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陛下不必去羡慕任何人。他会全心全意,送她所有。
“凤君已经送了孤许多。”元苏抬手,缓缓拍了拍颜昭因为哽咽而颤抖的后背,“你瞧,这身里衣和兜子就极好,比尚衣局做得都贴身。”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去要的尺寸,又是什么时候悄悄准备了这些。
元苏只想想,心尖都好似被狸奴轻轻咬了一口,酥酥麻麻地暖意从四肢百骸散开,直叫她手下的力道越发温柔。
想起过往军中姐妹总调侃:以后若是娶夫,定要从里到外都换上一遍新衣,也叫那些没娶夫的好生羡慕一回。
她过去不懂,如今倒也真的感悟了些许。
可惜怀里的人却还为往事伤着心。
元苏眼中笑意深切了不少,伸手揉揉他的发顶,耐心地与他又说道,“其实,过往行军之时,孤并未短缺过衣物。程娇大方,孤那些年的衣物几乎都是她随手转赠。”
“那......那些都是旁人送阮将军的,陛下穿着不合身吧。”
他一想到陛下在那又冷又寒的地方穿着并不贴身的衣物,眼眶登时又红了几分。若是她们早些相遇就好了。他定会每日去瞧她,送她好看的香囊、荷包,赠她暖和的衣裙。
“倒也不是。”元苏生怕颜昭又掉眼泪,接着解释道,“做衣都需尺寸,那些男郎啊,都是粗略估摸了程娇的身形,做出来的里衣、兜子几乎都偏大些。”
说到这,元苏摇头轻笑道,“孤又年长程娇几岁,身形许是比她要结实些,所以这些里衣孤穿着刚刚好。”
“嗳?”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懵懵地抬起,眼尾还挂着泪珠,唇角却已然庆幸地扬起,“还好他们都做大了几分。”
“是啊。”元苏抿唇一笑,“孤运气还算不错,也亏得程娇大方。”
颜昭舒了口气,月夜低沉,他还尚未沐浴。
“陛下先歇着吧,不必等我。”
原本御池宽敞,同时容纳两人并无问题。是他实在太过羞怯,无法坦然地面对元苏。只要稍稍往她身上落下几眼,人就仿佛飘忽了起来,只想与她靠得再近些。
不似她总是那么淡定。
颜昭捏着自己的衣带,慢吞吞地往御池走了几步。
身后,元苏披上大氅,没有迟疑道,“也好。”
颜昭有点发愣,虽说是他先说了让她走的话,但如今元苏真的要离去,他心口反而生出些说不出的闷。
他低下头,将衣衫随手搭在一旁的紫檀木衣架上,沉默地将自己泡进涟漪不断地温水之中,放空了思绪。
外间的脚步声来来回回。
颜昭不用回头,也知多半是椿予进来替他更衣。哗啦啦的水声中,挺拔清瘦的身影缓缓转身。
踏上池壁玉石的瞬间,那双眼蓦地睁圆。周围燃着的莲灯仿佛融入了夜色之中,只有她是万千星辉中唯一的光。
“陛下?”
她不是先回去歇着了吗?
颜昭怔怔地看向不知为何又回来的元苏,好半晌,才想起自己此刻不着一缕。
他心急想要去够挂在衣架上的衣衫,脚下一滑,身子顿时失了平衡,往一侧跌了过去。
元苏哪里料到回来会让他如此惊慌,眼见他站不稳,想都没想,大步往前,一伸手极为利落地扶住了他的腰身。
她常年习武,握剑的虎口处早就磨出了薄茧。这三年虽养尊处优地过着,却也没有消了这长年累月舞剑的痕迹。
紧紧贴在他的侧腰,稍稍一动,都能真切地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
人一旦跌倒时,总会下意识想抓住什么。
颜昭亦是,跌进元苏怀抱的瞬间,几乎无需多想,一伸手便紧紧抓住了她的肩头。眼眸还无措地惊慌着,鼻息间却早已是她冷冽的淡香萦绕。
骤然生红发烫的清俊面容避无可避,清晰地映入元苏眼帘。
过往她也曾这样扶住过脚滑的凤君,男郎并不曾这样羞怯,只是淡漠地,风轻云淡地偏开脸站稳脚,再与她极为守礼地退开几步。
那个时候,她很欣赏他如此的懂规矩。但如今——
元苏低眸扫过快要把脸低垂进胸膛的颜昭,心头一顿,到底还是压住了那不知如何生出的想要好好欺负他一番的杂念,扶着他站稳,负手退后了半步。
这是合乎规矩的距离,亦不会太过疏远。
“谢......谢过陛下。”急急扯过衣衫遮身的颜昭窘迫,干巴巴地道了谢。又悄悄抬起眼看向元苏,见她正沉思着,登时缓了口气。
这几日颜昭大抵摸清了元苏的性子,陛下瞧着面冷,实则是个温和待人,极为律己的女郎。
只要与她提过养病期间不可行敦伦之礼,她定会克制。
反倒是他自己几次情动都会错了意,颜昭每每想起其中情形,脸都烧得通红。也亏得前次有过相同的境地,这会他才能极快地冷静下来,免得又被陛下瞧见他的窘样。
“你我是妻夫,这样的小事,不必道谢。”
暗间里炭盆烧得正红火,刚刚在他腰间沾上的水珠,说话的功夫便没了踪迹,只留熟悉的触感徘徊在指腹,隐隐要勾起记忆里那些不可言说的夜。
元苏并非重欲之人,她侧开眼,慢慢收掌成拳,略过萦绕在心口莫名的情愫,从衣袖中拿出个小木马递给颜昭,“来而不往非礼也,木簪虽未成形,但孤早前还做了这个。”
木剑与马,还有一个她模样的小人。
原本这些,是她预备两人成婚时,一并要送他的礼物。只不过当初登基之时,朝政并不十分安稳。大婚之时,只有小木剑将将完工。
这匹小木马还有她模样的小木人,都还只是些半成品,没有细细打磨过。
那时候的凤君敬她、怕她,她都是知道的。不光是小木剑,便是她看到些适合他的玉冠金饰遣人送来,他都只是好好收起,从未戴过。
他既是不喜,元苏渐渐也将这些都忘在了脑后。
要不是今夜收到了凤君亲手做的中衣、兜子,她亦不会心血来潮地匆匆往御书房去了一趟,特地找出这匹小木马再折回。
“所以这是陛下......特意准备送我的?”
他小心翼翼地问询着,猜测着她去而复返的原因。
“嗯。”
得了确切回答,颜昭握住小木马的手指陡然收紧。一双清亮的眸子弯出好看的弧度,心如擂鼓。
刚刚那一点委屈,仿佛天明时分的雾气,丝丝缕缕散得极快。他的欢喜不曾刻意遮掩,哪里还记得要与她站远一些,唇角翘起,直直扑进她的怀里,雀跃地像是得了世间珍宝。
“陛下,这匹小木马,我也很喜欢。”
元苏垂眸,看向拿着小木马爱不释手的男郎,目色软和了下来,牵着他往内殿走去,
更深露重,颜昭身子尚未康复,熬不了夜。
但他实在是太过欢欣,趴在锦被里,依旧神采奕奕。一会将小木剑压在软枕下,一会又把小木马摆在枕边,忙忙碌碌调整着这两样物件的摆放。
等元苏坐在拔步床边上,颜昭才停下手里的动作,眼巴巴瞧着她掀起被躺下。眉眼一弯,熟练地凑过去,钻进了她的怀里。
窗外的月暗了下去,梦里的星河却已满载,熠熠生辉。
宫中的清酿入喉不比坊间烈酒呛口,后劲却极大。书钰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窗外的日头正明媚,显然已过晌午。
他揉着乏困的眉心,喝了几口清茶润喉,有气无力地问着伺候在前的內侍,“几时了?”
“回表公子,已是申时。”
他竟醒得这般晚?
书钰一愣,眉心皱起,“凤君可曾问起过?”
“回表公子,凤君昨日酉时曾来过雅兰阁看望公子。”內侍低垂着头,一一禀道。
酉时?
这时辰对不上。
书钰眉心越发紧皱,略一思量,问道,“我——睡了几日?”
內侍跪直身子禀道,“夜宴之后,您已然昏睡了三日。凤君日日都来瞧您,就是御医们也来了好几次。只不过表公子脉象并无异常,是以御医们便猜测表公子昏睡,许是不胜酒力。”
这话旁人听着并无异样,但书钰酒量究竟如何,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
就算是清酿后劲大,他也不曾喝得太多。不过是微醺,小酌的几杯量,怎地就忽然醉了过去,还睡了这么久。
不对劲。
他摆手遣了內侍出去,自己倚靠在懒架上,慢慢回想起那晚酒醉不省人事前的细节。
入宫前,表姨就曾与他提点过。他此次入宫,多的是人在暗中瞧着。需格外小心谨慎,不可做出祸端,更不能连累表哥。
表哥的性子,他最是清楚。更何况一笔写不出两个颜字,若当真是表哥动的手脚,他御前失仪,多半会落个一损俱损的结局。
所以——
他死死咬住下唇,将那晚伺候在身侧的內侍面容神情一一在脑海里过了遍,也没有半点结论。
都怪当时他太过心急,以为能一举侍寝,观察的不甚仔细。
不过,表哥向来细心。
书钰眼珠一转,忙忙起身穿好衣衫往福宁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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