的胡话。

    他在自己醉酒后煮了热汤,却克制礼数地不上来。

    他说自己应该被爱。

    对白里有太多坦白流露,瞧多了竟觉得刺目和惊心。

    贺景延没在手机里准备逮他,纪弥却落荒而逃,烦闷地关掉手机。

    他继而搂着抱枕,考验自己的记忆力,复盘最近有没有丢脸的事。

    没出几秒钟,纪弥开始冒火:“狗东西。”

    “被喊了一声老公,想骗我再喊几声,打视频就我开着摄像头……”

    他伸手用力拧住抱枕,似是将其当成了贺景延。

    “听见我说自己和Jing是灵魂共鸣,还别开头笑得起劲,这是皮囊有什么毛病吗?”

    “都准备和我玩账号蒸发了,没到24小时就跑回来,真要说起来,谁都没清醒到哪里去啊?!”

    好端端的充绒抱枕,被掐得凹凸不平,还被摁在沙发上锤了几下。

    随后,他捡起那张邀请函,扔到了垃圾桶里。

    自己早就明确地拒绝过,贺景延铺张浪费爱去不去。

    付千遥发他微信:[终于回到家了!明天晚上约饭不?我收小费了请你吃火锅。]

    怎么赶着明晚有聚餐?纪弥为难地“嘶”了声。

    没注意好友提到的小费,他回复:[我有点累,想要待在家里,后天公司见吧。]

    ·

    西班牙餐厅有个独立的小院,共有两层楼,经营酒水、海鲜和下午茶等,装修得非常洋气。

    今晚因为被贵客包场,他们在网上做好告知,又在店门立了“暂不对外开放”的牌子。

    约定了晚上六点用餐,不像别的都市精英掐着时间,这位客人提前一刻钟便到场。

    “不是说他做互联网的么?”有店员看到了,小声议论。

    “这圈子好像白手起家的更多,他看着不太像啊。”

    其他人则好奇:“今天这场是用来谈生意还是搞感情?他似乎在孔雀开屏,穿得有点拉风。”

    店长恨铁不成钢:“你有一米八多的个子,你穿西装也拉风。”

    五月初的气温清爽舒适,晚上略有凉意,贺景延穿了一身西装。

    轻便的面料不失质感,在这个天气薄厚正好,不会显得沉重呆板。

    剪裁出自于高定设计师的手笔,手工量身定制,线条挺括流畅,给正经的版型留出几分日常感。

    要是穿得不好,人的气势会被西装盖住,不过套在贺景延身上,一切恰到好处。

    往常家里摆社交宴会,或有商业应酬、开财报会议等正式场合,贺景延也会这样打扮,一年到头次数也不算太少。

    但他这时有些莫名不自在,仿佛不确定自己穿西装是什么模样。

    整理了好几次袖扣,又摆弄了一会车钥匙上的平安符,他再低头看向腕表。

    很快就六点钟了,贺景延坐在庭院里,侧朝着入口处,时不时张望几眼。

    “请问今天是两个人吗?”店长问,“我们是先备餐,还是再等等?”

    贺景延淡淡道:“再等半小时吧。”

    他明显很重视这场饭局,但似乎被放了鸽子。

    半小时眨眼过去,店长犹豫于是否要再次询问,贺景延率先表示让人备餐。

    “那菜单要不要换一下?”店长贴心地问。

    贺景延道:“不用,但今天没想喝酒,配酒师可以先下班。”

    都这样了,不需要借酒消愁,大醉三天三夜啊?店长在心里纳闷。

    而贺景延想的是,明天要回公司上班,一堆东西等着自己审批。

    像他的职位看似风生水起,伴随着的压力和责任也非常大。

    他向来需要保持理智,否则一着不慎,整个事业群都可能喝西北风。

    从业那么久以来,他最不克制的事情,就是想啃窝边草,还把人家吓得不轻。

    收假了又要低头不见抬头见,到时候纪弥会怎样待自己?

    贺景延构想着,搭配番茄末吃了几片火腿,又扯起嘴角。

    烟花下,纪弥的神色被自己瞧得透彻,那双眼里百般错杂。

    有迷茫也有犹豫,诧异与酸涩混搅在一起。

    显而易见,纪弥不喜欢他,或者说根本没有认真想过这种事。

    自己的存在对于心上人来说,变成了一种伤害。

    贺景延默默总结,可能这就是克星吧。

    顺风顺水地过了那么多年,家庭、求学与事业没有遇到过挫败,现在也要体会求而不得是什么感受。

    他垂着眼,没什么食欲,看软心芝士蛋糕慢慢变塌。

    接通过后,熟悉的嗓音用着陌生的语调,纪弥很少在公司里如此情绪外露。

    “谢谢。”纪弥很欣喜,“我在外滩旁边看到了,特别漂亮,好多人都在拍照!”

    贺景延这边不仅语调变化,搭上了变声器,连音色都不一样。

    “心情好点了吗?”他问。

    纪弥回答:“嗯……对不起,我也没有很难受,但浪费你花了那么多的钱。”

    贺景延道:“有效果就没浪费,你心里压力很大,要不要找上级和PM沟通?”

    “没那么金贵。”纪弥笑着说,“能接触S级的在研游戏,我觉得是一种幸运。”

    之前确实感到疲倦,心里也有些乱,不过他的调节能力向来优秀,默默消化一会儿便能努力担起责任。“你确定?”贺景延本来被唬住,这时候又被气笑。

    纪弥煞有介事地比划:“你看他的肩膀那么宽,你的肩膀没这种效果。”

    贺景延:“…………”

    咽不下这口气,他麻木道:“我觉得我和他一模一样啊,而且这种镜头有画面拉伸吧。”

    纪弥也服了:“能不能少臭屁?你都不怎么去健身房,他特别自律,腹肌能保持得很清楚。”

    贺景延咬了咬后槽牙:“我也有,要不然撩起来给你看看?”

    纪弥匆忙地移开眼:“这里可是公共场合,你不要乱来,被拍照抄送给职业道德委员会,秘书室也捞不出你。”

    贺景延趁机来劲:“怎么了这位助理,舍不得我被押走?”

    纪弥斗嘴:“你的老相识庞伦就要来了,你好好去机场迎接吧,这次来一个新总监,回头可能要来新助理。”

    贺景延闻言一怔,旁敲侧击:“你不可能永远当我的助理。”

    纪弥都没多想:“对啊,就没永远这回事。”

    “进过民政局都能离婚呢,鸿拟的散伙人就更多了,说不定我转头就去X17过日子。”

    噼里啪啦说完,他惊觉:“老板,你是不是真的有安排?”

    贺景延已经无语了,朝他嗤笑。

    “你连结婚证都绑不住,信你老板一句话?我好荣幸啊,都想挑战这辈子不换助理了。”

    纪弥:“。”

    “往前走,再和你聊天我要犯心脏病。”贺景延提醒他,随着队伍一起挪动。

    纪弥垂着脑袋:“对不起,我这两天状态不好,没有不想和你搭档的意思。”

    贺景延没敢多看他这副神态,一看就心软。

    他套话:“你被什么影响了?”

    “我想尊重Jing。”纪弥坦荡回答,“但我没办法打消好奇心,又会冒犯他的边界。”

    贺景延没想到纪弥这样乖,说:“那你试试让他出来吧。”

    “他不乐意,说过好几次了。”纪弥闷声道。

    贺景延道:“你们那时候谈恋爱了么?”

    纪弥回忆了一会儿,含糊说:“应该不算。”

    起初他说要与Jing喝酒,纯粹是社交性地随口一提,两人的关系根本没到那种程度。

    后来被帮助租公寓,他真的想请Jing吃饭,对方却不肯露面。

    纪弥因此有些暗落落地受挫,加上自己向来注重体面,不会缠着要求对方出来。

    现在要去说?

    纪弥迟疑了下,道:“我喜欢他就应该包容他的想法,太任性的话不好啊?”

    可是贺景延态度相反:“不用考虑那么多,现在你想见,就去邀请他。”

    “为什么?”纪弥不懂他的怂恿。

    贺景延望着他,日光下,那双眼睛难得闪烁过犹豫。

    单身的人不够了解感情,组织措辞太困难,说不清楚其中的原因吗?纪弥猜测着。

    刚以为上司被问住,贺景延便淡淡地回答。

    “真心爱你的人肯定没法容忍,他怎么只能一直隔着屏幕爱你。”

    闻言,纪弥愣着眨了眨眼,又被贺景延递过餐盘。

    他有些神游地接过盘子,再被对方示意,自己先去窗口挑菜。

    “吃饭吧。”贺景延落在他的后面,提醒。

    似乎刚才的认真只是错觉,贺景延转眼又是漫不经心的腔调。

    他再刻意说:“身为上司看到下属的事业原地踏步,肯定也没办法熬着,但你要是不乐意离开我……”

    纪弥像听故事:“你会干嘛?”

    贺景延假惺惺地唏嘘:“我能反抗什么啊,就只能被霸占了。”

    纪弥:“。”

    从窗口找到贺景延爱吃的最后一盘凉拌海蜇,他稳稳当当放在贺景延的餐盘里。

    他道:“你也吃吧,多点力气好防身。”

    尽管贺景延向来不着调,但不得不说,两人聊完天,纪弥开朗许多。

    在正事上,上司还是很靠谱的,纪弥想着。

    之前居然把人怀疑成批马甲的骗子,多少有一点白眼狼了。

    纪弥思及此,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

    这般压力对他来说不怎么能算作困难,自己都不太在意。

    第一次被人如此照顾情绪,他有些手足无措,不懂该如何招架才好。

    他青涩得词穷:“谢谢你愿意陪我,现在我很开心。”

    贺景延勾起嘴角:“之前你跟我讲八卦,今晚当是为八卦买单,我消费得也很开心。”

    纪弥心虚地说:“那些传闻真真假假,你不要完全相信。”

    贺景延使坏:“怎么,互娱的老板又弯了?”

    纪弥含糊道:“我怎么能实时跟踪他的性取向啊?建议你直接去鸿拟园区采访Delay,这时候人家肯定在加班。”

    贺景延轻轻嗤笑:“你对他的行程倒是了如指掌,装了监控摄像头吗?”

    纪弥哼声:“我对互娱老板自带感应雷达,比商业间谍还管用,友商别太眼红。”

    贺景延捧哏:“那么厉害?”

    被这么一夸,纪弥又老实交代:“事业批除了工作能干嘛?”

    贺景延磨了磨后槽牙,简直要被他的刻板印象气笑。

    回到公司,两个人在茶水间碰面,纪弥打起了精神,走路还蹦蹦跳跳。

    他性格虽然细腻敏感,但并不柔弱,反之特别有韧性,不是会被困境打败的人。

    从上百位候选简历里脱颖而出,一秘和HR在面试时并不是看脸。

    尽管他不需要被担忧,但贺景延忍不住在意,多瞧了好几眼。

    纪弥与他对视,因为心情很好,所以看着领导都觉顺眼,顺带着搭话。

    “快要九点钟了,少喝茶和咖啡吧。”他道。

    说的时候,贺景延的陶瓷杯刚接完热水,正准备放到咖啡机上面。

    纪弥这么讲完,拿过他的杯子,往里放了两勺自带的橙汁速溶粉。

    酸酸甜甜的口感提神醒脑,之后一个坐在办公室不远处,一个坐在办公室里面。

    中间Noah回来过一次,因为业务上涉及到不懂的技术模块,找纪弥请教怎么调试指令。

    可是他们做秘书的咬文嚼字很温柔,一开口谁能信他们打过灰?

    就在纪弥暗自苦恼,没有合适演员的时候,萌心推送了消息。

    [你的好友:Jing上线啦~]

    第 37 章   声音

    [慢着,先别走——想问问你普通话标准吗?]

    [?]

    [……还行,没人说过不标准。]

    [有人形容过你声音怎么样吗?]

    [你要跟我连麦?]

    [唔,有点想,就是……]

    [遇到了一点问题,想麻烦你假扮我亲戚,帮忙讲几句话。]

    [不会耽搁你太多时间的,大概两三分钟,我给你发红包!好吗?]

    [抱歉,我在外面有事,不是很方便。]

    [这样啊,没有关系,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我等等同学好了,他这会儿没理我。]

    提到这茬,纪弥不禁沮丧叹气,也不知道付千遥什么时候能赶来救场。

    [啊啊啊我同学在上班的时候能秒回,一放假怎么人影都没有呢?包一盘饺子能包一下午吗!]

    [又是五分钟过去了……他再不来的话,我要被拖走了……]

    [为什么你需要别人来假装?]

    没给对方任何机会,纪弥立即关上了门。

    他警告:“请你自重!”

    随后,纪弥背靠着密码门,慢吞吞地打开邀请函。

    上面画了一只小狗叼着爱心,努力地仰着脑袋。

    餐厅的用餐时间和地点标注在上面,落款没有代称,写着贺景延的姓名。

    发觉对方居然包场,纪弥忍不住想指责一句挥霍无度。被贺景延弄得晕头转向,纪弥沉默半晌,逐渐知道如何答复最有利。

    讲自己从没那种念头,或者警告对方别再逼迫。

    但是,纪弥抿紧了嘴角,没有这样说。

    到了这一步,依旧表示自己仅仅出于怜悯,买了酸奶再买解酒药,他都问心有愧,开不了这种口。

    至于除了好心还有什么,纪弥又讲不清楚,与贺景延辩论不占理。

    逼迫呢?就更生硬了,贺景延虽然来势汹汹,但纪弥没有被受制和要挟。

    他只感觉到强烈的进犯感。

    无关上司对下属,没有任何附加标签和头衔,纯粹来自于一个男人。

    这种感觉非常突兀,甚至可以说是太怪异了。

    大半年以来,纪弥冲着这张脸,用或雀跃或平稳的声调,喊过无数遍“Delay”。

    此时此刻,却无法再轻松应对,他变得会小心也会颤抖。

    第一次与贺景延见面,他有过类似的反应,但那天是因为认生。

    现在不太一样,令他生疏的羞怯压倒了畏惧。

    纪弥动了动嘴唇,当下总不能互相拖着,正准备挤些什么说辞。

    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电梯口传来脚步声,他如同遇到救兵,连忙伸手把贺景延推开。

    贺景延轻轻地“嘶”了声,鄙夷自己看到纪弥的侧脸就不忍心,眼睁睁瞧着对方跑掉。

    Shell喝着冰汽水,一无所知地踏入了办公区。

    “方溪云是不是一天都没回楼上啊?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我要给Delay买解酒药,在超市收银台前面非不让我买。”他道。

    “而且他也不让我上楼,我怀疑他被途科策反了,高级的商战以最低级的形式展现,搞总办小团体孤立老板。”

    这么说着,纪弥没理他,闷头在电脑前处理工单。

    于是,Shell扭头朝里面喊。

    “Delay,要怪就怪方老师啊,可不是我不心疼你!”

    贺景延冷冷唾弃:“不需要你心疼。”

    Shell:?

    他回嘴:“你这货就该自生自灭,为什么这年头好人没好报啊?!”

    看到贺景延拆开酸奶,他再纳闷:“你去超市了?为什么我刚没看到你?方溪云在那儿赖着,也没说起过。”

    贺景延道:“别人送的。”

    “擦,是谁?谁有这工夫惦记你?”Shell惊讶。

    他教育:“路边的投喂不要瞎吃,万一人家别有居心呢?”

    旁边,纪弥忍不住打断:“Shell,吃不吃食堂?快要六点钟了,我们下楼排队?”

    Shell幽幽道:“行,有的人和广告商花天酒地,我们去吃三菜一汤。”

    “什么叫做花天酒地?”贺景延澄清,“只有酒没有花,我吃完饭就回家,最迟不过九点半。”

    Shell匪夷所思:“你跟我逼逼这些干嘛?你几点钟回去都行,反正是为公司出力。”

    贺景延有些无语:“……没和你说话。”

    这里总共三个人在场,Shell斥责:“那你和小弥报备?他又不是你的那个。”

    贺景延感觉自己爱听的来了:“我的哪个?”

    纪弥也不禁紧张地竖起耳朵,生怕两人的弯弯绕绕被第三人发现。

    然后,Shell思索了下具体用词,机灵地打响指。

    “你家门卫啊。”他声音有点响,险些制造出回音效果。

    纪弥:“。”

    贺景延走出来,去垃圾桶扔掉酸奶,看那嫌弃的架势,好像把Shell当做了那个废弃包装瓶。

    折返的时候,他们一起下楼,贺景延手上多拿了矿泉水。

    赶上最热闹的饭点,电梯几乎每层都要停靠,运行的速度非常缓慢。

    没多久,纪弥便被涌进来的人挤到了角落,稍一抬手便会碰到贺景延的胳膊。

    他束手束脚地杵着,贺景延姿态散漫,拧开瓶盖吞服药片。

    瞧着对方如此优哉游哉,纪弥有些不服气。

    “听Shell说的了么?”他有意作对和添堵,“桌上冒出来的野生投喂不要碰,小心被别人敲诈。”

    贺景延偏头看他,谦虚道:“谢谢提醒,我这个人一干二净,这个事业群也不是自家经营,好像没什么值得勒索。”

    纪弥恐吓:“是吗?你看上去很像是坏蛋们的目标人群。”[知道你想宣告主权,但也别太强求范围,这个框只能在萌心用。]

    纪弥:“……”

    什么叫做只能啊,合着你还敢全平台用么?

    看着对面头像,纪弥本该懊恼,然而心情明朗,别开脑袋一个劲想笑。

    吵了一通,他再埋头补觉,在家吃完中饭再去公司。

    总办一直是弹性上班制,在这个效能常年拉满的地方,没有计较工时和考勤的意义。

    HR和其他部门也根本不管他们早上几点来,毕竟他们每天晚上也不知道几点能走。

    纪弥到了顶楼,看到办公室有一张生面孔,见到他以后便上前握手。

    “这个就是纪老师?一直没当面见过,我是ChiChi。”那人道。

    纪弥与他打招呼:“你来出差?”

    ChiChi解释:“我去隔壁做集团汇报,顺便来这儿串门。”

    “汇报应该很顺利,看起来被夸了。”纪弥笑起来。

    ChiChi摆了摆手:“我这种迷你工作室,去集团就是挨叼,不过这两天盈利很好,我发现恋爱脑的钱真好赚啊!”

    纪弥:“。”

    ChiChi道:“随便搞点头像框,萌心至少能活到后年了,全靠用户们烧包。”

    纪弥:“。”

    他俩在门口聊着,声音传到办公室里面。

    贺景延出声:“那你这趟记得我们一下互娱的技术费。”

    “唉,现在做社交产品是真的难。”ChiChi立即变脸,“最多送诸位一张年度会员卡。”

    他是真的打算热情赠送:“你的账户名是多少,我直接打到你的后台?”

    “没关系,我之前收到过还没过期。”纪弥推脱。

    讨论福利,他没忘记老板:“话说Delay需要么?”

    贺景延回绝:“收贿赂好歹也拿个大的,会员卡就想抵账下次别进我们园区的门了。”

    ChiChi知道贺景延的账户:“我隔三差五瞧你的后台数据,你最近没少光顾啊,送得难道不是投其所好?”

    纪弥不可思议地望进办公室,贺景延懒洋洋地单手撑头,也正望着他们。

    贺景延一脸坦荡:“怎么了小纪老师?只准你网恋,不准我登录?”

    纪弥哪有那么霸道,反驳:“没有,我就是惊讶!”

    毕竟贺景延完全不是这类软件的受众群体,产品安安稳稳地运营了大几个月,身为高层也没有时常巡查的必要……

    没琢磨出贺景延的用意,纪弥心思活络地跳过这节,记仇和翻旧账才是正题。

    他道:“之前你还教训我,说我在那儿容易受伤,敢情自己玩得那么开心?”

    被他质问,贺景延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忽地欲言又止。

    这时ChiChi拍马屁:“你万一被骗了和我说啊,我代表官方为你撑腰!线上禁言封杀,线下真人快打。”

    纪弥感动:“好兄弟,对面身高目测至少有186。”

    闻言,ChiChi当场背信弃义。

    “从小吃的什么啊,发育得那么好?你还是喊Delay给你做主吧,个子倒是差不多!”他甩包袱。

    这对兄弟立即一拍两散,纪弥要去技术中台,不招待这位客人。

    “让他做主?”纪弥临走还挑衅,“他等着我婚礼坐主桌就可以了。”

    等到那抹高挑身影离开,贺景延在座位上沉思片刻。

    “做了那么久的媒婆生意,你对婚礼有研究么?”他开口。

    ChiChi道:“我做的方向是社交,你说什么呢!我就知道你也把萌心当做两性软件!”

    贺景延自动过滤他的埋怨,确认:“新郎是坐在主桌的对吧?”

    贺景延道:“那我选择性被害吧,要是遇到愿意配合的,就交一点保护费意思下。”

    纪弥摊开手掌,贺景延低头看去,那只手的掌心的皮肤很细腻。

    指节不突出,匀称纤长,整体比自己小半圈,好像能很轻松地包起来。

    贺景延的握紧右手,忍住了没去比划。

    纪弥没注意到他的走神,道:“保护费有多少?不让你白吃白喝了,我决定事后征收。”

    贺景延漫不经心地应声:“综上所述,我唯有以身相许。”

    纪弥:“……”

    差点捂住贺景延的嘴,让对方不能再说这种不成体统的话。

    碍于这里人太多,两人必须压着声音窸窸窣窣,纪弥也没敢伸手。

    与贺景延告别之后,纪弥全程神游,恍惚着加班和下班。

    到了公寓,他叠好晾干的衣服,再公式化地洗澡刷牙。

    然而,再度细开门缝,贺景延居然单手插着口袋,站在近处压根没挪动,显然是等着自己落网。

    纪弥蹙起眉,临时换了话题。

    “你为什么最开始模仿唐老鸭?”他突袭。

    贺景延莫名噎了下,目光游离之际,纪弥提醒:“你现编的话我就不听了。”

    贺景延讷讷:“想整一下尊贵的网络朋友,看个热闹然后删掉。”

    坦白交代完,他又被纪弥关在外面。

    [我有个叔叔特别热情,非要我明天去他那儿做客,所以我临时编了个表哥,讲自己有安排了。]

    [原先想搪塞下,你懂的,没想到他让我带表哥一起去……]

    [那你本来是什么安排,不能直接跟他讲么?]

    [呃,闷在房间打一天游戏,到点了煮方便面。]

    [你同学回你了没?]

    [快变成望友石了。]

    [要出场顶锅的是哪位亲戚,我看看我行不行。]

    [是我捏造的表哥,设定成了扬州人,在沪市务工,隔三差五会和我联系,准备明天带我下馆子。]

    [性格很大男子主义,所以你讲话语气可以硬一点,千万不能被叔叔说服!]

    [对了,表哥现在是刚下班,提到的话可别露馅啊。]

    [不用,我不收钱。]

    [我担心叔叔话多,两三分钟不够聊,你的时薪是多少呢?我会折算给你的。]

    [话说你表哥的工作是?]

    [工地搬砖,铁血糙汉。]

    [你还是等等你同学吧。]

    [我认识的这圈人里,只有你最合适了!同学和我一个年纪,装起来压根不像!]

    [你直接拨萌心的语音通话过来就可以。]

    [现在就行嘛?]

    [再慢一点的话,我真的不方便演了。]

    [好的,我叔叔刚煮上饭,他说他喝口茶水。]

    第 38 章   连麦

    [你的声音和我想象中差不多诶。]

    [你想象里是什么样?]

    [会让我很陌生,又不会让我慌,整体感觉很稳重。]

    [你们当高层的好像说话腔调都很接近,你有时候语气和我的上司好像!]

    临近约定时间,剩下的同事陆续来这里,因为知道这次有新总裁在场,一个比一个拘束。

    他们本想趁着这会儿空隙,互相哀嚎和打气,没想到一推开门,贺景延已经在了。

    他旁边有个漂亮的男生,断然就是新来的助理,明明屋内空调没有很热,那人耳尖却有些泛红。

    一群人没敢细看,杵在门口磨磨蹭蹭。

    “没有迟到,你们坐。”沈光意有些疲倦地说。

    坐在投屏前面的老泰有些古怪,整个人很不自在地掰着手指。

    实习生讨好道:“师父,要喝水么?”

    刚才就是矿泉水扯出了事情,纪弥听到这话题被无意提起,暗落落地瞥了眼贺景延。

    对方毫无惹事的自觉,漫不经心地转着钢笔。

    “我不渴。”老泰同样在观察贺景延的脸色,局促地说,“既然人到齐了,我们开始吧。”

    下午的议题以三组为重,他们主要探索强化学习作用于游戏算法。

    研究最终要应用到实际场景,纪弥找了适合试水的开发组,询问年底是否能在垂直领域上落地。

    他设的排期并非随意划分,种种安排结合了项目的版本进度,还讲到某几处迭代可以用新的研究成果做优化。

    面对一众高管投来的目光,不紧张是不可能的,纪弥稳着声线陈述完,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贺景延适时接住话茬:“在大版本前有好几个外放节点,可以尽早做推动。”

    这场会议贺景延可来可不来,纪弥当时问起他的意思时,还以为他会推掉。

    可贺景延很快就答应了,以总裁的繁忙程度这么专程跑一趟,纪弥一度觉得对方是不放心他独自对接重要需求。

    彼此的信任度还没那么高确实是一方面,大家还有所察觉,贺景延在给纪弥撑腰。

    有些话谁来说、怎么说,效果非常不一样,有老板附议,所有人的态度都是全力配合。

    不少同事之前怀疑新助理与团队的磨合程度,猜测很快会更换人选,看人下菜碟这种事哪儿都有,他们对这个助理没有那么重视。

    如今贺景延的态度显而易见,大家都要多几分心思,除此之外吃惊着Delay原来是个护短的人。

    “有人说你为下属重拳出击,真的么?我不信!”Shell抓狂。

    他几乎落泪:“我特么上次被艺设那帮原画师喷得狗血淋头,没见你过来救人啊!”

    贺景延打发道:“美术生太猛了,我去了也只能挨两句骂。”

    “老泰难道很好搞么?你也不是头一天知道他的作派,专挑这会儿肃清风气?”Shell喋喋不休。

    贺景延被他烦得受不了,从办公室出去透口风,见纪弥在看PyTorch的模型搭建,捣乱似的轻轻吹了声口哨。

    纪弥学习得入迷,八成也不想理他,装作没有听到。

    “晚饭时间到了,有人排食堂么?”贺景延故意在他旁边溜达。

    这次依旧没被回应,他再拖腔拿调:“谁的菜啊这么高冷?”

    话音刚落,眼前的“白菜”终于听觉上线,闷闷地瞪过来一眼。

    “你还提这个?”纪弥羞恼道,“那时候沈光意看过来的眼神,好像快要替我报警了!”

    贺景延说:“撬墙角的又不是没有,我率先警告,勿谓言之不预也。”

    纪弥眼珠子一转:“我的转正答辩你要不要也发个言?”

    贺景延调侃:“那我求求HR,好不容易把新人养熟,怎么能把他撅了?当总办是校招培训基地么。”

    纪弥这时候积极起来:“今天菜单有水饺,我请老板吃一盘。”

    被冷落的Shell跳出来抗议:“你们就抛下我走了?”

    “不敢打扰你和女朋友沟通感情。”贺景延道。

    Shell跟在他身后,阴恻恻地问:“谁打扰谁啊?”

    贺景延非常坦荡:“你每天都这个点去缠缠绵绵,我只是习惯了不想当电灯泡。”

    纪弥一边摁电梯,一边问:“Shell,你住在哪里?我想参考下。”

    Shell知道他打算换房,啰嗦地聊了一大堆。

    他再说:“有点贵,不过没Delay住的贵,这人睡大复式呢。”

    纪弥新奇地“噢”了声,道:“是租的吗?”

    Shell摇摇头,解释贺景延那套房位于热门楼盘,价格一度上过新闻,是砸了重金直接购置的资产。

    “Noah试图去Delay那边打地铺,说哪怕是蹭一间阁楼都比外面睡得香。”他笑道。

    “你猜Delay怎么回的?”

    纪弥扭头看了眼贺景延:“让你们去做客?”

    Shell拍了下贺景延的胳膊:“他说恕不接待野男人。”

    纪弥:“。”

    贺景延懒散道:“你们是没见过Noah家,和野生动物园差不多。”

    听到他冷冷淡淡的嘲讽,纪弥想到了自己的租房,抿起嘴角没有多吱声。

    原先他的卧室很整洁,只是最近太忙了,周末也没睡几小时,更别说做家务。

    外套脱下来了就到处堆,快递包装也不及时扔,场面可谓一片狼藉。

    “小弥?小弥!”Shell喊他,“你愣什么呢?”

    纪弥回过神来,找借口:“数着再熬多久能出门玩。”

    贺景延道:“正好还有五天,和其他部门一起走。”

    “到时候出行也会在一起吗?”纪弥问。

    贺景延道:“没,只是飞机订了同一班。”

    回答完,他见纪弥吃着水饺,刚准备说些什么,却被来迟的Noah转移注意力。

    Noah端着餐盘坐下:“你怎么又瞧你助理呢?”

    “怕人跑了吧,毕竟跑过一个,有危机感也正常。”Shell道。

    纪弥哼声总结:“珍稀品种,烦请保护。”

    贺景延很无语,解释:“他筷子一根长一根短,我看看怎么了?”

    纪弥不小心拿了长度不一的筷子,夹饺子的时候才发现。

    他勉强保持镇定地嘴硬:“我在锻炼自己的掌控感。”

    贺景延短促地笑了声,随即视线往下移,发现纪弥的手指纤长匀称。

    ……和mī有点像?他不禁多留意了下。

    可惜mī那张头像光线昏暗,画面糊得仿佛打上了马赛克。

    至于后续发过来的照片,有一张是用手比了个“9”,因为镜头角度问题也没什么参考性。

    [你怎么又在看……]

    [看完脸又看手,他是你同事不是你老婆好吗?也不是需要被审视的犯人!]

    微信上收到Noah私下发来的两条消息,贺景延澄清:[不是你恶意揣度的那样。]

    Noah:[我恶意?你最开始抱怨的什么来着?怪我干嘛给你找了这么个助理。]

    贺景延:[这也是合理质疑。]

    Noah:[现在你乐在其中了是吧?]

    贺景延飞快辩驳:[我没有。]

    [我和方溪云、Shell也经常有沟通,你怎么不挑刺?]

    由此对面太过义正词严,Noah被问得开始反省,向人道歉自己发散太多。

    他们吃完饭就回去纷纷开工,这阵子大家忙得兵荒马乱,为了挤出旅游时间,很多事情必须提前处理。

    有次,纪弥作势要下班,往办公室扫去一眼,还发现贺景延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头一回见到贺景延这样放松,壮着胆子凑近打量。

    贺景延的眉目很英俊,容易给人冷冽又傲慢的观感,睡着时收起了那股张扬劲,多出了几分柔和。

    钢笔拆开了盖子,不知道贺景延怎么搞的,笔尖戳到过面颊,留下一道很短的黑色印记。

    纪弥想把他难得的样子拍下来,但是耳边忽然有定时闹钟响起。

    贺景延颤颤眼睫,转眼从浅睡里被迫惊醒,再察觉到有人在身边。

    有那么一瞬间,纪弥隐约地感觉到,贺景延的身体很紧绷,那是一种独属领域被突然侵入的排斥。

    只是他还没细看,贺景延发现是他,散漫地靠到了椅背上。

    “有事?”他嗓音略微沙哑,喝了口咖啡。

    纪弥弯起眼睫:“你脸上有东西。”

    被一双清澈眼睛这么盯着,贺景延有些别扭摸了下鼻尖。

    然而纪弥会错了意:“不是在鼻子上……Delay,你好像还有单个酒窝。”

    往常贺景延的表情很淡,即便是笑,也非常克制。

    加上纪弥之前对贺景延有些怯,总是敬而远之,更不敢凑近了观察对方相貌,都没发现这人原来有个很浅的酒窝。

    “是么?”贺景延貌似睡迷糊了,自己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纪弥拿起那支钢笔,试探般缓慢伸过去,很轻地用末端戳了戳那处痕迹。

    “在这里。”他小声道,“诶,我看到了你真的有酒窝。”

    被这么一讲,贺景延才意识到自己在笑,妄图压下嘴角却没能成功。

    随即他别开眼,假装自然地问:“你用钢笔对着老板,是沾到我会过敏么?”

    而纪弥有些无辜:“我是记得你提醒过Noah。”

    贺景延怔了下:“什么?”

    纪弥回忆着自己刚来总办的见闻,答道:“你说自己受不了被男人碰呀。”

    [你的上司给人印象罪无可恕,跟他像的话,不像一种表扬。]

    [客观讲的话,他其实蛮好的吧,是个优秀的领导者。]

    [那你怎么总是嘴他?]

    [你听着像是要帮他凶我。]

    [你是站在我这边,还是站在我上司那边?]

    [Jing同志,你要搞清局势,谁和谁才更亲近?]

    [……我跟你?]

    第 39 章   细雪

    风雪里,纪弥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当下温度是那么冷,足以教人在黑夜里冻出幻觉,但贺景延真真切切地站在楼下。

    这样的情形很容易给纪弥一种迷惑,让人不禁生出最大胆的猜测。

    纪弥:“。”

    没敢多想Jing会是什么反应,纪弥红着耳尖,埋下头假装风轻云淡。

    mī:[我要去泡温泉,碰巧逛到这里。]

    “泡温泉?”

    贺景延匪夷所思地念出这三个字,总办的度假行程不就有这一项?

    骚扰犯难不成就在身边?他想,但总共四个人,每个都和mi不像。

    虽然上网冲浪的身份全凭一张嘴,但mi烦恼过的那些事情,对久经大风大浪的秘书们来说,根本不算是问题。

    那自己的助理呢?

    浮现出这个可能性之后,贺景延不禁蹙起眉头。

    纪弥完全是优等生作派,品行谦虚端正、性格低调内敛,被打趣时还容易害羞,也不太会吵吵闹闹。

    与其认为他会在网上看人腹肌,不如怀疑方溪云恶作剧。

    这时候,身旁的老总喊了他一声。

    那人是出了名的人缘好,消息自然灵通:“你们今年要去日本玩?”

    “嗯,有这个安排。”贺景延有些心不在焉,“你那边也是么?”

    老总摇摇头:“没啊,我带着营销二组刚去欧洲玩过,看城堡逛博物馆累得够呛。”

    说到这个,他有一些后悔:“还不如学你们和技术中心呢,这个季节很适合去北海道。”

    最近热门的旅游点就那么几个,大部分不是到海滩晒阳光,就是飞雪山泡温泉。

    除了总裁办公室,肯定有其他人同样会选择后者。

    贺景延颇有兴趣地问:“他们也还没团建?”

    “整个事业群就只剩你俩了,他们前阵子忙得够呛,就为了今晚的季度汇报。”老总感叹。

    可疑范围因而缩得很小,贺景延扯了下嘴角,转头让技术中心的组长散会后来找自己。

    然后,他不着痕迹地侧过身,恰好挡住了手机屏幕。

    尽管贺景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值得遮掩,碍着mī的行径一言难尽,与之交涉的时候,他莫名觉得他们的关系见不得光。

    他旁敲侧击:[这些裤子你买了哪一件?]

    mī:[没有想好呢。]

    纪弥原本在琢磨,Jing收到照片会不会忽视,毕竟两人也没到替对方挑选衣物的程度……

    怎么Jing看上去貌似挺有兴趣的?

    纪弥自然很好奇:[你要帮我选吗?]

    古怪的是Jing半天没有答复,不知道是挑花了眼,还是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

    过了会,Jing发回一张图,在纪弥之前拍的照片上,用涂鸦笔圈出了其中一款。

    泳裤的颜色以深蓝为主,图案有些小众,长度一直到膝盖,在大多数人能接受的范围内。

    纪弥诓骗道:[你让我等了五分钟,我在排队结账了。]

    Jing:[刚刚有人找我聊天,不方便拿出手机。]

    Jing:[我还是觉得这件比较好。]

    纪弥没那么好说话,狡黠道:[就算我这样穿,你又看不到,不想听你的!]

    Jing这次回得很快:[那你把行程信息发我,我过来参观。]

    纪弥才不让他如意:[不要,和网友第一面就约着泡池子?你还是衣料多一点吧。]

    Jing:[所以你最后拿了什么样的?]

    纪弥对Jing反常的执着感到困惑,这个答案非常重要么?

    他揣度:[你为什么这么积极?戳到你癖好了啊?]

    Jing:[……我没有这种剑走偏锋的癖好。]

    纪弥弯起眼睫捉弄他:[Jing,你好像一个性冷淡。]

    不过在他离开这片货架之后,购物车里还是多出了Jing圈出来的泳裤,因为自己也觉得这件版型挺不错。

    贺景延被网友质疑阳痿,本来有些心梗,转头得知mī成功上钩了,又觉得快要解脱。

    正好汇报散场,技术中心的组长找了过来,两人在报告厅外面碰头。

    “Delay,突然有什么事?”沈光意问。

    贺景延道:“有个麻烦要拜托你,你也是月底准备度假?”

    他做事向来稳当,很少会风急火燎把别人喊过去。

    沈光意收到消息的时候,还以为公司出了什么意外,可是瞧了眼办公平台,一切都在正常运转。

    此刻被冷不丁问了度假的事情,他更是一头雾水,技术中心商定出行时间那会儿,自己特意核对过最近没有重要的工作需求。

    “具体是什么情况?”沈光意道,“我们机票还没买,我可以留下来。”

    贺景延道:“不,我想让你牢牢跟紧你的同事。”

    说完他打开手机,还瞥了眼门口略显拥挤的人流,继而往旁边走了几步。

    这架势有一些神秘,沈光意猜测着是不是有商业机密,甚至脑补部门里难道出了间谍。

    随后贺景延点开萌心相册,示意他凑近了过来看……

    为什么是一张超市的照片?

    见状,沈光意茫然地望向新老板。

    而贺景延点了点自己画的那个圈:“你进了温泉池别急着摘眼镜,找找有没有穿这件裤子的同事。”

    生怕沈光意记不住,他再说:“待会儿我把图片发到你OC上。”

    沈光意:?

    身为尽职爱岗的模范员工,支撑着引擎架构的劳模组长,他头一回觉得领导的任务没法做。

    足足愣了半分钟,他有些绝望:“这是整蛊吧?”

    “我是把自己最大的困扰托付给你了。”贺景延嘱咐。

    “无论你们那儿有没有这号人,你到时候都和我说一声。”

    沈光意面无表情道:“怎么,他偷了你的泳裤么?”

    贺景延沉思片刻,似乎在正儿八经地组织措辞。

    沈光意真以为这人对老板犯了大罪,过了会,贺景延道:“他差点拆了我的男德牌坊。”

    沈光意:“……”

    天降这茬糟心事,沈光意难以直视如今的总办团队,几天后,技术中心却必须与他们线下开会。

    纪弥到的比较早,拿完签证的快递,便直奔会议室。

    “您好。”他礼貌地说,“我是Delay的技术助理,今天来旁听做记录。”

    “随便坐。”沈光意刚在这里结束一场视频沟通。

    纪弥左顾右盼,走到了一个能看清投屏、又接近角落的位置。

    这场会议有保密级别,不能带个人的电子设备,他打开了一本硬壳的笔记本。

    这个笔记本是今年校招生的入职礼物之一,纪弥已经用掉了大半本,很有条理地加了书签和便利贴,看起来鼓鼓囊囊。

    没有与沈光意套近乎,他安静地涂涂写写,字如其人,是清丽又挺拔的漂亮。

    瞧男生出乎意料地乖,沈光意再想到贺景延的诡异嘱托,心中难免生出同情。

    之前他与贺景延见过几次面,其实贺景延往常给人的感觉很强势。

    不仅没那么不着调,反而有种步步紧逼的压迫感,也是出了名的不懂得关照人。

    在这种上司身边容易透不过气,加上贺景延最近私下遇到麻烦,办公心情大概也不太好。

    由此可以想象,纪弥过得有多么水深火热,而且今天拉会的三组组长还爱摆架子……

    刚想到这儿,有人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

    “怎么会议室里多出一个陌生面孔?”那人问。

    纪弥抬起眼,机灵地辨别出他是三组的组长老泰。

    他规矩地说:“我是总办的新助理,您可以叫我Lethe。”

    老泰的目光从上到下把人打量了两个来回:“你老板在哪儿?怎么你跑来这里干坐着?”

    纪弥怔了怔:“他会按时到。”

    “你是今年的校招生啊?”老泰注意到那本笔记封面。

    他再调侃:“怪不得……Delay怎么要了个这么嫩的后生仔?都没学会办事呢。”

    “少说几句吧,马上你就能讲很久,对自己嗓子好点。”沈光意插嘴。

    老泰笑了声:“还有一刻钟就要开会,这儿桌上还光秃秃的,我确实要保重自己的嗓子。”

    纪弥这时候听懂了:“我去拿矿泉水,下午这里是九个人?”

    职场上吩咐新人做杂活的情况不少,有的前辈喜欢通过这种方式证明权威,某些地方再严重点,还会让人每天帮忙收拾桌子倒热水。

    只是总办从不会这样,哪怕贺景延让纪弥去买咖啡,态度也是让他帮忙,而不是使唤。

    不过纪弥觉得偶尔被叮一下无关痛痒,尤其贺景延对技术中台很看重,自己不想搞砸他们的观感。

    老泰道:“十二个,我带的几个实习生过来上上课。”

    纪弥点点头,刚准备出去,却见贺景延匆匆赶到。

    放在平时如果有两点钟的日程,那贺景延肯定是两点钟准时到场,他的时间向来宝贵,多十分钟都挤不出来。

    当下,写字楼里暖气宜人,贺景延套了黑色薄毛衣,从电梯那边来到走廊上,远远就能看到他高大的轮廓。

    注意到纪弥后,他迎面快步走近。

    “你这是要去哪儿?”他道,“刚才没见你人,Shell说你八成是钻楼下来了。”

    纪弥没来得及讲话,老泰咳了一声抢着回答。

    “我们这儿没有水,渴了只能干瞪眼,所以让Lethe跑一趟。”

    贺景延循声看过去,微微勾起嘴角,语调却有点冷。

    “噢,原来你不知道你们楼的茶水间在哪儿?”

    不料他是这种反应,老泰微妙道:“没有没有,就是Lethe不像我们这种干了十来年的老家伙,腿脚都不太好。”

    “我看他坐着没什么事,就是教教他到场了可以干些什么……”

    听到这里,贺景延打断了老泰的解释。

    “Lethe好像是我一个人的助理,不辛苦别人来教他怎么做事?”

    他的姿态依旧松弛,抬手扶着纪弥的肩膀,示意让人往回走。

    纪弥感觉到氛围一点点冷却,硬着头皮坐到贺景延身边,没敢去看对面老泰的表情。

    贺景延拿过他的笔记本,随意打开了一页,里面满是条理清晰的分析点。

    “我把他招进来,是让他做技术支持的,他平时也很忙,端茶倒水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

    老泰干巴巴附和:“怪我做事太糙,差点闹个笑话。”

    贺景延听Shell抱怨过三组的风气,职级差异分明辈分观念很深,一个个都是见风使舵的人精。

    往后纪弥与他们打交道的次数还很多,既然有一方注定要当软柿子,那自己先替助理捏一捏对面。

    贺景延笑了下:“不,太糙的人可做不来前沿课题,所以有劳你把我们小纪老师仔细放在心上。”

    这么说完,他指尖敲了敲桌沿,又轻轻地“啧”了一声。

    纪弥疑惑地看着他,听到他正儿八经地补充:“你们也不能太惦记。”

    纪弥:“……”

    他快窘迫得晕过去,辩解起来却思路清晰:[清明节是放大头照。]

    不看到他的表情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局促,提醒的语气镇定又宽和。

    mī:[我看你腹肌就可以了。]

    第 40 章   夜聊

    鼓起勇气发完这句话,纪弥摁住怦怦直跳的心脏,继而别开脑袋,愣是不敢面对屏幕。

    虽然他是为了试探,而且在Jing这边,早就没有端正的形象可言。

    但这样言辞莽撞,还是让脸颊发烫。

    纪弥用微凉的手背贴着面庞,一边给自己降温,一边安慰般念叨着没关系。

    他习惯性想拍拍纪弥的肩膀,又硬生生放下手,随便扯了一个理由搪塞过去。

    纪弥以为Shell在抽风,也没有细究他的咋咋呼呼。

    中午天气晴朗,四个人端着餐盘坐到花园吃饭,Shell又殷勤地给纪弥夹菜,以至于纪弥一度怀疑对方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吃完饭,他们打包一份三明治,去投喂连轴工作的老板。

    贺景延上午排了长会,议题有些复杂,进行到现在都没结束。

    纪弥看秘书们日程很紧,表示自己在这里守着就行。

    等的时候他嫌闷,想找付千遥聊天,但眼睁睁看着朋友被喊进了那间会议室问话。

    付千遥见到他在走廊上,颤着手与他握了握,神色有些悲壮,颇像是洗干净脖子准备上路。

    纪弥失去朋友还有“电子宠物”,于是去找Jing。

    [吃完饭超困,可我上司还在努力搬砖,好想把他敲晕了拖去休息一会。]

    [唉,水深火热,他一开口,对面Leader都紧张到脸色发白,谁能想到我每天过的什么日子?]

    Jing:[你上司没拉着你一起干活,你为什么不午休?]

    纪弥用了夸张手法:[我在当他的贴身保镖。]

    Jing看着他头像的纤细手腕,想不出这保镖能有多少功能。

    他质疑:[对面如果群殴他,你负责干什么?]

    纪弥直接替上司放弃就医:[我会给火葬场打电话。]

    见Jing这么有精神,他好奇:[你那边没午休么?]

    Jing回答:[现在有点工作,别人在分锅。]

    纪弥困惑:[那你还玩手机啊?]

    Jing:[讲的内容太空了,听多了犯困,一直在偷偷打斗地主提神。]

    纪弥:“……”

    不是,这工作态度竟然没被开除?

    他纳闷着,继而隔着一扇半透明的墙壁,忍不住往会议室里看了一眼。

    四个小时的会议坐下来,别人俨然有些吃力,而贺景延的反应稀松寻常。

    他一本正经坐着,指尖转着钢笔,目光则落在投屏PPT上。

    手头大概有多线程的公务,贺景延时不时瞥眼手机,神色冷淡地在桌下戳一戳。

    紧接着,他注意到纪弥在外面,和组织者说了句休息五分钟。

    其他人纷纷喝水的喝水,走动的走动,有的泡了碗面条拿进去。

    纪弥把三明治塞给他,听到他说:“帮我买杯咖啡。”

    有涨房补在前,纪弥的觉悟提升了,到了饮料店就说要最贵的那杯。

    服务生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啊,我们今天咖啡都没了,你要不要喝奶茶?”

    反正贺景延没忌口,纪弥配合更换了品类。

    不过他不知道贺景延爱喝哪种小料,很阔气地让服务员都放一遍。

    纪弥没太意识到,自己不论是食堂打饭还是喝奶加料,只要是堂食就能吃到颜值红利,量经常能比正常多一倍。

    两分钟后,纪弥收到了一杯八宝粥。

    因为最近步入冬季,所以他点的是温热款。

    纸装杯身看不清里面情况,纪弥拿到的时候,觉得份量不太对劲,但没怎么细究。

    坐电梯的时候,纪弥与Jing宣布:[现在我从贴身保镖晋升成了头等奶妈。]

    另外一边,贺景延忽地咳嗽了几声。

    “Delay?”身旁人立即望了过来。

    贺景延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摇摇头:“没什么,呛到了。”

    “要不要帮忙倒杯水啊?茶水间就在旁边。”付千遥问,看着随时要起身。

    贺景延不需要被人这么伺候,表示用不着这样。

    他等纪弥回来的工夫,盯着mī发来的那行字,百思不得其解。

    究竟是哪个充满了妖魔鬼怪的部门,怎么上下级关系这么离奇?

    最开始mī搁这儿骂上司相比来说还算正常的了,后续成了打手,又演变到喂奶?

    他回复:[需要我帮你报110吗,你这个上司真的不用被调查?]

    这会儿纪弥对贺景延态度极好,说:[当他下属爽死了。]

    发完这一句,他推开会议室的门。

    之后会讲到一些技术迭代模块,贺景延让他也旁听一会,于是纪弥坐到了旁边。

    “咖啡没货了,我买的是奶茶。”纪弥解释。

    说起来这杯也能归在奶类里?贺景延心里起疑。

    但他低头喝了口,愣是没吸上来,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肺活量产生茫然。

    他盯着杯子好像在观察未知生物:“这是什么东西?”

    纪弥道:“加红豆加珍珠加布丁,好像还加了烧仙草,都是加一点点,你看你喜欢哪个下次还能点。”

    敢情是给自己炖了锅热量大杂烩,贺景延险些喝得血糖飙升。

    当着一群人的面,他不好多说什么,散场上正想把人捉住,纪弥却先一步凑过来。

    “怎么样?”纪弥问的是口味。

    贺景延喝得腮帮子疼:“感觉快要物种进化。”

    纪弥说:“那么好喝啊都要飞升了?”

    贺景延扯了扯嘴角:“喝一口能吃五颗珍珠,我都要变成豌豆射手。”

    纪弥:“……”

    随后他发现贺景延还是有些讨厌,这人说完还不够,转头换掉了OC上的默认头像。

    纪弥一刷新,就看到了“Delay”的名字旁边,顶着绿油油的豌豆射手。

    纪弥:“。”

    他无声表达着抗议,把自己的改成了海绵宝宝,脱水颓靡的那一种。

    过了会,贺景延没来找自己说话,但明显发现了这点小动作。

    纪弥再去注意的时候,那只豌豆射手已经变成了蟹老板!

    “贺景延。”他实在受不了这人的骚操作,连名带姓称呼老板。

    扭头一看办公室,贺景延却不在里面。

    ·

    “我都知道了!”Shell心事重重地对贺景延说。

    贺景延在茶水间倒了一大杯柠檬水解腻,见Shell严肃地拦在门口,差点以为秘书准备就地造反。

    “你知道什么了?”他莫名其妙。

    Shell字字泣血:“还以为你是看我太凄惨要加待遇,我终究错付了,你根本不是良心发现!”

    贺景延冷笑:“睡着两万三的房子,你惨在哪里?”

    Shell话里有话:“住在棠荆的小纪助理就是真的让你心软咯。”

    贺景延原本正要往外走,听到他这么说,忽地顿住步子。

    “我没冤枉你吧,你肯定是周六送他回家了!之前是不是还一起出去玩过?”Shell审问。

    贺景延不懂他怎么会猜到,如果自己被骗进Gay吧,纪弥跑过来补救,也算是一起玩的话。

    Shell得意地解释:“虽然我没查监控,但我谈过恋爱啊!”

    贺景延淡淡地说:“那天我们去见了殷潜他们,纪弥坐地铁回家太晚了,顺路送一下而已。”

    “送完意犹未尽,找我问他家租金。”Shell补充。

    贺景延道:“之前的福利就不合理,集团对外宣传这里是高科技产业,上班的是高收入人群,其实回家挤在老破小……行业流失率这么高,和生活状态有很大关系。”

    再者说,做游戏是一件不可回避的辛苦活,能休息的时间已经很少。

    如果把员工当做耗材,长期下去留不住几个人,更别提完善人才培养路径。

    互联网业在校招待遇上一届比一届卷,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贺景延正好注意到了租房问题,就让HR去商讨,提案通过董事会审批,没有哪处环节值得指摘。

    “你真的没私心?”Shell问。

    贺景延看向他,不解:“你觉得我是恋爱脑?”

    Shell还记得贺景延曾经对恋爱脑的态度,对方私下里点评过:有点弱智。

    “我还想跟你收一笔封口费来着,既然你这么坦坦荡荡,那和纪弥全盘托出了也不要紧?”Shell说。

    贺景延顿了顿,道:“你要多少钱?”

    Shell差点“噗”一声笑出来,道:“你问心无愧的话怕什么啊!”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贺景延说。

    Shell心服口服,问不下去了。

    他打劫表示自己晚上要吃披萨,让贺景延掏钱请客。

    贺景延回到办公室,进门前看了眼蔫巴巴的助理。

    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在看他,纪弥坐直了腰板,一边看工作台一边配置环境。

    “海绵宝宝?”贺景延喊他。

    纪弥道:“我有自己的名字,两个字!”

    “海绵?”贺景延故意逗他。

    眼见纪弥没回应,但键盘被敲得更用力,贺景延拿腔拿调:“宝宝?”

    这下“宝宝”与他翻脸,将人赶进办公室。

    傍晚,付千遥问纪弥忙不忙,今天是NLP实验室的健康日,所有人正点下班。

    付千遥道:[就你问过的Plum,我带你去蹦?]

    纪弥没敢跟人说,自己不仅去过了,而且还带老板体验一把,贺景延甚至被吧台小哥唾弃。

    他回想着那晚的狂欢景象,有些跃跃欲试。

    不过,纪弥瞥了眼电脑屏幕,比起泡吧还是更想工作。

    他能在这份事业里感受到认可和价值,这是难能可贵的收获,很多人都是出卖时间换取工资,可他还拥有乐趣。

    就是老板有点气人,纪弥琢磨着,但一时没想出拿捏对方的办法。

    回到租房,尽管隔壁依旧有人连麦打游戏,但他还是心情很轻快。

    他没什么亲友可以分享,就和网友说:[我们公司涨待遇了,好开心。]

    Jing见他匆匆上线:[你上司终于断奶了?]

    纪弥没了之前的境界,讨饶:[大喜的日子不想聊到他。]

    [下午他来惹我,被我重拳出击了,别的部门见到他都想晕倒。]

    打完这行字,纪弥自认不算造谣。

    自己把老板驱逐到工位上可谓一种壮举,以及开会的时候,其他同事坐贺景延对面,有几个人说话在打颤。

    另外一边,贺景延真的不懂,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事业群里居然有这种不被喜欢的高管?

    “你确定集团里风评差的只有我一个么?”他问方溪云。

    方溪云道:“玩PUA和内斗的也很多啊,你指哪方面?”

    贺景延犹豫了下,说:“人品败坏,到处骚扰?”

    方溪云耸耸肩:“这可真不知道,有受害人找你了么?一杆子捅到总裁层啊?”

    他忙着写手头的策划案,目不转睛地说:“严重的马上立案,其他的走投诉流程,先让人家恢复情绪什么的……”

    贺景延搞不明白mī具体什么情况,但感觉对方的确需要一些安慰。

    他以前见过别人处理类似争端,回忆了下标准话术,甚至登录内网看了眼记录。

    贺景延整合了一下,把这些复制给mī。

    Jing提醒:[明天就是除夕。]

    纪弥领悟自己要抓紧:[我知道我知道,到时候给上司的拜年消息纯原创。]

    因为Jing依旧没领那个红包,他便预售劳动力:[有机会的话,我帮你系领带。]

    发过去以后,纪弥警觉这句话乍看容易被曲解,对面会不会膈应?

    而Jing说:[那要先脱掉才能再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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