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沃克立正站好, 恭敬地敲了敲门。
申冕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进来。”
“老板，我来报告情况。”亚瑟的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音, 他的大腿结实有力, 身材高大魁梧, 跟常砚一样, 他们都经过了最高级的基因增强技术，以确保拥有最强健的体魄和最符合战场的素质。
但与常砚不同的是，他的基因增强是后天经过二次修改的结果, 其实亚瑟生下来时也不算孱弱，只是对于军人来说仍然不够合格，注定不会在这条路上走太远。谁也想不到，几十年过去, 如今的他改头换面, 当上了中心护卫队的指挥官, 这一路他一步一步咬着牙, 用阴谋打底, 拿□□为祭，混着奸计和陷阱，终于换来了今天的地位。
他必须牢牢抓住手里的一切。
“常砚的后续部队已经驻扎到了内城，按照他在报告里说的, 明日就会回来报道。”
这房间巨大无比，布局却异常简洁，中心区域的巨大球体占据了三分之一的空间, 申冕坐在房间尽头, 亚瑟不得不往前走很多步才能看到他的背影。
申冕的背后的窗外，有一座精致的日式枯山水园林, 白色砂石地配黑色大石，象征着山峰和岛屿。园林一角有棵孤独的枯木，是申冕经常眺望的地方。
亚瑟的目光却被那球体吸引，它不像集团办公室摆着的末世之光那么闪闪发亮，甚至有些简陋，是由色泽温暖的樱桃木搭成，但纹理细腻，做工精巧，很难想象表面光滑如镜的球体竟是用木头制成，更稀奇的是，球体的内部还被精心雕刻成了一个微型的城市模型。
亚瑟饶有兴趣地绕着它走了两圈，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天空之城的初创模型，惊叹道，“百闻不如一见，我听说您父亲就是以这个为模型，建立了天空之城。”
“不值一提。”申冕毫不在意地回答。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亚瑟知道，他说这话没有丝毫的谦虚，他是真的不在乎。
模型里展示了天空之城里的所有建筑，摩天大楼与教堂，曲水流觞的公园和天顶，每一个细节都被精心处理，但最闪耀夺目的自然还是申氏集团的金色大楼。那是整个天空之城的权力中心，是最高身份的象征，是这所天堂里最闪耀的星芒，会灼伤人的眼睛，刺穿他们的心灵。
亚瑟正盯得入神，突然，火海蔓延，将整个球体包覆其中，很快就烧成了一片灰烬碎屑。
他一惊：“怎么回事！？”本能地就伸手去握枪，以为这是什么危险警报系统，然而，城市模型渐渐恢复，却又瞬间被天灾洪水湮没。
申冕轻笑：“这是个模拟器，通过光影效果模拟末日场景。你刚看到的都是稀松平常的末世景象，若是运气好，可以看见陨石从天而降，击穿整座天空之城，不止天空之城，B-3星球都会变成一颗火球，热辐射和地震波交替，颗粒物进入大气层，新人类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第二次恐龙……那是真正意义上的灭绝。”
他轻轻说着，声音中升起了几分愉悦的享受。
亚瑟咽了咽口水，他不至于被一个模拟器里的惨烈场景吓到，但无论经过何种不同方式，初创模型都会迎来废墟的结局，程序自动重置，一切重新开始，城市覆灭，又在灾难后重新恢复，宛如一只轮回的不死凤凰。
那樱桃木的底板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加深了颜色，上面刻着一句拉丁语铭文：“Ex cineribus resurgam.”
我将从灰烬中复生。
果然是凤凰的理念，复生，飞到天空，俯瞰全人类，甚至将他们全部的命运捏于鼓掌，随意模拟随意摧毁……这初创的想法，展示的不仅是绝对的财富和权力，更暗示出申冕对人类集体命运的关注和掌控——那种深入骨髓的掌控欲里，滋生着恶意的疯狂。
就是这样恶意的疯狂，才将他们捆绑到了一起。
“今天常砚去哪儿了？”申冕懒懒地转过身体，目光从亚瑟宽阔的肩膀和厚实的胸膛上淡淡地扫过去。
亚瑟垂下眼皮恭敬回答：“说是在荒野边缘中受了轻伤，叫医官去研究修养方案，特意请了一天假。”
申冕咧起嘴，露出一个讥讽的微笑：“一点皮肉伤，还要怎么调养？”
他坐在席上并未起身，表情虽然讥讽，但亚瑟偷瞄一眼，只觉得申冕的病似乎又重了一些，自从上次十三院风波后，他脸色越发苍白，浑身病气，连申氏集团办公室都很少去了。
创立天空之城，坐拥五城绝对控制权和难以计数的财富，占据着人类最后的天堂的……即便是这样的人，都不能幸免于身体的枷锁。
亚瑟很想问问老板到底得了什么病，现在的基因编辑技术和制药技术已经如此发达，连他自己都能从营养不良的少年发育成高大强壮的指挥官，申冕的病却为什么治不好？
但他不敢问，整个天空之城没人敢问这个问题，谁也不想自寻死路。
亚瑟只能顺着他的思路琢磨下去：“您怀疑他是故意旷工，消极抵抗？常砚从来目中无人，叛逆的很，倒也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申冕却摇摇头，眼神晦暗，让人捉摸不定，他的头发很黑，眼眶很深，鼻根比较细小，这种长相放在年轻时候是很清秀的，但年纪、阅历和病痛带给了他更多难以揣测的喜怒无常。
“约了医官，研究调养方案……”申冕敲着纤瘦的手指，唇齿间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他抬起薄薄的眼皮，凉飕飕的目光穿过亚瑟，落到远方，如有所思。
“常家的基因是最适合进行军队增强的实验体，当初他父亲承受的考验和风险比你们后来的改良版本大得多，谁也没想到他能生得那么好，自小长到大，竟然从没出过岔子，正是因为如此，我不想轻易动他……这十年，他的医官挂着名，没干过一天活儿，怎么，沾了一趟荒野的水，这时候想起来要调养生息了？”
亚瑟身体微微前倾，不敢放松，警惕道：“您怀疑有诈？医官的行踪一直受到严密追踪，目前没发现可疑之处，除非……”
除非常砚都提前布置妥当，并有人给他打掩护。
“……亚瑟，”申冕叹了口气，“常砚如果要反，你有几成把握控制他，甚至击败他？”
这问题问得过于直接，轻声细语包覆着恶毒又□□的心思，亚瑟吃了一惊，始料不及：“您，您不是说常砚对天空之城的牵绊非同寻常，轻易不会反吗？”
“是啊，那是从前，但是现在有变数了。”
变数？亚瑟左思右想，在他们的严密监控下，常砚的先行军一路按照路线行走，只在荒野边缘偏离了五十公里路程，但那也是因为食人花的埋伏，实不相瞒，那确实是亚瑟的手笔。
说不上有多希望他感染中招，还是恶心的意图更多一点。
他不明白这微小的“见面礼”有什么不妥，常砚的确很少生病，但天空之城掌握着所有护卫队的日常记录，他以前也看过队医，至于荒野，据他的眼线来报，常砚确实顺便救下了一名遇难女孩，名叫石骁骁。
亚瑟当然也查过此人的身份背景，实在平平无奇……难不成这个石骁骁，还能是所谓的变数？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最后还是申冕开口：“可惜了，我调回常砚，原本是想削弱边境护卫队的势力……但若他竟然选择跟危险人物接触甚至结盟——”
他停顿一下，轻声叹息：“常家根系大，斩草除根颇费功夫，到时候还得辛苦你了。”
他的语气轻得像羽毛，越飘着不落地，亚瑟困惑不解地点头，一阵莫名胆战心惊。
*
狭窄的三角区是整个工厂唯一没有被毁坏的地方，它由三堵结实的墙壁和一堵钢铁瓦砾构成，几乎没有光线能透进来。
好消息是，空间宽敞，他们两人待得不算太难受。
坏消息是，地下窟的西区损毁严重，章人兽可能引发大规模感染，石骁骁一行人组成的自卫队已经应接不暇，忙着分发物资、分区隔离，记录情况……总之，按照小子恒从通讯仪器上传来的说法，他们可能也许大概要在这个地方呆上三天。
“三天？”常砚火大，“你是担心你的长官吸不够毒气是吧，还是准备直接过来收一具干尸？”
“长长长官，瞧瞧瞧瞧您这话说的，”小子恒两股战战，勉力给自己打气，赔笑说，“这也是说不定的，要是一切进展顺利，乐观的话也许两天就够啦！”
常砚：。
“当然，要要要是进展不顺利，也有可能五天……”小子恒这句话像在挤蚊子血，哼哼唧唧，半天挤不出一滴。
他大概也觉得自己要大难临头，诚惶诚恐地赶紧找补：“但是我们一定会尽快的！长官！我一定尽快！您也体谅体谅我，他们自卫队忙得飞起，完全走不开，我知道您这次出来，行踪保密要紧，不能随便暴露，我要是大摇大摆地回去护卫队搬救兵也不合适啊长官，无论如何，您一定要挺过这三五天啊！我相信您！我为您祝福！”
他说得真情实感，涕泪横流，然后啪嗒一下，果断挂了通讯。
常砚听着忙音，脑袋上伸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很好，到最后也是没说清楚到底是三天还是五天。
“你死定了，小子恒。”
常砚认真后悔起收留了这个一个不靠谱的士官，但无论如何，眼下短时间内是出不去了。他们手头资源有限，他随身只带了武器配件，水倒是有些，也不够多，漫长的三五天里，口粮问题要怎么解决？
卡妮翻遍角落，倒是找出一小瓶基因编辑过的叫做盖亚菌的微生物。她打量四周：机械配件碎片也许可以搭建个简易水循环，残骸能做肥料来源么……她在脑海中飞速盘算，设计着一个能自给自足的快速种植系统。
常砚也不闲着，他搜刮了好些破旧零件，三下两下还真把它们拼凑出来，搭成一个自动捕猎的机器人。
“定位33°N， 44°E，以西南边缘为起点，环绕整个工厂，你的任务是寻找可能的食物资源，如小型动物和昆虫，我要你时刻保持警惕，遇到紧急情况立刻发出请求。明白了吗？”
他像指挥打仗那样气宇轩昂，装模作样地布置了一套拗口又复杂的战略，然后颇有气势地按下了那个红色按钮，一整套耍帅动作完毕，这才转过头，轻飘飘地说：“野外求生的技能你还是多学学，我也不是次次都能顺手搭救你。”
卡妮：？
一小时后，机器人消耗了大部分电池电力却只捉到几只干瘦的昆虫，而工厂废墟环境恶劣，昆虫沾染的毒性不明，根本无法食用。
“……还是种点东西吧，”卡妮看不下去，决定重操旧业，在十三院最饿的时候她都能种出巨大的胡萝卜，现在这情况怎么也不会更差了，她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说道，“这有盖亚菌，可以分泌激素，刺激植物快速生长，我记得工厂里存着蓖麻种子用于防备饥荒的，只需要搭建一个——”
“你坐着休息去，我来！”
常砚豪爽地接过菌瓶，把地上的植物遗骸用靴子踢飞，大手一挥，混着种子和菌液混合，洒得那叫一个豪情万丈浑身光芒。
边撒边回头得意道：“边境酷寒，食物匮乏是常态，我们经常得自己种植——你想象不到吧？啧啧，你这种养尊处优的高材生是体会不到现实的艰辛的。”
“……”卡妮抽了抽嘴角，忍住了没说话，在脑子里跟刚刚构建出来的无土栽培的繁荣菜园告别。
真，班门弄斧，自信起舞。
不过常砚倒真没有撒谎，他忙前忙后开始种菜，动作驾轻就熟，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干这个活儿了，但卡妮分析着，这人实在是浪费得天理不容，完全不讲究资源的高效利用……可能边境真的不缺地吧，她面无表情地想。
不管怎样，在盖亚菌的催化下，蓖麻迅速生长并结果，果实口感虽然不算好，但是富含蛋白，总归足够他们在这里活个几天了。
“你应该把这瓶液体倒到左边。”卡妮终于看不下去常砚毫无章法的动作，皱眉指点道。
“为什么？”常砚挑眉表示不服：“你没看到我是从右边开始的吗，你这样打乱了我的秩序。”？就这片凌乱不堪毫无形状的土堆还有秩序呢？卡妮按下犯抽的嘴角，耐心解释道：“可是这儿有个斜坡，若是能利用这个角度，从左上方洒下去再顺势流到右边，就可以再节省出小半瓶盖亚菌……虽然现在材料是够用，但毕竟不知道要关多久，省着点总是没错。”
一贯大手笔的常砚听了，深以为然：“你说的有点道理。想不到高材生年纪轻轻，还挺懂得节俭持家，生活经验还挺丰富。”
卡妮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谢谢，我年纪不轻。”
“啧，是啊，老女人了。”
……时间它怎么过得这么慢啊。
“但也没关系，我在军队过了小半辈子，又去边境待了十年，算起来，还是我比你大两岁。”
卡妮：……
她一万次希望常砚消停一点，这也不难实现吧？简单来说，闭上嘴就行。
这场对话她实在进行不下去了，也许是老天开了耳，终于听到她的祈愿，常砚腰间的通讯仪响了起来。
“是小子恒吗？”卡妮眼睛一亮，满心希望他们提前完成西街的清理任务，已经赶过来救人了。
“不是，”常砚看了看频道波段，接起来问，“秦丹？”
“报告长官！我们刚刚跨过护城桥，到达内城据点，所有人员物资清点完毕，与您的先行军伍集合后，就可以去天空之城报道了！”
此人正是常砚的副指挥官秦丹，兴冲冲说了一大堆，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秦丹常年跟随常砚，作战经验丰富，为人忠诚可靠，正因如此，常砚才指派他留下坐镇大部队，把边境躁动的异兽控制好，而自己则带上一小部分士官组成先行部队，回来复命。
听闻上司在荒野遇险，秦丹着急得要命却不能及时赶去营救，此刻在通讯仪里，他语气热情而澎湃，听上去非常激动。
但常砚只是兴趣缺缺地回了一个：“噢。”
“？”秦丹追问：“长官，后期队伍连赶了三天路，如今已经全数追上，您现在要去天空之城报道吗，我已将他们整装完毕，随时可以集合。”
“不急，”常砚凉凉地说，“我现在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秦丹为人耿直，完全不多想，只觉得很奇怪：“长官，还有什么比天空之城的急令更重要？您现在在哪儿？”
“……在地下窟。”
秦丹真情实感地困惑了：“为什么呢？”
常砚：“……”
“遇到一点麻烦，刚清理掉十只章人兽，”常砚语气十分抗拒，僵硬地顾左右而言他，隔了半天才又补充道，“现在被卡在一个旧工厂里。”
“噢……”秦丹顿了一下，在短短两秒钟内烧干了自己大脑的全部cpu，还是不得不问：“这又是为什么呢？”
“……”
秦丹觉得不是上司出了问题就是自己出了问题，而上司那么聪明一定不可能出问题的，那么就是自己的脑子坏了。
——上司怎么可能跑去地下窟那种地方？还清理了十只章人兽？还被卡在了工厂里？？？
这一切都大有问题！
异兽（5）
“你们这一路情况如何？”常砚沉下声音, 变得低沉威严，似乎一下子回到作战状态，与先前的吊儿郎当判若两人。
秦丹终于听到了熟悉的语调, 立刻精神抖擞, 连忙报告：“长官！的确有几处疑点, 我们去了荒野边缘勘察先行军遭遇食人花埋伏的地点, 在那里发现了一种生物信息的残留，这帮食肉植物显然是受到了某种指引才去了荒野，不过那些生物信息解析起来十分复杂, 远超正常技术范围，据我所知，这种高等级生物信息的管控应该都是全权掌握在科研队手里……”
秦丹说着，语速慢下来, 混合着困惑和愤慨, 似乎到现在都不能接受, 但他还是说出了口：“食人花受人指使, 只怕科研队也不是最后主谋, 我已经把这些生物信息全部保存下来，到时候可以一并——”
“都扔掉。”常砚脸上毫无波澜，说出的话却像惊天雷，一声闷响, 炸开沉默的空气。
“都扔掉？”秦丹难以置信，“为什么啊长官？！这是我们被陷害的证据啊！拿到这些证据，我们才能——”
“才能怎样？跑去天空之城, 跟申氏集团一哭二闹三上吊？”常砚严厉地质问, “你既然知道这是一个设好的局，难道护卫队还要仰仗别人来主持公道？秦丹, 你那颗天真的大脑是被狗吃了吗？”
“啊，真的是天空之城吗……”秦丹长长地叹了一声，他似乎就是在等这个答案，这个他早就猜到却怎么也不愿相信的答案，他的声音迅速蔫下去：“就不能是别的什么组织，什么神秘机构，跟科研队一样厉害的那种……”
常砚笑了：“你科幻小说看多了吧，我问你，秦丹，你老说科研队厉害，你知道他们具体有多厉害？”
秦丹哑口无言。
卡妮在旁安静倾听，默不作声，常砚似乎也不顾忌她在场，继续说道：“B-3星球现存百万亿资产，内城保护区的居民却饿得吃土，食材药物，医疗设备，所有跟生存相关的东西都是天价，普通人一辈子被钱掐着，多余一口气都喘不上来。与此同时，科研队却能轻松把CRISPR基因技术使用到任何地方……秦丹，我们只剩不到两千万人口，甚至早已没有国家和政府，除了天空之城，除了科研队，哪里还有什么神秘组织？你是个军人，别做梦，要勇于承认眼前的事实。”
秦丹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好。”
常砚眼皮一抬，看到卡妮正歪头盯着自己，奇怪道：“怎么，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卡妮摇头，用嘴型说：“说的很好。”
常砚心里一动，转头就对着通讯一板一眼地教育起来：“你记住，技术的进步维护不了公平和正义，在暴利和财富面前，科研队只是提供条件，放大了人性贪婪和丑恶而已。”
秦丹：？
“当然，基因编辑本身没有错，错的是无底线的技术开发和利益追逐，这些行动严重践踏了道德和伦理的底线！既然如此，还有谁能比科研队更适合做那把杀人的刀？”
秦丹：？？？
不是，您是不是串台了啊？您以为这是做电视演讲吗？观众呢，观众是谁？我特么都跟着您打了多少年的仗了我能不知道这些？这突如其来的逼，是装给谁看的？
卡妮沉默良久，低声喃喃，仿佛自言自语：“真是这样，不更应该抓住把柄，增加手上的筹码吗？”
常砚回头瞅了她一眼，对面的秦丹却猛地反应过来——有个女生！
好家伙，他顿时醍醐灌顶，解开了先前所有的谜团：长官有情况！打了三十多年光棍的老铁树终于也要开花了吗，瞧瞧，这片土地还有爱情在生长，看来人类的繁衍还有希望！
秦丹内心连孩子名都想好了，拍着胸脯就开始表忠心：“你放心长官，我，还有咱们整个护卫队主要编队全部都效忠于您，我们不认天空之城，我们只认您！要是您想改道包抄天空之城的话，我制定一下路线，今晚就可以出兵！”
卡妮：……
常砚却随意地回了一句：“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真是个奇怪的人，在战场上杀伐决断沉稳可靠，日常对话却总是邪里邪气，没个正经。卡妮甚至看不明白这句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心，但秦丹却道：“懂了！还是长官厉害！”
常砚满意地点头，很好，这一局，高端帅气黄金护卫队长形象拉满。
“那您什么时候回来啊，长官？地下窟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您说您困在工厂里了，要不我带人过去去把厂子炸了？”
常砚：“……挂了。”
他骂了句不痛不痒的脏话，抬头却看到卡妮在认真端详自己，一双杏仁一样的眼睛圆溜溜的，神情平静却专注。
常砚下意识眯起眼睛咧开嘴，嘴唇如飞鸟般张扬，有一种亮晶晶的感觉：“怎么，帅吧？”
卡妮却不解风情，单刀直入：“既然决定不动声色，那你想好怎么应对天空之城的责问了吗？”
常砚故作惊讶：“我受到食人花袭击，比原定归队计划晚了一天，所有行程细节，甚至包括受伤情况都报备过了，他们有什么好责问的？”
卡妮摇头：“别装傻，你知道他们用先行军的编制调动你，就是要设局陷害，这次你安然无恙，不代表以后可以高枕无忧，事实上，回了内城更危险，因为这里有中心护卫队……就算没有异兽可以利用，他们照样可以将你铲除。”
“……毕竟，那可是中心护卫队。”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晦暗，不愿再说。
常砚却嗤笑一下，完全没把这个词放在眼里：“中心护卫队？那就是个笑话！几个弱不禁风的士官，小队作战都没指挥过几次，仅仅因为搭上了人类基因计划的末班车搞了一次基因增强术，现在就敢称自己是天空之城最核心的武装力量，是当我死了吗？”
“他们的确是想让你死啊……”卡妮无奈地摊手：“不过时至今日，他们应该已经明白用异兽做杀手锏并不可行，你常年驻守在外，对付异兽经验丰富，即便被逼入绝境也有反杀的可能，若是不再依赖这些凶猛的怪物，而是转而利用其他方式牵制你呢？若是这能慢慢渗透，于无形中把边境势力收归己有，你又该如何应对？”
“打住打住，我伟大的救世者，我分享你一个末世生存的基本技巧吧？”常砚摆出一个惊讶又头疼的表情：“就是不要整天想东想西吓自己，没发生的事情先别去顾虑，吃饱眼前比什么都重要。”
“……我跟你说正经的。”
“我也是跟你说正经的，你为什么能把天空之城的思路分析得如此透彻？你是非常在乎天空之城吗？”
卡妮有点无奈了：“我在乎天空之城做什么？”
常砚立刻追问，接得丝滑无比：“那你就是非常在乎我喽？”
卡妮：…………
在卡妮的脸冻成冰之前，外面终于传来了石骁骁的声音：“卡妮？卡妮？你在里面吗？”
“我在！”卡妮一个激灵，赶紧朝着声源挪动，“我和常砚都在，我们没有受伤，暂时安全。”
“太好了！”旁边小子恆长呼一口气，看来自己这条小命是保住了。
石骁骁来的速度很快，卡妮很高兴，常砚倒是贴着墙边冷哼一声。
“小海，你行吗？”石骁骁的声音时远时近，还在吸气打颤，情况是不是很复杂？这些坍塌下来的管道和气罐互相交叠，的确难以拆解，卡妮从进来就在思索，就算有人找到他们，如何实施救援也是个难题，眼前的高危物品太多，别说爆炸了，就算有一丝倾塌和泄漏，谁都别想喘着气儿出去。
小子恆似乎要去找总编队求助，但小海很轻松地把他推开：“让我来。”
“你真的行吗？” 小子恆的眼神写满怀疑，上下打量着这个胳膊都快长到膝盖上的黑猴。
却见小海长臂一伸，把提前准备好的木材揽到自己腋下，胸有成竹道：“瞧着吧，走了！”
他刺溜一下就钻进了坍塌的夹缝里，整个人伸缩自如，单独站立时显得非常不协调的手脚此时穿梭在细小的夹缝中，灵活无比，如鱼得水，小子恆在后面惊得长大了嘴。
“可，可那些缝隙只有十几厘米宽，成年人不可能钻进去啊，他是有缩骨功吗？”小子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却见小海随意拨开一个小气罐，小子恆吓得立刻叫出声来，然而小海的另一只手已经把两截横梁立在了气罐旁边，他的更换速度是如此之外，快得像闪电一样，肉眼根本看不清，上面压着的巨型反应罐也没有挪动一寸。
小子恆卡在嗓子眼里的尖叫顿时哑掉，半晌都不知道该发出什么声音，只能迟钝地拍拍手：“地下窟……真是人才辈出。”
石骁骁一挥手：“哪里，只是因为经常塌方，积累了比较多经验，你看这捆支撑杆——这是之前救援行动没用完的存货，快过期了，这次用上正好，明天我再去进一批新的！”
小子恆：……
小海出手速度是如此之快，眨眼间就把碍事的小气罐全部换出，不仅稳固了通道，甚至开出一条矮矮的方寸道路，虽然形状歪歪扭扭，空间也极度狭窄，最窄的地方只有二三十厘米的高度，但确实可以勉强把卡妮和常砚拉出来了。
“卡妮小姐，我来救你啦！”小海愉快地倒挂在墙顶，向卡妮伸出手：“咦，这位先生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常砚的脸拉得更长，卡妮却笑笑：“没什么，某些人可能只是内心戏太丰富了，没演完就被你打断，生闷气罢了，不用在意。”
小海：？？？
卡妮随手找了块破布，蹲下身子拢起地上的蓖麻，嘱咐道：“你先把这些粮食递出去，别浪费了——然后再回来一趟。”
“咦这是什么啊——”小海长长的脖子伸过来，瞅了一眼就开始发表嫌弃：“什么破玩意，比你在药店后院种得丑多了！卡妮小姐，这菜稀疏又难看，完全不是你平时的水平——你被吓坏了，连菜也不会种啦？”
常砚：…………
卡妮拍拍小海的脑袋：“不准挑挑拣拣，地下窟物资匮乏，任何口粮都不能浪费。拿好了，快去。”
她打发走小海，迅速转过身来堵住刚开出的洞口，看向似乎立刻就要心梗的常砚，问道：“我们马上就要出去了，你还要装傻装到什么时候？”
常砚一顿，眼神暗下来：“你想说什么？”
卡妮直视着他的眼睛，飞快地说：“寒潮结束后南城通常会有叛乱发生，如果你暂时不想跟天空之城翻脸又希望手上有点资本掣肘他们，或许镇守南城是个好机会，到时候无论拿着邀功或者反手制约，用来当筹码，都比现在强。”
两人在狭窄的暗道里相对而立，面对彼此，长久对视，他们知道，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有机会单独见面了，常砚突然有些懊恼，后悔自己刚刚把太多时间都用在了虚与委蛇的猜测和试探上面。
两双眼睛似乎交换了很多信息，卡妮最后笑了一下：“那么，你能帮我拿到永生密码或者人类基因计划的资料吗？”
常砚下意识想要打太极，但卡妮却制止住了他，说：“我知道你会帮我。你认识小子恆，我认识伊登，你最初会相信我，或者我选择相信你，就是因为这个，虽然我与伊登士官只有一面之缘，但他确实救过我，我也记住了当时他说过的话。”
伊登因为无意中救出卡妮而遭受不白之冤，被扣上违反人类利益的最大罪名，连死亡最后的体面都得不到，他的好友小子恒必然为他打抱不平，到处申诉，若是按照平常的事态发展，小子恒的下场也不会好看，被逐出治安队都算轻的，只怕还要受到牵连，扣一个共同谋反的罪名，也是半斤八两的凄惨下场。
但小子恒不但没有下场凄惨，反而安然无恙地被调进了边境护卫队，这中间是谁伸出了援助的手？又是谁能这样的能力去伸出援手？
卡妮用单薄瘦弱的后背挡住洞口唯一的光亮，整个空间闭塞又昏暗，可是这一刻，常砚一动也不想动。他站在离卡妮尽在咫尺的地方，可以感受到彼此的胸膛起伏，那是鲜活的、热烈的呼吸。
后来他多次回想，都希望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安静的对峙，强烈的试探，完美的狭窄空间容不下猜忌也没有末日，只有眼前的彼此。
外面的小子恆等不及了：“他们怎么还不出来啊？”
石骁骁搓着手嘘道：“你管呢，也许你们长官冻死在里面了！”
“……”卡妮歪头，听到洞口外的对话，扯出一个晦涩的笑容：“他们等很久了，该走了。”
常砚嗓音干涩，简短应了一声：“嗯。”
他其实有挺多话想说，但眼下的情形就如同上一次和下一次一样，总是来不及。他们的时间，总是这么有限。
两人跟着小海的指引，匍匐着穿梭过紧凑逼仄的洞口，重见天日的时候，卡妮轻轻说：“去南城的话，我要向你推荐一个人。”
常砚已经知道她要说的是谁：“石骁骁没有实战经验，她上战场未必能行。”
“我什么？”石骁骁正拽着卡妮的胳膊把她往上拉，稍稍一愣，立马回过神，她是最不能被激将地，这不眼看着就嚷嚷了起来：“喂姓常的，别太自大！我的身手可不必你手下那些士官差！你若是敢分我一支小队，我保证回来得比你手下都早！”
小子恒吓得又是一个激灵，好家伙，他今天是真的要把命留在这儿了，这女的是真不把自家长官当根葱啊……
常砚根本没接话，只是看着卡妮。
卡妮回应以坦然平静的目光，他们已经得救，他们即将要离开，留下的只有这这个闭塞阴暗的角落，这些丑陋的毒气罐、病毒液、反应釜……以及一双沾满尘埃的眼睛。
海珏也来了：“卡妮！你没事吧？”她激动地拉着她反复检查，确认没有受伤，“我正在做章人兽的基因分析实验，但他们异化地太突然了，防卫系统也突然失灵，骁骁已经派人去查了……”
“不重要了，海教授，别担心。”常砚轻松地说：“章人兽已经解决，但接下来还有别的更恐怖的怪物等着我呢。”
海珏不明所以，石骁骁穿着单衣守在卡妮身边打哆嗦，迷彩裤看上去还算厚实一些，估计是忙着营救来不及换衣服，难怪刚刚在下面听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卡妮茫然抬头，这才发现，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已经覆上厚重暗淡的阴霾，太阳的光芒被完全遮蔽，雪花纷纷扬扬落下，起初是薄薄一层，但积雪迅速变厚，顷刻间就覆盖了眼前的整片废墟。
人群渐渐散去，哄乱中谁都没有注意，麦婶站在后面，她隔着人群默默观察着卡妮的一举一动，她像平常一样挎着个破篮子，里面装满各种小物品，瓶瓶罐罐，老旧珠宝，或是任何可以换钱通融闸口工作人员的东西，可以让她偷偷见一面儿子……她驻足了片刻，然后转身消失在风雪的尽头。
空气冰冷刺骨，极低的温度让地下窟暂停了一瞬，人们还没来得及从章人兽的混乱中回神，房屋就开始结冰，电力供应和供水系统也被冻结，造成大面积的停电和断水。整个地下窟，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座死亡之城。
周熠他们紧急调来防寒物资，但极端的气候带来的画面太过壮观，整个世界变成了白茫茫一片，卡妮完全愣在原地。
常砚从她身后走过来，捂住她的眼睛。他伫立在冰天雪地，高大笔挺的身体像一座完美的雕像。
“伤眼睛。等带上护目镜再看。”
他开口的时候，声音非常低沉，胸腔微微震动，那独特的磁性和热度萦绕在卡妮的后背，久久挥之不去。
第三十九次寒潮，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来了。
南城行动（1）
自从卡妮成功举荐了石骁骁, 小海就总是抱怨地下窟里再也见不到石小姐的踪影，每天她天不亮就出发去训练场，深夜才会回到海啸药店, 搞得满脸疲惫, 一身伤痛, 神情却特别餍足。
“姓常的还挺厉害！你没看到他模拟训练的时候, 无论是战斗技能还是战术决策都甩出其他人一大截，处理意外时随机应变的智谋也都在线……好吧，我承认以前是有点小瞧他了。”
又是一个深夜, 石骁骁风尘仆仆地推开海啸药店紧闭的大门，毫不意外地看见卡妮和大遣两个人低着头，各自在反应台上忙活。
“乖学生们。”她咕哝了一声，挥手道：“我回来啦！”
她拖来一张凳子, 划过粗糙的地板,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 发出很大的噪音, 卡妮走过来, 见对方在寒冬中只穿着黑色紧身背心, 肩膀和上臂的线条因为充血而显得格外明显，那是过度操练之后的肌肉反应。
卡妮熟练地端来一盆冰水给她冷敷，边检查边问：“这种肌肉紧张和肿胀的程度，应该是已经产生了轻度甚至中度的损伤……你没觉得疼啊？”
“不疼！”石骁骁兴奋地打断, 又要念叨常砚如何英勇神武，卡妮却只是低着头把冰袋收拾好，然后转过去摆弄柜子上的瓶瓶罐罐。
“他不厉害吗？”石骁骁问, “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现在的反应就是担心, 因为教授交给我的检验任务还没做完，”卡妮平静地回答, 半天又接上一句：“……再说既然是边境护卫队的指挥官，战场上临危不乱、运筹帷幄的素养本来就是应该有的。”
石骁骁一拍大腿：“他真的太给你面子了！我跟你说，不仅他自己厉害，连他配给我的那些手下都是个顶个的好，武器装备更是顶级！——哎你怎么这么冷淡啊，不是你要拉拢他结盟吗，依现在看，他可是回应热烈、诚意十足啊！”
“谁说我要拉拢他结盟了，”卡妮失笑，“你话风变得倒快，是谁之前看他不顺眼，见面就要吹胡子干瞪眼？”
石骁骁一向是个粗线条的人，见卡妮接了话，根本不管不顾，又兴高采烈地讲起校场上练兵的情况。卡妮低着眼眸，好像在听，看不出表情，她头发乱糟糟的，刘海微卷，垂下来挡住了眼睛。
“你知道吗，我听小子恆说，这一百年来常家一直是统帅，拥有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军人血统，当初也是第一批进入基因改选的人，你去看一次就会知道，这些优势真是印在每个后代血脉里的，天生的就是不一样，跟后面那些粗制滥造的基因增强术不可同日而语。”
这个问题她跟常砚倒还真探讨过，卡妮想到当时常砚无奈又讽刺的语气，不由得一怔，却在此时，大遣突然开口：“你说完了吗？”
石骁骁和卡妮一愣，她们甚至没注意到大遣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大遣表情阴翳，看上去气压很低，但他其实没有什么立场发脾气，捏着的拳头又有点犹疑。对于这个有着强大气场、指挥他们在几个小时内顺利围剿章人兽的常指挥官，大遣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也分不清是敌是友，可能迷茫，难受，紧张……什么都有一点。
他应该拿着通缉令来抓卡妮才是，可他不仅跟卡妮客客气气，甚至还跟她很有默契，连石骁骁都拉进了自己的队伍。
卡妮跟他关系很好吗？可是后来她也再没提过这个人了，大遣想了想，攥紧手上的药瓶，伸到胸前晃了晃，质问道：“如果什么东西都是天生注定，那我们辛辛苦苦研发这些药剂，又有什么用？”
那瓶药剂呈现出一种墨绿的凝固，看样子，这一版蓝海又没成功。
“？我没说后天的东西没不管用呀！”石骁骁完全没体察出大遣复杂的语气，只是轻松地说：“我是说你们都该去校场上看看，首先这帮士官的底子都是最好的，但姓常的确实练得比所有人都刻苦，这样的人当指挥官，我是服气的。”
她天生好战，性格活泼，话说的真诚又简单，大遣一口气憋在胸前怎么也发不出来，只能转过身来看卡妮，把手上的试剂瓶重重地往台子上一放：“你帮我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卡妮拿到机器下做了个检验，表情专注起来：“嗯，可能是协同作用的比例没控制好，端粒酶激活太快，甲基化的调节跟不上，反而把染色体的稳定性破坏掉了……”
“怎么可能，我都是照着教授的指示做的啊！我看看你的——”大遣说着，不由分就往卡妮的反应台上走。
“等等，别去！我那个是——”
大遣突然停住，整个人如遭雷劈，完全定格在原地。
“……你这是做的什么东西？这怎么也不是蓝海吧？？”大遣的语调都有点尖锐起来，“等等，这个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他的眉毛修长，原先肉嘟嘟的憨厚感消失了，此刻下巴线条流畅，竟也生出一点点锋芒。
而卡妮的反应台上，十瓶被单独隔开的药剂瓶摆得整整齐齐，里面闪着金橘色的光芒，即便是在微弱的灯光下也熠熠生辉，药剂既不像液体也不呈固态，而是如同胶质，像流沙在光中徜徉，丝滑无阻，让人联想到星河璀璨的场景……若不是贴着一长串药剂实验编号，还真像是街角卖的古董艺术品。
与其小巧而美丽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它巨大的危害性和破坏力，药剂里面蕴含着强大的能力，能够直接干预基因，引发任何人类体内的蛋白质进行大量的错误折叠，无论多么强壮的人类、军队、动物、异兽……都丝毫不能抵抗它的效力。
大遣慢慢地弯下腰，单手撑在摊位的桌面上，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拿起那个小盒子。
“卡妮，”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颤抖，“这是，这是金星沙……”
金星沙，一种观点新颖的基因概念武器，一场从天而降莫名其妙的学院比赛，一个没人解得出来的难题，还牵连着莫须有的罪名，无边无际的□□处罚，无处躲藏的恐惧……痛苦的回忆勾连成线，大遣紧紧捏住眼前的盒子，像捏着一包炸药。
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在他的脸上浮现：“你做这个干什么？”他的嘴角略微张开，似乎正经历煎熬，那些从未遗忘的伤口又一次被强行揭开，他语调尖锐，眉毛也紧锁，连手指尖都微微发麻了。
——你既然做的出金星沙，当初为什么不做？
当初如果做了，是不是有希望救回我哥？？
空气中的沉默让人窒息，当大遣再次开口的时候，怒火已经从眼中烧起：“我知道了，你喜欢这个姓常的军官是不是？为了帮他打南城的仗，你连教授布置的蓝海都不做，也要把金星沙做出来，是不是？！”
他的语调一声高过一声，步步紧逼，整个人显得咄咄逼人，眉毛深深压在眼睛上，整个人充满压迫感。
“你发什么疯啊大遣？”石骁骁立刻站起来拦他，她对生物学知识一窍不通，虽然想极力维护好友，却没踩到点上，“你简直莫名其妙，卡妮每天都在做不同的实验，不至于做什么都要跟你汇报吧？”
大遣冷笑一声，还没回应，一阵激烈的警报声突然响彻地下窟中心，那警报先是低沉空洞，接着逐渐提高音量，在石墙间隙反复回响，最后变成了连续不绝的尖锐叫声。
“有危险入侵？”卡妮困惑，她在地下窟也待了小半年，从没听过这种声音的警报，像是深海怪兽在呼唤同类，同时也预示着不可避免的灾难。
海珏闻声从后院赶过来，眼眸深沉：“是南城叛乱。”
“南城叛乱？”石骁骁瞪大眼睛，连忙去自己的兜里翻设备，那是常砚命小子恆给她临时配备的通讯机，已经调成了边境护卫队的专属频率。
“真的是！常砚要求我立刻出发——哎，他让我带一支私人小队，从左四线包抄！等等——他竟然分给我十个人哎！”石骁骁的声音兴奋起来，在警报声中显得很不合时宜。
那天，他们从塌方的工厂里被拉出来时，常砚曾允诺过，“我分你一组队伍，若你真能顺利完成任务还能比其他队伍更早回来，从此以后边境护卫队都有你的位置。”
石骁骁当时将信将疑：“说定了？”
常砚笑着点头，眼睛却是瞥向一边的卡妮：“说定了，不反悔。”
“没想到姓常的还真识货！”石骁骁兴奋地抄起衣服和武器，三步并做两步推开了海啸药店的大门：“我去集合了！练了这么多天终于要上真战场了！等我好消息——有事找周熠他们！”
“知道，你也小心！”海珏像个操心的老母亲一样在后头喊着嘱咐：“任务做完了立刻回来，我们在这里等你！”
“知道啦！”余音飘来，然而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事发突然，大遣似乎还没转过弯来，显得有些茫然，卡妮坐下来呢喃道：“南城真的叛乱了……”
事情都在预料之中，但又比预想地更快，仿佛是谁在背后预见了她心中所想，再顺水推舟让这一切真实发生……这可能吗？卡妮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背后之人在寻找救世者，可他明明就知道卡妮人在地下窟，为什么就是不出现？
不出现，却操纵着一切，耍得她团团转。
警报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整个地下窟也跟着不安起来，西街区离南城很近，若是南城真的沦陷，很有可能引发地下窟的暴露。
在地下窟，警报的声音是如此寻常，每次还是能让人慌张，那些危险的呼唤，全都是他们无法逃避的命运。
那四只黄鸟人又扑棱扑棱地飞进了药店：“啾啾，啾啾啾啾！”很明显是要保护他们。
海珏失笑。自从卡妮搬进来，就吸引了些危险等级并不高的异兽，一个两个的小异兽经常往药店里跑得欢腾，自以为帮忙，实际上不知给他们添了多少麻烦，这的确是从前没有的新奇情况，难道异化之后的人类会有什么特殊感知，能体察到卡妮的不同之处？
“你担心吗？”海珏温和地走过来。
卡妮摇摇头：“有护卫队在，骁骁不会有事的。”卡妮以为海珏担心表妹的安危，反而安慰起她来。
海珏有些无奈地笑了：“骁骁从小性子野，对学术一点不感兴趣，就喜欢打架，其实她身手不错，但受我牵连，断送了历练的机会，为人也毫无城府，这次能有机会参与南城行动，还是以正经士官的身份，她不知道多高兴呢，我才不会担心她……我是问你，担不担心常砚。”
卡妮一愣，转向海珏。
海珏是认识常砚的，他们之间虽然算不上熟悉，但也是多年的点头之交，因此海珏知道，常砚出身于军官世家，为人桀骜不驯，后来经过一系列变故，被稀释了兵权调配到边境，守在北境异兽的控制区边缘，十年也回不来几趟，怎么最近却频繁出现在卡妮身边？
当时在工厂，海珏只是点头道谢，其他的什么也没问。对此，卡妮心里一直是很感激的。
海珏就是这样，是良师，是益友，是真正成熟的可信任之人，她给卡妮庇护，又保护足她的全部隐私和自由。
“骁骁不是说了他很厉害吗，”卡妮垂眸，轻声说，“厉害的人会没事的。”
她话音刚落，更远处的内城响起了治安队迟来的号声，虽然迟到，但号声冷峻坚定，声音穿透云层，冲破夜幕，有着震慑人心的力量。黄鸟人对号声特别敏感，都焦躁起来，扑棱着到处乱飞，把大遣刚摆整齐的药剂盒再次全部翻乱。
“你们……都给我出去！”大遣终于怒不可遏，开始拿着苍蝇拍子赶人。
“啾！啾啾啾啾！”
卡妮望向天空，至暗时刻，月亮依旧清冷，世界已没有神明，信仰也早就崩塌，此时的号声还在召集什么呢？
集结，抵抗，向死而生？
海珏心有灵犀地叹了一口气，说出了与卡妮心中一样的想法：“军队会抵挡到最后一刻，我们目前能做的就是安心等待，然后接受一切可能的结果。”
她似乎是想让氛围轻松一点，就换了话题：“你的试剂按进展如何？”
她这么说，倒是又让两人想到了刚才的对峙，卡妮不知道怎么说，大遣碾着手里的药材，木头器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似乎恨得牙痒痒。
海珏察觉到气氛的异样，微微一楞：“怎么了，不顺利吗？”
卡妮摇头：“没有，我做出了一些样品，刚保存好，本来打算晚点给你送过去。”
木头停在空中，霎时间一点多余的声响都没有了，突然的安静让海珏觉得奇怪，转过头来：“怎么了？”
“教授，你，你也知道？！”大遣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两人，“你知道她在做金星沙？她怎么可以这样——等一下，教授，不会是你让她做的吧！？”
“大遣，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海珏一时没有想明白，金星沙怎么了吗，为什么他的反应这么强烈？
是了，大遣并不知道蓝海与金星沙其实有许多成分上的共通之处，只在最终端的时候出现分歧，在他的眼里，一个是救人的神药，一个是杀人的武器，泾渭分明，黑白的界限无法逾越，也绝不应该逾越。
大遣的误会似乎越来越深，表情除了难以置信之外，还有更深的失望和愤慨，海珏刚要开口解释，却听到脚下一阵窸窸窣窣的流窜声，卡妮觉得奇怪，循声低头，却见脚下黑土松动，什么东西正顺着一条弯弯曲曲的线飞速移动，穿过土壤和碎石，直直地朝着他们而来。
“教授，小心！”卡妮下意识过去推海珏，而后者却揽过卡妮的肩膀，把她整个人罩到自己的后面。
那个像鼹鼠一样的东西钻洞钻到他们脚下却突然停下，接着，一个墨绿色的芽子破土而出，画面充满诡异的蓬勃朝气。
大遣暂时忘了刚才的分歧，看呆了一秒钟：“什么植物融合了鼹鼠基因？大半夜跑到药店里来买修复剂——？”
“难不成是那四个黄鸟人的同类？”
它迅速冒出一个小头，大遣直接闭上了嘴。
一片极有异域风情的叶子破土而出，立刻伸展开来，形态妖娆，通体翠绿，根茎却鲜红，捕虫夹的边缘有着大量的纤细毛刺，宛如尖锐的牙齿，内部则分泌着一种蜜汁，即便只有一片小叶子，甜腻的气味也立刻充斥了整个空间，神秘而危险。
这竟是一朵食人花，写着美丽的诱惑，等待着无知的虫类走入陷阱。
“教授，这不是——”卡妮皱皱眉头，立刻想起来，“这不是罗夫人家里的食人花吗？！”
上次见到罗夫人，还是在进荒野之前的路上，想来也不过是寒潮之前，怎么她现在把花打发过来了，难道是样本有什么问题？
海珏却蹙紧眉头，修长的眉毛几乎要拧成结：“有危险。”
卡妮：？？
海珏猛然抬眼，往昔的温柔目光转瞬即逝，她坚定果断地捏住卡妮的肩膀：“拿上样品跟我走，这里不安全了，我们立刻转移。”
南城行动（2）
时隔一年, 卡妮又在匆忙中坐上了小海的车，车比之前更破了，黄光刺眼, 两节车厢彼此碰撞, 发出刺鼻的汽油味。
他们沿着当初那条幽深轨道离开, 卡妮转回头, 轨道的尽头是她藏身一年的地下窟，曾经这座贫民窟就像个巨大的迷雾，但如今它转瞬即逝, 成了视线中看不清的黑点。
她的小半生，总是在逃离。
“到底是什么样的危险？”她转过头来问。
海珏摇头，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不清楚，食人花只能传递最简单的信号, 没有额外的解释——这是很久之前我跟罗夫人达成的协议, 我帮她研究样品, 她帮我放哨。”
卡妮怀疑地看着海珏：“是为了我吗？从那么早就开始铺线了？”
海珏点头：“人心难测, 地下窟鱼龙混杂, 又与内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初我刚来到这里，无力自保，罗夫人身为前十二院的教务长夫人, 消息比我灵通，再加上食人花的变异属性，随时可以钻到地下打探消息, 有这样的优势, 她自然什么都能知道点。”
“教授，我到底是谁啊？”卡妮本来已经不纠结这个了, 但每次海珏提到，她都有一种“我真的配吗”的感觉，“你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保护我，总不会仅仅看重我的实验能力，给蓝海药剂找个继承人吧？”
“蓝海并不重要，它只是个切口，”海珏摇头，一双圆圆的蓝眼睛看向卡妮，“重要的是人类基因计划。”
她看着卡妮瞬间警觉的脸色，立刻安抚道：“等我们找到了安全的转移地点，我再告诉你，现在内城比地下窟更不安全，即便有金色钥匙做伪装也不行，虽然已经过去了一年，但中心护卫队还没有放弃抓捕你。”
海珏向前倾过身子，拍了拍正专心驾驶的小海，今天的他似乎格外安静。
“小海，前面闸口不要进，我们从荒野转向南城边缘，先去跟骁骁汇合。”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让他明白。
南城还有常砚的边境护卫队镇守，无论怎么看都会比内城和地下窟安全些。
“知道了，教授。”小海平稳有序地答，声音恭敬有礼。
空气仿佛凝固，油烟味顺着紧绷的弦，一触即发。
卡妮突然感到不对劲，眼前场景像是在慢动作中播放，每个细节都异常清晰。
“教授，小心！！”她完全是凭本能伸手，用尽全力将海珏紧紧扣回座位，两人紧紧抱在一起，然后“砰——！”车直接撞进灌木后面的乱石群，却完全不停，只以更快的速度继续向前冲，那里是内城的闸口。
“……小海？”海珏的声音充满惊愕，然而小海并没有回答，相反，他熟练地一脚踩下油门，轰隆一声，车子以飞快的速度向闸口冲去。
寒风在长夜里肆意呼啸，轮胎发出凄厉的摩擦声，脱离了轨道的车仿佛即刻就要散架，将那些用来做掩饰的灌木和芦苇全部拨开，撞上不知多少乱石，它竟然还在加速。
“小海，不要过去！”
砰的一声巨响，车在闸口边缘紧急漂移迅速急转，两人猛地撞上侧边的车窗，巨大的冲力铺天盖地，刺鼻的油烟味从地下窜起，在这个狭窄的空间内炸开。疼痛像是针扎一样在身体上蔓延，海珏的头部受到了剧烈的撞击，她瞬间失去了意识。
卡妮感觉到滚热的液体沿着额头滴落，那是血，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她扭着身子奋力去抓，却只抓到空气。
她眯着眼睛费力地望过去，驾驶座上的哪里是小海？明明是个身材笔挺的士官，穿着治安队队服，她想看清对方的脸，但眼睛无论如何都无法聚焦了。
“编号24991009，报告长官，任务完成，人已带到，请检验！”
恭敬冰冷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回荡，紧接着是一声机械的嘀响，是内城闸口大门被打开的声音，一年之前，这个声响曾伴随她仓皇逃离，如今她又被迫回来了。
她终于再也无法逃避。
卡妮体力不支，彻底昏迷过去。
于此同时，南城战火纷飞，常砚紧急部署，调动了边境护卫队的主要战力，秦丹带着几个副指挥官分批次突围，小子恒和石骁骁则各带一个分队，从防护墙外围包抄，虽然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但这是真枪实弹的战场，每分每秒的走向都可能出现意外，常砚坐在指挥车上紧盯屏幕，眉头紧压，精神高度集中。
在五个定点保护区里，南城一直是个特别的存在，每年它得到的拨款和药物赞助都是最少，是以这里的下等居民抵御异兽的能力也就最低，它像一颗顽固的刺，横亘在天空之城与其他四城定点保护区之间。
但南城的地理位置又十分特别，从高空看，这里是一片地势低平的盆地，东南两面是延绵无尽的森林，春夏多雨，秋冬干燥，森林茂密，显示出一种末世难见的生机，不过这样的环境也给异化提供了土壤，甚至是某些异兽的绝佳藏身之所，每年寒潮过去，南城必有一场异兽大型暴动，而最初卡妮闯进治安队的时候，伊登在与小子恒通话，说的就是南城的战乱。
石骁骁这一队带足了防护涂料和激光武器，墙外战况激烈危险，她却丝毫不怕，飞檐走壁得心应手，好几次为了掩护队友而冒险偏离包抄路线，都是小子恒及时从另一边赶到，把她拽了回去。两队人马配合默契，前后呼应内外夹击，很快就把防护墙外的情况完全稳住。
“为什么要偏离路线？！太危险了！”小子恒大声地喊，挥舞着手里的轻机枪，就差没揪着石骁骁的耳朵，他实在担心地发狂，不过城内现在战况激烈，炮火不断，不用吼的根本听不见。
“你这不是来了吗？”石骁骁豪迈大笑，高高的颧骨翘起来，在战火纷飞的背景下，整个人神采飞扬。
大地震颤，小子恒的心脏也漏跳了一拍。
石骁骁浑身酸痛，精神却无比爽快，问：“现在干嘛？”
小子恒低头看通讯机：“我去接应长官，你带队回去。”
“好，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小子恒却摇头：“我必须听长官的，你的身份尚未录入护卫队系统，万一治安队赶来清场，只会把你当成添乱的普通居民，他们可没有功夫听解释，会直接以妨碍公共安全罪名击毙你。”
“……这帮傻逼，异兽打不死，就知道攻击自己人。”
小子恒叹了口气，他想到曾经的好友伊登，其实他们老早就嬉笑说，做士官的下场都是死在战场，这一生结局已经注定，若真有变异或者死亡来敲门，尽管大笑着去迎接就是——只盼在那天来临之前，多挣几个金光闪闪的功勋，走也走得意气风发，气派响亮。
石骁骁也跟伊登一样，大大咧咧，活泼豪爽，但谁能想到不到几个月的时间，伊登会顶着虚妄的罪名毫无尊严地死在钢铁巨兽控制区，而他自己患得患失，奋力挣扎却讨不到一点公平，如今依然在各个城池间漂泊。
在这样的末世，他想保护的人本来就不多，能保护的又更加少。
小子恒捏了一下石骁骁的手：“南城的感染情况堪忧，已经分不清谁是人谁是兽了，骁骁，我知道你好战，但你已经证明了自己，你做的很好了，长官都知道，听话，快回去！切记，加入护卫队之前，不要再冒险了，答应我，好吗？”
他情真意切，目光灼灼，竟带着一丝哀求，石骁骁心里一动，不知怎么回答才当得起这份情深和郑重，半晌只喃喃道：“好……好。”
于是她风尘仆仆回了地下窟，一路不见任何异样，她脸上身上都挂了彩，全身脏污，但远远看见“海啸药店”的破招牌，心里越来越高兴，身形轻盈，洒脱张扬。
她推开药店的大门，高喊：“我回来了！常砚那家伙没回来吧——你看，他果然打赌打输了！”
狭小的店面静悄悄的没有动静，石骁骁不以为意，大咧咧地踏步走进后院去，掀起门帘就喊：“喂卡妮，你那个相好赌输了——”
迎面就跟忧心忡忡的大遣大眼瞪小眼。
“哎？”石骁骁奇怪：“卡妮呢，我姐呢？这么早就睡了？”
却见大遣鼻子通红，情绪紧急崩溃，整个人狼狈不堪：“你……你说的那个常指挥官，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教授和卡妮被抓走了，他能不能去救？”
石骁骁拔高了声音：“你说什么！？”她立刻反应过来，拉起大遣就往外冲：“那你磨蹭什么，还不赶紧去救人？！快跟我走，小海呢，小海——备车，出发！”
大遣却犹犹豫豫，扭扭捏捏，摆明了是要拖延，连石骁骁都觉得不对劲了：“不是，到底是怎么回事，人真的被抓了？”
“当然！”大遣立刻回答，神情焦灼无助，千真万确。
石骁骁不懂了：“那你拖沓什么，在等谁？难不成你指望守着门，她们就能自己回来了不成？”
“没，没什么……我只是……我不知道。”大遣咬着嘴唇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只是捏紧了伸到口袋里的手。
他的口袋里装着个破旧的通讯装备，外壳是个老式金属盒子，布满锈迹，拉着一条已经有些扭曲的天线，这个装置设计得相当简陋，是由废旧零件勉强拼凑起来的，虽然简陋，却也能提供基本的无线通信，即便受到许多限制，它依然是个能用的通讯工具。
无人知道，这个通讯装置是大齐做的，以前在学院里，大齐总是闯祸，经常要关禁闭，他发明了这个装置，即使见不到面，也可以偷偷跟弟弟联系，这也是大齐留给大遣为数不多的几样东西了，大遣一直把它带在身边，时时不离身。
自从大齐被害，他连夜逃出十三院，潜伏地下窟，这么久以来，通讯装备从未响过。可是就在刚刚，在十分钟之前，它突然亮了，有一条信息传了过来。
“大遣，我是毛兰兰，好久不见，你现在方便见面吗？我有卡妮的消息，你应该会感兴趣。”
她的语气依然高傲，带着一点颐指气使的意思，但这就是毛兰兰，是那个骄傲的毛兰兰……是他一直放不下的人。
从进入十三院开始，他就默默喜欢毛兰兰，他胆子小，只能在暗中注视，把自己的情意藏得很深，无论大齐，卡妮，敏儿……他们都不知道。
毛兰兰呢，她知道吗，她会知道的吧？大遣这么希冀的时候，只觉得胸中一阵酸楚，这么多年，他其实从未做出任何试探，自然也没得到过任何答案，但今天毛兰兰突然联系他，难道她也会在偶然的时刻想起他吗？
那信息简单，语气生硬，但确实表达了一点关心，来自于那个骄傲的、神气的毛兰兰的关心，专属于大遣一个人的关心，那一瞬间，大遣胸中的暖意像火苗乱窜，烧得他手足无措，大乱阵脚。
她是不是……是不是在科研队遇到了什么困难，需要他的帮助？可是他现在身份如此卑微，能帮到她什么呢？大遣想着，一股自卑和懊恼从心里油然而生。
她还有卡妮的消息！那大遣是不是更应该回复一下？
石骁骁急了：“你到底在等什么？”
大遣神情茫然，像在梦游，轻轻说：“没有，没……我只是在想，只有我们去救能行吗？常指挥官呢？”
石骁骁一扬下巴，拉起他就闯出了海啸药店的大门：“别等他了，他陷在南城战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分身呢，快走！！”
南城行动（3）
不知过了多久, 卡妮听到有人在上方说话，但声音如同隔着海水，她的脑袋昏昏沉沉, 耳膜里灌满液体, 什么都听不真切。
“为什么不把她直接交给申老板？”
“我自然有打算。叫你押着你就押着, 哪那么多废话？”
“可她是人类基因计划的关键, 你把她押在我这里纯粹是多生枝节啊，申老板问起来的话怎么办？”那声音似乎有点焦灼，沙哑又啰嗦, 语调很重。
卡妮的手脚沉得抬不起来，脑袋依然混沌不堪，但随着这个人声音越发清晰，她的脑海中开始模模糊糊浮现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形象, 头发稀疏, 上睑凹陷, 眼神恶毒又锐利, 当年, 他总用这种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十三院的学生，当他施加惩戒手段的时候，他的语调会变得更加阴冷，让人不寒而栗……
……是吴韦恩！
酸痛感在全身蔓延, 卡妮想蜷缩四肢，却发现自己被绑得牢固，丝毫动弹不得, 巨大的疼痛如海潮灌满身体, 疼痛让她的意识逐渐清醒，大脑开始运转, 脸上却不动声色。
“人类基因计划，呵呵呵……”那个人似乎嗤笑了一下，语气中带着深深的鄙夷，“执着这破玩意干什么？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想要哪个基因都可以编辑到身体里，那东西早就过时了！不过也是，你惯常爱捡剩饭，连机器人的碎片都要存在学院里，是打算以后这里倒闭了还能去内城开矿厂？”
他的话语充满羞辱嘲讽，声音冰冷嘶哑，这也是卡妮熟悉的声音，并且莫名激起了她的恐惧。
他是谁？应该是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嘴唇薄而紧闭，眼神冷漠锐利，即便是下达死令都毫无表情，仿佛他人的生命在他眼里贱如草芥，毫无价值，更无需怜惜……
亚瑟·沃克，中心护卫队的总指挥官，杀害大齐的凶手！
卡妮浑身一颤，睁开了眼睛。
“哟，我还想看看伟大的救世者想装睡到什么时候呢？”亚瑟俯下身来，饶有兴致地看着被捆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的卡妮。
“她怎么这么快就醒了？”吴韦恩走过来，神情焦灼。
“还能为什么，贵院生产的昏迷剂质量太次，不起作用了呗，不过你醒了也好，”亚瑟转眼一笑，两排森森的白牙让人背后一凉，“十三院低调无名的高材生，传说中末世毁灭前最后的希望，卡妮小姐，欢迎你回来。”
卡妮费力睁开眼睛，环绕四周，认出这是吴韦恩的办公室，墙壁的颜色压抑阴沉，巨大的《末日之光》挂在墙上，象征着末世最高贵的人类归属地。
时隔一年，她竟然又回到了十三院。
“现在该怎么弄？”吴韦恩似乎有些顾虑，责备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快把她送走吧，申老板也找她找了很久了。”
“既然醒了，那我考考你。”亚瑟却充耳不闻，低下头来看卡妮，他的眼睛眼睛狭长，两侧鼻翼紧贴着脸颊，语气跟脸色都如同大理石一样冰凉：“都说你最善于制药，瞄一眼都能分析出成分，那么你看看，这一瓶是什么？”
他掏出一个黑色药瓶举到卡妮面前：“这可是军方独有，专门用在难驯服的犯人身上，没听过也不怪你……哦对了，它还有个特别好听的名字，叫Shadow Slumber……哎，说起来，常砚没有跟你提过吗？”
果然，卡妮眼皮一抬，跟他四目相对，亚瑟捉摸着卡妮的表情，看她慢慢试着挣扎，觉得很好笑，那玩味的眼神如同在观赏一只耍杂技的动物。
“啧啧，救世者也不过如此，该昏迷昏迷，该暴露暴露，几根绳子就能捆得严严实实，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弱小。”
他满脸遗憾地直起身子，军装熨得一丝不苟，上面的勋章和肩章闪闪发光，彰显着他的地位和荣誉。他胸膛厚实，整个身体肌肉都展示着强大的力量，高得像一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但卡妮知道那是假的。
她看着亚瑟有些浓密却略显灰白的头发，开口的声音喑哑又微弱：“海教授在哪儿。”
“哈哈哈，你指望我回答你吗？”亚瑟觉得好笑，“原来在救世者眼里，想得到什么消息，轻轻一问就能有答案——贵院培养出来的学生，都是这么天真的吗？”
他姿态悠闲放纵，任意嘲笑，吴韦恩在后面几次欲言又止，幸好，巡逻人进来报告，打断了短暂的僵持，吴韦恩逮着机会连忙插话道：“差不多了吧？申老板在问了，咱们该把她送过去了。”
“你到底在急什么，怂货！”亚瑟转过来，冷冷地斥了他一句，威慑力十足，吴韦恩立刻就闭嘴了。
卡妮知道，吴韦恩对天空之城相关的一切都尊敬无比，对中心护卫队的身份也很是忌惮，上次任由亚瑟·沃克来学校里处置学生，这次他又当着别人的面拂他的面子，他心里虽然憋屈，但面子上还是一声不吭。
亚瑟毕竟是申氏党派最得力的武装部队，也是用来掣肘常家的最坚固的力量，他现在正是最风光的时候，吴韦恩不会傻到撞枪口去冒犯他。
“我说了，等我抓了常砚，一块带回去交差。”亚瑟咧开嘴笑，那笑容里带着丧心病狂的恶意，他端详着卡妮，做作地思索道：“不过要抓姓常的可不容易，不下点血本，怎么能让他上钩？不知道卡妮小姐能不能配合一下，给我提供点帮助呢？”
“你还需要我的帮助？”卡妮冷冷地说，“整个科研队都在配合你，天空之城把所有的武装力量给了你，你有这么多东西加身，竟然还要问我要帮助……长官，你自己的实力，是有那么拿不出手吗？”
卡妮把眼睛看向他手里的瓶子，眸色阴沉晦暗：“Shadow Slumber是神经系统控制药物，用缓释神经阻断素来阻断神经信号的传输，能使人陷入昏迷状态，哦，应该还有催眠诱导素……当初你就是用这个要来对付敏儿的，不是吗？”
亚瑟一顿，似乎有些意料之外，半晌才嗤笑一声：“我小瞧你了，想来救世者还是有点脑子的，可惜你那个小朋友尸骨都凉透啦，她叫什么来着，敏？不重要了，她第一次被我操控的时候，浑身哆嗦，害怕得很呢！”
卡妮紧紧盯着亚瑟那张猖狂的脸，几乎要咬碎牙关：“明明有全城之力做后盾，到头来还得靠一些阴险的手段和卑劣的计谋才能得胜，如今故技重施，拿我做要挟，真是又低劣又没品……是的，就像你操纵肉食性植物去袭击边境护卫队一样没品，且让人失望。”卡妮面无表情地直视着亚瑟。
吴韦恩简直要倒抽一口气，但亚瑟的脸僵了足足三秒钟，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卡妮小姐，我开始对你刮目相看了，哈哈哈哈……”
他的声音极度猖狂又极富穿透力，让吴韦恩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他突然刹车，画风急转直下：“不过你刚才分析成分的时候少说了一点，这里面除了神经阻遏剂，还有疼痛增强素——一旦注射，会感到强烈的痛苦，被折磨到神智昏迷的状态，催眠诱导素才会发挥作用，你会在无意识状态下听从我所有的命令……啧啧，可惜了，我只能在你身上用一次，这药剂的强度是你朋友当时的十倍，用完一次你就会丧失记忆，肌肉全部萎缩，哎，可惜了……”
亚瑟竟然一边说一边拍了拍手，后面吴韦恩的表情越发复杂起来，他犹疑地开口：“你确定吗？可是申老板——”
亚瑟却像没听到，直接打断他说：“不瞒你说，常砚那个人，像一块钢板一样，他密不透风，毫无破绽，这些年我都找不到机会……不过如今一样了，卡妮小姐，有你在我手上，我倒是要看看，常砚怕不怕。”
他凑近，把注射器当着卡妮的面慢条斯理地扎进药瓶，好像很享受这种虐待犯人的快乐，抽取了满满一瓶，还装模做样地敲了敲瓶身，整个神情已经进入一种犯罪者的自我陶醉。
“他有什么好怕的，他又不认识我。”卡妮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一个不认识！没关系，卡妮小姐，常砚和你都是第一次谈恋爱吧？第一次，谨慎一点是好的，”亚瑟越说越兴奋，表情已经进入癫狂，开始搓着手来回踱步，“当然，你们俩认不认识、认识到哪一步了，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他回城路上偏离出去的那五十千米路程。”
他整张脸散发着不正常的光芒，眼珠都兴奋地凸起，这时应该已经勾起了卡妮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亚瑟满意地看过去，期待着卡妮的反应。
卡妮却直接顺着椅子半躺，靠着椅背望天，一副从里到外的冷淡：“这也算破绽？”
“不算，”亚瑟勾起嘴角，露出一排阴森森的白牙，“其实严格来说，常砚没露出任何破绽，但经过申冕提醒，我还是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一些毫无证据支撑的想法占据了我的大脑。”
卡妮讽刺道：“原来护卫队指挥官不仅要依靠下药和绑架，还得靠臆想来打败敌人。”
“臆想，对，你说的对，”亚瑟仿佛根本没听见她说了什么，脸上因为兴奋而浮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紫色，“我观察常砚太久了，甚至有了点宿敌之间的惺惺相惜——常砚为什么要绕道荒野，救下一个平平无奇的女战将，就是为了带那个女生上南城去平定战乱？我猜这个叫石骁骁的女生根本就是个幌子，真正的原因在于你！”
“你猜错了。”卡妮冷漠地说。
“没关系，卡妮，你说不说都没关系……我不会错的，相信我，我观察他三十年了，我恨他恨得牙痒痒，做梦想把他除掉，我不会错的。”
卡妮这才懒懒地转过头，端详亚瑟。
亚瑟把常砚当成这辈子最大的死对头，这种厌恨甚至超过了他对申氏集团的服从，他也许是费劲心力，耗尽半生去找常砚的破绽，却永远被他压一头，仇恨深入骨髓，沮丧、恨意、怨念……常年累积，早就成了他永远治不好的心病。
“你有病，得治。”卡妮点头，言简意赅下了结论，又摇摇头，“算了，治不好，放弃吧。”
亚瑟却丝毫不减癫狂：“卡妮，这是他最后一次上战场了，这次他绝对不会逃脱……不会有下一次了。”他紧紧捏住卡妮的胳膊，另一只手持注射器，狠狠插入她的皮肤，用力推动，那些黑色的药物全部注入了她的体内。
“让我们拭目以待。”
吴韦恩忧心忡忡地按了某个按钮，几个巡逻人上前，后面还跟着护卫队的士官，团团将卡妮围住，其实她被捆着，还被强行注射了药物，根本就毫无反抗之力，倒是显得对方兴师动众，十分大题小作。
除了亚瑟，所有人神情都很紧张，药物迅速发挥作用，巨大的痛苦从颅顶袭来，神经上的痛苦比□□的抽筋扒皮还要难受，痛楚深入骨髓，人会瞬间崩溃，只想死掉，一了百了。
卡妮觉得自己的胸腔几乎要爆炸，整个身体在崩塌，脊柱上的每个神经元都在疯狂颤抖……她咬着牙根告诉自己，那是假的，放松，卡妮，那是假的……那只是身体对疼痛的敏感性增加了，不代表真的疼，不是真的……
但她开始控制不住地抽搐，白皙的额头上瞬间布满豆大的汗珠。
不知熬了多久，缓释神经阻断素开始被身体慢慢吸收，卡妮喘着气，艰难地说。
亚瑟还在喃喃自语，想象着自己大仇得报的痛快场景，脚步都越发急促。
“你抓不住他的……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给他提供机会。”卡妮的声音低若蚊蝇。
“什么机会？你懂什么？！”亚瑟声音拔高，他的心中充满疯狂的喜悦，那份欣喜如同猛兽般控制了神智，他忍不住大笑：“我筹谋这么久，复仇终于要开始了！救世者，你有能力就先救救自己吧哈哈哈哈……拔了常砚这根刺，以后所有的护卫队都是我的！”
卡妮摇头：“恰恰相反，你的复仇快结束了。”
她的头已经抬不起来了，巨大的痛苦和昏迷前的朦胧的滞涩感袭遍四肢百骸，她几乎是用了全部的精神，控制着自己说出最后一句话。
“你还差得远。”
镜像局（1）
大遣和石骁骁都不知道, 其实常砚早就完成了任务，在石骁骁踏入海啸药店的半小时前，常砚就踏入了同样的地方——或者说, 他自认为踏入了海啸药店这个地方。
他在指挥车上眉头紧锁, 神情严肃, 跟秦丹商量下一步任务, 所有经过的士官都以为情况危急，但其实常砚早就精准把控了南城局面，并老早跟秦丹设计出了这么一套假戏真做, 为的就是能提前抽身，单独跟卡妮见一面。
他怀着一种跟上战场全然不同的紧张心情，步伐利落轻快，内心却砰砰直跳, 待会卡妮见到他, 必然会始料不及, 讶异不已, 一想到这里, 常砚就想把嘴角翘上天，连拳头都要刻意握紧，不然真怕当空飞舞起来。
卡妮那个人，从来都是一副平静淡然的表情, 对任何事情都没什么反应，当初在十三院的天灯广场，她就能迎着众人的目光走到常砚身旁, 谢绝他的维护, 后来在地下窟的荒野，她只身前来求助, 双手空空荡荡，平静地请求他解救朋友……她对自己的命运毫不在乎，有着跟这个世界完全不匹配的冷漠和超然，有时候常砚真很想知道，在那双烟雾笼罩的眼睛后面，到底藏着怎样一颗心？
她也会惊慌吗？如果我突然出现，她会不会吓得瞪圆了眼睛？常砚想到那个滑稽的场景，噗嗤一声笑了，他一路奔去，全然没有察觉那条看上去是通往地下窟的小径，早已将他带入了另一个精密布置的空间里。
海啸药店的门面与往常并无不同，设备陈旧试剂杂多，摆放却自有规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海洋香气，来自于纳米水和氮化硼，常砚知道这两样东西是晶能纳米溶剂的基础成分，用于增强溶剂的分子稳定性和抗氧化性——这些都是制作蓝海的基础溶液。
他虽只来过这里几次，却觉得这味道十分熟悉，甚至有点亲切。
他猛地停住脚步，低头看看自己，这才觉得有些局促，今天的衣服并不崭新，甚至浑身都是污泥和血渍，在南城战场滚上一圈，再昂贵的军装也经不住异兽的折腾，亮晶晶的腰带磨成了破铁，看上去颇为狼狈，常砚突然觉得应该先回去换件衣服再来。
“你来了？”卡妮听到声音，抬头跟他打招呼。
她还像往常一样伏在反应台上，身体被超声振荡器和离心机挡住，但她低下头的时候会露出一段细白的脖颈，几个骨节微微凸起，显得专注又温柔……这样安静的女孩竟然是机器人预言的救世者，常砚每每想起，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卡妮笑吟吟地看她：“傻站在那里干吗？过来呀——我跟你说，我今天的实验做得很顺利。”
她心情很好，一双黑漆漆的杏仁眼都弯起来，这是非常少见的，在常砚的记忆里，卡妮那双眼睛犹如深水古潭，幽深宁静，仿佛能容世间万物，但今天他才知道，原来当她眯起眼睛笑的时候，平静的湖水也可以泛出温柔的涟漪，一瞬间，春风摇曳，天地复苏，世界再无异兽寒潮，只有这一双清澈的泉水，闪着粼粼的暖光。
她真的很开心，这开心太少见了，即使像常砚这样惯于插科打诨耍无赖的一把好手，也突然不知如何应对了。
“哎，你带花了，是送给我的？”卡妮惊喜，伸手来接。
常砚一愣，低头看，手里果然多了一束白色马蹄莲，清雅高贵，圣洁虔诚，一看就是精心挑选过的。
奇怪，我带花了吗？常砚模模糊糊地想，然而当他开口地时候，竟像个情窦初开的大男孩一样局促不安：“我……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
他满身血污，奋勇杀敌，原本部署一整晚的异兽控制计划，两个小时就指挥完了，手下们看他不要命似的下达炮火命令，都深感震惊，大家只当他被调离边境，心中有怒火，谁也不敢多问。
“是啊，我们之间总是隔着这样那样的矛盾。”卡妮低声叹道，“我没有机会跟你好好说话，你懂吗，我指的是放下身份和立场的隔阂，好好谈谈心。”
常砚不语，卡妮却朝他探过身来，她今天的麻花辫扎得非常柔顺，不像之前乱糟糟蓬松一片，她的语调很轻，似乎怕惊扰两人这一方宁静的天地，昏黄的灯给她的发尾染上一层柔和的棕色，竟显得别有一番风情：“但我知道，你其实一直想来找我，是不是？”
她挨得太近，嘴唇都要靠上常砚的肩头了。
常砚觉得肩膀处刺进一道电流，整块肌肉都在颤栗。他僵硬地点头，嗓子很紧，紧得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我……我跟石骁骁打赌赌赢了，提前回来了。”
他拼尽全力提前赶来，就是想见见她，给她一个惊喜。
卡妮点头笑了笑：“你想在我面前证明自己，其实不用的，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最好的。”
说点什么啊，快说点什么啊，常砚想道，奇怪，我今天的反应怎么这么慢，为什么感觉很不对劲……？
卡妮继续笑：“你事事要强，总要做到无懈可击才能证明自己，我理解，这么多年你过得很辛苦，各方忌惮你的势力一直虎视眈眈……不过这都还不是最主要的，常砚，我知道，最根本的还是你父亲。”
“我父亲？”常砚很奇怪，在这个节点，卡妮为什么提他父亲？他回答说：“他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是自然死亡，我没有什么好放不下的。”
“你没放下，你心中一直存着疑问。”卡妮摇摇头，她转过身去，拿了一盏灯，提起脏兮兮的粗布裙：“你跟我来。”
常砚乖乖跟上，他们从海啸药店的后门出去，踏进了后院的窄巷。这窄巷阴冷潮湿，仅容一人通过，常砚跟在卡妮后面，长长的窄巷挡住了所有的光，眼前漆黑一片，只有卡妮手里的灯发出昏黄的光芒，是唯一能指明方向的光芒。
常砚走着走着，下意识地产生了一个念头，好窄啊。
他连肩膀都要伸展不开了，而且好像越变越窄，是巷子在移动吗，地下窟的机关已经精妙到了这种地步，连窄巷都能自动伸缩？
常砚的大脑越来越迟钝，完全是下意识地摸索着左边墙壁的砖缝，找到一个比较松软的水泥缝隙，凭本能将一把尖刀插了进去。
他一插进去，窄巷似乎停止了移动，他刚想挪过去细看，卡妮却说：“到了。”
她带他进了自己的房间，不紧不慢地将灯挂起，然后转过来看常砚：“关于你的父亲的死，恐怕跟人类基因计划有关。”
人类基因计划，常砚捕捉到敏感字眼，那是几十年前的科研项目了，曾经闹出过很多争议，甚至有臭名昭著的种族实验，但据说所有的相关记录都被屏蔽在数据晶体里，经过量子加密，他没有权限打开。
可是卡妮又是怎么知道的呢……等等，这些东西不应该是卡妮请他帮忙打听的消息……？
常砚觉得脑子一片混乱，有些迟钝地质疑道：“这是科研队的项目，我父亲是中心战队的队长，怎么扯得上关系？”
卡妮转身说：“大遣，小海，你们帮我把资料拿过来。”
两个瘦高的黑影应声站起，又立刻走出去。
常砚一惊，这两个人刚刚藏在哪里？他自小在军中长大，又常年驻守边境危堤，自认警惕性和洞察力都无人能及，怎么这房间里藏着两个人，他竟丝毫没有察觉？
卡妮直视他的眼睛：“以前十三院也有很多机密实验需要加密，只有特定的设备和代码才能进行解译，不瞒你说，我在这方面倒是颇有经验……我只想让你知道，你父亲并非自然死亡，一切都在天空之城的算计之下，你以为去了边境就能躲开这些血腥纷争，其实你从未摆脱，也永远不能逃离。”
卡妮走近，声音循循善诱：“但是你不要灰心，我可以帮你。”她轻声呢喃，声音轻得马上就要融进这寒冷的夜色，再也寻不到踪迹。
常砚想了想，笑着问：“所以呢，又要结盟了吗？”
卡妮点头：“为什么不？”
常砚说：“你帮我查清父亲的死因，我做什么？”
卡妮：“我要拿到常家的基因增强药谱。”
常砚有点惊讶：“那是科研队做的药剂，我怎么知道？”
“别骗人了，”卡妮扯了扯嘴角，“常家用的东西，从来不由科研队提供。”
“那你也该去找制作药剂的人啊，”常砚奇怪道：“我只知道带兵，不懂这些研究。”
“是，那就去问问你那个可爱的军医——你不是让他放假了吗，”卡妮靠过来，她眯着眼睛，似乎完全没有了边界感，胸膛都要贴上常砚的军装，“为了让我给你换药，不惜让跟了你十几年的军医放年假，这点事情，总能问的到的吧？”
“卡妮小姐！东西拿来啦——！”门外，小海欢乐的脚步声响起。
黑屋闭塞，外面连接两条狭长的通道，从脚步声听去，大遣和小海是从两个方向赶过来——他们要进来了，常砚脑子中一根弦绷紧，下意识地想，糟糕。
他猛地伸手，将卡妮纤细的腰肢紧紧扣住拉向自己。
“哎呀？？”小海猛地推门进来，看到这个场景，似乎有点不知所措。
……你要是真的就好了。
常砚贴着卡妮的耳边，似乎叹了口气，才终于开口说：“我还要一样东西。”
他的眼前是一片黑暗，听力却变得异常灵敏，他听到两阵急促密集的脚步声，对方采取的是前后包抄的攻法。
眼前的细节依然未露破绽，怀里的卡妮更是真实无比，连头发丝都微微卷曲，透露着独属于她的真实和可爱。
两人在黑暗中紧紧相拥，仿佛要交换灵魂，卡妮有些捉摸不透，轻声问：“你想要什么？”
“人类基因计划的细节——现在就要，全部细节都要。”
“全部？我可没有全部。”
常砚却摇了摇头：“不管你是破解代码也好，还是用什么办法得到接口密钥也好，总之，我要的就是这个全息存储的数据晶体，把它给我。”
卡妮抬眼看他，不解道：“你要这个做什么？刚刚是你自己说，常队长与人类基因计划无关。”
“你真的以为，区区一个十二院的叛乱，就能成为拆解中心站队势力的借口？当年我父亲拥有的可是整个星球的护卫力量。”常砚的大手依然紧紧扣着卡妮的腰，他们挨得这么近，他把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极轻，仿佛声音稍微重一点都会打破某种微妙的平衡。
卡妮了然：“原来你早就怀疑天空之城了，看来你也不是那么忠心嘛。”
“军人的天命就是服从命令，我从未怀疑过下给自己的命令。”
卡妮笑了：“常砚，你口是心非。若是我给你了，你不怕信仰崩塌？”
常砚冷峻的面容显得专注却又空洞：“我为护卫队而生，忠于这个星球，只要末日一天不来，我的信仰就不会蹋。”
卡妮从身后拿出一个亮晶晶的立方体，体积只有一块方糖大小，闪烁着宝石一样的紫光，叹了口气，幽幽地说：“这里面有你要的真相，可是常砚啊，如果我不给呢？”
常砚看着她，慢慢地笑了，他的声音如此低沉，稍纵即逝，流于夜色。
“那我就只能……杀了你。”
镜像局（2）
卡妮眼睛一瞪, 突然伸手，指缝间凌厉的刀片飞出，刀刀指向常砚的喉咙。
常砚急速退步闪身躲过, 不留缝隙, 瞬间上前反攻, 几个回合下来, 只听凌厉风声扫过，谁也没占到上风。大遣和小海闻声而上，四人在拥挤的房间里贴身肉搏, 常砚想从后腰处捞枪，伸手过去竟然一摸空，枪没了。
什么样的空间不能带武器进来？他脑子里划过一个念头，却在这一晃神的功夫, 小海已经手刀冲上墙面, 长腿飞劈而下, 冷风迎面扑来, 常砚瞳孔一震, 全凭本能下腰闪过，小海的腿在距离他鼻尖几公分的地方闪过，常砚顺势一个后转身，劈出一条腿支撑地方, 他手掌大张，撑着地面，斗篷被甩起, 带起呛鼻的灰尘。
嘀嗒嘀嗒, 他的肩膀上有血液滴落在地。
常砚抬头，是大遣。
他手上拿着一把弯刀, 月光下渗着森森的寒意，而刀尖上一抹嫣红，那是刚刚他趁自己与小海搏斗时在背后偷袭的成果，幸好常砚飞身迅速，速度是常人所不能及，否则现在可不只一处刀伤，怕是一条胳膊都被生生割下来了。
常砚虽然身手了得，但毕竟割裂了筋肉，任是他平时搏斗速度如同闪电，此刻也不得不暂时停下来。
他抬头朝眼前三人看去。
卡妮，大遣，小海，他们虽然还长着这三人的样子，但出手直击要害，招式更是护卫队内部独创，哪里会是十三院的学生和地下窟的小鬼？
常砚喘着粗气，咧嘴笑道：“怎么，扯了半天淡，现在不装了？伪装术有时长的限制，先前又是打苦情牌又是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现在想起来要没电了？”
“卡妮”却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说道：“不这样，怎么能拖延足够的时间，让镜像局生效？”
常砚瞳孔一紧：“镜像局！？”
镜像局，以现实为镜像，每个细节都是对某处真实世界的镜像模拟。
难怪所有细节都没有破绽，却又处处透露出诡异，这么高级的镜像局，生效需要一定时间，而入局者只要踏入这里，所思所想皆被记录，当整个局完全建立起来的时候，入局者就被永远困在这个空间里，与局中之人互相纠缠，直到死亡。
常砚问：“卡妮在哪里？”
“放心，我好好照顾着呢。”卡妮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带着虚伪和嘲讽，放在她寻常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显得极度违和：“啧啧，真是遗憾，我本来打算操控她来吸引你，没想到催眠过程出了点差错，这个救世者，还挺让人头疼呢。”
常砚厉声道：“你把她怎么了？！”
“哟，担心啦？身份尊贵威名赫赫如常指挥官，也会有如此慌张失态的时候，啧啧，让人大开眼界。”
眼前的卡妮笑得更虚伪了，每个牙齿缝都漏出了阴白的寒气：“不过呢，你就要永远困在这里了，我倒是不吝啬最后分享一点小细节，权当是抚慰你亡魂的安慰剂……卡妮在被我注射前，曾信誓旦旦说什么你不会被困住，我若设局刁难你，只会自食其果！哈哈哈，听听这荒唐的论调！真是好笑，一个两个都是如此愚蠢天真，倒是很配……放屁，全是放屁！！常砚，你看看现在，你还不是我的手下败将？”
常砚竟然听得很认真，反问道：“卡妮真这么说？她还夸我什么了？”
他扬起下巴，露出一丝得意，整个人的气质都舒展了一点。
“？”卡妮脸都气得扭曲起来：“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所谓，连谁送你上黄泉都不知道，瞎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常砚看着她，摇头笑笑：亚瑟·沃克，整个中心站队，就只有你最喜欢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下作手段。
只有亚瑟才会知道两个护卫队的前身是中心战队，还会叫常砚的父亲“常队长”。
“哈哈哈哈，正是我，”卡妮的声音听上去愉悦而危险，整个身形却在渐渐起了变化，背后高高隆起，四肢抽条变长，白皙的脸庞也长出了尖锐的棱角，这个熟悉的神态，不是亚瑟帕克又是谁？
“常指挥官，我们也好久没有见面了，想想也是不可思议，你无视天空之城的命令，几度与卡妮错身而过都不抓她，要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放手，又怎会让我抓到破绽呢……陷在你一定在担心你的小姑娘，不过看在同僚这么多年的份上我劝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该担心的是你，亚瑟，”常砚的脸冷峻严肃，眉毛压得极低，恢复神智后，他的气场渐渐强大起来，双目炯炯，双臂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一股从容的、权威的压力从他周身散发出来，一旁两个士官都脊背生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当年你利用奸计，把中心战队一分为二，自己占据了中心护卫队指挥官的位置，这是你职业生涯上永远的污点，如今为了让镜像局生效，依然选择用我父亲来捕捉我的注意力，真是低劣的攻心计，怎么你待在申冕身边那么久，都没有学会一点半点？还是这么低级且……没品。“”
没品，卡妮也是这么说。
亚瑟恼怒，迎面冲来，然而常砚的速度比他更快，没人看清他是如何转身的，月亮映射出一道寒光，等“小海”冲过来的时候，只迎面撞上了从另一个方向包抄的“大谴”，两人额头相撞，鼻子上却溅上了亚瑟的血。
“怎么回事！？”亚瑟捂住自己的手腕，那里已经深可见骨，那是常砚用大谴的刺刀割出的伤口，凌厉如风。
大谴惊呆了：“他，他什么时候拿了我的刀？”
转眼间，整个屋子已经不见了常砚的踪影，小海说：“糟了！要被他逃了！”
“包抄战术最大的破解法就是快，但谁能想到姓常的有这么快？！这尼玛还是人的速度吗？我根本就没有看奇怪他是怎么出招的，他还受着伤呢——”
“够了！都给我闭嘴！！”亚瑟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腕，不知是失血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让他整个人陷入一种生理性的低迷，但他还是猛吸一口气，厉声呵斥：“本事一点没有，就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闭上你们的脏嘴！”
亚瑟脸色极度难看，半晌喃喃道：“没关系，镜像局已经完全建立起来了，今晚就算他快成一道闪电，也是插翅难飞！”
小海好奇道：“我从未见过高级镜像局完全生效的样子。”
亚瑟冷笑一声：“但凡还想活着，你就永远见不到它的全貌。”
小海连忙闭上了嘴。
“我们不能待太久，否则权限失效，也会被折叠进去，打开安全门，撤退！”
“是！！”
三人踉踉跄跄出了后门，而常砚则被夹在狭窄的黑巷。
黑巷的样貌完全变了，两侧的每一块破旧砖石都变成了一面一面的镜子，地面轰隆隆震颤，裂缝爬过去，又将它们分割成更多块，每一块都映着阴森的月光，照出他无数的倒影。
常砚被困在成千上万个镜片中，镜中的自己角度和位置各不相同，甚至一眼看去，连长相都不太一样，莫非是眼花产生的错觉？
两面墙的碎镜片迅速夹紧，千万个常砚让人晃眼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七留留五另巴爸儿污，场面诡谲错乱，他开始逐渐分不清现实和虚拟，镜面反射月光，狭窄逼仄的空间硬是被照得闪亮，灿若星辰，只是每个星辰里面，都有一个充满杀意的自己。
“……”常砚想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我操。”
他一出声，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顿时，镜片中那千万个自己都挣脱了某种限制，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
饶是常砚知道会发生什么，都不免心里一凉。
那些“常砚”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力，有的甚至探出头来，往常砚的方向看过来：“你就是常砚？”
“你就是常砚？”回声一片
“你就是常砚？”回声一片接着一片。
“明明你才是常砚！”
“明明你才是常砚！”
“明明你是——我不是！”又是一片，此消彼长，如烟海浮荡。
“我不是！”
“我不是！”耳边此起彼伏络绎不绝，仿佛堕入了无限重复循环的时空，机器拉出了无穷无尽得回声，开端压住了结局，无始无终。
常砚：……
他的脸色已经冷成冰块，但不知又是哪个镜子里的“常砚”醒悟过来，举起刀劈手就扔了出去：“总之，杀了常砚，才能出去！”
“对，杀了他！我们就能出去！”
那碎镜片里的假人把刀扔出去，砸到了左前方镜片里的人身上。
“哎哟我去——你敢砍我？！我杀了你！”
“别闹——喂！你这是干什么？！啊啊啊滚！”
于是，千万个常砚厮杀起来，刀枪剑戟、甚至激光枪和火药炮筒立刻充斥整个空间，根本分不清楚真假，尖刀乱砍之下，十几个常砚重伤倒地，血肉模糊，让人不忍瞩目。
但这场厮杀永远不会终止，一面镜子划破，就会碎成千万个更小的镜子，局中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乱刀砍死，或者手刃另一个自己，这才是镜像局最恐怖的地方——这里是一场混乱的时空，你分不清生死，眼看自己被割成千万份，被死千万次，终于意识崩溃，身体被折叠，整个人的精神陷入永恒的错乱中。
常砚知道，这是最复杂的镜面局，护卫队有那么多先进的高杀伤力武器，纳米弹射器，磁能脉冲枪……但这些武器在镜像局面前却不值一提，发明这个局的人，了解人类内心最深的恐惧，那恐惧不是来自于外部世界的毁灭，不是来自于□□的伤害，或者异兽的威胁——无论世界如何崩坏，人类最大最深、最无法克服的恐惧，永远来自于自己的内心。
这么看来，若是在那之前就被镜片里的人误伤，先死为敬，反而幸运。
常砚忍住极度强烈的恶心想吐的感觉，打起全部精神捡起自己扔给自己的枪，又朝着自己的额前扣下了扳机——嘣！
然而，眼看着自己七窍流血、血肉模糊的惨状并没有发生，事实上，那个倒下去的常砚开始长出吸管一样的触角，然后开始自己洗自己的血……
“？？？”常砚整个要无语了。
那人依然是常砚的外貌，只是舌头长得惊人，大概已经有30公分，所以更加渗人。
“……靠，”常砚终于怒吼，“亚瑟·沃克！你竟然把突变基因植入到镜面局里？！你特么还能再恶心一点吗？！”
眼前每个碎片镜像里，不仅是自己，还是随时会基因突变、成为异兽的自己。
常砚：。
除了骂人，他想不到别的。他精神涣散，已是强弩之末，全凭着一口气强撑着集中注意力，锁定一个自己的分身发动攻击，但很快，打到第几十个的时候，他开始分不清谁是谁，他想让自己停下来，却发现根本无法停手。
这才是镜像局的可怖之处，当影子取代本体，你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杀死或者被支配，在巨大的是非混乱与压力之下，没有人会不发疯……
常砚闭上眼睛，想到卡妮的样子，救世者遇到这样的难题会怎么办呢？估计也不太行，想当初治安队那个粗糙简陋的镜像局都把她完全困住，最后还不是自己顺手解的围……
说是救世者，啥也不会，总靠别人解围怎么能行啊……常砚的双腿变得十分沉重，他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沉得动不了，手指指端都丧失了感知，这是异化？还是被镜像折叠，困在这里……？
哐当——咔嚓，泵！
一阵金色的雨漫天洒下，流沙扫过墙面，亿万片镜子轰然倒塌，跌入地面，里面的分身全部偃旗息鼓，跟着碎成齑粉的镜片一起，竟然在雨水的冲刷下慢慢溶解，消失不见。
常砚难以置信，他身上都是伤，胳膊上，腿上，甚至眼睛下方的伤痕都在汨汨流血，然而他顾不上这些，低头去查看，每个碎片上都覆着亮晶晶的金色流沙，光芒已经微弱了许多，然而经过无数个碎片的折叠重合，又像自由的银河一样，柔软闪耀，没有边际。
哒哒，哒哒，踉跄虚弱的脚步声踩着银河的末端，轻轻走过来。
常砚手里还捏着个碎片，抬头看，卡妮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憔悴和疲惫，整张脸毫无血色，眼下一片乌青，但胳膊下却歪歪斜斜地夹着一杆激光枪。
“你刚刚发射的是什么？”常砚磕磕巴巴地问。
“金星沙，能够瓦解所有异化物体蛋白折叠的生物武器。”卡妮似乎累极，整个人一点力气都没有，声音都无比虚弱：“我第一次做，不过看起来效果不错，所有的镜片异兽都被杀死了。”
“……嗯。”
“我已经通知秦丹，他们开着装甲车来，用暴力把整个镜像局都拆了。”
“……嗯。”
卡妮走过来伸出手：“我要去救海教授，需要你的帮忙。”
常砚：……我看你不需要。
镜像局（3）
“长官我来了！”秦丹稍后出现, 手里的炮火持续射击，不过他的枪里只有普通的脉冲激光，镜子碎成千万晶片, 却无法消解, 卡妮的脚踩到上面, 常砚失声叫道：“掩护自己, 小心脚下！”
一面墙壁轰然倒塌，卡妮的整个身体照进剩下的墙中，砖块一样斑驳的镜片立刻映射出她的身影, 这下好了，成百上千个卡妮在镜像中迅速成型，和成百上千个基因变异的常砚杀做一团，用刀枪的, 用火药的, 甚至用手拉扯用嘴撕咬的……场面不堪入目一片混乱, 怎么说, 就很震撼。
常砚：……
饶是他经久沙场都有点懵圈, 看着镜子里状入疯狂的卡妮，陷入深思：“我好像没见过你发疯的样子。”
卡妮本人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你不会想见的。”说着直接抬手，朝镜子里的自己嘣嘣嘣一阵设计，金黄色的流沙再次覆上来, 终结了镜面里的人生。
也许是某种意义上的平行空间，但愿变异后的常砚和卡妮能过得幸福死得平静，阿门。
在震耳欲聋的轰蹋声中, 秦丹喘着粗气追来：“长, 长官！我把卡妮小姐救出来了，她听说你进了镜像局, 疯了一样就冲进来，我不知道她可以跑、跑这么快，我实在没追上……”
还在喘粗气的秦丹看到两面倒塌的镜面，戛然而止，脸都僵了：“长，长官，这些镜面都是你击碎的？”
常砚摇头：“你傻了？入了镜像局，我不可能还带有武器。”
“所以是是是卡妮小姐？”秦丹风中凌乱，呆若木鸡转向卡妮，却见对方婷婷玉立，安静地在一片汪洋般的晶片中，嗯，如果忽略她手里还冒着青烟的激光枪的话，这画面的确算得上恬淡美好了。
“黄鸟人给我送来了金星沙，”卡妮简短地解释，“我把它们装进发射器，跟激光枪一起使用，上次地下窟章人兽作怪，多亏你上司教会了我用枪。”
常砚咧嘴轻笑，秦丹却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黄鸟人？异兽为什么听你的指挥？”
开玩笑，要是异兽能臣服于人类，还能在战场上打配合，那还要他们护卫队干什么？他们守着边境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又是图什么？
“嗯关于这一点……”卡妮认真思索半晌，然后给出了认真肯定的回答：“我也不知道。”
她身形单薄，站在千万废墟之上，头发里混着泥土尘埃，她的眼睛——那双深邃如湖水的眼睛，闪着冷静沉着的光，仿佛超越了这具年轻的身体，迸发出无尽的勇气和能量。
“这……”秦丹看着卡妮，愣了半天憋出一句，“这就是长着最无辜的脸，干着最凶狠的架？”
常砚哈哈大笑，卡妮却转过来紧盯他，苍白的脸上沾了灰尘，她皱紧眉头，嘴角紧绷，常砚没来由的心头一紧，有种大祸临头的预感。
卡妮语气甚是严厉：“你早就知道是镜像局了，是不是！？”
秦丹一愣：“蛤？！”
她咄咄逼人，语气难得尖锐，竟有几分冷酷，与往常截然不同，甚至拎起常砚的衣领，继续质问道：“明明察觉到不对劲了还是任由它生效，任自己困在里面，常指挥官，军衔不想要了可以扔掉，但活腻了也别让我们给你收尸行吗——你到底为什么不跑！？”
常砚看着近在咫尺的卡妮的脸，她的皮肤白皙光滑，因为激动而泛出点点红潮，他脑子弦一断，突然问：“要是我说为了能抱你……你信不信？”
卡妮脸色顿时空白，秦丹用默哀的眼神瞄了一眼常砚：“长官，不合适，这个时候真的不合适……”
“可惜了，你抱得是亚瑟，不是我！”卡妮冷冷地说，不过似乎感觉到尴尬，她终于松开了对方的衣领。
“其实我也只是猜测。”常砚笑笑，眼波一转，神情突然专注，仿佛又回到了战场，纵横挥斥，分析局势：“边境护卫队里一直有亚瑟的眼线，最近我找你找得频繁，虽并未留下踪迹，但他肯定察觉到了异常，这么多年，这已经是他能抓住的最明显的把柄，他不可能白白放过这个机会。”
“他要拖延时间让镜像局生效，就得用我父亲来吸引我的注意力，我本身已经被天空之城猜疑，用寻常办法根本拿不到人类基因计划的资料，镜像局不是能反应出人内心深处最大的渴望吗？那我索性将计就计，通过这个局来拿。”
秦丹倒吸一口气：“可是这也太危险了！”
卡妮脸色阴沉：“所以你明知他恨你入骨，一定会用最狠毒的计谋对付你，却还是选择跳进坑里，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我说的对吗？？”
“我只是……将计就计。时间紧迫，我没别的办法接触人类基因计划了，他们防我防得厉害。”常砚深邃的目光慢慢流转到卡妮脸上，低声说，“我是真的想见你，卡妮，这是真的，镜像不会说谎。”
秦丹立马认真看天，研究起星辰和大海。
长官的谋略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对细节的掌握非常精准，更对敌方的心理活动了如指掌……所以秦丹就更不理解，为什么卡妮听到他的话之后，表情丝毫没有松动，却显得更愤怒了。
“为了诱敌深入，让对方松懈，连后手也不留一个？！”卡妮死死地盯着他，她咬着牙，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来，不似平常清脆，反而有些喑哑，似乎压抑着很复杂的感情。
“你是护卫队的长官，你最清楚镜像局是什么东西，治安队驻点那种低级局都已经十分难解，今天这种程度的镜像局根本是毫无退路，稍有差池就会万劫不复！如果出了问题，你一整个护卫队怎么交代？后果由谁负责？这你也想到了吗！？”
入局以来，或者说加入边境护卫队以来，常砚第一次有种被步步紧逼、节节败退的感觉，卡妮愤怒的目光射过来，那里面的烈焰灼烧着原本平静的湖面，烧得湖水晶莹痛苦，化成剔透的泪珠。常砚招架不住了。
他双手握住卡妮的手，快速转动脑筋，赶紧说：“我本来是想多带几个手下的，真的！但护卫队也不是所有人都可靠，大部分人马还得留在南城，只有众人目光都聚集在南城的时候亚瑟才会放心对我下手，那我自然不能打草惊蛇，惹他生疑……当然了，秦丹是信得过的，但我得先让他去救你……我总得先救你。”
“那你呢？”卡妮问。
常砚摇了摇头：“我了解亚瑟，他手段卑劣，肯定要想尽办法折磨你……无论如何，我总得先保证你的安全。”
卡妮看着他，突然悲哀地笑了：“说的对啊，因为我是救世者，不是吗？”
因为是救世者，所以大家都得把自己的性命抛开来拯救她，都要被她牵连，陷入生死未卜的危险……真可笑，这到底是救世者还是毁灭者？是带来厄运的倒霉蛋还是拖累全局的废物？
卡妮情绪激荡，愧恨交加，浑身都在微微发抖，常砚一怔，终于忍不住把她揽进怀里。
身后的景象还在坍塌，折叠，重建，末世里的一切都在崩坏，但他们拥抱着彼此，是命运的浮木，也是生命的救赎。
“卡妮，你应该知道我救你的原因不止于此。”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常砚的声音有
依譁
些沉闷，他的嗓子再度发紧，却坚持一字一字郑重说出口：“你有着比救世身份更重要的意义……所以别怀疑我，卡妮，别再怀疑我。”
他们眼神胶着，转了几个来回，谁也不开口，就在这时，另一个身影出现，跌跌撞撞地冲过最后一堵矮墙，语气很急：“还剩两分钟就要完全坍塌了，你们在磨蹭什么？亚瑟他们离开的路线已经被我记录下了，我们跟着走，就可以通过安全之门离开。”
卡妮回神辨认，露出惊讶的神情：“杜，杜教务？”
杜凯文愣了半天，报以同样的惊讶神情：“卡妮？你长这么大了？”
卡妮：……
没错，来人正是杜凯文，许久未见，他还是老样子，身穿西装，面相阴冷，但说话急促，难得的没有拖长腔，他推了推眼镜，快速地说：“常指挥官，按照约定，我给你记录逃离路线，破解安全之门，现在你是不是也该去救海珏了？别浪费时间！”
他直呼海珏的名字，语调有些奇怪，在卡妮的印象里，大家都尊敬地叫海珏“海教授”，但其实海珏很年轻，不过三十几岁，杜凯文跟她认识很久了吗？卡妮觉得有什么久远的回忆涌起，一些从未注意到的细节像细针一样扎来，密密麻麻，让人脑袋混沌一片，又似乎马上要幡然领悟。
常砚拉着卡妮走过来，朝秦丹点头，后者掏出一个白色的圆形装置，开始汇报：“是，长官！按照您的吩咐，我已经开启了金色钥匙的追踪术，那里有海教授的生物信息，一分钟前刚刚收到结果，显示目标就在这里。”
“这里，镜像局里？”卡妮困惑道：“可是它已经——”
四人往周围望去，镜像局搭建的景物已经坍塌，满眼所见之处皆是废墟。这么多年，卡妮一直想不明白镜像局该怎么破解，伊登曾经告诉她，暴力拆除没有用，反而会把人困在里面，跟着镜像里的一切无限折叠，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
然而此刻却不一样，坍塌后的天空边缘竟然露出了熟悉的电网高墙，灰暗到令人窒息的颜色是如此熟悉，甚至还能看见那高高的标语——【基因高于一切】。
卡妮难以置信，叫道：“怎么可能……我们还在十三院？这个局明明是依照地下窟做的——”
杜凯文却毫不惊讶，点头飞速解释：“镜像局里的一切都是复制的现实，每处细节都得经得起推敲，对于地点或物件来说，也许三维影像或全息投影可以做到这一点，但是对于人来说，要把一个人以近乎克隆一样的准确度复制出来，必须时刻捕捉其生物信息才能做到完美无暇，这也限制了模拟人跟所对应真人的物理距离不得超过一千米，否则生物追踪的精确度就会大大降低……所以，是的，这个局设在了十三院。”
卡妮明白了，她被绑到十三院，常砚要在镜像局里找她，必然也得跟着被引到这里。
杜凯文转向常砚，只见对方正在快速检查自己受伤的胳膊，杜凯文不悦地皱眉：“你说过亚瑟会给我们指路，果然事事如你所料，但你现在纯粹是在浪费时间，耽误对海珏的营救。”
“我有数。”常砚把胳膊收起，从容地一挥手：“带路吧。”
杜凯文迅速转向黑屋另一头，他身形快如鬼魅，其余三人立刻跟上。
卡妮看着杜凯文的背影，依旧是西装革履步伐轻快，全身写满慵懒和不耐烦。以前她总觉得这个教务长手段冷酷毫不留情，但其实杜凯文一直与海珏相识，他打压自己，将所有荣誉和注意力都吸引到毛兰兰身上，也是在变相保护她吗？
卡妮突然想起与海教授初见时，她被一个程序出错的信使塞了封信，叫去了禁区的办公室……那肯定不是一份送错的信。
这么多年，杜凯文在十三院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卡妮小姐，别把我想的那么伟大，我只是代海珏帮你隐藏身份，仅此而已。”杜凯文仿佛有读心术似的，懒懒地加了一句。
卡妮沉默半晌，突然低声叫了一句：“禁区！”
“海珏也在禁区。”常砚同时开口，他手里捏着追踪仪，浅光轻轻跳跃，显示着追踪结果，他抬眸深深看了一眼卡妮：“我们一起去。”
他没有追问原因，只是当机立断选择了陪同：“如果需要兵分两路，那就让秦丹陪你进去。”
“你呢？”卡妮直直地看他，“你刚才……是不是已经预料到了什么？”
常砚不答，只是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放心。”
秦丹在背后边走边琢磨，完全没注意到这个小插曲，他苦于脑容量不够，想得脑壳疼。
几分钟前他才反应过来，之前长官调动兵力进行密集特训，说是南城平叛的演习，现在看来应该只是个幌子，更深层的设计是引出亚瑟这条大鱼，利用他对时机的误判骗自己入局，顺势而为，堪破底牌的同时还能捞到人类基因计划的机密信息——这一切都还打着护送石骁骁的名义，这么看的话，有一个需要被送回地下窟的角色就必不可少了……等等，难道当初派石骁骁上场的时候，长官就想到这一步了吗？！
他让自己去救卡妮，再以自己能顺利解出镜像局为条件，与杜凯文达成合作，并提前通知自己开启追踪，好在镜像瓦解的时候直接去救海珏，一环扣一环，没有一点浪费和被动……啊，他预判了一切。
“……长官！你真的太厉害了！”秦丹终于想通，大叹一声，佩服无比，却模模糊糊听到长官的声音，不过很显然不是对自己说的——他可从来没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过话。
“你走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常砚转向卡妮。
秦丹还沉浸在刚才那一套行云流水的战术分析里，他猜这时候常砚肯定是要询问金色钥匙的生物信息，以此为突破口，才能找到海教授的具体关押地点，嗯，这肯定是整个营救任务的关键了。
他摩拳擦掌，兴奋等待，却见常砚握伸手握住卡妮的手腕，低头轻轻问：“曾经有人……也陷在这个镜像局里过吗？是对你很重要的人？”
秦丹：蛤？
卡妮低头不语，她甩下秦丹冲进镜像局的时候，早已五官狰狞状如疯狂，想必那时候就吓到了常砚。
当时她毫无顾忌，即便手法生涩仍然奋力出击，短短几分钟就耗光了自己制出的全部金星沙样品，金光洒下，如漫天的流星和密集的沙雨，却又化成飞刀利刃喷涌射出，凌厉决绝地向着每一个异化的“常砚”发动攻击。
那绝不是从前那个懦弱犹豫的、总想隐藏自己的卡妮能做出来的事。
很久之前，她和大齐手无寸铁，双双被困，呼救无果，是伊登这个愣头青士官恰好出现，解救了他们，伊登热心讲解其中关窍，还送了他们苦苦相求的药品的食物……
不过几年光景，他们都死了，死在年轻的岁月里，满腔热血，怀着最崇高的理想和最纯碎的热情，却只得了个凄凉难堪的死状，连清白的身后名都不配拥有。
尤其大齐，他是发自真心地想实现心中所愿，他是最不应该活在这满目疮痍的末世里的最美好也最痛苦的理想主义者。
深渊之上，如履薄冰，走到尽头前，谁永远留下谁继续前行，都是偶然。
但卡妮还活着，就不能这样浑浑噩噩地活下去，在别人眼里，危险，未知，疯狂，挣扎，是写在末日时代里每个人的命运。但卡妮知道，这些无序的外表下有一个答案，前世的自己显然知道，而今生的自己也该去寻找。
她是救世者，她应该去面对，注定要面对。
她曾经弱小，现在也不算强大，但无论怎样，只有她才能开启那扇门。
卡妮转头看秦丹，平静地说：“走吧，去禁区，那里有我要找的答案。”
“好嘞！”秦丹习惯性应答，然后长大嘴巴：“……啊？？？
营救海教授（1）
“对了。”常砚把手伸进前胸口袋, 从里面掏出个闪着微弱光芒的晶体，咧嘴道：“镜像局一趟不算白跑，你看, 我没失约吧？”
他用力压着嘴角, 但还是上翘, 露出几分少年般的洋洋得意, 秦丹盯着长官手里的东西，觉得似曾相识，半晌才反应过来：“哎, 这不是全息数据存储器吗！咱们护卫队之前也用过，这玩意儿要解密可麻烦了……等等，难道牵扯了什么军方秘密？”
常砚看着卡妮：“这里存储了人类基因计划的全部资料，是亚瑟用来引我踏入镜像局的诱饵, 不过应该都是几十年前的数据了, 不知道还能起多大作用。”
秦丹又不明白了：“长官, 你为啥对科研队的老项目这么感兴趣？”
常砚瞥了他一眼：“不是我感兴趣。”他拉过卡妮的手, 将晶体稳稳地放在她手心, 再将她的手蜷起握紧，嘱咐道：“拿好了，虽然不是全部的答案，但亚瑟那个废物身上能榨出来的就这么多了。”
卡妮低头看晶体, 没有说话。
秦丹腹诽：刚才打得那么吃力，现在逞能管他叫废物了……
常砚却又开口了，他声音低沉, 充满磁性：“别担心, 不管谁曾经陷在镜像局里面，都结束了。”
这话听上去似乎有些没头没脑, 但卡妮瞬间怔住，猛地抬头。
常砚低头看她，轻轻一笑，他的胸膛微微起伏，那是他平稳有力的呼吸，是他鲜活而勇敢的生命：“镜像局已破，我也没事。以后都不要再担心了。”
“……那也是因为我及时赶到！”他不提还好，一提起卡妮又开始后怕，怒道，“如果没有金星沙，那么多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异兽，你杀得过来？”
常砚咧嘴一笑：“多亏你救我，你是救世者嘛，我总要仰仗你的。”
这话从堂堂边境护卫队指挥官嘴里说出来，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常砚把受伤的胳膊别到身后，伸出另一只手捏了捏卡妮冰凉的指尖。
气氛还没暧昧起来，常指挥官就发挥了自己久经沙场的职业病，脑子里筹谋运作，反手就开始认真分析：“私用镜像局已经是严重违纪，亚瑟·沃克为了赶尽杀绝不留后路，还把病毒植入其中，引发大规模基因突变，让整个镜像成为异兽的屠戮场……所有异化基因的来源都可以调查，科研队肯定要被拉下水，若真能把他们连根拔起一网打尽，也是意外之喜……说白了，亚瑟还是太着急，他越是丧心病狂往里加码，我们能抓到的把柄就越大。”
“常指挥官。”卡妮抬头看常砚：“请问你现在该说这些吗？”
破坏气氛组头号选手，没有人比他更煞风景了。
常砚大笑一声，环住卡妮，将她圈在身前紧紧搂住。他的大手轻轻摸过她的脊柱：“别担心，我会一直活着。”
冷风起，三十九次寒潮摧残得十三院更加萧索寂寥。两人在这末日的土地上紧紧相拥。
但很快，破坏气氛组二号选手上场了。杜凯文嫌弃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又开始懒洋洋地拖长腔：“拜托干点正事吧各位，吴院长已经被我支开了，我们最多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秦丹问：“确定他不会中途发现？”
“不能保证。”杜凯文摇头：“我制造了一起实验事故，是科研队的实验任务，他一向重视与天空之城的关系，自然会被吸引注意力，去追查事件起因，还要忙着向上疏通关系……但这都是正常情况下的反应，现在学院里出了这么多乱子，我也猜不透他到底会怎么做。”
“足够了。”常砚沉稳地应答，“快走。”
几人跨越分区长廊，脚步匆匆，神情戒备，十三院已经被中心护卫队包围，每走一步都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变故，拐角处树枝枯败，在冷风中疯狂摇曳，咔嚓一声被折断落地，一双军靴踏在上面，将它碾碎。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他们面前，卡妮心里一惊，急停脚步。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只有常砚面色了然，似乎早有准备。
亚瑟·沃克看上去有些疲惫，头发灰白但神情凶戾，常砚猜得不错，他果然来拦路了。
镜像局耗了他太多精力，他下了必杀的决心，甚至私自调动资源用病毒和异化做了双重保险，可还是没有杀死常砚。
看到常砚好端端地站在眼前，身形高大挺拔，还是一副坚不可摧的模样，亚瑟的脸几乎要扭曲变形，眼睛淬着毒液，发出摄人的仇恨的光：“我已经等你们很久了。”他的声音从胸膛发出，冒着森冷的寒气。
“这是自然，走到这一步，你也没有别的选择嘛。”常砚竟然轻松笑笑，语气颇为气定神闲，亚瑟见了，胸口怒气更盛。
常砚虽然说笑，背部却挺直如刀削般锐利，浑身紧绷没有丝毫松懈。他两根手指并起往前一指，低声嘱咐：“你们去禁区。我拖住他。”
他话音未落，亚瑟已纵身跃起，一个侧翻身，指尖亮出的枪就直指常砚的咽喉：“今天谁也别想走！”
常砚迅速接招闪避，巨大的激光刺过，在距离他脖颈几毫米的地方射穿了墙壁，亚瑟急转，整个身体带着猛烈的风，只管疯狂进攻，抬手又要扣动扳机，却被常砚反手劈夺过来，直接把脉冲能量枪摔到远处的墙角，砰的一下，一阵强烈的激光刺出，在冰冷空旷的墙角胡乱扫射。
两人打成一团，卡妮焦灼地看着常砚，他的四肢结实有力，弹跳起的背后肌肉绷紧，臂膀线条鲜明，身影却快如鬼魅。
“身上带伤还能有如此凌厉的身手，边境护卫队果然名不虚传。”杜凯文抱着胳膊咂舌道：“快走吧高材生，现在不走，难道白白浪费人家送你的人情？“
卡妮猛地回神，头也不回地跑了。
“啧啧。”杜凯文也立刻跟上。
亚瑟看着几人从眼前溜走，怒火更甚，咬牙切齿，反手一招，袖口的刀就划上去直冲常砚的腰部，攻击速度极快，难以防御。常砚急转身体，但若要借力，就不得不迎上这一刀，“刺啦”一下，匕首割过腰间的衣服，皮肤上立刻出现殷红一长条，是一道很深的伤口。
常砚闷哼一声，动作都一滞，亚瑟笑了：“为了抢占先机，不惜拿自己的身体做饵……常砚啊，你蠢得让人好笑。”
常砚倒是没什么表情，这人平时吊儿郎当没个正经，一旦到了战场，就变得极度专注，整个人进入了高度集中的战斗状态，连说话都没有任何语气：“先过了我这招再说。”
亚瑟一咬牙又冲上来，两个护卫队的队长，抛开了各种高能的热武器，开始贴身肉搏，拳拳到肉。拳头相交的声音犹如雷霆般回响在寂静的夜空中，两人的每一次出手都充满了力量和速度，让人目不暇接。
“我绝对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里！”他的声音仿佛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一样。
禁区阴冷湿润，窄窄的走廊回荡着涓涓的滴水声，墙壁上的霉迹斑斑，充满了压迫感。
然而就在卡妮一行踏入禁区的瞬间，警铃大作，整个禁区，乃至整个十三院都响起了尖锐的报警声，先前凝固的空气被震碎，紧接着，埋伏在四周的中心护卫队齐刷刷现身，直接将他们全部包围。
秦丹惊了：“我去？！这是什么情况？！”
“他们早知道我们要来救海教授，所以早就埋伏好了！”卡妮咬牙切齿地道。
“我要救海珏。”杜凯文无动于衷，脸色发冷，他心意已决，任何事都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但眼前的护卫队士官粗略算去也有上百人，穿着统一的战斗装甲，真枪实弹，怎么打？
“别说瞎话了，都这样了，还不跑？！赶紧撤离！卡妮小姐，我掩护你，你先走。”秦丹迅速思量做出决定，他跟这常砚在北境剿灭异兽，遇到过比这更凶险的情况，此刻他已经迅速冷静下来。
“有长官在外面撑着，我们还有时间，禁区有没有后门？总之，我会掩护你们，把你们安全送出去。”
杜凯文却固执地重复道：“不行，我要救海珏。”
秦丹简直要气炸：“我也想救！但你睁眼看看！现在敌我悬殊，你告诉我怎么救？！”
中心护卫队的士官个个人高马大体型壮硕，身上配着最先进的武器和装备，枪支上的红光在昏暗的空间里闪烁，他们已经将这里团团包围，别说掩护了，就算有后门都不一定有命跑过去了。
秦丹只是一个副将，眼前这光景，他独自一人怎么能招架得住？
卡妮额前逼出汗珠，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地面震颤，拐角处竟然响起了装甲车的轰鸣声，卡妮抬眼望去——是边境护卫队的战车！
秦丹又喜又惑：“哎哎？怎么回事？”
那战车通体细黑，轮子上装着暗红的履带和轮轴，具有高强的越野性能，可以快速移动，它火力一开，顿时硝烟四起，轰隆声中，那些士官嚎叫着开始四处逃窜躲避，眼见就腾出了以卡妮为中心的小块空地。
场面急转，他们迅速占据了有利的局面，杜凯文一秒钟都没浪费，转身冲进去找海珏。
那钢铁机器尚未停稳，一道人影急速跳下，是石骁骁，跟在她后面的是神色紧张的大遣，以及一支边境护卫队的小分队。
石骁骁表情严肃转身向后，向上举起手臂，大声指挥道：“按照计划，散开，作战！”
这支队伍立刻从三个方向突击而上，分头遏制住迎面而来的中心护卫队的士兵，场面胶着，虽然边境护卫队的人数过少，远远逊于对方，但战力却更胜一筹，一时之间炮火轰天，难舍难分。
卡妮心里一愣，立刻反应过来，追上杜凯文就往禁区深处走去。
常砚真的……带兵作战，运筹帷幄，所有有关战场的一切，他都计算好了。
中心护卫队的士官都很迷茫：“现在怎么办啊？！亚瑟长官没吩咐过啊！”
“快打吧！先打了再说！”
原先仗着人多可以轻松将三人拿捏，可如今边境护卫队的战车都来了，两个护卫队真的要正面交锋吗？亚瑟长官没跟他们提点过这种情况的预备方案啊啊啊？
石骁骁却毫不留情，根本不把对方护卫队当作自己人，一把将激光枪甩过去递给秦丹，有了武器加持，秦丹也立刻开展进攻，战斗爆发，场面激烈，石骁骁手持双刃，如同舞者一般，在敌人的阵地中穿梭，她打着打着，竟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好爽！”
秦丹：“你有病吧？”
石骁骁酣畅地吼了一声：“老娘最喜欢的就是打群架，还是打这么厉害的群架，带劲！”
这支队伍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每个士兵都是久经沙场、勇猛干练的将士，她从未带过这么厉害的兵，顿觉身上都是将士的的光芒。
的确，若不是以她这个外挂人员的名义，提前把这只精锐队伍分出来，只怕现在边境护卫队所有的兵力都被困在南城，无力支援十三院。
石骁骁纵情打着，五分钟后才反应过来：“啊！”
“怎么，你受伤了？！”秦丹收回肩上的炮筒，紧张地问她。
她激情四射，恍然大悟：“我就说！区区一个南城外围攻陷，他为什么要分给我这么多兵，原来是为了今天啊！”
秦丹：……
营救海教授（2）
禁区实验室。
玻璃大门不同于十三院其他各处的建筑风格, 甚至可以说清新明亮，但白晃晃的光照得人心瘆得慌，墨绿栏杆上刻着尖锐的花纹, 像某种宗教的符号, 诉说着一些古老神秘的传言。
距离上次阴差阳错走进这里其实也就过去了一年, 这一年竟比过去躲躲藏藏的前二十年都要跌宕, 卡妮心里五味杂陈，她预感到即将面对的真相可能并不美好，甚至会残酷到将现有的秩序完全击垮, 但她别无选择。
十二院，十三院，地下窟……她躲了二十年，辗转各处, 一直做基因实验, 却从未想明白自己做的究竟是什么。
她没有钥匙, 手里只捏着个紫色的数据晶体, 但当她伸出手, 整个大门却仿佛受到感应般自动敞开，卡妮和秦丹踏了进去。
这是一个圆形房间，被渲染成深蓝色调，散布着星星点点的光斑, 仿佛是遥远未知的星系，秦丹惊叹一声，却见中央位置摆着一台庞大的机器, 外观复杂, 呈圆柱形，上面布满了发光的线条和图案, 顶部有类似于天线的构造，伸向空中，将光芒散射到空间四周，到处都弥漫着淡淡的蓝光，呈现出一种未来主义的朦胧色彩。
机器周围分布着几个控制台，上面闪烁着各种显示屏和控制按钮，但卡妮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个幽黑的身体上，他漂浮在圆柱体当中，双手低垂，头歪到一侧，像个诡异的梦影。
“这是什么地方？看上去不太对劲！”秦丹高度戒备，神情非常专注，“难道十三院在做什么秘密研究，需要用人体实验？！”
他看着漂浮在那根巨大圆柱形里的人体，脸色变得阴沉难看。人体实验是禁忌话题，他曾经听人零星提起过，核污染后的新人类为了在世界上立足，曾有过很多越界的探索和开发，人体实验自然是其中臭名昭著的一环……但那都是两百年前的事了。
卡妮摇摇头，轻声说：“这里不是十三院。”
秦丹一惊：“怎么可能？！”他们刚刚在长官和石骁骁的双重掩护下冲进了禁区的实验室，如假包换。
卡妮却已经看出来了：“这是另一个镜像局。”
她的语气是如此轻描淡写，仿佛是说“这是另一块饼干”或者“这是另一份基因稳定剂”那么平淡，但秦丹浑身的血液唰得一下凉透了：“镜，像，局？！”
来了一个又一个，今天是注定要栽在镜像局里吗！？
他简直想哭，两行热泪还没流下，卡妮却又纠正了一下：“应该说，是用镜像局为载体搭载了一个时空穿越的机制，也就是我目前内心深处最想见到的东西的复原……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秦丹真诚地点头：“不能。”
卡妮摇头：“总之，从我们踏入这个房间起，就已经不在十三院了，镜像把我们带进这个空间，至于它模拟的是哪里，我还需要琢磨……”
她把手轻轻放在中心机器的控制台前，秦丹大喊：“也许有危险——小心！别碰！”
中心机器突然变换光芒，秦丹的心提到嗓子眼，整个空间突然爆发出夺目的金色光芒，漂浮的几何影像开始欢欣跳跃，整个场景像一场盛大的游梦。
中心机器亮起：【异空间初代创始人卡妮，认证成功。】
卡妮转过头：“好，看来这里叫做异空间。”
秦丹：……
你认真的吗。
……你可是初，代，创，始，人，啊！！
卡妮耸肩：“我真的想不起来了，不瞒你说，我的记忆跟年龄一起冰封了很多年，不过好在今天总算要知道答案了。”
“是啊卡妮，你总算来了。”那个男人笑起来，他没有睁眼睛，没有动，声音也不是从他嘴巴里发出来的：“我死之前留下了这段信息，你的代号被我录进了系统，如果未来有一天它侦测到你的存在，就会自动带你进来，这个星球不存在真正的异空间，所以我不得不用镜像做载体……放心，等这一切结束，我会把你们安全地护送出去。”
秦丹后脖颈的毛都要炸开了，举枪对准那个人就吼：“不准轻举妄动！你到底是谁，这里又是哪儿？如实回答，不要故弄玄虚！”
他不由分说挡在卡妮身前，心里却暗想不好，这世界有异兽就够麻烦了，怎么现在还闹起鬼来？
那人却很轻松：“你好，你是卡妮小姐的朋友吧？放心，我的生命早就不存在了，我只是一段残留的代码，被主人封锁在这里，唯一的任务就是等待卡妮小姐的出现……这里是异空间，是卡妮小姐最想来的地方。”
卡妮直直地盯着这个人，他的头发微卷，鼻梁很直，像清正秀气的竹子，嘴唇微厚，唇形跟自己完全一样，连骨相都有几分相似。
男人说话轻柔，语调平静：“你手上的晶体里存着人类基因计划吧？很好，我一直在想该怎么把这些一股脑告诉你，看样子你也在寻找，而且方向很正确，你把它放到控制台上吧，我来帮你破解加密算法——这是你了解这段历史的唯一途径了，通过它，也算是我们见过面了，我没想到能见到你，真是幸会，幸会。”
他的声音很轻，卡妮却一惊，抬眼深深望去，当初她扒在禁区实验室门口看的悬浮空中的人体标本，正是眼前这一位：“你是因为被拿来做人体实验标本才死去的吗？你，你是我的亲人吗？”
“你猜到了，是的。”男人点点头，“抱歉，我的权限不够，搭建镜像局的异空间需要动用电磁场，但这很容易引发某些异化生物体的暴动，他们对磁场的变动格外敏感，上次就是这样，我试图把你引来，结果同时也招来大批异核巨蝎涌进十三院作乱，对不起，那不是我本意。”
“……异核巨蝎的暴动跟我有关？”卡妮吃了一惊，秦丹倒是幽幽地开口，脸色已经被震惊到空白：“是啊，黄鸟人给你送药，章人兽被你捆绑，蝎子跑来亲亲你又怎么了呢哈哈哈哈我真是一点也不惊讶呢哈哈哈哈。”
他已经开始胡言乱语，男人索性不理他，专注跟卡妮对话：“不过，说我是你的亲人容易引发误会，更准确的说法是，你是我的亲人。”
他语调温和下来，如果他能抬头睁眼，想必会用钦羡柔和的目光投向卡妮，“卡妮，你是我的长辈，或者说，是我的祖先。”
卡妮：……
“……”半晌，秦丹扇了自己一巴掌，给自己的脸颊做人工解冻：“卡妮小姐，长官跟我说你活得久，但没想到是这么久啊！”
男人笑了：“你穿越的时候，异空间被人做了手脚，导致你的基因信息录入出了差错，所以不得不退回到幼年形态，并且丧失所有记忆……这些年你过得应该也很辛苦，我很抱歉，其实我早就死了，但因为要搭建异空间的磁场，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帮你。”
卡妮追问：“告诉我，我到底是谁，为什么要通过异空间穿越？”
那男人头低垂着，声音却清晰而坚定，通过中央机器，一字一顿地传过来。
“你来自旧人类时代，是核污染之前的生物基因科学家，也是人类基因计划的先行探索人。”
卡妮倒吸一口气，但秦丹率先反应过来：“可是这不可能，这个世界早就没有旧人类了，怎么还能——”
“所以说是穿越过来的啊，”男人的语气变得有些调皮，“不瞒你说，卡妮还不是唯一一个穿越的科学家呢，当时，人类社会对科技走向产生分歧，几个顶尖科学家组成联盟，开启平行时空模拟器，有人负责星际航船研制，有人负责人工智能破解，而卡妮小姐进入B-3星球，专门探求基因的编辑和转化，这一年是2120年，也就是B-3星球的元年。”
一阵沉默，谁都没有说话。
“其他的科学家……后来都怎么样了？”卡妮觉得自己的嗓子发紧，喉咙干涩，声音都变得有些疲惫。
“根据记录，第一个科学家研究中子星物质，却没有造出光速飞船，他载着最后的人类驶向星空，再无踪迹；第二个本来是打算用尺缩钟慢效应创造零时空，计划多创造一个亿年，但不知为何中途发了疯，整个星球覆灭，也宣告失败……原本你排第三个，按照穿越机制，你应该进入休眠，在未来时空醒来，可惜出了差错，不过中间这时间也不算浪费，至少我们见证了人工智能的发展和覆灭，提前知道了这条路也行不通。”
真是喜人的科研成果，秦丹面无表情地想。
卡妮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开启异空间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听上去令人神魂激荡，但其中的难度岂是人力所能及的？难怪在卡妮零星的前世记忆里，她总是在愤怒地踱步，与人理论，反复念叨“现在开启基因实验还为时尚早，时机并不成熟！”……
男人点头：“你应该是激烈反抗过，但最后还是同意了，这不怪你，也不怪任何人，对边界的探索、对极限的拉扯，都是写在基因里的天性，这是人性决定的，本质上跟三岁小孩试着打碎一个玻璃杯或九岁孩子试图松手放开一只风筝没有区别，都只是试探一种边界罢了……当时，人类社会已经走到末路，这是一场盛大的自救，科学家自然比谁都更需要知道，我们的边界在哪里。”
他们汇集最尖端的人才和最丰沛的钱财资源，用虚幻的理论和极限的想象踩出实体的脚印，造出一个个真实的模型，投入模拟器，再开发磁场进行穿越和实验……这不仅是对科学和技术的挑战，更代表了人类对自身的极限探索，需要的岂止是能重建秩序的勇气和决心，更是巨大灾难面前依然屹立不倒的信念。
如论怎么看都是伟大的人类工程，让人心神激荡。
“虽然你失去记忆，年龄也退化成小孩，但依然是整个十三院基因实验能力最强的人，当然了，你也是最心不在焉的一个，当大家都忙着躲避感染和寻求生存的时候，只有你在困惑别的事情。”
男人顿了一顿，语气颇有些感同身受的同情：“你应该知道自己身上那些不寻常的属性，比如这几十年你从未感染过任何细菌病毒，你完全健康，这种稳定已经超出了正常范围——这些年，你谨小慎微低调行事，就是因为这些内心深处的疑虑和困惑，我说的对吗？”
卡妮凝滞了半晌，缓缓地点点头。
男人似乎很满意，愉快地说：“这么看来，机器人还是挺厉害，能预言出救世者未觉醒的状态，不过说来还是我比较厉害，因为我最终等到你，并且帮助你恢复了记忆。”
“卡妮，欢迎你回来，从此你不必再遮掩躲藏，你是引领B-3星球的第一位科学家，是我们的开拓者和引领者，你只管大胆地往前走。”
“救世者卡妮，祝贺你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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