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京都,风向多变。


    前几日各府的小郎君还摩拳擦掌,只等选秀一开,宠冠后宫。可没想到旨意都下了,凤君却在这个档口上生了病。


    选秀推后也就罢了,原本并不受宠的凤君母家,今日里却得了宫里一大堆赏赐。


    颜郑蕙受宠若惊,却也明白陛下此举,是在替她颜府撑腰。


    “颜大人,此次凤君操持选秀辛劳,这才骤然病倒。陛下特意请了素月先生替凤君诊治,索性并无大碍。”崔成含笑,简单与她说了凤君的近况,又道,“如今凤君尚在休养期间,书钰公子进宫之事陛下已经应允,不知您家中可还有彼时与凤君相交甚好的男郎?”


    “这......”颜郑蕙略一沉吟,生怕自己误会了圣意,伸手往书房做了个请的手势,“不知崔掌事可否进一步说话。”


    “颜大人,请。”崔成并未推拒,宫里的事,没有人比他看的更清楚。是以对颜郑蕙也越发恭敬。


    窗明几净的书房里,坐在上首的颜郑蕙并未掩饰心中忧虑,“崔掌事,不知与凤君交好的男郎可需未婚配者?”


    她这话问得小心。


    若是从前,崔成对于这点还有几分把握。现在却是不好说,只谨慎道,“若是已有婚配,此刻进宫相伴凤君,怕是有诸多不便。”


    此话一出,颜郑蕙当即心中有数。与凤君交好的小郎君多数都已成婚,若只是进宫陪伴,她正好借机做个顺水人情,选上几个交情匪浅的人家,报上名去便是。


    但若是未婚配的男郎,断没有便宜了其他家的可能。


    “说来惭愧。”颜郑蕙摇头,“除了书钰,臣一时还真想不起还有谁家男郎与凤君曾交好。”


    崔成在宫中多年,察言观色极为了得,忙起身笑道,“即使如此,奴便与陛下如实禀报,颜大人也无需再为此忧心。”


    “那就有劳崔掌事了。”颜郑蕙松了口气,顺道儿起身送了崔成出门。


    “颜大人不必客气。”快到大门口,崔成脚下一顿,蓦地停住身影压低了声,“奴还有一事,要向颜大人请教。”


    “崔掌事请讲。”


    崔成左右瞧了眼,待众人全都低下头后退半步,方小声道,“不知,凤君可有小字?”


    “嗯?”凑过身去的颜郑蕙怎么也没想到,崔成问得竟是这事。她微微一愣,“凤君小字?”


    “是。”崔成点头。


    颜郑蕙心中登时有了猜测,却也没有再说,只微笑道,“凤君确有小字,「江远」。”


    “江远?”崔成心思细,怕回去交代不清,忙追问道,“不知凤君这小字可有出处?”


    “是。”颜郑蕙略一颔首,“这小字取自「江远山青天将明」,昭为光亮,故而取了前两字。”


    崔成一一记在心里,又再三与颜郑蕙叮嘱了此事不可与第三人知晓,这才留下书钰进宫的日子,领着一众內侍晃晃荡荡回了宫。


    待那长长的仪仗走远,在门口目送多时的颜郑蕙方敛起笑意,手一挥,示意守门的婆子关上大门,与身侧的夫郎道,“叫书钰到我书房里来。”


    如今选秀推后,旁的世家男郎无缘觐见圣颜。好在凤君总算是记挂着家中,留了后手。


    她心中宽慰,待借住在府上的表公子书钰匆匆前来叩首见礼,这才一改刚刚的和善,眉目冷肃,“五日后宫中会有马车前来接你,此番进宫虽是打着陪伴凤君的名号,但你亦不可松懈。”


    “姨母放心,书钰心中明白该怎么做。”


    跪伏在地上的男郎乖巧,他今年刚刚十八,正是议亲的好年纪。此刻家中安排他进宫,打得是什么主意,书钰门清。


    再加之,坊间早就有表哥无宠的传言。想他颜府男郎出了名的姿容俊朗,既然陛下不喜表哥,多半是觉得与表哥脾性不合。若他进宫,必不会傻傻露出本来的性子。


    女郎么,多是想要男郎白日里听话乖巧,夜里热情如火的反差。且不说旁的,就是姨母这样饱读诗书之辈,府上的那些小侍,又有几个是老实的。


    要不是他母父早亡,想来今日入宫之事也轮不到他。这些人情世故,书钰心知肚明。不过,他却不觉得自己被算计安排的清清楚楚,毕竟只要能入宫,就算是不得宠,也能衣食无忧,不必再看人脸色。


    更何况,陛下年轻。能伴在她身侧,不亏!


    “有些话,本不该姨母叮嘱。”颜郑蕙十分满意书钰的懂事,面色稍缓,压低了声道,“君侍与凤君不同,不必拘束着性子。这几日,姨母便安排知事的叔伯教你。”


    虽然想的明白,可被长辈这样明晃晃地点出,书钰仍有些不自在,只得红着脸谢过。


    “你我本是一家人,倒也不用事事道谢。”颜郑蕙微微蹙眉,“只盼你日后得宠,莫要忘了今日颜府便是。”


    送出去的棋子,最怕是有主意难牵制的。


    书钰哪里能不明白,当即又发誓道,“姨母放心,书钰必定为颜府尽心尽力,好好辅佐表哥。”


    他行为恭谨,又极为乖巧。


    颜郑蕙越看越满意,当即又嘱咐道,“此次进宫,与凤君不要提「失宠」二字。他病尚未痊愈,府中送了新人进去,本就伤着他的心。若你再言语刺激,到时候只会让世人都看了我颜府笑话。”


    “书钰晓得。”


    跪在地上的男郎重重点头,他自是没有那么笨,还未在宫中站稳脚跟,就开罪了表哥。


    见他答应,颜郑蕙松了口气,眼神落在他那身旧衣,道,“我瞧你这衣衫不像新做,记得去府中支些银子做几套新衣。”


    “还有。”事关颜府的颜面,颜郑蕙想的格外仔细,唤住恭敬退后的男郎,“再练练你那骑马的功夫。”


    每年七月,陛下都会去狩猎场避暑。因着凤君不得宠,每年此时他都是独自留在狩猎场行宫,若是今年书钰能一同前往,便有机会伴在陛下身侧。


    她主意早就打好,颜昭不得宠一事此刻也不再像座山,压得她透不过气。


    颜郑蕙面上喜色不掩,崔成一路小跑到御书房时,永嘉侯沈瑶舟刚刚从奉旨进殿。


    “长公子呢?”缓了几口气的崔成召过当值的小黄门,眼睛左右看了看,疑惑道。


    过往永嘉侯进宫,身侧总是有长公子苏沐的身影。两人感情极好,如胶似漆。今却是稀奇,只永嘉侯一人。


    “回崔掌事的话,今早素月先生刚刚替长公子问过脉,长公子已有身孕。永嘉侯入宫,便是来禀报此事。”


    小黄门喜气洋洋,崔成听见这消息,心中却无端的一沉。长公子有孕,陛下必不会在此时派出永嘉侯去收复江峪山。


    正想着,远远有辇轿缓缓而来。


    崔成定睛一看,忙不迭先迎了上去。辇轿上坐着的不是旁人,正是刚刚才提及的长公子——苏沐。


    他这会前来,多半是为了战事。


    崔成不免在心头感慨,看来今日,陛下少不得又要在御书房忙上一整日了。


    窗外的树影影影幢幢,不知不觉间被夕阳落日一点点拉长又彻底淹没在了无边的昏暗之中。


    眼瞅着外间的夜色越来越沉,椿予到底不忍心,谨慎选着措辞悄声劝着还在时不时听着动静的颜昭,“凤君,陛下许是政务繁忙。今夜里或许......或许不会过来了。”


    一如过去三年的每一个夜晚,陛下总是在忙。只有在祖制定下的时间,才会留宿福宁殿。


    而今夜普通至极,是以凤君,等与不等,都不会见到陛下。


    椿予心中叹息,更不愿意凤君再同三年前一样将满心期盼慢慢冻结成冰。


    这话犹如一颗石子,硌得颜昭心中无措。


    他坐在窗边看书的神情微怔,那双盼了一晚的桃花眼恹恹垂下,也不知说与谁听,“可陛下说过,晚上会来瞧我的。”


    “凤君。”椿予心口一窒,慌忙放轻了声在旁安抚,“陛下肯定是想来的。”


    无论如何,现在的凤君万万不可再伤心。他原本打算再婉转地劝劝,谁料这一句才说出,不等他继续“但是”二字,刚刚还有些不开心的男郎蓦地扬起脸,那双清亮的眼仿佛容纳了漫天的星辰,振奋道,“你也这么认为对吧!”


    “......”


    认为?他认为什么?


    这转变来的措手不及,椿予怔愣不解,心底却越发难受。


    三年的宫中时光,犹如一把生着锈的钝刀,一点点一寸寸将自家主子天真烂漫的性子生生从骨血中磨得干干净净。


    他不再盼,也不再伤心,也终究成了宫中人人夸赞的端方凤君。


    可如今,他开始重新期盼、欢笑,却不知这命数是幸还是不幸。


    正想着。


    “咚”


    拔步床旁一声动静,打断了椿予的愁思。他应声抬眼,立时被惊出了一声冷汗,忙急急起身去搀扶站在小凳子上摇摇晃晃不知够着什么的颜昭。


    “凤君,您若是找什么,只管吩咐奴就是了。”


    “这个呀。”颜昭攥紧手心,与紧张不已的椿予笑笑,“须得我亲自来寻才好。”


    他护得仔细,总归没有再傻傻等着,椿予暗自松了口气,还不等嘱咐宫人闭门落灯。


    面前的男郎却一抬脚步往外走去。见椿予还愣着,颜昭侧身,眉目间满是欢喜,快快乐乐与他招招手示意,“走吧。”


    椿予茫然,见颜昭走路飞快,赶忙提上灯笼跟在身侧,不解问道,“凤君,咱们这是去哪?”


    等着辇车的男郎眉眼弯弯,似是天上一钩月,小声道,“陛下想见我却没有时间,正好......”


    椿予后背一凉,直觉不好。


    就听颜昭有些腼腆地将声音压得更低,“正好,正好我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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