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沈如云的事情耽搁,许西辞再回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客厅里,听到他的开门声,顾菀没有像往常那般飞扑过来抱住他,只是盘坐着沙发上勾头回看他,撇了撇嘴,“说好的陪我一起吃晚饭的呢?”


    怨念里更多夹杂着的是撒娇的意味。


    许西辞没有辩解,安安静静地换了拖鞋进门,两手背在身后慢慢踱步到她面前站定,弯下腰视线同她平齐,耷拉着眼像只被驯服的大型犬,认错态度极好,“我知道错了,老婆你别生我气啦,意外加班我也不想的,原谅我好不好?”


    顾菀挺直腰背,像只骄傲的白天鹅,细白手腕掐着腰,撑着脖子佯怒问他,“你手一直背在后面做什么?”


    许西辞变魔术似的夸张动作将藏在身后的花束拿到胸前,手臂在空中划过半弧,“回家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今晚我做错了事情,到底要怎么弥补才能让小仙女不生我的气呢。”


    “结果车子转过角,正巧看到它。”他身子朝前凑了凑,将洋桔梗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怀里,勾唇问她,“也不知道哄小仙女的话,这个办法行不行得通?”


    这不是顾菀第一次收到洋桔梗,也清楚地知道它的花语是何意。


    她别过脸故意不去看许西辞,双手却还是不争气地抱住了花束,明明已经压不住唇角上扬的弧度了,嘴上还是一副傲娇模样,“就…勉强吧。”


    看着她想笑又努力憋着不笑的可爱模样,许西辞由衷感慨,他的宝贝是真的很好哄,一束花就能哄得开怀的小朋友,是这个世界上最单纯最可爱的宝贝啊。


    —


    宁大附院的骨外科。


    刚跟着林嘉裕熬了个大夜,楚临月整个人脸都蜡白了,颓丧地在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躺尸。


    拎着包慢慢吞吞走到一楼大厅时,竟意外遇到个熟人。


    鉴于她本人目前真的很颓,楚临月的第一反应其实是想躲过去的,只不过看清了熟人别扭的走路姿势后,她一下子就不困了。


    段朝阳今天穿的低调多了,简单宽松的白色休闲卫衣,灰色的系带运动裤,看不出上次见面时候的半分骚包模样。


    他应当也是完全没心理准备,抬眼看到楚临月杵在他面前,先是一愣,然后才避无可避地捂脸笑了。


    楚临月特好心的给他找了个轮椅,推着段朝阳进了诊疗室,当值的医生确定情况后准备打石膏固定,她一边帮忙一边跟段朝阳闲聊。


    见到段朝阳她就想起那天看电影时候的那个新闻爆料,这会儿终于逮着机会了,当然忍不住想跟他打听。


    “诶,话说最近二少的心情还好吗?”没好意思上来就直接问,楚临月自认为机智的先拐了个弯。


    段朝阳也没多想,还当她这是医者仁心,闲聊是为了转移自己注意力缓解痛感,也没设防,“还行吧,反正就那样呗。”


    “怎么突然问起程二?”


    楚临月脸上有些没掩住的兴奋意思,挑了下眉,“是吗?那他最近忙什么呢?”


    段朝阳警惕地瞧了眼楚临月的表情,一脸狐疑,“你……该不会是对程二有贼心吧?”


    这要是别人他还真就懒得管,可楚临月是顾菀最好的朋友,这种坑他可不敢让她踩,不然到时候这烂摊子他可负不了责。


    听他这话,楚临月下手都没轻没重了些,疼的段朝阳龇牙咧嘴。


    “你还真敢想啊?!”


    楚临月抬眸无语地白了他一眼,“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那你关心程二做什么?”段朝阳还有些不信,“我是跟你关系好才提醒你的啊,你可别忘了程二他心里有喜欢的人,你千万别对他有任何想法,我告诉你,这事儿绝对没戏!”


    楚临月一脸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谁管程衍有没有喜欢的人,豪门少爷的爱而不得文学她可没兴趣掺合一脚。


    她无语地抿了抿嘴,真诚感慨,“你脑洞真大……”


    “我这是纯洁的社会主义同学情好嘛,前段时间不是有爆料说他爸爸要再婚了吗?说是那姑娘比他年纪还小,我这不是关心一下老同学的心理状态嘛。”


    “这种小道消息你也敢信?”


    段朝阳回以同样的眼神,“再说了就算是真的,那也是他爹结婚又不是他结婚,关程二什么事儿,反正他又不和他爹住一起,眼不见为净呗。”


    “他都已经不回家了啊?”楚临月越听越觉得这事儿像真的,这闹的挺凶啊。她更欣慰自己果然没白服务段朝阳这货,“啧,这么严重啊?”


    看她的表情段朝阳就知道楚临月一定又脑补了一台大戏,赶紧打住压死,“没瓜,甭瞎想了,程二去哪儿没地儿住,非得回去跟程叔挤一块?”


    不过显然两人的频道并没有对接上,楚临月也自觉已经打听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不强求更多,转而问他,“那你呢?怎么还在宁宜?上次不是说很快要回京市的吗?”


    冰敷过后,段朝阳的痛感已经大大缓解,整个人也放松多了,说起话来也更加没个正型儿。


    那股子骚包气焰又逐渐开始回温了,下意识一开口就又是吊儿郎当的模样,“回什么京市啊,小爷我要是回京市了哪还有漂亮姐姐帮忙冰敷的艳福?”


    楚临月当然也不是能被占便宜的人,下意识想要回怼过去,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先传来一道男声,念经一般不带一丝起伏的情绪,熟悉到让她条件反射脑壳疼。


    “这位先生,麻烦注意你的言辞。”


    段朝阳在熟人面前一贯骚包随意,但说到底也是个轴脾气的少爷,习惯了旁人笑脸相迎殷切捧着的,哪里遇到过这种丢他面儿的事情,尤其还是在和妹子说话的时候。


    对方穿着简单的灰蓝色休闲衬衫,挂着张脸,段朝阳看他年纪也不大,想到自己和楚临月刚刚说话说的好好的,这人莫名其妙横插一脚就更不爽了。


    他微眯着眼,抬了抬下巴,语气不悦,“不是,哥们你哪位啊?这有你什么事儿?”


    楚临月疯狂朝段朝阳使眼色未果,就差没直接捂他嘴了。她僵硬地起身转过头,朝着林嘉裕扯了个相当标准的假笑,“林老师好。”


    她都明示成这样了,结果段朝阳这货脑子还没转过弯,有些状况外,愣愣地转头问她,“这年头什么人都是老师了?还是你报啥培训班了?”


    楚临月瞪眼朝他低声警告,“段朝阳,这我科室大佬,你可闭嘴吧……”


    “林老师,这是我高中同学,他刚开玩笑呢。”楚临月变脸迅速,一脸真诚地看着林嘉裕张口就来,“他一个人来宁宜,也没个亲戚,这都摔断腿了也没个人帮忙,我能帮就顺便帮一下。”


    段朝阳心情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位看上去并不比他大多少的男人,无法接受他竟然真的是楚临月的老师。


    想找补,但不知道从何说起好。


    犹豫了下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试图回忆以往人生里最真诚的道歉记忆,希望能将这事儿对楚临月的影响降到最低。


    “林老师真不好意思,您提醒的对,公共场合确实是我唐突了,都是我的问题,跟月月没关系。”


    “无妨,段先生请自便。”林嘉裕扫了眼一旁电子屏上就诊人信息,看着段朝阳微微笑着。


    他没再多停留,转身往科室门外走,楚临月目送他的背影正要松一口气,就看到快走到门口的林嘉裕突然又回过头,视线落在她脸上。


    她连忙挂着职业假笑。


    林嘉裕当着她朋友面前也是完全没有给面子的意思,开口依旧没有温度的死人语气,“你的论文改好了?什么时候能发我?”


    楚临月满脑子狂彪国粹,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前两天跟他上手术的时候,他还说的是,“这个不急,先休息好了再改。”


    但是魔鬼永远对自己的话享有最终解释权,她毫无辩驳余地。


    “对不起林老师,我还没开始改。”楚临月低头道歉,熟练又没骨气的滑跪。


    林嘉裕视线在她与段朝阳身上快速扫过,薄唇不急不缓又道:“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孰轻孰重,你自己好好想想。”


    说完不再等楚临月的解释便冷着脸离开。


    确定林嘉裕人已经走远,楚临月才转过身一巴掌用力拍在段朝阳胳膊上泄愤,“段朝阳!!”


    段朝阳一边认怂求饶一边解释,“我知道错了,错了,谁让你老师这么年轻啊,这我哪能想到啊,我以为你老师肯定至少是头发花白的水平啊。”


    ……


    楚临月旁敲侧击地跟段朝阳打听程衍的家事,段朝阳没忘之前在京市时候一时嘴快惹下的祸事,这次从头到尾也没正面回答一句瓷实话。


    实际上,程衍最近的日子,还真不能算顺心顺意。


    他一直不回国,好不容易回国后又一直滞留在京市,拒不参加音程的董事会。回宁宜的第一天,不是回老宅认错,而是高调去高中母校撒了把钱,这桩桩件件的举动着实让程廷渊气得不轻。


    程廷渊已经放任程衍在外野蛮生长足够长的时间了,事实上也证明,他这个小儿子,的确有得天独厚的掌舵能力。


    这几年,程衍从未回头寻求过他的帮助,甚至外界至今无人知晓ddaycapital背后的实际控制人是程家二公子。程衍从未借过音程的东风,哪怕程廷渊对他要求再严苛,也在心里承认,程衍做的非常出色。


    假以时日,必定胜于蓝。


    ddaycapital的一路剑走偏锋的操作,几次向死而生的魄力,到如今成为业内顶级的风头资本,作为父亲,对于小儿子的成果,其实程廷渊很是欣慰。


    只是程衍在外做的再好,落在程廷渊眼里也终究比不上接手音程,他自然是希望毕生心血能够在两个儿子手里延续下去,甚至借他们的能力更上一层楼。


    可这些年,程衍却一直不愿意接触音程核心业务,程廷渊的耐心已经几近殆尽。


    尤其是这次程衍回国后一直滞留京市不返宁宜,他三令五申也没什么效果,结果这臭小子转头却因为一个高中校庆的捐赠活动回来,程廷渊着实是气着了。


    盛怒之下着人将他抓回老宅,劈头盖脸地骂了顿,这小子却还能嬉皮笑脸地问他若是自己最近打算投资动漫影视这块,他老人家有没有箴言相送。


    程廷渊气的抄起手杖就砸了过来,程衍一手轻轻松松地接住后还不怕死的给他递回去,也不忘卖乖,“爸,我可是您亲儿子,您还真舍得下手啊。”


    程廷渊大喘着粗气,质问他,“你还知道我是你亲爹?我费尽心血建立起来的音程,难道还要后继无人吗?!你知道背后有多少人在盯着吗?”


    “瞧您这话说的。”程衍勾了下唇,提醒他,“不是还有大哥呢吗?”


    “我自然知道有你大哥的份。”程廷渊皱眉瞪他,手杖重重地敲了敲地板,“但你也是我儿子,你的那份呢?”


    程衍抿唇收了笑,垂眸没有接话。


    程廷渊看他永远是这幅不争不抢的颓废样子,明明在外闯荡时候颇有魄力,偏偏在这件事上毫无斗志。


    他再次压不住火气,直接摔了桌上的烟灰缸,破口大骂,“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逆子!不中用的东西!!”


    ……


    从书房出来,下到一楼,程衍便撞上了同样很少回老宅的大哥程沚从后花园推门进来。


    两相对视了下,程衍先收回视线,敛眉往门厅方向去。


    “阿衍。”


    “我们好久没见了,都不想和大哥说说话吗?”身后程沚叫住他,亲昵的称呼,却是疏离的语气。


    程衍往外去的脚步倏地顿住,停了两秒,才松松垮垮地转过身,看着程沚散漫笑了笑,“行啊。聊什么呢?大哥。”


    外人很少知道,程廷渊实际上有过两段婚姻,两个儿子程沚和程衍,并非一母同胞。


    程沚四岁时,生母不幸因直升机事故过世,一年后,程廷渊便娶了个中俄混血的女人,叫娜塔莎。


    娜塔莎同周围的其他女性都不一样,她的头发是金色的,眼睛是粽色的,皮肤白皙透光,像动画片里的洋娃娃,精致的不真实。


    高高在上的父亲自然不会耐心同他解释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陌生女人进入他的家。


    而周围人都悄悄告诉他,一定不要喜欢这个女人,她是来破坏他的家的,他们都说,娜塔莎她一旦给他添了弟弟,弟弟就会抢他的父亲,抢他的家产,抢他的一切。


    程沚一开始也不想相信的。


    可是娜塔莎来的第二年,他便真的多了个弟弟,而对他一向冷淡严厉的父亲却格外高兴,对上那个襁褓里的奶娃娃时是他不曾见过的耐心和慈爱。


    果然,他们没说错,弟弟就是来抢他一切的。


    他不喜欢娜塔莎,也不喜欢程衍。


    后来程衍渐渐长大,会走路会说话后,程沚逐渐发现,这弟弟像是个傻子一样,还特别话痨,更喜欢黏着他。


    他讨厌的阿衍,却无条件地信任他,哪怕他故意将他锁在阁楼里半天,再开门时,他也能笑的像个笨蛋一样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还以为自己在同他玩捉迷藏的游戏。


    阿衍六岁那年,娜塔莎突兀离开了这个家,再也没有回来,那天,阿衍哭的撕心裂肺。


    程沚开始是阴暗地高兴着的。


    他想,瞧,现在他们都是没有妈妈的小孩,爸爸总该一视同仁了吧?


    可时间久了,他只意识到了,原来娜塔莎也曾经是爱他的,原来他再次失去了母亲。


    ……


    树藤花架下,昏暗的灯光落在两人头顶,程沚看着程衍不耐的模样,薄唇抿了抿,“老爷子年纪大了,少惹他动怒。”


    “他既想要给你,拿着就是。还是你想要施舍给我?”


    程衍半倚着藤架,两手抄在裤子口袋里,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大哥,你说的我怎么听不懂呢?爸早就计划留给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看他又是这副冷颓样子,程沚莫名烦闷。


    小时候什么都不懂也无条件信任他的弟弟,哪怕后来娜塔莎离开后,程衍变得沉默寡言,但在他面前,程衍也总还是偶尔流露出几分从前小话痨的影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之间起了隔阂,他也在自己面前,总是戴着拒人千里之外的面具了。


    程沚看着弟弟,他明明什么都没变,却又什么都变了。


    “还记得你高二那年求我的事吗?”程沚朝他走近了些,“当时音程旗下中高端连锁酒店子公司兰亭园的财务主管,叫吴素珍,你求我——”


    他唇角扬了下,继续回忆,“要我以总部的名义下发过一个通知,说集团推出一项新政策,由音程全面追踪、赞助优秀干部员工子女留学,由音程集团提供人才培养的全部费用,并可以为归国优秀的人才提供音程总部的工作机会。她是综合考量后被选中的其中一位员工。”


    程衍脸上那抹散漫的笑意收敛,直起身冷冷看着他。


    程沚看他终于有了些真实的情绪,满意多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瞧我,没事儿提什么过去的事,没意思。”


    “哦对了,听说最近游戏部新剧情拓展,正在洽谈画师,拾夏文化递过来的资料里,有个头部画师,叫顾菀的,似乎是你的同班同学?”


    程沚唇角勾笑,好似无意转移的话题,“阿衍,你觉得她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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