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 五皇子南宫盛奉旨离开金陵，去往青州历练，归期不定。
五皇子离开的很是低调,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也没有人知道长公主实则和兄长一起离开。
帝后和太子为他们二人的出行准备了许许多多, 皇后甚至还让崔嬷嬷陪着南宫静瑶一块去青州, 待孩子平安生产, 再回金陵。
崔嬷嬷被委以重任，自然全心全意的照顾着公主。
车马走的官道，本就不快，又因为顾及南宫静瑶, 速度就愈发慢了起来, 兄妹二人一点儿也不赶时间。
走到哪儿就歇到哪儿, 若是瞧见沿途有什么风景好的地方, 还会小住几日。
南宫盛临出发之前, 可是被父母兄长一块儿叮嘱，让他务必要好好的照顾妹妹。
被这般的委以重任, 南宫盛如何能怠慢？
有时候连马也不骑了, 和南宫静瑶挤在一块儿坐马车，成日里绞尽脑汁的想逗她开心，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都给南宫静瑶找来。
可南宫静瑶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白天瞧着和个没事人一样，但夜间总是偷偷哭泣。
这件事南宫盛也是无意间发现的, 他不知道妹妹到底什么时候会不再伤心, 但却说不出埋怨的话，每每见到的时候, 只有心疼。
一个月之后，兄妹俩到了青州。
南宫盛这一次来青州也不是师出无名的，南宫宏毅封了他一个青州刺史，就把人给打发了，只说他什么时候能做出成绩来，什么时候回金陵。
青州比起金陵和扬州来，到底不算富庶，可南宫盛也不知是不是天生对这些不敏感，半点都没有怨怼，还同妹妹说，是沾了她的光。
“若非和阮阮一块儿，父皇肯定只会让我当什么青州知府，这府邸说不定就要小一圈。”南宫盛看着刺史府，那是哪哪儿都满意，“你们几个，去找人牙子，买几个下人过来伺候，趁早将屋子打扫干净。”
“再去买些花花草草来，要长得好看些的，这事儿就夏荷去吧，买些公主喜欢的就好。”
夏荷领命去办。
南宫盛将正院留给了南宫静瑶，至于他自己则住在了偏院。
“这屋子的采光最好，待我的小外甥出生，正合适。”南宫盛三两句话就解决了这些事，南宫静瑶自然也不会不识好歹，对于哥哥的好意照单全收。
崔嬷嬷立刻去忙碌起来，什么奶娘稳婆，都要开始找起来，要选身家清白合适的，先将人定下来再说。
每个人都在忙忙碌碌的，唯有南宫静瑶在看辰国的疆域图，她用手指比划着青州和北疆的距离，又比较了一番北疆和金陵的距离。
只觉得并没有很近。
原来，她和季长风的距离，还是那么的遥远。
离开金陵之后，她的确没办法立时知道北疆的消息，但越是靠近北边，百姓之间的消息流通的就愈发快。
北疆的消息每一天都会传到南宫静瑶的耳朵里，什么样的消息都有，南宫盛并没有下令不许提及。
但凡南宫静瑶想做什么，他都不会拦着。
莫说是想知道季长风的消息，就是想把人找出来揍一顿，南宫盛也会帮忙。
只是他的妹妹清醒而冷静，纵使心有不甘，也只会放在心里，就连落泪，都是避开人去。
她每一天都会告诉自己，今日做了什么，想了什么。
她很认真的，过好每一天，也很认真的想要快一些好起来。
……
而远在北疆的季长风，并不知道南宫静瑶已经离开了金陵，因为他的到来，辰军危机暂缓，季阳平不必带伤上战场，没了后顾之忧在军中安心的养伤。
加之还有张太医在，这伤势就好了七八成。
众将士们感慨不已，连连称赞张太医医术高明，张太医并不居功，“李大夫的医术同样高明，只不过军营里有的都是一些基础药材，李大夫在这样简陋的环境下，还能缓解季将军的伤势，很是了不起。”
李大夫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说多亏了张太医带来的那些药材，尤其是那支百年人参，若非那有它，季老将军也不能那么快的稳定情况。
“这可不是老夫的功劳，那都是托了长公主殿下的福。”张太医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也不管这些个人听见之后是什么想法，“原本是给长公主准备的。”
“只不过这会儿用不上了。”
“罢了罢了，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张太医无奈的摇了摇头，众人尚不明白张太医为何忽然提及长公主。
一转头就瞧见了季长风煞白的脸，瞬间了然。
他们见着季长风，纷纷行礼，也不敢过多的久留，纷纷离开。
而季长风却只是看着张太医，问他此言何意。
张太医疑惑的看了季长风一眼，似乎不太明白，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长公主失了孩子，自然也就用不上了。”
季长风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有一些伤口又被血淋淋的撕开。
他每每只要想起来都觉得难以接受，偏偏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很多很多的人，都让他明白，那些经历都是事实，那个顽强活下来的小生命，到底还是离开了。
没有人会在他的面前一直提及那个失去的孩子，却总有不少人会在他的面前提及长公主，似乎所有人都觉得，他更在意的是那个孩子。
好似所有人都觉得，他和长公主和离之后，不会有太大的反应。
似乎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成亲是一个错误，现在和离不过是纠正了这个错误，但只有季长风自己清楚。
他变得不对劲起来。
闭上眼睛的时候，总会听见南宫静瑶的哭声，午夜梦回的时候，总会梦见她哭泣的容颜。
实则，南宫静瑶很少在他的面前哭泣，她在他的面前，永远都是明媚的模样，他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南宫静瑶那温温软软的笑容，总能让他的心情变得平静下来。
可如今，他连南宫静瑶的近况都没有办法知道。
不知道她是否还好，也不知道她到底如何。
张太医并不愿意告诉他南宫静瑶的情况，季长风没有其他的法子，只能写信回金陵，托母亲和嫂嫂，可母亲的回信到了，却没有带来他期望的消息。
她见不到长公主。
南宫静瑶一直住在宫中，并不见客。
虽说成亲的公主一直住在皇宫并不合适，但南宫静瑶是帝后唯一的女儿，皇帝都没有发话，哪里有旁人置喙的余地。
季长风却很不甘心，想方设法的去打听南宫静瑶的消息。
这件事，北疆的将士们不清楚，但是季阳平却是清楚的，他离开之后，季阳平便过来寻他，见他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发呆，就走了过来，“你这是在看什么？”
季长风抬起头看向兄长，眼看兄长的伤势一天一天的好起来，他原本焦躁不安的心也渐渐的平静下来，“不过是看一些兵书。”
季长风来到北疆之后，一直都很忙碌，兄弟俩连见面的时间都没有多少，更别提好好的坐下来说说话。
实则季阳平一直都想问，他和长公主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莫说季阳平不甚清楚，其实就连季长风自己，都不太明白，面对旁人的询问，他或许不会理会，但面对兄长，季长风就多了些许耐心，“我不知道。”
季长风轻声开口。
“像是因为谈莹的缘故。”季长风缓缓出声，“那日，我并未见到公主。”
“明明，那天早上的时候，还好好的，她问我能不能早一些回府。”季长风还记得那日发生的种种，南宫静瑶明明都起不来，却还撑着惺忪的睡眼同他说话。
季长风是答应的。
他答应过她，会早些回去。
但是回府之后，季长风并未见到南宫静瑶，她回宫了，并未给他留下只言片语，这是从前从不曾发生的事，他去了皇宫，却并未等到人，只是第二日才知道发生了何事。
谈莹被季长风送去大理寺，但念在谈远的军功，陛下并未太苛责，只是让谈莹的外祖父将人接回去，早些婚配，莫要成日里想着旁人的夫君。
从此再不能踏入金陵一步。
可季长风显然不愿这么轻轻的揭过，他生平头一回生出了为难一个姑娘的心思，千挑万选选了一户人家，呈给了太子殿下。
这件事情上，他和太子都非常的有默契。
也不知太子殿下是如何运作的，之后，谈莹的亲事就定了下来，男方远在岭南，和金陵相距甚远，同北疆隔着千山万水。
婚期早早的定下，容不得谈莹后悔。
那家人更是早早的来金陵接谈莹去待嫁，便是外祖家都没能回去看一眼。
季阳平一直都知道，季长风并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他平素不和人计较，纯粹就是因为不屑，此番谈莹做出这样的举动，纯粹是往季长风的心头上戳刀。
他清楚的知道，季长风到底有多在乎那个孩子，更何况他并非不在乎长公主。
若当真不在乎，又怎会在乎她的孩子？
“长风，你之后有何打算？”季阳平冷静的问道。
家里人都知道季长风的心思，也明白他的遗憾是什么，如今他得偿所愿，可季阳平却感觉到了季长风的迷茫。
而季长风也当真有些不知所措。
他其实已经渐渐认命，决定要接受自己的身份，可一夕之间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但季长风清楚，有些事情是根本回不去的。
至少他自己，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等平息了北疆的战乱之后…”季长风垂下眼眸，仿佛很是疑惑，但又有一种坦然的感觉，“回金陵，去找公主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签下和离书是事态紧急，他的心中也许因为驸马的身份有过怨怼，可他从未想过同南宫静瑶和离。
所以，他要回金陵找南宫静瑶问清楚。
季阳平和季长风都以为，北疆的战乱很快就可以平息，但谁都不知道战争开始之后，要多久才会结束。
北戎和西岩两国的联盟，虽然不是牢不可破，但西岩深知自己的国力面对谁都是手下败将，他只有一个选择，而帮着北戎就是最好的选择。
辰国兵强马壮，若非因为这次谈远战死，他们也不会这么铤而走险。
北戎若是输了，对他们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到时候两方人马都得罪，若是北戎和辰国一块儿对付他们，说不准就要灭国。
如今唯有苦苦支撑下去。
战事持续了许久，季长风也渐渐的习惯了战场，只是午夜梦回，他总能梦到熟悉的人，起初季长风很是不习惯，可渐渐的，他梦到她的时候少了。
他又开始不满起来。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他其实，是想她了。
三年来的日日夜夜，他们都在一处，每个清晨和夜晚，他都能够看见南宫静瑶恬静的睡颜，他并不想将一些情绪发泄在南宫静瑶的身上，亦不知要如何面对，就总想躲着她。
季长风每日过得并不好，可他却也渐渐的习惯，总是勉强自己好好的休息，但收效甚微，每日不过只能睡两三个时辰，最终还是张太医看不下去，给季长风灌了一碗安神汤，让他睡了许久。
季阳平这才知道，季长风这些日子根本就睡不好。
韩嗣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甚至还来偷偷的问季阳平，“他和长公主之间，当真夫妻不睦吗？”
若真的不睦，为何还会这般？
季阳平只觉得自己看不太懂，看了一眼季长风，无奈道，“也许他自己都不清楚。”
季长风睡着之后，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他梦见了南宫静瑶，梦里，她依旧是他的妻子，会在每个傍晚等他归家，他还梦见了一个孩子，那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奶娃，睫毛纤长，鼻梁挺翘，只可惜闭着眼睛，倘若睁开眼，必定是个极其漂亮的孩子。
那双眼眸湿漉漉的，眼角还挂着一滴泪。
季长风只觉得心头一窒，无法言说的恐惧蔓延全身，他伸出手想去拉住那个孩子，却怎么都触碰不到。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季长风从睡梦中惊醒，恍惚间才想起，今日原本是南宫静瑶的产期。
那一夜，他喝了许多的酒，却怎么都醉不了。
*
而远在青州的南宫静瑶，在经过一天一夜的阵痛之后，终于生下了孩子，她力竭之前，只来得及看孩子一眼，就撑不住睡了过去，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耳边传来了孩子清脆的啼哭声。
还有皇兄和崔嬷嬷喜悦的声音。
她什么都记不得了，她只记得，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小男孩。
第52章
辰厉七年春, 五月。
青州刺史府，南宫静瑶正坐在屋子里看账本，时不时的拨动一下算盘珠子, 玉质的珠子碰撞在一块儿, 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不远处的地毯上坐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正学着母亲的模样, 拨弄着那些珠子, 将珠子碰撞在一处, 想要听听是不是同样的声儿。
不过是最简单的游戏，他却乐此不疲的玩了许久，将珍珠从左手放到右手，又从右手放到左手。
不仅如此, 还时不时的抬起头看看, 若见母亲还在忙碌, 便不会打扰。
继续低着头玩自己的。
南宫静瑶足足算了一个时辰, 才将一荀的账目看完, 她刚刚停下，坐在一旁的奶娃娃便像是有了感知似的, 将手中的珠子全部都收拾好, 一颗颗的放到自己的小匣子里。
哒哒的跑过来抱住南宫静瑶的腿，抬起头看向她，眼睛亮晶晶的, 看着可爱极了。
南宫静瑶见状就将孩子给抱了起来，置于膝上，温声软语的开口, “怎么了？”
小娃娃如今堪堪两岁, 还是不会说话的年纪，便是走路也不太稳当, 他金尊玉贵的，平素有的是人愿意抱他，但他其实并不怎么稀罕旁人抱。
最喜欢的事情就是黏着母亲。
说来也是奇怪，这么丁点大的孩子最是闹腾的时候，但这孩子却乖乖巧巧的，异常的懂事，每次都是等南宫静瑶忙完了，才会过来撒娇。
“吖—啊—”小娃娃嘴里咿咿呀呀地叫唤着，指着外头比划着，南宫静瑶听的明白，知道他这是想出去玩了。
今天早上她要盘账，折腾了许久的时间，到底是难为了孩子，南宫静瑶想到这儿便没有多少的犹豫，将孩子抱起来就往屋外走去。
小小的孩子显得更高兴了，在南宫静瑶怀里不住的动来动去，她险些要抱不住，嗔怪道：“你倒是安分些，娘要抱不住你了。”
小娃娃像是听懂了一般，多少安静了一些，但眼中那向往的神色却半点都没减少。
两岁大的孩子，已经有了些分量，沉甸甸的孩子抱在怀里，南宫静瑶总是异常的满足。
随着孩子渐渐的长大，南宫静瑶已不是最初那般，连孩子都抱不住的人了。
她自幼没有提过什么重物，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抱儿子了，最开始的时候，她只要抱孩子一会儿，就会累的提不起胳膊来，哪里像现在这般，能抱着孩子在院子里走动。
但小娃儿今日却并不满足只能在院子里晃悠，扯着母亲的衣襟就要到外头去。
南宫静瑶很是疑惑，“阿昭这是要去哪里？”
“啊—啊—”奶娃娃见母亲不理解他的意思，又开始闹了起来，折腾的要出去。
春梅见公主有些受不住，立刻走上前来，要从她怀中接过小少爷。
小娃娃见到熟悉的人，倒是很给面子的笑了笑，但却并不要旁人抱他，小小的胳膊圈着南宫静瑶的脖子，满脸的不情愿。
“小少爷，您怎么还嫌弃奴婢？”春梅有些委屈的看着他。
阿昭年纪还小，平素都是春梅照顾他，除了母亲和舅舅，春梅就是最亲近的人，他虽还不会说话，但也听得懂好赖话，闻言奋力的摇了摇头。
像是在安抚人。
春梅的心立刻就软了，连忙出声哄他。
他见春梅并没有不高兴，便又冲着她笑了起来，那明媚的笑容看的人心情都舒畅了起来。
南宫静瑶见今日阳光正好，便想着满足孩子的心愿，出声唤秋霜收拾东西，打算带阿昭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带你出去，但还要收拾些东西，阿昭等等可好？”
阿昭轻轻点头，依恋的靠在母亲的身上。
马车载着母子二人去往青州最繁华的街市，南宫静瑶原本就不是什么爱热闹的性子，对于这些也并不怎么感兴趣，但阿昭很喜欢，双手扒在马车的窗户上不住地蹬腿。
南宫静瑶便扶着他的身子，陪着他看向外头。
小娃娃到了学说话的年纪，明明心里清清楚楚，可就是说不出来，比起同龄的孩子，算是晚开口的。
南宫静瑶和兄长倒是带孩子去看过大夫。
医馆没有少去，方法也没有少尝试，可孩子还是不会说话。
折腾到许久，兄妹俩都有些累了，南宫静瑶也不愿折腾孩子，横竖她知道孩子不是个傻子就成，早些说话晚些说话，当真没太大的关系。
可南宫盛却很幽怨，因为他根本听不懂阿昭的咿咿呀呀到底有什么不同，唯一能完全理解他意思的人，只有南宫静瑶。
南宫盛甚至都觉得，是不是因为阿昭随便的咿呀两声，南宫静瑶都能明白，所以孩子才懒得说话。
当舅舅的想着不能这么惯着孩子，总要让他学会说话，主要自己真的听不懂，结果还没坚持半个时辰，就因为阿昭那湿漉漉的眼眸而败下阵来，早已经把自己的豪言壮语丢到九霄云外。
是了，家中最宠孩子的人，并非南宫静瑶，而是南宫盛。
南宫静瑶带着阿昭在城里逛着，因为掀开车窗的关系，倒是将外头一些百姓的议论听的更真切些。
青州离北疆很近，许多消息都会源源不断地从北疆传来。
百姓们纷纷猜测，仗到底要什么时候打完。
提及北疆的战役，就不可避免的会提到季长风，短短两年，季长风官升两级，从正三品的怀化大将军，到如今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升迁速度如此之快，谁见了不夸一声将帅之才。
同样的，季长风和南宫静瑶的那段婚姻，又被人拉出来絮叨，说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没有言明。
这样的传言哪里都有，秋霜等人听见了，恨不得冲上去跟人理论，但南宫静瑶从不许她们理会这些事。
“不过是些传言，不用在意，这儿没人认识本宫。”
“既然他们都不知道，那本宫就当他们念叨的人不是我。”
为何要傻乎乎的冲出去承认？
让所有人都来看她笑话吗？
南宫静瑶并不想这般。
往日里他们都爱念叨北疆的战局，便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百姓也有一颗爱国心，但今日却有些不同，一个个都在猜测仗什么时候打完。
这两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这样的传言冒出来，但两年过去了，这仗还是没有打完。
西岩和北戎这一次，是铁了心的要和辰国耗，可南宫静瑶知道，战役不会持续太久，应当是真的要结束了。
春梅和秋霜起初担心公主听见季大将军的消息会难受，但南宫静瑶这会儿就和个没事人一样，甚至都还会安慰她们，“早些打完仗有什么不好的？若是战争能早早结束，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孤儿无家可归。”
春梅和秋霜都没有说话，这两年，公主的心事藏的愈发深了，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头到底在想什么。
即便是春梅也不能完全知晓。
明明在生下小少爷做完月子的时候，公主的心情还是很不好的。
但某天出了一趟门，捡回来一个奶娃娃之后，一切就变的不一样起来。
公主似乎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她在青州最繁华的地方，买下了宅子，开设了慈幼局，这本应当是困难重重的事情，却因为五皇子是青州刺史，一切都变得顺利起来。
而公主也因为帮助了那些弃婴，渐渐的振作了起来。
一开始，他们收养的都是一些弃婴，为了那些弃婴聘请了奶娘，这些支出一开始全是公主和五皇子负责的。
后来收养的弃婴越来越多，不仅仅是弃婴，还有一些因为战争而无家可归的孩子，随着父母逃亡到青州，父母到青州之后便回天乏术，孩子倒是顽强的存活下来，但情况也很糟糕。
南宫静瑶便将他们带回了慈幼局。
因为这件事，浅浅的，从北疆逃亡至青州的流民越来越多。
还有一些养不了孩子的，就将孩子放在慈幼局的外头，南宫静瑶于心不忍，到底全部收下了。
这就导致了她们兄妹二人入不敷出，实在是没法子，便将皇兄也给拖下水。
再之后，慈幼局便挂上了朝廷的名，所有的开支便从户部支出。
户部尚书原本死活不同意，结果南宫恒指出，慈幼局收养的那些孩子，很多都是因为战争而流离失所的孤儿。
户部尚书再没了废话，每一季的拨款虽有限额，但也从未推脱过。
南宫静瑶早上便是在核算费用有没有超支，虽说每个月都会超额，但比起一开始来，已经好的太多太多。
慈幼局的孩子最小的刚出生，最大的也已经十几岁。
大大小小的一共上百个孩子，若非因为有朝廷拨款，当真是开设不下去的。
“殿下，慈幼局那边来消息，有几对夫妻想要领养孩子，孙于那边已经核实过，情况属实，您可要见见他们？”春梅轻声的问道。
南宫静瑶知道这件事，那些人事慈幼局的领养手续非常的复杂，因为都是被抛弃过的孩子，一些年纪小的不懂事，并不会有太多被抛弃时候的记忆，可五六岁年纪的孩子，已经记事了，若再一次被抛弃，那就当真是痛苦不堪。
所以南宫静瑶会先让领养人和孩子们接触，若双方有缘，便会让人去调查领养人所言是否属实。
最后倘若要带走孩子，还需要交给慈幼局一大笔银两，因为领养孩子的人家家境不同，这银两的数额也都不一样，是那一家人会心疼，却是咬咬牙可以拿得出来的，更言明若无力抚养孩子，将孩子完好无损的送回，便可将银两退还。
并非南宫静瑶想卖孩子，而是避免他们领养了孩子不好好对待，便是心疼那银两，也不会把孩子随意买卖。
要是孩子在那户人家过的好好的，南宫静瑶便会将银两退还一半，另一些则是换成必需品赠予。
这样的手续虽然繁琐，却很大程度的杜绝了有人浑水摸鱼。
保障了孩子们的安全。
“等阿昭睡了之后再过去，不然本宫忙忙碌碌的，阿昭又要一个人坐着等。”南宫静瑶摸了摸孩子的脸，阿昭感受到母亲的触碰，扭过头对着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这模样看的人心生愉悦。
“小少爷当真可爱。”春梅感慨连连，“每次瞧见小少爷冲着人笑，奴婢这心里呀，就和吃了蜜一样的甜。”
南宫静瑶并未反驳这些话，事实上她也是这般想的，每每见到阿昭乖巧可爱的模样，她的心就软的一塌糊涂。
因为有孩子在，她已经许久都没有想起记忆中的那个人了。
只是偶尔听见消息，去佛前祈愿的时候，依旧希望他平安无事。
第53章
阿昭毕竟还是个小孩子, 闹腾了一会儿之后，就枕在南宫静瑶的膝上睡了过去，南宫静瑶让春梅找一床毯子出来盖在孩子的身上, 春梅想要将孩子抱走, 却被南宫静瑶阻拦了, “他这会儿还没有睡熟, 免得闹腾醒了, 一会儿到了慈幼局你再将他抱着。”
春梅闻言便没有再多说话。
默不作声的看着公主轻轻的拍着孩子的背，让他睡得更舒坦一些，待孩子熟睡之后，就将他揽在怀中。
慈幼局里, 约好时辰过来接孩子的夫妇们忐忑不安的等待着。
好几对夫妻都是没有孩子, 想要来领养一个的。其中有一对夫妻最是忐忑, 他们俩都是青州本地人, 已年近半百, 是来领养孩子里头年龄最大的一对。
他们是青州本地的商人，家中小有薄产, 夫妻早年经商忙碌, 一直都没有自己的孩子，后来成亲数年无所出才想着去看大夫，那时才知是妻子伤了根本, 没法生孩子。
丈夫倒不是个忘恩负义的，愣是不愿休妻再娶。
他们一开始是从亲戚中过继了一个孩子，只不过过继来的孩子, 亲生父母尚在, 兄弟姐妹也有不少，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他们夫妻俩对孩子掏心掏肺, 可孩子却一直惦记着亲生爹娘，甚至还嚷嚷着等他们夫妻死后，家中的一切都归他。
夫妻俩心寒不已，六月的天冷的直哆嗦，孩子虽然尚未长成，可这心思已经掩盖不住，夫妻二人根本不知要如何面对，最终在族长的帮助下，才将那孩子送了回去。
从那之后，夫妻俩就寒了心。
虽然还想要个孩子，但再也不敢随随便便的从亲戚家中过继，，从拍花子手中买，那就是知法犯法。
也不是没想过收养弃婴，但一直没有门路，因为两年前青州多了个慈幼局，夫妻俩就动了心思，却迟迟没能踏出一步。
他们一开始打算收养个不记事的孩子，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夫妻俩当真是害怕。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来到慈幼局，最有眼缘的，竟然是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夫妻俩的心那是矛盾又忐忑。
既担心孩子跟人家走了，又担心孩子养不熟，种种矛盾的心理，让夫妻俩成日不安，就连做生意也没法集中精神。
最终他们还是放不下那个孩子，下定决心要过来领养他，但这会儿他们俩又开始担心孩子愿不愿意跟他们走。
南宫静瑶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春梅带着阿昭去了后院，南宫静瑶便开始和这些要领养孩子的夫妻们谈话。
一个个的问过去，着实不容易，为了避免他们相互熟识的串供，每次问的问题还毒不一样，在这件事情上南宫静瑶从不会敷衍了事。
等终于轮到那对夫妻，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他们俩并不是没有耐心的人，但今日却总是焦躁不安，等终于到他二人时，才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但又随着南宫静瑶的沉默而紧张起来。
“夫，夫人，可有什么不对的吗？”
南宫静瑶看着他们俩紧张的模样浅浅的笑了笑，安抚着夫妻二人，“莫要担心，我只是想要了解一些情况，我记得，你们原本想要领养的不是这个孩子，对吗？”
对面的夫妻对视一眼，纷纷有些尴尬，想要隐瞒但又觉得实在没必要。
咬咬牙，点了点头，“是，我们夫妻二人原本是要领养另一个孩子，但是来了这里之后，就改了主意…”
明明，和他们期望的都不一样，不是个姑娘，也不是个不记事的。
但他们就是没有办法放下。
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实则关于他们的情况，孙于都已经调查的差不多，南宫静瑶也不过是想再确定一番，见他们二人如此坦诚，心中更是放心不少，“想来你们两位已经考虑清楚，那…便带上文书，和我们慈幼局的嬷嬷去官府过个明路，等办完这些，就过来接孩子。”
夫妻俩这时候才终于放松下来，千恩万谢的离开，不过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就回来了，南宫静瑶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早早的差遣家中下人去官府领号子，生怕晚了。
南宫静瑶哭笑不得，“他们也是有心。”
当那对夫妻拿着文书过来慈幼局的时候，南宫静瑶便把那个孩子叫到跟前，仔细的叮嘱了一番，“你记得来这里的路，若是他们待你不好，你一定要回来找姨姨，可记得了？”
孩子认真的点了点头，恋恋不舍的跟着那对夫妻离开。
等出了慈幼局的大门之后，夫妻俩便多少有些尴尬，他们虽然得偿所愿的接走了孩子，但却有些不知道怎么和孩子相处。
倒是孩子落落大方的喊着爹娘。
这可让夫妻俩惊讶不已，心中虽然激动，可更多的却是疑惑，怎么孩子一上来就喊爹娘？
别是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但这些日子接触下来，他们也不愿这般揣测。
因为不想膈应着，二人直言不讳。
七八岁大的孩子，早早的就懂得人情冷暖，虽然经历坎坷，但心中也更明白好坏，他看着面前的两人，认真的说道，“有许多人都来看过我，说要当我的爹娘，但只有你们，愿意带我走。”
一番话说的夫妻俩泪水涟涟，牵着孩子的手就往家里走去，“走，跟爹娘回家。”
更是下定决心要将孩子当成亲生的来对待。
南宫静瑶知道这件事之后，也是感慨万千，“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当真是妙不可言。”
眼缘啊，果然是很奇妙的东西。
等到南宫静瑶将慈幼局的事情处理完，已经有些晚了，阿昭早就已经醒过来，正和一些年龄相仿的孩子坐在一块儿玩耍。
因为阿昭不会说话，所以慈幼局的人都不知道阿昭是南宫静瑶的孩子。
也并非是她不承认这是自己的孩子，只是她当真没必要逢人就提，要解释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更何况南宫静瑶近来有了别的打算。
她想通过慈幼局，让阿昭“名正言顺”的成为她的孩子。
当初一念之差，导致如今的尴尬地步，可事已至此，南宫静瑶万万不会推翻自己先前说过的话，她知道季长风这些年一直都在打听自己的消息，但因为父兄的缘故，季长风并不知晓她在何处。
南宫静瑶不想让季长风知道，阿昭是他的孩子，若他来寻，自己是给还是不给？
柳夫人若是知道？自己是给见还是不给见。
纵使她和季长风夫妻不睦，那些年柳夫人和少夫人，可从未亏待过她。
她们相处的极为融洽，只是少了些缘分罢了。
为了避免落入这样的境地，南宫静瑶想，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最好的法子便是让阿昭，成为她一个人的孩子。
只是阿昭还小，根本离不开她，将孩子放在慈幼局，南宫静瑶也放心不下，这件事还是得从长计议。
南宫静瑶忙完之后，又去看了看其他，就在临走时候慈幼局的管事姑姑过来找她，“南夫人，我有一件事，要同您说。”
南宫静瑶便停下了脚步，听管事姑姑说什，她这才知道原来约定好要来接孩子的领养人没有来，如今管事姑姑不知道对方是有事情耽搁，还是就此不来了，很是忧心。
“小虎很喜欢那个领养人，天天都盼着人来接他。”管事姑姑心中犯愁，南宫静瑶也想起这件事，那领养人是辰军的将领，祖籍青州，回乡探亲的时候，过来领养了小虎。
分明没有多少的探亲假，可还是认认真真的完成慈幼局提出的所有要求。
只这一点，就让人心生好感，不忍将人往背信弃义的方面去想。
“许是因为战局有所耽搁，你也知道北疆还在打仗，且再等等，我也会派人打听消息的。”南宫静瑶思索一番便应承下来，让掌事姑姑好好的安慰小虎，近期若有人要看孩子，别带小虎过去。
他们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孩子，□□只是为了让孩子过得更好，目的又不是为了把孩子送出去。
管事姑姑得了准话，眉头总算是舒展开，轻轻的笑起，“有夫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下来，小虎这几日可不好受。”
南宫静瑶浅浅笑起，并未再多说什么，便离开了慈幼局。
*
北疆军营里。
一个面容周正的男子，这会儿正满脸愁容的出现在季长风的军帐里，一看到季长风就忍不住的哀嚎起来，“将军，这一回，您一定要帮帮属下。”
季长风正在看书，听见动静之后缓缓的抬起眼眸，“出什么事了？”
那男子听见季长风的回应之后，顿时喜极而泣，“将军，您一定要救救属下。”
短短一息间，便从帮变成了救，季长风也觉得新鲜不已，“究竟出了什么事？”
那男子还想再嚎，还没出声就被季长风阻止，“莫要吵吵嚷嚷，好好说话。”
“是。”男子这才冷静下来，看着季长风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全部说出来。
男子名唤张献，是季长风的副将，先前回老家探亲，领养了一个孩子，但因为慈幼局的规定，没能当时就将孩子带回。
“就是这样，属下原本说好要去接孩子回来，但因为一些事情就给耽搁下来，如今和西岩议和已到最关键的地方，总不能弃之不顾。
所以张献想了又想，决定让人代替自己去接孩子，而他继续和西岩周旋。
“我替你去接孩子？”季长风有些疑惑的看向张献，他还以为张献会让他代替他去和西岩议和。
“是。”张献想的很清楚，西岩并不成什么气候，犯不着由季长风或是季阳平亲自出面议和，而季培将军，因为中毒的缘故，回了金陵修养，此番不在北疆。
“属下也想让孩子知道，他爹如今在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属下不想半途而废，也想孩子为属下骄傲一回。”张献虽然很想亲自去接孩子，可同西岩的议和也不是一件小事。
两相比较，他依旧选择承担自己身为军人的职责。
季长风听张献这般说起，倒还真认真的想了想，他知不久前张献去了一趟青州，回来之后便满军营的宣传自己要当爹。
他们还以为张献在青州偷偷的娶了媳妇，而后才知道他是领养了个孩子，想将孩子带在身边。
季长风并不太清楚这件事，实则军营中不会有人在他的面前提及孩子的事，尤其是嫂嫂生下小侄女之后，兄长儿女双全，就衬的他愈发可怜。
更不会有人来戳他的伤口。
季长风自己失了孩子，倒也不是见不得旁人拥有天伦之乐，他揉揉额头，轻声道，“你且将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与我听，我要去哪里将这孩子接过来？”
第54章
南宫静瑶带着孩子回到刺史府的时候, 南宫盛早早的就回来了，也没有去书房，就坐在堂屋看文书, 见南宫静瑶领着阿昭回来, 立刻就将手中的东西扔到一边, 笑盈盈的走了上去。
“阿昭, 快些过来, 让舅舅抱一抱。”南宫盛毫无架子的蹲在地上，对着阿昭张开双臂。
阿昭也很给面子的跑过来，跌跌撞撞的撞进了南宫盛的怀里，呀呀的叫着。
南宫盛一如既往的听不懂, 但他全当阿昭是在喊舅舅, 欣喜的问道, “阿昭想舅舅了吗？正好, 舅舅也好想阿昭, 今天去哪里玩了？”
“啊啊——”
“哦？是和你娘一起出去的？”南宫盛和阿昭两个一问一答，鸡同鸭讲, 话题早就已经歪到天边去, 阿昭因为南宫盛听不懂，着急的不行，但无论他怎么咿呀, 南宫盛都一知半解，眼看阿昭越来越着急。
他们甥舅俩那点儿浅薄的情谊就要破裂，南宫盛忍不住的看向南宫静瑶, “阮阮？”
无论见到多少次, 南宫静瑶都忍不住不笑，见哥哥一脸的无措, 她也不忍心再看笑话，“阿昭是问你，今天在忙什么。”
南宫盛实在不清楚他们母子俩是如何交流的，但这种情况之下，听南宫静瑶的准没错，于是南宫盛便认真的回应孩子，“舅舅今日去府衙处理公务，这会儿才刚归来，一到家就来看阿昭。”
南宫盛原本还在半信半疑，可当他说完之后，那焦躁不安的小人总算安静下来。
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向他，嘴里依旧咿咿呀呀的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可南宫盛却明白阿昭是关心自己的，当舅舅的好生感动，抱着阿昭说了许多肉麻的话。
把个小孩子都闹得受不住，莫说南宫静瑶等人。
春梅率先抵抗不住的跑了，“公主，奴婢去厨房瞧瞧，晚膳有没有准备好。”
夏荷秋霜慢了一步，但也没想着改变主意，立马说道，“我们俩和春梅姐姐一块儿去看看。”
速度快的南宫静瑶根本都喊不住人，她倒是也想走，但是在走不掉，南宫盛恍然未觉，依旧自顾自的抱着阿昭说话，直到南宫静瑶都受不住的开口，“哥哥，您好歹歇一歇，阿昭还小，他受不住这些。”
诸如此类的话听多了，南宫静瑶当真是担心阿昭长歪。
当着哥哥的面也没什么说不得，南宫静瑶便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南宫盛脸皮厚半点没有不好意思，还是抱着阿昭不停的哄他，“来，和舅舅一起去吃饭。”
南宫静瑶不过提了一句，见哥哥不在意，倒也没多话。
兄妹二人连同孩子一块儿坐在桌前，阿昭这个年纪已经回自己用勺子，虽然总将米糊糊挖的到处都是，但兄妹俩半点没有去干涉，孩子虽然还小，但也不会剥夺他自力更生的能力。
每当这个时候，南宫盛都会不遗余力的夸赞孩子，“阿昭真厉害。”
“阿昭吃饭怎么那么棒？”
“对对对，就是这样，一大口，再吃一大口。”
“慢一点，手抓好。”
在南宫盛的鼓励下，阿昭吃的愈发开心起来，亮晶晶的眼眸的看向南宫盛，到最后南宫盛连晚膳都顾不上，一直看着阿昭。
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会上演，南宫静瑶早已经见怪不怪，甚至连提醒都懒得提醒，哥哥这么大个人了，又不是个孩子，总有分寸的，但南宫静瑶却总是太高估南宫盛。
他总在阿昭吃完之后，匆匆的扒两口饭，全然不将这当成一回事。
晚膳过后，南宫静瑶正在卧房外间整理慈幼局的文书，南宫盛独自一人过来敲门，“阮阮，我方便进来吗？”
“方便。”南宫静瑶应声，南宫盛便走进了屋中，对春梅打了个手势，让她把阿昭抱到别出去，南宫静瑶明白，这是哥哥有事要和自己商议。
待南宫盛落座之后，南宫静瑶便忍不住的问道，“哥哥，可是出事了吗？”
南宫盛也没藏着掖着，将自己今日收到的信函交给妹妹，“母后寿辰将至，今岁生辰同中秋很是接近，母后便想着同中秋一块办，也省的多一笔开支。”
“这事你可知晓？”
“我知母后生辰将至，却不知要同中秋合办。”南宫静瑶从未忘记过父母的生辰，连带着远在金陵的那些人，她都还记在心上。
甚至少夫人生下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南宫静瑶也有送过礼，只是南宫静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下落，所以送去的东西斟酌又斟酌。
她和季长风的事情，是他们两人的事，至于少夫人，那是另外的情谊。
“所以皇兄的意思是让我们回一趟金陵，参加母后的生辰宴，何况父皇母后和皇兄也想见一见阿昭。”南宫盛说起这件事心里别提有多得意。
他们几个在金陵走不开，阿昭出生那么久，他们可一面都没见着。
自己就不一样，每天都能见到阿昭。
南宫盛半点都不担心带阿昭回金陵会分薄阿昭对自己的宠爱，无论再来几个人，他永远都是阿昭最爱的舅舅。
但南宫盛没得意多久，想起妹妹的情况，担心的问道，“阮阮，你该不会是不想回金陵吧？”
南宫静瑶看着兄长紧张的模样，轻轻的摇头，“没有的事，我不过是在想，要怎么样将阿昭带回去。”
这是她最牵挂的事情，总不能她和哥哥回金陵，偷偷的将孩子带回去，然后藏着掖着，过完生辰宴之后，又偷偷的带来青州。
这也太憋屈。
她的确有不得已的原因要隐瞒着，但南宫静瑶也不愿孩子这般躲躲藏藏。
“这好办，我已经想到办法。”南宫盛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眼珠子骨碌一转悠，凑到南宫静瑶的耳边说了一大堆的话，只见南宫静瑶皱着眉头听完，又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
有些担忧的问道，“这能行吗？”
“这已经是哥哥能想到最好的办法，若不然，时间上根本就来不及。”南宫盛信誓旦旦，南宫静瑶却犹犹豫豫。
只说自己要考虑考虑，当哥哥的也不催促，只说等她考虑好之后同自己说。
实则南宫静瑶的早就有想过这个主意，但她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兄长提出的法子的确简单明了，可风险也很大。
南宫静瑶心不在焉的想着事儿，就见孙于过来禀告，说江韶奉旨来了青州，如今正在刺史府做客。
南宫静瑶有些疑惑的抬眸，“江大哥来青州了？”
“是，江大人早上刚到，五皇子问您可要回府一趟。”孙于说完就飞快的退到一边。
“五哥问的？”南宫静瑶惊讶的看着孙于，想了想又问道，“是五哥当着江大哥的面问的吗？”
孙于轻点头颅，“是。”
“属下出来时，五皇子和江大人，才刚刚煮上茶。”
南宫静瑶：“…本宫知道了。”
她揉了揉酸痛的额头，让孙于先退下，她得好好的想一想。
江韶是少数几个知道南宫静瑶下落的人，但也仅仅只知道她在何处，对于旁的事，并不知道多少，关于阿昭的事，那更是全然不知。
南宫静瑶知道这两年，江韶参加了科举，他六元之才，参加科举拔得头筹并非难事，如今在户部任职，也不过两年的时间，如今已是户部侍郎。
身居要职，户部尚书更是把江韶当宝一样的供着，他如何会出现在青州？
南宫静瑶忍不住的多想了想，她其实并不确定江韶为何会出现在青州，正因为不明白，心中才愈发在意。
他和五哥一块儿煮茶，若她这时归家，势必会撞上，那阿昭怎么办？
南宫静瑶因为心中存着事，在外头磨磨蹭蹭了许久都没有回刺史府，还是南宫盛派人来传话，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放心的回府。
回到府上才知道，江韶这一次是来青州公干的，现已经去往驿馆。
在青州的这些日子，江韶都会住在驿馆。
南宫盛原本是想请江韶住在刺史府，但因为南宫静瑶而作罢，到底不太方便，再者妹妹也有不希望江韶知道的事。
“嗯。”南宫静瑶的心中有些怪异，尚不能够理清楚，便问兄长江韶今日过来所谓何事。
“他来青州公干，皇兄便托付他来瞧瞧我们俩，看看我俩过得如何。”南宫盛说起这事还有些遗憾，“他见你迟迟未归，便先行离开。”
“阮阮，今日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事，怎么那么晚回来？”
南宫静瑶：“……”
“他为何会来青州公干？”南宫静瑶最想不明白的还是这件事，户部侍郎来青州公干？要公干什么？
查账吗？
“五哥，你贪污了吗？”
南宫盛：“…胡说八道什么？我堂堂一个皇子，贪污什么？”
南宫盛心说两年前为了那慈幼局，他差点儿把自己的零花钱全部搭进去，就这还被妹妹指责贪污？南宫盛气得不行，盯着南宫静瑶冷哼一声。
她道歉许久，南宫盛才勉强的原谅她，只不过兄妹俩玩闹过后，南宫盛便非常认真的问她，“你今日怎么了？是不愿见到江大哥吗？”
南宫盛虽然对有些事不太敏感，可这些年和南宫静瑶成日里待在一处，对妹妹的性子倒是更了解了几分，见妹妹今晚怪怪的，才由此一问。
南宫静瑶心中有些犹豫，不知要怎么和哥哥说起，她今日听见孙于说江韶在刺史府中，第一反应竟然是躲起来，这在从前是从不会有的事。
“我…”南宫静瑶咬了下唇，有些犹豫的问道，“江大哥来青州，为何要见我？”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皇兄担心我们，托他来看看情况，既然是看看情况，自然是你我都要见。”南宫盛诧异的看了眼南宫静瑶，像是没明白她怎么能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你在想什么？”
南宫静瑶一时微愣，也没闹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南宫盛让人将江韶带来的东西拿给南宫静瑶，她这才知道是大皇兄托江韶带来的，他虽然未见到人，却全部交给了她。
南宫静瑶这心里头，就愈发不是滋味。
她究竟在瞎矫情些什么？
南宫静瑶看着那一堆东西，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命孙于去驿馆给江韶送请柬，约江韶明日午时，在客悦楼相见，若江韶不介意，也可以一块吃个便饭。
南宫盛听到这话当即表示自己也要去。
却被南宫静瑶阻止，“不成。”
“为什么不成？”南宫盛都有理由相信，妹妹这是在针对自己。
“你要好好的照顾阿昭。”南宫静瑶到底不愿让江韶知道阿昭的身份，“我不想让人知道阿昭的身份。”
“所以，还希望哥哥可以帮我。”南宫静瑶言辞恳切，南宫盛虽然信得过江韶的为人，但更不愿让妹妹担心。
便答应下来。
“那，晚膳的时候，我和阿昭也要去客悦楼吃饭。”南宫盛趁机提出要求。
“好。”
“你付银子。”
“…好。”南宫静瑶应下，只觉得有些没眼看，而南宫盛半点没觉得心虚，甚至还觉得自己占了莫大的便宜。
*
刺史府的请柬送来的时候，江韶正在驿馆整理文书，一旁的小厮耐心的研墨，小厮是最知道江韶心意的人，青州距离金陵路途遥远，他们家大人如今是朝廷新贵，陛下和太子跟前的红人，即便外出公干，又有哪里去不得？
为何偏偏要来青州？
还不是因为长公主殿下在青州。
他知道自家大人一晚上都心绪不宁，连带着他也紧张不已，如今看到请柬才松了一口气，“大人，您分明想见长公主殿下，为何还要将太子殿下的信函留下…”
小厮的想法很简单，若信函还在手上，大人再怎样也能见着长公主殿下。
江韶闻言却轻轻的笑起，“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他就算想要见南宫静瑶，难道还非要用这么不入流的手段吗？
南宫恒也不是没办法给南宫静瑶寄信，交给他也是出于信任，他又怎好辜负。
但小厮显然没能理解，看着江韶很是担心，“大人若是这一回见不着长公主怎么办？”
“若当真见不着，也许是还差些缘分。”江韶轻声开口，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十之八九，他早就已经学会释怀。
若南宫静瑶当真不想见他，他又能如何？
总不能做些让她不喜的事。
他做不出，也不愿做。
“只要知道她在青州，就总还有见面的机会。”江韶的声音很是平缓，很快他又想到了什么似得，幽幽的笑了起来，声音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总比某些人要好些。”
江韶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身边的小厮有些不明所以，抬起头看向自家大人。
有些不明白自家大人为何突然这么说，“大人，您可还好？”
难道是终于受不住了吗？
江韶全然不知身边的小厮在想些什么，他是当真觉得尚好，因为，他至少还能
忆樺
知道南宫静瑶在什么地方还能知道她的消息，而某些人整整两年，连人在什么地方都没寻间。
他可不就高兴吗？
第55章
季长风全然不知, 江韶竟然还会时时刻刻的牵挂着他。
那日张献忽然过来找他，季长风听了许久，才知事情始末。
张献担心自己久未出现, 唯恐被慈幼局认定背信弃义, 孩子会被旁人领走。
可和西岩议和的事情也是刻不容缓, 已经和谈许久, 眼看就要有眉目, 临时换谁去也并不合适，找个官职比他高的？辰军中唯有两位季将军，若是换了他二人，西岩指不定还以为他们忌惮, 心中得意, 找个官职比他低的？若西岩觉得他们看不起人狗急跳墙, 那当真得不偿失, 辰军虽无惧, 但也不想劳民伤财，仗打了两年, 最受苦的还是百姓。
西岩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只是思来想去，议和才是最好的选择，却也不是唯一选择。
张献考虑诸多, 迫不得已下便来求了季长风。
实则慈幼局中还有比小虎更聪明伶俐，乖巧可爱的孩子，小虎也并不是人见人爱的, 但张献就是担心有个万一, 毕竟这个孩子在他的心中，是独一无二的。
张献苦苦哀求, 季长风应允，答应帮张献这个忙。
平日里不怎么着调的男人高兴的和什么似得，出了军帐便兴奋的不得了，帐篷并不能阻挡那些欢声笑语，季长风听得清清楚楚。
他虽明白这是副将的善心善举，却很难感同身受的高兴。
季长风一开始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可是后来军中校尉的孩子出生，他依照习俗送了红鸡蛋过来，那鸡蛋季长风也收到了，若是在金陵，送礼的人还会附上信笺，上头会写上祝福的话语。
季长风拿到红鸡蛋的时候，还并未有什么感触，可当那校尉抱着孩子来军中，所有人都围着那个孩子转悠，问他要不要抱的时候，季长风的心情就变的不一样起来。
他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并不愿意接触那个孩子，他曾尝试过伸手碰一碰那个孩子，只刚触碰到他柔软的手掌，就快速的缩了回来。
那柔软的触觉，勾起他心中最隐秘的伤痛，原来有一些记忆，是永远都不会消失的。
他永远都记得掌心中那柔软的触觉，也永远都记得那孩子带给他的感动。
季长风期盼他的到来，总会想象他到底像谁更多一些，也曾想给他取一个富有意义的名字，想他健康长大，盼他平安无虞。
只可惜，一切都变为虚影。
季长风从那时候便明白，他永远都没有办法释怀。
两年弹指一挥间，六百多个日夜，除去北戎和西岩，他想起最多的人，依旧是南宫静瑶。
他们的婚姻，在许多人眼中仿佛成了错误，随着他的升迁，这些言论愈演愈烈，季长风听到过一次，却并未姑息。
那过去的三年，唯有他自己明白是什么模样，那是赐婚，和南宫静瑶又有什么关系？
他雷厉风行，揪出了许多嚼舌之人。
从此之后，再不曾听见这些话。
季长风感受不了张献的喜悦，却愿成全他的善心。
但在去往青州的路上，心中却冒出了疑惑，慈幼局的人见过的是张献并非是他，按照张献所述，对方既然这般谨慎，会将孩子交给他吗？
季长风虽心有疑虑，但已经出发，便没有折返的道理。
长山这些年一直都跟在季长风的身边照顾着，这一回二少爷要去青州，他自然也会跟着一起，主仆俩轻装简行，不过几日就到了青州。
青州距离北疆很近，但季长风却很少离开北疆，并无来过此地。
青州很是热闹繁华。
季长风这一回过来，并非军务，故而不曾住在驿馆，只带着长山住在客栈。
*
而江韶也并不知道，被他念叨的季长风，如今正在青州。
他说完那句话之后，便又觉得没有太大的意思，季长风的确不知南宫静瑶身在何处，也未曾有她任何的消息。
他虽知晓，但这两年来，他们也从未见过。
只是时常能从太子殿下处听到她的消息。
这些年他在户部，也时常可以听见户部尚书念叨，一边夸赞长公主殿下善心，一边又各种心疼银子，青州送过来的那些款项明细，江韶看得清清楚楚，自然也知道南宫静瑶在忙些什么。
她仿佛找到了一些别的目标。
朝中唯有户部的官员知晓青州的慈幼局是如何来的，还有不少人都以为长公主殿下尚在金陵养尊处优，只不过甚少外出。
倒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过，却都因为见不着南宫静瑶而作罢。
何况哪有人会成日里打听长公主的下落？
江韶将手中的公文放在一边，仔细的端详起她送过来的请柬，今日五皇子差人去请长公主。
他心中猜测南宫静瑶是不会出现的。
却依旧心存侥，所以并未阻止。
而事实果真如此。
她并不想见到他，江韶离开刺史府的时候，总会不确定的想着，倘若来的人是季长风，南宫静瑶也会避之不见吗？
他知道想这些事没甚道理，却总会克制不住。
南宫静瑶从前对季长风的心意，从没有遮掩住过，至少在她尚未成亲之前，他们都有察觉。
而江韶自己，也并没资格说什么，心事本就难以遮掩，至少江韶瞒不过南宫恒，太子殿下便让他来青州一趟，让他来见一见南宫静瑶。
机会南宫恒已经给了，能不能见着人，便是他自己的事情。
没有任何人知道南宫静瑶究竟为何会与季长风和离，等江韶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金陵传的沸沸扬扬是因为谈莹之故，可谈莹早已经远嫁岭南，若无意外这辈子都不会再回金陵。
而依照江韶对南宫静瑶的了解，应当不是因为如此。
一切的猜想都是臆测，江韶明明想着待日后见面问她。
可当真到了见面的这一天，江韶依旧什么话都问不出来，面前的人和从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改了妆容，换了装扮。
南宫静瑶见江韶疑惑，轻笑着解释，“慈幼局无人知道本宫的身份，本宫也不想让旁人知道。”
不过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江韶大概就明白了南宫静瑶的心思，宗室女子装束打扮皆有规定，便是衣裳的布料和绣纹也都是出自官家，很是不一样。
更别提南宫静瑶是长公主，所用之物品阶比起官眷和宗室，更是华贵，旁人自一眼就能看出差距来。
“公主这些年，过得可好？”江韶并未说太多的虚言，只问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实则再见面时，他便已经知道，南宫静瑶这些年过得并不糟糕。
但他还是想听她亲口说。
“尚好。”南宫静瑶没有说太多虚假的话，而是真的觉得，尚好。
“青州的一切都很好。”南宫静瑶轻声说道，至少她在这里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很多从前分外在乎的事情，如今想起也觉得并不是什么大事。
“看来，青州当真是个好地方。”江韶轻轻笑起，恰好这时候店小二过来上菜，打断了两人之间的话题，青州的菜肴和金陵的很不一样，江韶提前了半个时辰过来，点了一些招牌菜。
还有一些往清淡的去选，似乎是担心她吃不惯，可南宫静瑶却并不喜欢，对于那些菜肴，碰都未曾碰过，她喜欢的还是青州的菜肴，江韶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和自己想象中的很不一样，“公主来了青州之后，仿佛连口味都有所改变。”
南宫静瑶并不知道江韶在感慨什么，还和他说客悦楼做的菜很是地道，“江大哥可以尝尝看。”
江韶笑着应声。
南宫静瑶显然并不想提太多自己的事，江韶不动声色的问询，皆被她轻描淡写的带过，反而问江韶过来青州所为何事，“五哥说江大哥是过来公干？”
江韶轻轻的点头，还在心中犹豫要怎么找个合适的理由解释，南宫静瑶便不再多问，“既是公干，那本宫就不多问。”
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将江韶剩余的话尽数吞没，他看着南宫静瑶似乎有些无奈她的善解人意，所以，她从不会多问是吗？
是因为本性如此，还是因为对象是他，所以不愿多问？
记忆中的那个姑娘，早已经变得不一样，她对他总有着淡淡的疏离，比起两年前遇见的哪一回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昔日一句江大哥，将他们幼时的情分留在过去。
如今一句自称，也让江韶明白，她在避讳什么。
江韶看的分明，却假装不知，看着南宫静瑶依旧是从前的笑容，“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户部的官员们对于慈幼局的开支有些许疑惑的地方，时常因为这些吵得不可开交，太子殿下虽然力排众议，但若说不出太多的理由，依旧会被人质疑，所以…”
江韶轻声开口，将自己来青州的目的说的七七八八，毫无保留。
南宫静瑶听见这话，再没了别的心思，开始和江韶说话，说起慈幼局的事情，她如数家珍，全让当江韶是户部侍郎，而非昔日的兄长。
江韶心中划过一丝浅浅哀伤，恍惚间想起她和南宫盛昔日跟在太子殿下身后的场景，见着他时还会甜甜的喊他“江韶哥哥”，记忆中的称呼渐渐模糊。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平淡的“江大哥”，江韶却告诉自己，他应该知足，至少南宫静瑶并没有当他是陌生人。
江韶的思绪飘得老远，显然心不在焉，南宫静瑶抬眸看见江韶的模样，还以为他是听不明白，想了想便开口说话，“江大哥若是有空，不如去慈幼局瞧瞧？”
“嗯？”江韶显然未曾料到南宫静瑶会发出邀请，心中虽然惊讶，但根本不会拒绝，浅笑着点头，“好。”
慈幼局的一切，南宫静瑶都记在心中，这座宅子是她花银子买下来的，当初她什么都不懂，只是手边有许多银子，便找掮客选了个最繁华，占地最大的宅子。
最初只是收养了几个无家可归的孩子，那孩子是她在路上捡来的，并不大，瞧着才刚刚出生，刚好府中有奶娘，便将孩子带回了家，和阿昭一起养着。
渐渐的南宫静瑶捡到了越来越多的孩子，才知道那些孩子是故意被遗弃在外头的，并且大多数都是女孩子，因为青州的冬日极冷，孩子不过几个时辰就会被冻死。
这是南宫静瑶无法想象的事情，为何会有人这般残忍，是没有抚养过就没有感情吗？
还是…
仅仅因为是个姑娘？
“公主可知道是什么人遗弃的孩子？”江韶忽然问道。
南宫静瑶微微一愣，却还是点了点头，“有一些是清楚的，因为本宫在意，五哥便派人去调查过，也曾督促县令调查过人口，家中有孩子未出生的，均要登记在册。”
“这倒是可以杜绝一部分人遗弃孩子。”江韶轻声说道，但能够老老实实登记的，绝大多数都做不出遗弃孩子的事情，因为根本就没有想过隐瞒，“可是有许多人根本不愿登记？”
南宫静瑶点头。
“是不是也有一些，明明登记在册了，却抱不出孩子，总找借口推脱，说孩子已经夭折？”
江韶几乎把他们所有遇到的事儿，全部都说了出来。
“江大哥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见得多了。”江韶也并未卖关子，认真的给南宫静瑶提出一些建议，“不若可以由官府拨款，诞下女婴者赏银十两，但他们必须亲自抚养孩子三月，如若不然便将赏银收回，重罚。”
“大多数男子因为未曾经历过生育之苦，所以并不会太怜惜孩子，根深蒂固的传宗接代思想，女婴便更加艰难。”江韶见南宫静瑶听得认真，便将自己的想法同她说起。
孩子刚出生，未曾见过面就让人抱走，便是心中有所触动，也不会留下太多的记忆，故而可以轻易舍弃，若见了面，抚养过心中便会多有不舍。
“有些感情，总是要相处过后，才会有。”江韶说的笃定，南宫静瑶的心却忽然一窒，人和人的相处可以处出感情，仿佛是所有人都默认的事，那她和季长风呢？
为何会变成那般？
南宫静瑶已经有许多时候没有想起季长风，可这会儿却冷不丁的想起，还是觉得难受不已。
但她却告诉自己，不要在这种时候想起这些事情。
“…嗯。”南宫静瑶轻声应道，江韶便问她此处可有算盘，南宫静瑶将人领到了平时自己见客的屋子，眼睁睁的看着江韶飞快的拨弄算盘。
愣是没有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这般。
而江韶再算完之后，很笃定的告诉南宫静瑶，“这样做可以减少很大一笔开支，实则银钱不是最要紧的，倘若孩子能在父母的身边长大，能得到妥善的照顾，想来是更好的。”
南宫静瑶同样心动不已，只是她的心中还有一些犹豫，“他们既然可以抛弃孩子，难保不会为了十两银子暂时妥协，等到三月一过…说不准就…”
也不是没有见过卖儿卖女的。
“的确不排除这种可能。”
“但绝大多数人，是因为无力抚养才会如此。”
“倒不如试一试，看是否可行。”
那一天，江韶和南宫静瑶说了许多的话，关于自己的所见所闻，更是事无巨细的告诉南宫静瑶，这事须得官府出面，自然绕不开五皇子。
于是，就变成了他们三人坐在一处讨论。
可怜阿昭成日里只能和春梅她们待在一处，唯有等南宫静瑶忙完了才能去陪他。
对此，南宫静瑶心中很是愧疚。
可阿昭好像知道她忙碌，总是乖乖巧巧的，平素不吵不闹的跟着春梅等人，见母亲出现才会兴奋不已。
故而虽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江韶却并未发现阿昭的存在，更多的时候，春梅会带着阿昭去慈幼局。
小小的孩子兴奋不已，玩累了就和慈幼局的孩子们一块儿睡。
竟也瞒了过去。
第56章
阿昭最近几日天天都在慈幼局, 和那里的孩子们同吃同住，因为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故而很合得来。
那些孩子虽然已经会说话了, 可因为年纪不大的关系, 口齿并不用算清晰。
阿昭咿咿呀呀的混在里头, 也能够和他们正常的交流。
春梅夏荷瞧见之后, 只觉得很是新鲜, 全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交流的。
偏偏还异常的顺利。
南宫静瑶原本让春梅把孩子带来慈幼局仅仅是因为想要瞒着江韶，后来见阿昭喜欢和那里的孩子一起玩，她便把孩子留在慈幼局。
发现阿昭并不排斥的时候，晚上也没有把孩子接回来的打算, 她原本就想将孩子过了明路, 让所有人都以为阿昭是她在慈幼局领养的孩子, 如今刚好有这个机会, 南宫静瑶也并不想错过。
骤然和孩子分开, 南宫静瑶的非常不习惯。
每日见不到阿昭，她心中也甚是担忧, 同样担心阿昭会不习惯。
但春梅秋霜和夏荷都在慈幼局, 阿昭看到有熟悉的人在身边，倒也没有闹着找南宫静瑶。
慈幼局的掌事姑姑并不知道阿昭是南宫静瑶的孩子，那天见春梅带他过来, 还以为是什么人遗弃的，被南夫人捡了回来。
瞧着阿昭白白净净的心生欢喜，感慨连连, “这到底是哪个造孽的, 这么漂亮的孩子竟然都舍得丢下。”
春梅尴尬的笑了起来，她明明都特意给小少爷换了带补丁的衣裳, 这还是昨日连夜缝上去的，这件事春梅也是头一回做，心虚的不得了。
要不是这两年跟公主见多了可怜孤儿，这件事还不一定能做好。
听掌事姑姑夸赞小少爷，春梅的心中自然也是高兴，她们公主的孩子当然是极漂亮的，毕竟孩子他爹也不丑。
阿昭来了慈幼局之后，就是所有小朋友都喜欢的对象，他们一个个都想和漂亮的阿昭一块儿玩，慈幼局每日里都热热闹闹的。
也因此惹出不少的笑话。
阿昭并不知道是什么缘由，只是见有人要跟他玩，便冲着他们笑，又因为他年纪小，刚刚会走路，掌事姑姑叮嘱过孩子们要照顾比自己年幼的弟弟妹妹。
于是阿昭就成了所有人想照顾的对象。
走路的时候都爱牵着他，但因为阿昭只有两只手，要和他一道走的人有许多，怎么都不够分，于是他们就吵起来了。
一群小萝卜头，叽叽喳喳的闹在一处，吵吵嚷嚷的，真真是把人吵的头都疼了。
一旁的侍女和护卫们当真是没有办法。
但这些事也不好去干涉，孩子们有自己的处理方式，若是从中干涉，反而会让事情更加复杂，他们只需要警惕不让孩子们受伤就好。
季长风和长山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见前头吵吵嚷嚷的，长山便忍不住问是出了何事，掌事姑姑笑着解释了一番。
季长风倒也没有多问，跟着掌事姑姑从另一边离开，只是他眼力极佳，虽然不太在意，还是看见了被围在中间的那个孩子，长的极其漂亮。
很是惹眼。
但季长风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而另一边，秋霜则捂着胸口跑到了后院，见到春梅的时候还一直在喘着粗气，看的春梅很是疑惑，“你不是说想去看看小少爷？怎么跑回来了？”
“我…我…”秋霜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看着春梅忍不住的用手比划，春梅只觉得莫名其妙，很少见秋霜这般紧张。
“到底怎么了？你先歇一歇。”春梅疑惑的给秋霜顺气，秋霜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
“我看见，看见驸马了。”秋霜脸色煞白的开口，说完之后就反应过来，呸了老半天，“不是驸马，是季将军。”
“什么？”春梅听到这句话之后，脸上的神情并不比秋霜好多少，方才还镇定，如今听见这话也傻了眼，“季将军不好好的在北疆军营待着来青州做什么？”
两人心中甚是疑惑，秋霜甚至都开始胡乱猜测，“不会是他知道公主在青州吧？”
“然后过来找公主的？他如何知道公主在青州的？”秋霜着急不已，说风就是雨的，这会儿就想着要去给南宫静瑶报信。
还是春梅将人拦住，让她先冷静下来，“我们先不要自己吓自己。”
春梅冷静的开口，实则自己也紧张的不行，心开始砰砰直跳，“方才你是在什么地方见到季将军的？”
“在中廊，他正和掌事姑姑在一块…”秋霜这会儿也镇定不少，看着春梅猜测道：“难道季将军是来领养孩子的？”
比起秋霜的猜测，春梅更在乎另一件事，小少爷和许多孩子方才就在中廊玩耍，若季将军也在中廊，那…
“季将军见到小少爷了？”
“我没看清。”秋霜有些惭愧的说道，“我方才瞧见以后就躲了起来，也不敢再多看，那么多人，季将军恐怕是见着小少爷了，只是季将军好似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是吗？”春梅轻描淡写的开口，心中似有些不悦，虽然语气平淡。
但秋霜总觉得春梅姐姐这是生气了，可还没等她再说什么，春梅就走了出去，吩咐秋霜好好的待着，莫要出去。
“春梅姐姐，你要去哪里？”
“我出去看看，季将军来这里是要做什么。”无论如何，春梅都要将这件事情弄清楚。
公主这几日的确很少来慈幼局，但凡事没有绝对，若是今日过来迎面撞上…
春梅当真不敢想。
倒也不是她们害怕，春梅只是纯粹不想让公主伤心，这些年公主虽绝口不提从前，但春梅素来都知道，公主当年到底有多在意。
公主曾经因为季将军的一句话，就伤心或高兴许久，那就是个最能牵动公主情绪的人。
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谁也不知道公主到底有没有放下。
季长风来慈幼局，便是替张献将孩子领走，可事情就和他担心的一样，慈幼局根本不肯把孩子给他，掌事姑姑满脸的为难，甚至还问季长风有没有什么办法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
季长风：“……”
这要他如何证明？
季长风拿出了自己的户籍文书和令牌，这两件东西，无论哪一件都能证明他的身份，掌事姑姑仔仔细细的看完，才知眼前的人是谁。
“原来是季将军。”
季长风默默的点头，只问自己什么时候能把孩子给接走，掌事姑姑也是头一回碰到这样的情况，季长风的身份没有人会冒用，何况先前要领养小虎的人，也是军官。
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但掌事姑姑实在不敢擅自做主，只说自己要先问过夫人的意思，毕竟领养的是个孩子，总要慎之又慎。
“要多久？”季长风平静的问道，说自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掌事姑姑自然知道季长风忙碌，也不会随便拿乔，只回话说尽快，“南夫人最近很忙碌，也不知何时会过来，若民妇今日等不到夫人，便去寻她，明日一定给将军一个答复。”
季长风也没有为难人，点头应下。
他原本是要直接走的，可经过长山的提醒，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要去见一见那个叫小虎的孩子。
“将军，那孩子等了张副将那么久，心中一定忐忑，您若是见一见那孩子，告诉他原委，说不准他就会安心。”长山轻声说话。
季长风神色一僵，心中有些犹豫，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掌事姑姑便带着季长风去见小虎。
走在路上的时候，他又看见了那个漂漂亮亮的小男孩，这一回他没有和许多人在一处，而是自己一个人坐在边上吃着糕点。
见到季长风的时候，冲着他笑了笑，半点都不认生。
季长风却有些受不住孩子这般直白的善意，竟下意识的想要逃避，若非知晓这举动不合适，估摸着已经落荒而逃。
可阿昭完全不知面前的人心中是怎样的反应，他见管事姑姑和季长风走在一处，竟也跟上了，管事姑姑瞧见他，亲昵的将孩子抱了起来，“阿昭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阿昭咿咿呀呀的喊了两声。
季长风微微侧目，长山的注意力也都被阿昭吸引，便问出声来，“这娃儿还不会说话吗？”
“孩子还小呢，才一岁多，自然说话慢些。”
季长风听见这一岁多，心中又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他想起自己的孩子，若是能够平安出生，应当也是一岁多。
季长风不受控制的想着，若那个孩子还在，是不是也会这般的可爱。
有些事儿不想的时候尚能够忍耐，可一旦想起，那就根本一发不可收拾，季长风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个孩子，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总会想到这些。
也许是因为孩子的生辰快要到了的缘故。
季长风垂下眼眸，并未再看阿昭一眼。
掌事姑姑抱着阿昭走在前头，阿昭却频频的转头看向季长风。
小孩子的视线单纯而直白，并不懂得隐藏，季长风就算想要忽略也忽略不了。
被这般直白的看着，季长风却显得异常狼狈，总是淡淡的避开眼。
那双眼眸太过明亮，他根本不忍心继续看下去。
慈幼局里不仅仅有孩子们玩耍的地方，还有学习的地方，南宫静瑶为他们聘请了夫子，按照不同的年纪，教授不同的知识。
管事姑姑来的时候，小虎他们刚刚才开始上课。
管事姑姑便让他们等一等，“孩子们还小，正是坐不住的时候，若是民妇这会儿把人带出来，那其他的孩子就上不成课了。”
请来夫子已经很不容易，管事姑姑那是半点也不愿耽误时间，季长风没有太多的异议，随着管事姑姑在外头等。
至于阿昭，这会儿挣扎着要往下地，却也不离开，只是站在季长风的面前，歪着头看向他，颇尔视线对上，他就会对着季长风笑。
长山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快要化了。
怎么会有这么漂亮可爱的孩子。
只可惜，季长风神色平淡，并未将阿昭当一回事，甚至当阿昭在自己面前久久不曾离开的时候，还疑惑的问管事姑姑，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没有别的地方去吗？”
“许是阿昭喜欢将军您。”管事姑姑笑着说话，力求不得罪人，实则她也很疑惑，毕竟先前也没见阿昭这般过，阿昭虽然很可爱，但也从未对什么人表现出这么大的兴趣。
若真要说起来，他更黏南夫人的几个侍女一些。
掌事姑姑虽觉得奇怪，但也仅仅只是诧异了一会儿，同季将军说，也许是他们之间有缘分。
他们慈幼局有很多孩子都是这样子的。
长山听见这句话，脸都有些白了，要知道他们将军这两年，根本就听不得这些话，他忐忑不安的看着季长风，心中别提有多着急。
但季长风却没有太大的反应，他的确听不得这些话。
可也不至于和一个小奶娃，还有一个不知事情原委的妇人计较。
只是也不曾回应这些话，甚至觉得这个地方，都有些待不住。
原本等一等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小虎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而且季长风也不愿一直面对阿昭。
眼前的孩子的确很漂亮，也很可爱。
看着人的时候总是笑着，漂亮的眼眸里满是笑意，试问谁会不喜欢一直笑着的孩子，可季长风心中却涌现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起身和管事姑姑说告辞，“我等一会儿再过来。”
管事姑姑也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实则季长风也不知自己究竟在躲什么。
他离开慈幼局的时候，能很清楚的感受到那个叫阿昭的孩子一直在看着他，季长风却头也没回的离开了。
长山倒是有些舍不得，可也不敢说什么，只是走路的动作停顿了许多。
长山觉得那个孩子很不一样，不知道是因为那个孩子过分的漂亮，还是因为那个孩子没有畏惧他们将军的冷脸。
实则长山也觉得，掌事姑姑说的话没有错。
但有缘分这种话，他是万万都不敢胡说的。
那个尚未出生的孩子，早就已经成为季长风心上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可许多人都不能理解，不过是一个没有出生的孩子，当真那么在意吗？
阿昭全然不知季长风心中所思所想，他不过就是觉得眼前的人长得好看些，想要多看几眼，这会儿人走了，阿昭心中多少是有点难过的。
掌事姑姑发现了之后，温温柔柔的哄着阿昭，小孩玩心大，没一会儿也就抛在了脑后。
第57章
阿昭在季长风离开之后, 就未曾再惦记，对于季长风的那点儿好奇，全部都随着一块糕饼, 顺顺利利的灌到自己的肚子里。
但这件事却吓坏了春梅三人, 她们听说小少爷跟着季将军之后, 心中那是着急又忐忑。
害怕又煎熬。
同时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像是盼望着季将军可以将孩子认出, 但又不愿他认出。
可再知晓对方半点不待见自家小少爷的时候，又气得不行。
“这件事，要禀告公主吗？”秋霜夏荷纷纷看向春梅，想要姐姐给拿个主意。
春梅方才也在思索这事, 想了想谨慎的开了口, “季将军在青州这件事, 须得告诉公主, 这件事本也瞒不住, 但季将军和小少爷遇上这事，我们便不要多提。”
公主这两年都不让旁人知道自己的行踪, 究竟躲着什么, 她们心中也明白。
小少爷是季将军的孩子，这件事她们也都清楚，若公主知晓季将军对小少爷是这番态度, 想来也会难受，就算公主事后会想明白怪不得季将军，可当下的难受总是真的。
于是,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
她们也全部都知道季长风为何会来青州, 原是替副将来接小虎的。
这件事春梅略知一二，前些日子管事姑姑还说起过, 没曾想竟是这样的情况。
春梅三人正说着话，掌事姑姑就走了过来，同她们说起这件事，顺道问起南宫静瑶今日可会过来。
“季将军像是有些着急，我虽心中相信他，但这事儿还从未有过先例，故而心中忐忑，所以才想问问南夫人的意思。”
掌事姑姑倒也没给季长风说多少的好话，只是平淡的叙述着这些，看着三人问道，“南夫人可要亲自见见？”
春梅：“……”
夏荷&秋霜：“……”
这话，谁也答应不下来，她们也不能替公主做主，只说回去问一问。
“季将军是走了吗？”春梅轻声的问道。
她方才的确看见季将军和小少爷在一处，但实在是不敢走得太近，因为一些人实在是太过熟悉，而且季将军机警，她担心靠得太近会被发现。
隔得老远根本就听不清楚彼此说了什么。
管事姑姑点头，“季将军说，一会儿再来看小虎。”
春梅等人更加的忐忑，全然不知道要怎么办，如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春梅便率先回刺史府，同公主禀告这件事。
夏荷秋霜继续留守慈幼局，只是今日众人心中都存着事，有一些事情上难免会疏忽。
等夏荷反应过来要去找阿昭的时候，才发现不管什么地方都找不到人，她起初以为小少爷在什么地方玩，毕竟慈幼局那么大。
便叫上秋霜一块儿去找，两人找了一圈，结果还是没找到人，脸色渐渐白了起来，“小少爷去哪里了？”
“方才掌事姑姑不是说，他吃了东西，去玩了吗？”
“可现在人去了何处？”
夏荷秋霜六神无主，找来管事姑姑，喊上慈幼局的侍卫们一起找，仔仔细细的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人，此时一个念头跃上二人的脑海。
两人对视一眼，急忙往外头冲去。
慈幼局坐落在青州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走出大门便是街市，夏荷秋霜看见外头熙熙攘攘的人群，只觉得眼前一黑。
这茫茫人海，要去哪里找一个孩子？
而阿昭根本不知道他已经将慈幼局闹得人仰马翻，他原本是去找春梅的，可后来瞧见春梅往外头走，便跟在了她的身后，只是春梅走的极快，阿昭有些跟不上。
倒是想过要喊人，可阿昭不会说话，咿咿呀呀的喊着，但春梅并未回头。
春梅今日心中藏了心事，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这些，直接离开了慈幼局。
慈幼局外头的确有人看守，可慈幼局每天都人来人往的，阿昭又是生面孔，且随着人流一块儿走出去，当真没有人会注意到。
夏荷秋霜这会儿急的和热锅上的蚂蚁似得，她们小少爷长得那么玉雪可爱，若是遇上拍花子的，后果不堪设想。
“回去禀告公主和五皇子，封锁城门，若小少爷当真被拍花子的带走，一定不能让人离开。”夏荷此时也顾不上会不会暴露，更无暇顾及其他，现在什么都没有小少爷来的要紧。
秋霜咬咬牙，径直往刺史府跑去。
而夏荷便沿着主街，仔细的搜寻起来。
今日这件事，到底是她们疏忽，夏荷这会儿什么都不敢想，只想早些找到小少爷，若小少爷出了事，她们公主可要怎么办。
实则阿昭出去的很是顺利，他明明看着春梅离开，但才刚走出来，就找不着人了，只能瞧见熟悉的衣裳，阿昭往前跑了几步，依旧没追上。
刚要回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找不着路了。
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他心中有些害怕，憋着嘴就要哭起来。
最先注意到阿昭的人，是季长风。
他因为受不住那个孩子直白的眼神，而带着长山匆匆离去，只因还有些事没办，所以不曾走得太远。
就在慈幼局不远处的酒楼等着。
季长风很少会记住旁人的孩子，可那个叫阿昭的孩子却一点都不一样，也许是温温软软的笑容让他恍惚想起记忆中的那个人。
也许是因为那个孩子长得实在太可爱了些。
即使已经离开慈幼局，季长风还时不时的想起。
心里骤然变得不自在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孩子的哭声，不经意的往窗外一看，就看见了阿昭。
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毕竟那个孩子怎么会一个人待在街上？
可季长风的行动远比比他的想法更快些，等到回过神来，已经让长山去将孩子领过来。
阿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这会儿很是想念南宫静瑶，只是一直没有见着人，入目所及全是陌生人，如何会不让人心慌？
被长山领到季长风跟前的时候，还一个劲的在哭。
季长风根本就没有哄孩子的经验，看着阿昭手足无措，还是长山硬着头皮，轻声细语的哄着人。
阿昭渐渐的不再哭泣。
但眼睛红红的，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许久都没有说话。
季长风看了阿昭两眼，心中依旧觉得他还是笑着好看些，“你可饿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方才在慈幼局，就瞧见这孩子一直在吃东西。
阿昭偷偷的看了眼季长风，矜持的点了点头，啊啊的喊了两声。
长山听不明白，拿眼睛瞅着季长风，季长风无奈扶额，难不成他就能够听懂吗？
“问一问掌柜，有什么是适合那么点大孩子吃的。”
长山立刻就去办。
二楼的雅间里，季长风和阿昭两个待在一处，因为少了一个人的缘故，季长风更觉得不自在了，可阿昭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他甚至往季长风身边挪了挪。
后者浑身一僵，神色僵硬的说道：“小孩，你好好的坐着。”
不要靠他这么近。
季长风很不习惯和孩子相处，尤其是一个陌生的孩子。
阿昭眨了眨自己的眼睛，不太明白，又往季长风身边挪了挪。
杀伐果决的季大将军，这会儿当真有些忍不住，他明明想要克制，但还是克制不了，往边上挪了挪，离阿昭远了一些。
当长山拿着软酪进来，就瞧见自家将军脸色不虞的坐在一旁，那个叫阿昭的孩子委委屈屈的看着他。
这是，出什么事了？
*
春梅和秋霜一前一后回到刺史府的时候，南宫静瑶和南宫盛正在和江韶商议先前提及的政策，先前不过是个模模糊糊的想法。
如今经过几日的探讨，倒有了初步的计划。
春梅回来，是想要告诉公主季将军的事，这件事原本不着急，可以等江大人走后再提，可没一会儿秋霜就冲了进来，她脸色煞白。
顾不得江韶还在场，径直的跪在地上求五皇子下令封锁青州城门。
南宫盛甚是惊讶，在秋霜的陈述中，才知是阿昭不见了。
“什么？！”
“怎会这样？”
南宫盛和南宫静瑶同时开口，南宫静瑶甚至都来不及追问什么，径直的跑了出去。
南宫盛想将人喊住，可南宫静瑶充耳不闻，他只得命人跟上，而后飞快的下了几道命令，令人去将青州的城门关上，“若有要出城的，仔细盘查，你们几个去城门口守着。”
南宫盛点了几个亲信命他们赶过去，众人不敢怠慢立刻出府。
而他此刻也顾不上江韶，下完命令之后，就去追南宫静瑶。
南宫静瑶跑出去没多久，就被哥哥追上，南宫盛劝她要冷静，可南宫静瑶根本就冷静不下，“阿昭，阿昭他还那么小。”
“阮阮，我已经命人去封锁城门，只要阿昭不离开青州，我们一定可以找得到他。”
“可是，可是…”南宫静瑶怎么都不敢说下去，甚至都没有第一时间想到去了解情况。
一刻钟之后，春梅秋霜赶到她的面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两人纷纷跪下请罪。
可南宫静瑶如今全部的心事都被阿昭占据，当真没有心情去治她们俩的罪。
“先去找孩子。”南宫静瑶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漫无目的的找了起来，这件事，最懵的人其实是江韶，他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什么都没有多问，却也不曾袖手旁观。
向春梅打听了孩子的情况，陪同兄妹俩一块找起孩子来。
只是这漫无目的的寻找，当真是一无所获，南宫静瑶自责不已，她不该将阿昭放在慈幼局的。
也不该让阿昭离开自己的。
这般瞻前顾后的做什么？旁人知道又能如何？
她究竟在怕什么？
南宫静瑶脸上的眼泪不住的落下，冲散了脂粉，哭花了妆容，可她却什么都顾不上了。
几人找了一条又一条的街，人人都说没有见过阿昭，南宫静瑶心中害怕，甚至都开始问路人有没有见到小孩落水。
她浑身都在颤抖，亦不知走了多少的路，直到走不动路，也不曾停下。
众人一无所获，但慈幼局那边却送来了新的消息，是府中方才去慈幼局问消息的侍卫，“公主，慈幼局说有人将小少爷送回去了。”
南宫静瑶听见这话，立刻就往慈幼局跑去。
侍卫追不上公主，也知如今去追公主并无太大意义，便去找五皇子，想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南宫静瑶跑到慈幼局的时候，孙于急急忙忙的迎了上来，“殿下，小少爷找着了。”
“他在何处？”南宫静瑶如今只想见到阿昭。
孙于说小少爷这会儿在她的屋子里，由夏荷守着，南宫静瑶随意的点了头，就往慈幼局冲了进去。
季长风不久前将孩子送回来的时候，才知她们因为要找这个孩子已经闹得人仰马翻，方才那样的情况，他也明白阿昭可能是自己跑出去的。
若非遇上他，也不知会遭遇什么。
“这孩子是怎么来到慈幼局的？”季长风忽然问道。
掌事姑姑不知季长风为何突然问起，但就是眼前这人将阿昭送了回来，是他们的恩人。
若今日没有季将军，她们恐怕不能那么快的找到阿昭，所以掌事姑姑对着季将军倒没有多少隐瞒，“阿昭应当是南夫人捡来的孩子。”
“慈幼局一开始收养的孩子，也都是南夫人捡来的。”
季长风听见这话之后，脑海中浮现阿昭的模样。
方才来慈幼局的路上，长山想要抱他，但是阿昭并不太乐意，想要自己走，不过很短的一段路，季长风也没拦着他，只是阿昭只是走的时候要去抓季长风的手。
柔软的触觉让季长风浑身一震，他看着身侧那小小的孩子，下意识的想要将手抽回，只是看着孩子那稚嫩的脸庞，又开始有了犹豫。
他并没有办法做到那么果决。
有一个念头不知如何便涌现出来，他看着掌事姑姑，轻声问道，“若要领养孩子，需要办什么手续？”
掌事姑姑傻了眼，全然不明白季将军说这话是何意，他是要领养阿昭吗？
可前头不是还各种躲着阿昭？
“这，需要户籍证明，还有言明家庭的情况，以及领养孩子的原因…”掌事姑姑说了许多的话，季长风听在耳朵里，还真认真的想了想，这是否可行。
慈幼局也是第一次走丢孩子，大家都非常的紧张，可再怎么紧张，掌事姑姑总还算镇定，带着季长风去见小虎。
季长风当着孩子的面告诉他张献为何不能来接他。
许多事情都没有隐瞒孩子。
小虎这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原本焦躁不安的模样，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那，我跟你一起走，是不是就可以见到他？”
小虎的眼睛亮晶晶的，季长风默不作声的点头。
小虎便问季长风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张献，季长风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便看向了掌事姑姑。
“这…民妇还未见着南夫人，不过方才有侍卫来禀告，说南夫人来了。”掌事姑姑让季长风稍稍等候，自己去见一见南夫人。
季长风不是个不知礼数的人，点头应允。
他看着面前的小虎，神色也还是淡淡的，倒是长山拿出不少张献为孩子准备的玩具，“你那个阿爹说，等你到了北疆之后，他还会再给你买更大更好玩的玩具。”
小虎小心翼翼的接过，有些忐忑的看着长山，仿佛再问这玩具自己是否真的可以拿。
“当然可以，这是他特意为你准备的。”长山笑盈盈的开口。
而季长风看着这一幕，有一次想起阿昭，他承认那个漂亮的小孩的确很惹眼，也明白自己心中对那个孩子有了不一样的情绪。
但他似乎还是不能接受，当另一个孩子的爹爹。
方才那股子冲动，早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季长风这会儿竟隐隐有了后悔。
仿佛是一种背叛，这让他合适不愉。
南宫静瑶全然不知季长风此刻正在慈幼局，和自己的距离不过咫尺，她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止不住的哭泣。
怎么都不肯放开手。
夏荷亦是泪流满面，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主仆俩都在哭泣，甚至掌事姑姑过来，南宫静瑶也没止住眼泪，掌事姑姑瞧见这一幕，心中的疑虑更甚。
她时常觉得，南夫人的这几个侍女，对阿昭似乎都太关注了一些。
今日也是她们第一个发现阿昭不见的。
但她是个极其有分寸的人，并未多言，只是问南宫静瑶如今可有空。
“姑姑有事吗？”南宫静瑶擦了擦眼泪，冷静问道。
掌事姑姑也不知这时候说事合适不合适，可季将军那边又很着急，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禀告，“夫人，是这样，您还记得先前小虎的事儿吗？那人说自己有事耽搁走不开，故而找了旁人来替他接孩子。”
“竟是这般？”南宫静瑶也没见过这样的情况，一时间也不知要如何应对。
“身份可有核验过？”
“看了户籍证明和令牌，都是一致的，我不敢擅自做主，便来禀告您，如今人就在院子里，您可要见一见？”掌事姑姑犹豫的问道。
夏荷听见这话猛然抬起头来，心中甚是焦急，想要提醒又不好提醒，掌事姑姑虽然说了重点，可最关键的事，那是一句都没有提。
“你让人稍等片刻，我收拾一番就过来。”南宫静瑶终于冷静下来，她抱着孩子，怎么都不肯放开，今日早就没了处理事情的心情。
但该做的事，总是不能推脱，也唯有收拾心情去处理。
等掌事姑姑走了之后，夏荷才急急忙忙的禀告，说那来接小虎的人就是季长风。
南宫静瑶抱着阿昭的手忍不住的紧了紧，“你说谁？”
季长风，他为什么会在青州？
南宫静瑶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顿时后悔不已。
她尚未做好准备见季长风。
可正在她思索要如何回绝的时候，外头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南宫静瑶顿时一僵，抱着孩子就想要躲起来。
再得知外头是孙于的时候，南宫静瑶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可很快孙于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殿下，季将军和五皇子殿下迎面撞上，如今两人快要打起来了。”
南宫静瑶：“……”
这都是一些，什么事？
第58章
孙于急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南宫静瑶听见这些话，已然不知自己这时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哥哥和季长风迎面撞上？
还快要打起来了？
这一桩桩的都是什么事？
“他们是怎么会迎面撞上的？”南宫静瑶有些疑惑的问道，可才问出口, 就觉得自己这话问的有些可笑。
慈幼局通往大门的路只有那么一条, 一个要走, 一个要来, 自然会撞上。
只是孙于如今过来告诉她这件事, 又是怎样的缘由？
“你且站一站，容本宫想一想。”南宫静瑶轻声说道，而后吩咐夏荷去打一盆水来。
她揉了揉酸痛的额头，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力气有些大, 弄的阿昭都有些痛, 呀呀的叫唤起来。
南宫静瑶低下头, 将阿昭搂在怀中, 喃喃的说着对不起。
“是娘不好，不应该将你一个人留下的。”
南宫静瑶一直抱着阿昭不放手, 仿佛只有将孩子抱在怀里, 才能够治愈她那颗惶惶不安的心。
才能够让她有勇气，去面对之后的一切。
*
慈幼局前院，南宫盛和季长风都没有想到, 他们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碰面。
昔日舅婿，如今陌路。
再相见时，变成了分外眼红的仇人。
实则, 南宫盛一开始并未瞧见季长风, 他所有的心思都在阿昭的身上，从中庭急匆匆的穿过。
而后被季长风撞个正着。
两人见面的时候, 都倍感惊讶。
季长风倒是还记得自己身为臣子的身份，见到南宫盛，恭恭敬敬的行礼，“参见五皇子殿下。”
可南宫盛却没有那么好的脾气，看见季长风后，本能的皱起眉头，“你为何在这里？”
南宫盛的语气很是冷淡，话语中的疏离根本就不加掩饰。
季长风还记得在几年前，他还是驸马的时候，五皇子每一次见到他，都会亲切的称呼他为“妹夫”。
无论他怎样告诉南宫盛于礼不和，他都不会介意，总是笑着告诉他：阮阮是我的妹妹，你是他的丈夫，自然就是我的妹夫。
若是路上遇见有什么人嘲讽他的，也不会坐视不理，时常的要找人去说说话。
季长风其实知道，他和五皇子并没有太大的情份。
他对自己所有的善意，都源于南宫静瑶。
正所谓爱屋及乌便是那个道理。
可如今，他和南宫静瑶的夫妻情份不在，和五皇子的舅婿情份，自然也烟消云散。
想来，五皇子是在怪他。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季长风语气平淡的回答。
他不动声色的看向南宫盛的身后，看见了许多熟悉的人。
春梅，秋霜，还有…江韶？
他为何也会在此？
季长风方才见到南宫盛的时候，其实心中是有些惊讶的。
他一直都知道南宫盛在青州，这些年也不是没想过南宫静瑶会在青州。
可无论他如何打听，所有的线索都石沉大海。
可他从未想过放弃，此番过来青州，除了答应张献，自然也因为心中的念想。
再瞧见春梅之后，心中的猜测就愈演愈烈。
春梅和秋霜在这里，那，南宫静瑶，是不是也在此处？
季长风的思绪有些涣散。
南宫盛再听见他说出这句话之后，脸色就愈发古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他不是因为阮阮来的？
所以，他根本就不知道阮阮在此处？
南宫盛在确定这件事之后，脸色愈发不好看起来，冲着季长风冷哼一声，“季将军可真是，贵人事忙。”
季长风深色淡淡，只当自己没听见南宫盛的嘲讽。
“五皇子殿下，请问，公主殿下可在青州？”季长风半点都没有迂回，当着南宫盛的面就问了出来。
南宫盛听见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你问这个做什么？”南宫盛知道，季长风这是明知故问。
春梅和秋霜就跟在他的身后，她们俩是南宫静瑶的侍女，若无意外根本不会离开她左右，南宫盛就算想要隐瞒也是不成的。
与其躲躲藏藏，他倒不如大大方方的阻拦。
季长风便是知道又如何？
又见不着人。
季长风心中已然确定，南宫静瑶就在青州。
这两年以来，他到处打听南宫静瑶的消息。
只可惜一无所获，许多人都说长公主还在金陵。
但她已有两年不曾露面，从那一日之后，无论是母亲还是嫂嫂，都不曾见到她。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些许希望，季长风如何愿意放弃？
“臣不过是想知道，公主殿下如今可安好？”季长风的声音又轻又淡。
听着并无太大的波澜。
熟悉他的人知道他本性如此。
不熟悉的还以为他其实一点也不在乎。
可南宫盛就算知道，对他这般平淡的语气也很是不满。
“同你有什么关系？”南宫盛皱起眉头问道，“你别忘记，你们已经和离，如今没有任何关系。”
季长风听见这话，心中钝痛不已，密密麻麻痛楚宛如蛛网一般裹挟了他的心。
只是他喜怒不形于色，脸上无甚表情，沉着冷静的告诉南宫盛，要求见长公主殿下。
南宫盛被他这不冷不热的模样气的不行。
他连阮阮在不在青州都不知道，怎么还能问出这样的话来？
说见就见？
他把阮阮当什么？
“本皇子说了，长公主不见客。”南宫盛并不是一个可以沉的住气的人，昔日他能够因为南宫静瑶，而对季长风有着诸多善意。
今日也会因为妹妹，对季长风没有任何的好脸色。
可南宫盛也分得清楚大是大非，季长风也许私德有亏，但大节无过，这些年他在北疆，抵御北戎和西岩，保家为国，当之无愧的股肱之臣。
光是这一点，南宫盛就说不出什么刻薄的话来。
但他到底还是心疼妹妹的。
“季将军请回吧。”南宫盛的语气有些冷，不愿同他多做纠缠。
可季长风却半点都不愿放弃，只说想见南宫静瑶一面。
“臣和公主之间，有些误会。”季长风一直都不清楚，南宫静瑶为何要同他和离。
究竟因何缘由，他想了许久，都没能想明白，季长风一直都不信，是因为谈莹之故。
可这世上唯一可以给他答案的人，只有南宫静瑶。
“季将军，还望你不要纠缠。”南宫盛冷冷开口，可季长风分毫不让。
挡在南宫盛的面前，“还请五皇子殿下成全。”
“你还要旁人如何成全你？”南宫盛气急败坏，“阮阮还不够成全你吗？”
五皇子心中有怨，说的话一句比一句犀利，字字句句都往季长风的心头上戳。
一刀又一刀，戳的他鲜血淋漓。
南宫静瑶过来的时候，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她甚至都担心，自己再不出现，这两人就瑶动起手来。
她从后院走过来，老远就看见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一个是她的哥哥，还有一个，曾经是她的夫君。
南宫静瑶的心，开始止不住的慌乱，她其实并不想出现在这里，但南宫静瑶知道兄长的脾气。
他对上季长风，恐会忍不住。
若不出现，后果恐怕会不堪设想。
南宫静瑶根本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勇气，幺五尔耳七五二爸以，才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她只是看了季长风一眼，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淡淡道：“住手。”
南宫静瑶的声音并不大，却很是干脆，南宫盛原本都快要和季长风动起手来。
听见动静之后立马停了下来。
季长风的行为比起南宫盛来并没有好多少。
他神色一僵，怔怔的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人。
听见声音的时候，季长风心中尚觉难以置信。
直至她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季长风都还有些恍惚。
“…公主？”季长风的声音有些犹豫，不知这到底是真是假。
自从南宫静瑶出现的那一刻，他再也无法维持冷静的模样，愣愣的看向了她。
南宫静瑶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在青州遇见季长风。
她们的距离其实并不算遥远，从青州到北疆，要比从金陵到北疆近的多。
两年来，即使南宫静瑶听到他无数的消息，也从未想过要离开青州一步。
更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让季长风知道自己的下落。
今日阴差阳错，可直至见了面，南宫静瑶才发现，她其实比自己以为的要平静许多。
甚至都还能开口和他说话， “季将军，还请住手。”
南宫静瑶语气平淡，而季长风再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心中只觉得怪怪的。
他从未听见过南宫静瑶用这般疏离冷淡的态度唤他“季将军”，在他的记忆当中，最后一次见到南宫静瑶，是在那日的清晨，那天，天亮的很早，东边已经渐渐突出白露，是个很好的天气，他如同往日一般去早朝。
他的妻子像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要同他说。
硬生生的睁开眼睛，特意告诉他，晚上的时候早一些回府。
季长风不明所以，虽然那是她头一次有这样的要求。
季长风心有疑虑，但也没有过多的猜测，他应了声。
他答应她，会早一些回去。
可是等到他回府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南宫静瑶。
他的记忆中，她还是那温温软软的模样，会温柔的喊他夫君，可如今面前的人，却是这般的不一样。
“…公主…殿下…”季长风的声音有些惨淡，任谁都能够听出来，他心中的情绪。
他不再是无波无澜。
可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南宫静瑶竟然可以那么的平静。
她看着季长风，问他可是为了小虎的事情来的。
“你…”季长风并非蠢人，听到这话如何还不明白？
“公主便是掌事姑姑说的‘南夫人’？”季长风皱着眉头问道。
南宫静瑶轻轻颔首，请季长风移步，“慈幼局并未有过这样的先例，倘若季将军要接走孩子，还请同我们说清楚原委，若可行，我们就将手续办了，也免得季将军空跑一趟。”
南宫静瑶公事公办，她一边说着话，一边领季长风去向客室。
没有任何人阻拦，一个个都只是眼睁睁的看着南宫静瑶带走了季长风。
南宫盛更是瞪大了眼睛，“这算是什么事？”
一众人面面相觑，长山被留在原地，看着昔日熟悉的人，他笑着打了招呼。
可春梅和秋霜的情绪都淡淡的，只不过念着往日的情谊，稍稍的回应一番。
长山倒也没有强求。
南宫盛如今也不想去管季长风究竟做了什么，冷着声问阿昭在何处。
孙于方才是跟着南宫静瑶过来的，听见这话立马回应道：“在后院。”
南宫盛没有再说什么，立刻就往后院跑去。
留下春梅秋霜面面相觑。
今日这件事，已经造成太大的麻烦，留下了一堆的烂摊子，都需要善后。
江韶并未离开，长山也站着没有动。
在场的四个人，心思各异。
而将季长风带去客室的南宫静瑶，已经完全的冷静下来，问出了和掌事姑姑一样的话，“季将军，请问要如何证明，你说的属实？”
一模一样的话，若是旁人再来问一次，季长风指不定还会嫌弃那人事多。
可若人选换成南宫静瑶，这一切就变得不太一样。
他看着她，将自己说过的话又说了一次。
并且还说的更详细了些，“张献是我的副将，如今他正在和西岩商议和谈，所以才会托我帮忙…”季长风轻声解释，南宫静瑶听明白事情原委。
便拿出纸笔写下了一张文书，她的动作很快，仿佛已经写过千万遍，也当真把他当成一个来领养孩子的普通人，“还请季将军带上文书，去官府办手续，就可以领走孩子了。”
季长风本以为事情会很复杂，可没想到竟然这么轻轻松松的便解决了，他看着南宫静瑶，神色有些复杂，“公主…就没有其他的要问了吗？”
南宫静瑶有些疑惑的看向他，有些闹不明白季长风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但她当真足够了解季长风。
知道他为何会有这样的疑问。
她冲着季长风浅浅的笑起，“本宫相信季将军的为人。”
季长风听见这句话，猛然抬起头来，他望着眼前的人，深邃的眼眸中载满情绪，漆黑的瞳仁中满是不敢相信。
他从未听过南宫静瑶在他面前用过自称。
那其实是一件很小的事，季长风从前，甚至从未在意过。
最初听见的时候，只觉得不妥，可如今听见她的自称，他却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被区别对待的。
如今她对他的偏爱，早已不复存在，季长风才明白，自己究竟有多么的难以接受。
第59章
季长风心中涌过万千思绪, 他怔怔的看向南宫静瑶，脸上的诧异都快要隐藏不住，
南宫静瑶垂下眼眸, 并未去看季长风, 她端详着手中的文书, 见季长风久久不曾说话, 略显疑惑的开口, “季将军，还有什么事吗？”
她的态度并没有太多的异样，季长风忽然觉得，若自己说无事, 南宫静瑶一定会开口送客。
可季长风却不愿就这么离开。
“…公主, 臣有些话想同你说。”季长风看着面前的人, 冷静的开口。
南宫静瑶倒是没有要逃避的意思, 见季长风说话, 便放下手中的文书，耐心地看向他, “不知季将军, 想和本宫说些什么？”
她语气平淡，态度平和，在季长风说出这些话的时候, 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依旧是那淡然的模样。
也是是季长风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心中酸涩不已，却也明白如今不是去想这些的时候, “臣想知道, 当年公主为何要同臣和离。”
这是季长风心中耿耿于怀的一件事。
他久久都不能释怀，以至于到了今日, 还没有想明白。
成日里折磨着自己，不得安生。
南宫静瑶愣是没有想到季长风会问她这些，却因为他的问题开始走神，为何要同他和离？自是因为她发现自己耽误了季长风的人生。
只是这件事，她从不曾和任何人提及过。
无论是父皇母后，还是两个哥哥。
世人都以为，她把情爱看的比天大，受不住谈莹的出现，接受不了失去亲生子的噩耗，更无法忍受，季长风不爱她，这些年关于她的猜测，什么都有。
却从无一人往这上头去猜。
南宫静瑶的心中，失落又庆幸。
她无意装什么大度，却也不愿剥开自己的伤口给旁人看，将自己的心事说与旁人听，有些事情自己清楚就好，说得多了便会成为伪善和矫情。
季长风是她心中最最在意的人，这件事，是她心里极其在乎的事。
她不愿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故而无论被误会什么，她都不想解释，也不想开口。
此番面对季长风的追问，南宫静瑶也没有想过要坦白，只是顾左右而言他，“究竟是什么原因，季将军难道不清楚吗？”
南宫静瑶淡淡的别开眼，违心的说起谈莹，“本宫若早知季将军和旁人有这般的渊源，定不会让你们彼此为难。”
季长风听到这些，只觉得莫名其妙，“若公主是因为此事，臣可以解释。”
他看着南宫静瑶，非常认真的告诉她：“在谈莹来金陵之前，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从前，也从未见过她。”
“我只知父亲的副将谈远有一个女儿，其余一概不知。”
季长风闲的无事如何会去打听一个姑娘叫什么名字？何况他根本就不认识对方。
这是他一直想要和南宫静瑶解释的话，他说的很是真诚，半点都做不了假，实则这些事，南宫静瑶也很清楚。
谈莹的下场其实并不好，当日就被季长风送去大理寺，关押在牢狱之中，不得探视，不得保释。
可南宫静瑶毕竟没有真正的失去孩子，谈莹功勋之后，总不能那般随便处置，于是父皇下旨将她遣送回北疆，趁早婚配，终身不得踏入金陵一步。
但季长风却想法子将人送去了岭南，离北疆相隔甚远。
岭南凄苦，素来都是流放之地，谈莹不过是换了一个名目过去，季长风为她选的那户人家，南宫静瑶也是知道的，当地大家族，可上至族长下至家中的男丁，一个个一脉相承的宠妾灭妻。
偏偏，谈莹是嫁过去当正妻的。
但一个无权无势毫无靠山且被天家厌弃的正妻，能有什么好日子可以过？
这件事季长风甚至都没有避开旁人，为了确保顺利，甚至特意找过太子哥哥，那时候他们已经和离，皇兄们对季长风是什么态度，南宫静瑶甚至都能想象的到，而后几经辗转被她知晓。
饶是南宫静瑶再怎么迟钝，也明白季长风是为何。
无论是因为她，还是因为阿昭，这件事都是季长风做下的。
朝中亦有不少武将上书，陈情。
却因为她失去了子嗣，连求情都没有太多的立场，但她知道，这件事一直梗在武将们的心里。
“何况…臣并不觉得，公主会相信这些。”季长风喃喃低语，即使已经亲口听南宫静瑶说起，他还是不敢相信。
“公主不是一个，不辩真相的人。”季长风说的笃定，南宫静瑶却有了要落泪的冲动，他这般笃定的底气究竟是什么？
是觉得她一直都是公平公正的？所以便是男女之情上，也能够辨别真相？
明知有人喜欢自己的丈夫，还能够不感情用事的，给一个公平公正的结果吗？
可她却没有什么立场反驳，她的确可以办到，但…却不代表她听见那些话，不会难受的。
“即便，本宫不是一个不辩真相的人，听闻丈夫昔日过去，也会分外在意。”
“人人都道你们很是般配，若无本宫在，你们应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些话听得多了，本宫也会当真。”南宫静瑶并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些话来的，来青州的第一年，她尚在待产，青州和北疆相距不远，南宫静瑶私心里就是想要离他近些，才会来青州。
放下原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她每天神思恍然，五皇兄见到之后，便去北疆军营打听季长风的消息，实则青州到处都是季长风的消息，但五哥明白她的心思，只想着满足她。
也是在那个时候，南宫静瑶才知道公公身边的那些校尉，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
那些话实则玩笑居多，事实也正如季长风说的那般，他根本就不认识谈莹。
却无损南宫静瑶如今要将这些罪名摁在他的头上，“季将军，本宫不过一个平凡人，有诸多无法承受的事。”
南宫静瑶轻声开口，有多少是假装的，又有多少是真情流露，她自己也不清楚，她只想早些打发走季长风，让他不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可臣和谈莹，当真什么事都没有。”季长风急切的开口解释，到如今还不明白，这里头为何还有谈莹的事，他难道做的还不够明显？
可面前的人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季长风看着她，心却渐渐下沉，“公主，是不相信臣吗？”
“本宫信。”南宫静瑶看着季长风，说出了一个令他惊讶的答案。
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南宫静瑶的下一句话，让他的心直接跌入谷底，“可本宫信或不信，都已经没什么关系。”
“季将军，我们已经和离，就该如和离书上所言，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她的模样和两年前并无太大的差别，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即便没有那些贵气逼人的首饰，也无损她的容颜。
只是那温软的笑容早已经不复存在，她对他只余疏离。
那一声声的季将军，季长风早已经听过无数回，却从没有像今天这般觉得那么刺耳的，他看着南宫静瑶心想着，能不能别再说了？
他听不得这些，也根本就不想听。
偏偏眼前的人再也不会如他所愿，她依旧称呼他为“季将军”，她告诉他，他们已经和离，从此再无瓜葛。
季长风听见这话，没由来的想起江韶来，他还记得当年临江楼撞见的那一幕，也想起今日遇见的人。
南宫静瑶有听到过关于季长风的流言，季长风自然也曾有过听闻她的。
只是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言，有些事情却是季长风亲眼所见，江韶身为户部侍郎，有什么天大的事情需要他亲自来青州吗？
距离中秋不过三月余，此番中秋撞上皇后寿辰，陛下早已经言明要合办，辰国和西岩已经是议和阶段，北戎虽还在负隅抵抗，却已经不成气候。
前些日子季长风还收到过陛下的密信，坦言希望他可以在中秋佳节，带领将士们凯旋。
如此，便是要办庆功宴。
桩桩大事合在一块儿，都是户部的事，户部如今应当和礼部一样，忙得脚不沾地才对，江韶居然还能跑的那么远？
不是别有用心，又是什么？
“公主所言的各自欢喜…是江侍郎吗？”季长风心中苦涩，心中所思所想早已经冲破了理智，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问出了这样的话。
他愣在了当场。
南宫静瑶的模样不比他好多少，她起初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季长风此言何意，他竟生出了这般误会吗？
“本宫和江大哥，不过是少时情意，本宫只当江大哥是兄长。”南宫静瑶耐着性子回应了一句。
季长风原先只对自己的行为诧异，只觉自己说错了话，想要收回却已经来不及，尚在心中后悔，便听见了南宫静瑶的解释。
可那解释非但没能平息他心中酸涩，更无异是火上浇油，江大哥？
所以，在南宫静瑶的心中，江韶是江大哥，而他就是季将军了，是吗？
“少时情谊，公主当真这般想吗？”季长风想问南宫静瑶，当真没有发现江韶的心意吗？
他这个年纪却尚未娶亲，明明是金陵世家贵女倾慕的青年才俊，却从不曾听闻他有倾心之人。
唯一能说上几句话的女主，也只有长公主殿下。
这些年不仅江韶关注着季长风，季长风也同样关注着江韶。
但季长风这句话问的显然有歧义，南宫静瑶听到后，理所当然的误会了，她皱起眉头气恼的看向季长风，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觉得她和江韶有什么？
南宫静瑶抬眸，眼中温和不复存在，声音更是冷了不少，“季将军，这是本宫私事，与你无关。”
“莫说本宫和江大哥没有什么，便是有什么，也无需让你知晓。”
和他无关？
季长风只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痛，他想要和南宫静瑶解释，但尚未来得及说话，就被人生硬的打断，“季将军，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就先请回吧，府衙再过一个时辰就会关门，办不好手续你也带不走那个孩子。”
季长风欲言又止。
可南宫静瑶再不愿停留，她只担心自己若是再留下，那先前的所有努力，恐都要白费。
季长风愣在原地，却也仅仅只是愣了一瞬。
见南宫静瑶离开立刻就追了上去。
他尚有分寸，并未太过，只是他身高腿长不过几步就追上了她。
南宫静瑶刚要开口说话，只见不远处阿昭见到南宫静瑶高高兴兴的跑了过来，抱着南宫静瑶的腿咿咿呀呀的叫唤着，显然兴奋极了。
南宫静瑶愣愣的抬眸，看向跟在他身后的兄长。
南宫盛尴尬的只想躲起来，他如何知道阿昭会跑的那么快，明明之前还不怎么会走路。
“啊啊啊—”阿昭见母亲没有动作，不满的扯着她的衣裙，因得不到母亲的回应，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满是委屈，南宫静瑶本就因为今日阿昭差点走失而满心愧疚，如今哪里还能忍受阿昭的难过？
便蹲下·身将孩子抱了起来。
阿昭高高兴兴的窝在她的怀里。
一转头便看见了季长风，阿昭不怕生，看着季长风就浅浅的笑了起来。
南宫静瑶心虚不已，下意识的想要挡在阿昭面前，却又担心自己那过激的举动让季长风怀疑，便佯装镇定的问季长风，可还有事。
季长风不知要怎么和南宫静瑶解释自己方才只是无心之言，何况他心中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南宫静瑶并不想见到他。
她是长公主，而他只是臣子。
过去两年，季长风已经清楚的明白一件事，若南宫静瑶要躲着他，若她不愿见他，自己是一点法子都没有的。
季长风的视线在南宫静瑶和阿昭之间扫了一圈，心中便有了成算。
“公主，臣很喜欢这个孩子，想要收养他，不知需要办什么手续？”
南宫静瑶；“…你说什么？”
季长风说，他要收养谁？
第60章
南宫静瑶听见这话猛然抬起头来, 有些诧异的看向季长风，想知道他说这些话可是认真的。
“你说什么？”
“你要收养他？”南宫静瑶下意识的看向自己怀中的孩子，阿昭依旧是懵懵懂懂的模样, 像有些听不明白他们俩在说什么。
南宫静瑶抱着阿昭的手紧了紧, 却没有立刻说出拒绝的话。
她总觉得季长风方才看他们俩的眼神有些奇怪, 难道是发现了什么？刻意试探？
“季将军你日理万机, 又要行军打仗, 恐不能照顾一个孩子。”
南宫静瑶试图和季长风讲道理，告诉他这么小的孩子，不一定能够适应北疆的生活。
青州已是极冷，若在往北气候恐愈发严寒, 孩子如何适应？
何况…
“季将军日后娶妻, 还会有别的孩子, 何必要收养一个。”南宫静瑶轻声开口, 很努力的想要季长风打消这个念头。
季长风听见这话, 心中却甚是不悦，根本就听不得, 只是他尚未弄明白, 为何会有这样强烈的情绪，他如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愿南宫静瑶将他当成个陌生人来对待。
她对着自己的时候总是淡淡, 唯有对着这个叫阿昭的孩子才会流露出些许情绪。
“孩子这事，是需要讲究缘分的。”季长风想起今日掌事姑姑说过的那些话，便现学现卖的拿出来搪塞南宫静瑶。
“我想, 我和这个孩子很有缘分。”季长风走近一步, 南宫静瑶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却生生的僵住, 实则他们的距离并无太过接近，若她退的太明显，倒显得自己太心虚。
而季长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阿昭的身上，他伸出手，捏了捏阿昭胖乎乎的小手，阿昭和季长风已然熟识，见季长风伸出手来也不觉得陌生，主动的将自己另一只手也递了过去，“啊啊——”
季长风面对阿昭的主动也很是惊讶，但他本就存了要和阿昭亲近的心思，并不拒绝，见阿昭这般模样明显是要说话，但季长风听不懂。
只能看向南宫静瑶，以期她可以给自己解惑。
南宫静瑶只当自己没有看见，同时也觉得很不可思议，阿昭的手胖乎乎软绵绵的，上头还有小肉窝，但他平时很不喜欢有人捏他的手，但今天居然这般主动。
季长风看的分明，见她不开口便出声问道：“公主，阿昭在说什么？”
南宫静瑶猛然抬起头，心中闪过诸多的情绪，“你…怎么知道他叫阿昭的？”
“自然是因为我们已经认识。”季长风悠悠然道，“并且很熟悉。”
南宫静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能从季长风的嘴里听到这么一番话，见他固执的想要问阿昭在说什么，只能不情不愿的开口，“他以为你在和他玩，想要和你一起玩。”
阿昭不会说话，那咿咿呀呀的意思，唯有南宫静瑶明白，她的确不想和季长风有任何的牵扯，也不想他知道阿昭的存在。
可南宫静瑶当真做不出胡扯一通的事。
她不想让阿昭难过。
也不想，太苛责季长风。
“是吗？”季长风听见这话，浅浅的笑了起来，那笑容让南宫静瑶有些恍惚，记忆中她极少见到季长风笑。
他更多的时候，都是一模一样的表情。
——平静。
仿佛没有什么喜怒哀乐一般，平静的和她说话，平静的和她一起去参加宴会，平静的对待她说的每一句话。
他们关系最好的时候，是她有身孕的时候。
他会每日陪在她的身边，主动的关心她，主动的陪着她说话。
会给她买糖，买红果，甚至还会在除夕夜带她出府去看烟花。
南宫静瑶当时觉得是自己守得云开见月明，但后来仔细的想想，都没有弄明白，那到底是因为她，还是因为阿昭，如今再想这些，真的是好没有意思。
南宫静瑶不清楚季长风如今到底是什么心思，她心中焦急不已，却依旧克制着自己，不想让季长风觉察出问题来。
季长风看着面前的人，只觉得她比以前沉默许多，他并不知道她是对待自己如此，还是当真变了模样。
季长风从军两年，最大的变化莫过于学会了揣摩人心，从见到南宫静瑶的那一刻到现在，他就明白，她应当只是不想和自己说话。
今日会见自己，纯粹就是因为小虎。
若非她还有身为“南夫人”的职责，季长风想自己是见不着人的。
“公主…臣当真想要收养这个孩子，还望公主成全。”季长风认真开口，向她表明自己的想法，南宫静瑶头疼不已，开始找起理由来，试图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北疆苦寒…”
“北疆虽苦寒，可我的俸禄却不至于养不活一个孩子，何况…我也不至于让一个孩子挨饿受冻的。”
“北疆在打仗。”
“战争很快就会结束，西岩如今已在议和阶段。”
南宫静瑶说了许多的理由，可季长风全部见招拆招，说到最后她已经找不出任何的理由，竟然开始口不择言，“你没有娶妻，一个人照顾不好孩子。”
可说完之后，南宫静瑶便知失言，季长风认真的看向她，像是半点都没有觉察到，用一种略带疑惑的眼神问道，“那为何张献可以收养小虎？而我就不可以？”
南宫静瑶：“……”
“难不成是看官职？可我的军衔要比张献高些？”季长风握着阿昭的手不肯放开，阿昭也乖乖巧巧的任由他握着。
两人配合的十分默契，对现状都十分满意，脸色越来越差的，只有南宫静瑶。
季长风看的分明，却依旧不松口。
他未必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过分，可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还有什么机会能和她说话。
南宫静瑶如何能知道季长风心中所思所想，她现在满心以为季长风要收养阿昭，想将孩子从她的身边带走，紧张的不行。
见他不为所动，又开始找别的理由，“慈幼局中也有很多可爱的孩子，季将军心善，若想要收养。孩子，不如再看看，也许还能找到更有眼缘的孩子。”
季长风自然听得明白这是南宫静瑶的推脱之词。
但他却没有反驳，反而顺坡而下，“还请公主，代为引荐。”
南宫静瑶熟知慈幼局的每一个孩子的情况，见季长风问起，还当真和他说起孩子的情况。
南宫静瑶抱了阿昭许久，即便她已经习惯怀中孩子的重量，却依旧有些受不住，频频的变换双手，扯着自己的衣裳。
季长风看的分明，主动开口要从她怀里接过孩子，“我来吧。”
南宫静瑶一怔，有些怀疑的看着他，季长风这是要做什么？
面对南宫静瑶的防备，季长风虽然告诉过自己不要在意，但心中还是会忍不住的失落，他压下情绪，对着阿昭伸出手。
阿昭很聪明，早就知道大人的这个手势是要抱他的意思，他认识季长风，见季长风做出这样的动作，高高兴兴的要凑过去。
南宫静瑶抱不住，尚在恍惚间，孩子就到了季长风的怀里。
怀中空空荡荡的，她的手就忍不住的颤抖起来，不知是因为孩子抱着太久，还是因为太过担心的缘故。
季长风这也是头一回抱孩子，根本就不得章法，南宫静瑶看他跟搂冬瓜似得抱着孩子，当真是没眼看，忍不住的说了几句。
季长风不是蠢人，自然适应，阿昭更是个很乖巧的孩子，看着季长风就笑。
那软绵绵的笑容，让他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季长风稳稳的抱着阿昭，走在前头，“不如我们去看看孩子？”
南宫静瑶根本没有这个想法，但季长风把孩子抱走，她也只能跟上。
南宫盛在不远处看了个正着，只觉得莫名其妙，“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两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南宫盛看着季长风抱着阿昭，心中别提有多别扭，他心中思绪万千，“难道季长风是知道了吗？阮阮告诉他了？”
他想入非非，一旁的侍从却有些忍不住，“皇子殿下，您还是少说些话，说不准季将军原本是不知道的，但您这么一提，也许就瞒不住。”
南宫盛：“……”
说的好像也有那么一点道理。
南宫静瑶和季长风介绍了许多的孩子，他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顺便还问了几句孩子们的情况，南宫静瑶见他有想法，铆足了劲的介绍。
殊不知季长风所有的心思都不在这些上头，他不过单纯的想听南宫静瑶说说话。
“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有没有别的想法？”南宫静瑶认真的问道。
“没有。”
“臣的心意，还是和先前一样，喜欢这个孩子。”季长风把孩子往怀里抱了抱，南宫静瑶恨不得立刻就抢回来。
这个人是要做什么？
要和她抢孩子吗？
“可…可是…”南宫静瑶绞尽脑汁，都没能想到一个合适的拒绝理由，最终只能结结巴巴的说他们不熟悉。
“也要看孩子的意思。”
“但我觉得，我们已经很熟悉了。”季长风抱着怀里的孩子，拉起他的小手捏了捏，力道并不算重，是不会让阿昭难受的力度。
“我知道他的名字，他叫阿昭。”
南宫静瑶：“……”
“而且，孩子似乎也很喜欢我。”季长风大言不惭道，绝口不提自己先前对阿昭的态度。
毕竟，这是他唯一可以接近南宫静瑶的机会。
南宫静瑶：“……”
“公主殿下，意下如何？”季长风步步紧逼，南宫静瑶根本就不想答应这件事。
这会儿眉头紧锁，半点都不想搭理眼前的人。
她心中很是为难，不能告诉季长风身份，又不能说别的什么来反驳，阿昭还在这里，阿昭听懂，会难受的。
“季将军，府衙快要关门了。”南宫静瑶轻声说道。
季长风见她脸上为难的神情，到底是有些不忍心，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公主要去何处？”
“我替你将这娃娃抱过去。”季长风并不知道南宫静瑶和阿昭到底是什么关系，只是觉得她抱孩子的动作实在太过熟稔。
想来这个孩子在她的心中一定很重要。
可想起昔日她对鸿儿的喜爱，季长风也只以为她生性善良。
南宫静瑶本想着从他怀里接过孩子，可是阿昭却不太愿意，高高兴兴的被季长风抱着，季长风见他欢喜，便让孩子坐在他的手臂上。
让孩子的视线更广阔一些。
他见许多人都是这么照顾孩子的，也不知有没有错。
南宫静瑶看到之后，心中愈发沉默了，她看着走在前头的两个人，心思复杂至极。
“季将军…当真那么喜欢孩子吗？”南宫静瑶轻声问答。
而季长风也不瞒着她，和她说起心里话来。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看着阿昭，心情都会好许多。”季长风看向阿昭的时候，眼中一片柔和，“只喜欢这一个。”
南宫静瑶愣愣的看向季长风，而他当真是信守承诺，将人送回客室之后，便把阿昭稳稳当当的放到她的怀里。
依旧重复着他之前的话，“还希望公主可以满足臣的心愿。”
南宫静瑶看着季长风，许久不曾开口，而他却耐心十足，势必要等到一个答案，一直等到阿昭都有些困了。
迷迷糊糊的爬到南宫静瑶的怀里，南宫静瑶抱着孩子哄他入睡，可季长风半点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惹得她很是无奈，“季将军，你究竟要做什么？”
“自然是臣喜欢这个孩子，想要收养他。”季长风固执开口，抓住自己唯一的希望。
而南宫静瑶已经被他惹得烦不胜烦，方才阿昭还醒着，她什么都说不得，如今阿昭已经睡着，南宫静瑶当然没有顾虑，“不可能，本宫不答应。”
“公主为何不答应？”季长风问的认真。
“听说，这孩子是公主殿下捡来的？”
“这是本宫的孩子。”南宫静瑶被他烦的有些口不择言，她虽然有想过要以收养的名目给阿昭一个能过明路的身份，可也没有办法在阿昭的父亲面前，承认阿昭是捡来的。
这太残忍。
但季长风根本想不到这一点，只因他从未想过南宫静瑶会欺骗他。
如今听见这话，也不过以为南宫静瑶很喜欢这个孩子，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故而直接忽略了真相。
南宫静瑶见他神色未变，就明白他没有发现，心中不知是失落还是庆幸。
唯一想做的就是下逐客令，让季长风早一些离开。
季长风如何愿意？
便在这个时候，南宫盛带着江韶一块儿过来了，说他们三个还有要事相商，要先行离开，就不和季大将军叙旧了。
季长风明明白白的被排斥在外，他想要上前，却没有半点的立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从自己的面前离开。
这是第一次，南宫静瑶选择了别人。
季长风清醒的意识到了其中区别，那安逸的假象已经被尽数撕裂，仿佛这一刻才清醒的意识到，他们已经和离。
季长风心中骤生惶恐，他在这一刻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一切都已经不同，这是第一次，却不会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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