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一声声高呼着:万岁万岁万万岁,千岁千岁千千岁,长公主胸腔激荡,眼底一片清明:文武百官朝拜的是前面的幼帝,并不是自己这个长公主。
苏珺玥微敛眸光,抬眼就是苏珺珏的后脑勺,三年多前,八岁多的苏珺珏初初端坐到龙椅上的时候,那后脑勺还不及苏珺玥的视线,这三年里长高了不少,已经高出苏珺玥的视线。
苏珺玥心里万千感慨,即使自己坐在那珠帘后已经三年多了,过去的一千多个日夜,自己尽心竭力,呕心沥血,想着不辜负父皇、母后对自己的嘱托,想着不辜负宁朝的百姓,携手百官,搀扶着年幼的皇帝往前,一步步挪。
只是在这以乾元为尊的世界,自己这个坤泽,并未受到朝臣的半点敬畏,只有处处刁难。
成也坤泽的身份,败也坤泽的身份。
苏珺玥犹记得父皇拉着自己的手,眼里有无尽的眷恋:“玥儿,珏儿还小,他就托付给你了。”
“你们姐弟,一母同胞,他就只有倚靠你了。”
那时的苏珺玥刚过完十六岁的生辰,坤泽最好的年华,放在其他人家,正是定下亲事,做那待嫁的小新娘的时候。
长安城有皇叔,还有其他乾元的皇兄、皇姐,怎么轮,也轮不到自己这个坤泽。
在众多人选中,自己被选中辅佐年幼的皇帝共执朝政,一是,因为两人一母同胞;二是,因为她是个坤泽,还算有点能力的坤泽。
在这个以乾元为尊的世界,自己这个坤泽,根本没有资格去争抢那个皇位,自己不过是苏珺珏登上皇位的垫脚石,最乖巧、听话的垫脚石。
最是无情帝王家,每一步都是算计,只为利益。
从此,长公主将所有的女红、古琴收了起来,换成了兵书、治国谋略。
当时康王还是侯爷,原本以为皇兄会钦点自己做摄政王,辅佐年幼的黄毛小儿。
没想到,一道圣旨,钦点了苏珺玥辅佐幼帝登基,共理朝政。
康王倒想看看,一个黄毛小儿,一个坤泽,怎么撑起宁朝的江山,到时候,还不是要求着自己这个皇叔。
*
苏珺玥想着自己只是告了三天假,那些大臣就开始作妖,想趁着自己不在的时候,让幼帝给自己定下驸马,然后,让自己回家相夫教子,打的一手好算盘。
忽然间无力感涌上心头,与其躲避问题,不如迎面直上,趁着手中还有权利的时候,亲自给自己挑选中意的驸马。
今日的朝堂,安静的可怕,处处透露出诡异。
年幼的皇帝看着底下那群被毒哑了的大臣,心里莫名的不痛快:“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底下还是安静的可怕,小皇帝刚想喊出退朝,有声音从耳后传来,清冷凛冽的声音在金銮殿响起:“左相可在?”
“殿下,微臣在。”
“劳烦左相惦记本宫的婚事,不知道这驸马人选,左相有什么合适人选?”
“殿下乃人中龙凤,风姿卓越,多的是倾心仰慕之人,倾慕殿下的青年才俊,多过江之鲫。”左相猜不透长公主的心思,恭维的话,倒是一对。
左相看了看斜后方,前两日在这大殿之上,对长公主直述倾慕之心的翰林院侍讲学士张润林这两日好像都未上朝,左相微微皱眉,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左相的这番夸奖,本宫受之有愧啊。”
“世人皆知本宫这脾气,也知道外面对本宫的流言不少。”
“比如说本宫心狠手辣。”
“比如说本宫杀人如麻。”
凛冽的声音在金銮殿回荡,恍惚间让左相想起了三年前,那时看着还很柔弱的长公主,脸上沾染着血迹,站立在大殿里,巍然挺立如一棵松树一般。
*
三年前·金銮殿
宁朝最富饶的苏湖熟一带发生水灾,这水灾是百年来难得一遇。
俗话说:苏湖熟,天下足。
这一带发生水灾,关乎的可是百姓安危、国库、粮仓,以及边关一直虎视眈眈的敌国。
父皇驾崩不过半年的时间,前有那些大臣阳奉阴违,后有至亲的皇叔在后面使阴招、煽风点火,自己带着幼帝在这朝堂上举步为艰。
此时苏珺玥带着幼帝,还未将那龙椅坐热,在这朝堂上,尚未培养出自己的心腹,长公主挑了父皇生前信任的人—两江总督刘正泽担任钦差大臣。
刘总督手持尚方宝剑,代天子巡视,要银子给银子,要人给人,举朝廷上下之力,救助灾民、恢复良田、重新种植。
这期间刘总督回禀朝廷的奏折一封封传来,皆是好消息,让忧心思虑的长公主和年幼的皇帝,展了颜,舒了心。
一个月后,刘总督带着尚方宝剑回了长安城,声动金銮殿:“皇恩浩荡,天子庇佑。”
“苏湖熟一带官员,上下协同,倾尽全力,赈灾安民。”
“当地富商、大户人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慷慨解囊。”
“当地灾民积极自救,灾后重建、农作物补种,一切井然有序。”
“想来,今年的秋天,依然是丰收时节。”
“到时候,粮仓满堆,国库充盈,百姓安乐。”
“此乃陛下圣明,殿下仁爱。”
刘总督的嗓音,低沉、沉稳,回荡在金銮殿,震耳发聩。
听着刘总督的一连串的喜讯,年幼的皇上脸上也难得的有了笑容,朝堂上终于一扫一个月来的阴郁,有了些生机。
听着刘总督的话,苏珺玥一步步走下台阶,搀扶起刘总督:“刘总督代天子赈灾安民,劳碌了。”
“微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刘总督,尚方宝剑何在?”
刘总督高高举起尚方宝剑,苏珺玥从刘总督手上接过那尚方宝剑。
苏珺玥看着手上的尚方宝剑,暗暗用了力气,拔剑出鞘,顿时朝堂上其他大臣变了颜色,就连一边的侍卫也紧张了起来,这尚方宝剑可从未出过鞘。
苏珺玥不理会其他人的目光,看向一边的左相,十六岁女孩,清冷的嗓音在金銮殿响起:“左丞相,本朝有哪些先例,可以先斩后奏?”
被长公主钦点,左相躬了躬身,上前一步:“回殿下。”
“聚众谋反,斩立决”
“战场临阵脱逃,斩立决。”
“谋叛朝廷,斩立决。”
苏珺玥点了点头,闭了闭眼:“林御史,可有话说。”
被点了名的御史大夫,挺了挺腰身:“禀陛下、殿下。”
“实际因水灾死亡人数达三千余人。”
“因水灾,万顷良田被毁,未能及时补种。”
“因水灾,几万人流离失所,四处流窜。”
“因水灾,倒是有数名苏湖熟官员肥了自己的小金库,他们的罪行,已经收集整理好。”
顿时金銮殿上响起一片吸气声,有人低了低身子,想将自己藏起来,刚才还正气凛然的刘总督听了御史的话,惨白了脸,满眼的不可置信。
站在金銮殿上的苏珺玥,只觉得这七月的夏日,让人手脚发寒,说出口的话也结了冰:“本宫不知道,三个月后,本该是秋收的时候,那些老百姓该如何向朝廷上交粮食?”
“是卖儿卖女吗?”
“还是卖妻为奴为婢?”
“本宫不知道,粮仓空了,守边关的那些将士,哪里来的棉衣和粮食?”
“瞒报灾情,贪赃枉法。”
“总督大人,这是要逼这些灾民造反吗?”
“陛下,殿下,微臣,微臣只是一时糊涂。”刚才还脊背挺直的总督,跪爬在地上。
“你辜负了陛下,辜负了宁朝,辜负了天下的百姓,寒了天下百姓的心。”
“也寒了父皇,对你无比信任的心。”
长公主手上的尚方宝剑,已然出了刀鞘,寒光闪闪。
刘总督的哀求声,和其他朝臣为他求情的声音,此起彼伏:
“殿下饶命啊!”
“殿下不可啊。”
“殿下手下留情啊。”
苏珺玥冷眼看着金銮殿上的一切,这些文武百官,莫说敢欺负那命如草芥的老百姓,就是现在龙椅上坐着的幼帝,站着的自己,又何曾真正放在眼里。
苏珺玥冷哼了一声:“饶命?”
“不知道那些灾民祈求刘总督的时候,刘总督是如何做的?”
“刘总督可有饶了他们一命,给他们留了活路?”
苏珺玥明白箭在弦上,不的不发。
有些人必须死,这尚方宝剑,这金銮殿,自己的手上,只有沾染了鲜血,才能真正震慑那些朝臣,才能保住自己,保住幼帝,保住宁朝的江山。
今日刘总督胆敢如此欺下瞒上,背后肯定是有人撑腰,想来,自己不狠心,只怕有人对自己下死手,不久这宁朝也要改朝换代,凛冽的声音异常坚定:“斩错了,本宫偿命。”
尚方宝剑第一次开了封,染了血,苏珺玥微微颤抖的手上也沾染了血迹,好在此时所有的大臣都跪拜在地上,除了年幼的皇帝吓的瞪大了双眼从龙椅上站立了起来,谁也看不到那个刚过十六岁的长公主,第一次杀人的长公主,脸上沾染了鲜血的长公主眼里藏起的害怕和恐慌。
刘总督瘫软了身子倒在金銮殿上,眼睛看着的方向,正是康王的方向。
十六岁的长公主,面色平静,眼神清澈又坚定,雪白脸颊上溅了血迹,比那胭脂还红,犹如宁朝那鲜艳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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