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苏不善女男情感之事,于姻缘也多是顺其自然。


    这会心中笃定书钰必然对程娇有意,言语间也热络起来,不甚熟练地撮合道,“程娇,孤记得你最善舞剑,三年不见,孤倒是极为怀念你当初在荒漠里对月飞剑的那一幕。”


    总归男郎理应会抚琴的,到时候程娇舞剑,书钰抚琴,倒也称得上柔情蜜意。


    她顿了顿,转头与颜昭又道,“凤君想来也是没有看过女子舞剑吧。今日正好有程娇在,也能见见当初迷倒万千塞北男郎的舞姿究竟有何魅力。”


    这话可不是元苏夸大,想当初她与程娇每每行军途径一处,都会有胆大的男郎寻到军队驻扎处送衣送水。


    那会她跟着程娇可用了不少好东西。像是女郎的一些贴身衣物,男郎们送来的时候几乎都做大了不少,程娇嫌弃不肯穿,都是她用着正好。


    阮程娇倒也不推辞,举杯与元苏笑道,“陛下与凤君若是想看,臣愿斗胆献舞一曲。”


    大漠荒凉,夜里气温极低。


    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渐渐地女郎们都以舞剑擂鼓来暖和身子。这其中若说翘楚,自是有阮程娇。


    当时她也是这一身束腰骑服,长剑起舞,恍若游龙泛起江海碧色,天地瞬息万变。低眉凝神间,仿佛冬雪覆地,冷若坚冰。


    莫说是前来偷瞧的男郎,便是她们,也都被这剑舞磅礴气势所震撼。


    如今在皇宫之中,阮程娇自是不好携兵器进殿。


    元苏朝崔成示意,“拿孤的佩剑来。”


    “陛下,臣尚有一不情之请。”


    阮程娇接过崔成躬身递来的云虹剑,瞧见上面熟悉的剑穗,微微笑着拱手道,“当初在大漠,乃陛下击鼓,臣方能闻音而舞。如今,臣斗胆,请陛下再击鼓一回。”


    “孤亦怀念当初在大漠的日子。”元苏笑笑,声音却渐渐苦了下来,“不过孤的左手,一年前受了伤,如今怕是再也无法酣畅击鼓。”


    她的话音一落,安静坐着的颜昭蓦地怔住。这么重要的事,他竟然什么都不记得。


    “陛下——”


    “陛下。”


    几乎同时,两道声音齐齐响起。只是颜昭声音小,被压了下去。


    阮程娇眉目肃然,疑惑问道,“一年前?陛下多数是在宫里,怎么会受伤?那些御林军呢?!”


    “此事说来,也不怪御林军。”元苏平静道,“是孤狩猎时,为追白虎,不小心坠了马。”


    她说得云淡风轻,阮程娇却是不信。旁的不提,单是元苏的马术,在整个大晋都无人能及。更何况,弯弓射箭,她亦是一把好手。


    又怎么会在皇家狩猎场,在御林军护卫之时,坠了马。


    阮程娇心中疑窦未消,可瞧见那端坐在元苏身侧的男郎明显地松了口气。登时明白,陛下这套说辞,不过是在宽慰他。


    一年前,她虽远在东南四郡,却也知晓朝廷颁布了新令,要重新划分各家土地,让百姓有谋生之所。


    要知道过去百年,大晋的土地几乎都被各世家高门圈在名下。陛下此举,旨在照拂百姓,却也动了那些世家利益。


    若在宫中动手风险极大,是以那些人才选在了每年七月的天子狩猎。


    阮程娇细细一想,便骨生恶寒。可眼下,的确没道理让并不知晓实情的凤君受到惊吓。


    她低垂下头,单膝跪在地上,“是臣思虑不周。”


    “无妨。”元苏侧脸与颜昭安抚地笑笑,“孤虽不能击鼓,但总有人能抚琴相合。”


    她朝颜昭微微示意,正自责的男郎蓦地反应过来,顺从地点头道,“陛下,请允许我推荐一人。”


    他看向已然有些微醺的书钰,剑眉一皱,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夸道,“我这表弟琴艺一绝,如此便让他——”


    撮合的话在书钰醉倒瞬间,戛然而止。


    颜昭赶忙示意椿予上前搀扶,转身与元苏低头行礼解释道,“还望陛下见谅,书钰自小便不胜酒力,这清酿虽然是酸甜之味,实则后劲极大。他过往从未喝过此酒,故而不知深浅,这才闹了笑话。”


    他瞥了眼倚在椿予身上被內侍小心扶出去的书钰,眉心紧紧皱起,他分明叮嘱过书钰,不可贪杯。


    这下子可好,若是陛下怪罪,当真是无妄之灾。


    “凤君不必惊慌,既是吃醉了酒,让內侍伺候着就是。”元苏还是头一回见男郎醉倒,心中有些好笑,却也觉得书钰的性子果真与凤君有几分相像,都是一样的天真率直。


    但眼下,却是缺个抚琴之人。


    “陛下。”阮程娇倒是没怎么注意书钰,只垂首道,“臣斗胆,想请凤君抚琴一首,与臣共同献艺陛下。”


    元苏迟疑,要颜昭抚琴并不算什么难事,只是他身份不同。如此一来,是有些委屈。


    她并未像刚刚一样痛快应下,颜昭知晓她是为自己着想,但阮将军已经开口,若是断然拒绝,着实有些伤两人的情分。


    他轻轻握住元苏的手,浅浅笑道,“陛下,阮将军与您情同姐妹,今日亦算是家宴。我的琴艺向来不及书钰,一会若是弹错了音,还请陛下莫要笑我。”


    短短几句,便解了元苏心中担忧。


    他与程娇,都是她极为信任之人。


    琴声渐起,元苏单手撑脸,静静欣赏着程娇翩若惊鸿,宛若蛟龙的身姿。三年不见,她还是一样出众。


    倒是颜昭。


    她看向跪坐在古琴前的男郎,眉眼渐渐染上了些许笑意。如今的凤君总能给她惊喜,她原以为他只擅长画作,没想到于抚琴也是极有造诣。


    那样修长的手指,捻抹复挑间,仿佛沁了月色清辉的白玉,温润有方。


    元苏眉眼一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底渐渐暗了下来。


    一曲剑舞结束,就是阮程娇,看向颜昭的目色里也多了几分欣赏赞叹。这些年有的是人想与她合舞,但能跟上她剑舞节奏的男郎,凤君算是头一个。


    她不由得与凤君攀谈起来。


    宴席上热热闹闹,外间的夜色也在不知不觉间更深了几分。


    打更声一过,阮程娇知趣地起身,站在玉淑阁外恭敬地目送元苏与颜昭一同坐上辇车朝福宁殿而去。


    “阮将军,这边请。”


    身侧,崔成温声提醒道。虽说陛下优待阮程娇,但她毕竟是外女。宫中这么多內侍,少不得有些动了歪心思之人。


    他一早就在阮程娇暂歇的暖阁里选了些御林军前去,正打算引她去沐浴。


    阮程娇转头,目色已然犹如寒冰,低道,“我沐浴之时不喜旁人伺候。有劳崔掌事亲自守在门外。”


    她本是一张芙蓉面,偏生性子冷傲,犹如刚刚那支剑舞,凛冽不可靠近。也就只有见到相熟亲近之人,才会说几句玩笑,温和下来。


    好在崔成在元苏身侧伺候许久,早已练就了些许处变不惊。微微点头,转身便嘱咐了御林军严密地守在四周。


    宫中一轮月,寂静了整个夜。


    福宁殿御池边上,颜昭一本正经地跪坐着。他早前跟陛下拉过钩,今夜虽晚了些。但说过的话不能食言。


    男郎耳朵早就红透,眼眸也不敢随意乱看,薄唇一抿,压住心头那点难抑的羞怯,喉结微动,努力吸了口气,“陛下,那我开始了。”


    “嗯。”


    他紧张,她却意外地放松,紧闭的眸子慢慢睁开。氤氲的水汽仿佛一层薄雾,隔开了身与心。


    颜昭一点一点擦的细致,元苏渐渐生出些倦意,好在他并非那些别有用心,会故意拖慢时间的男郎。规规矩矩擦了背,哪里还敢多瞧元苏一眼。


    他不敢看,刻在脑海里的身影却仿佛一团火,烧得人汗津津的生渴。


    “陛,陛下。”颜昭偏开脸,眉目间全然一片浅浅的红,紧张地盯着地面,“我做了些贴身的物件。”


    那些兜子、里衣,他悄悄做了几个时辰,针脚比不得尚衣局,也不知陛下穿不穿的惯。


    “怎么费心去做这些?”元苏缓了缓昏沉的睡意,从水波中起身,接过颜昭递来的棉巾。


    她身量高,尚未擦干的水珠滴滴答答顺着发丝落下,棉巾打横裹着,牵着颜昭往暗间去,并未意识到身侧男郎骤然而起的局促。


    “我早前就想送陛下一些自己做的小物件。”


    乱了心神的颜昭强迫自己不去多想,与元苏稍稍隔了一段距离,一件一件递过亲手做的兜子,里衣。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中,他的局促渐渐舒缓,手指叠在一处,略有些腼腆,“毕竟,我先收了陛下的小木剑,不回礼说不过去的。”


    他欢欢喜喜的声音没有遮掩,只低垂着眼不敢瞧她。


    元苏撂开棉巾的手一顿,忽得想起自己还答应了颜昭要送他一根木簪。


    她将此事忘得干净,心里登时跳了一跳,好在颜昭并未问起。


    元苏暗暗松了口气,倒也将此事重新记挂在了心上。


    “陛下可觉得有哪里不合适?”


    颜昭是头回帮女郎做贴身的衣物,忐忑地细细打量了一圈,见元苏满意,这才弯了弯眉眼。


    “凤君做的很好。”


    这样正经八百,专门送她的男郎心意,元苏亦是第一次收到。


    她面容平淡,声音却是笑着,“过往行军打仗之时,孤最羡慕的便是程娇。她呀,从不缺男郎送的这些心意。孤那时并无多少钱银,稍有点银子也都换去买了物资。”


    “是以,那些男郎巴巴送来,程娇不喜欢的,孤都是厚着脸皮问她讨来,给自己穿抑或是给其他姐妹穿。”


    颜昭听得一愣,他从未想过陛下未登基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早知如此,他必定从一开始......从一开始就送给陛下。


    颜昭心生难过,下意识地伸手抱紧还在与他说着往事的元苏,明明是暖和的室内,他的声音却忍不住在发抖,生颤,“陛下,我,我以后会送陛下许多。”


    她分明这般好,好过世间万千,颜昭鼻尖一酸,“我......我全都送给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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