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牧野坐在马车里, 郑国公府的丫头坐在一侧,她低着头,长相虽不是最出众的, 但也周正,比牧野没要的另外两个丫头要更胖一些, 脸颊圆润饱满, 杏脸樱唇,倒也憨态可爱。
燕北人的审美并不似奉镛,喜欢弱柳扶风, 反倒觉得体态丰腴的才更健美些。
郑国公挑她来伺候牧将军, 也是瞧中了她看起来是最好生养的,臀部挺翘,能生儿子,胸脯饱满, 日后奶水足。牧野把她带走, 也正合了郑国公的意思。
丫头的眼睛并不随意乱看, 双手放在膝上,手指绕着一条碧色帕子, 帕子缠住她的食指, 越缠越紧, 肉眼可见的局促。
确实是如郑国公所说是乖顺老实的。
马车里坐得人多了, 火笼烤着, 牧野又喝了酒, 脸上烫了起来, 嗓子眼里也有些干。
她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咳。
丫头终于抬起头, 松开攥着帕子的手,指尖蜷了一下, 似在踟蹰,余光瞥了一眼牧野后,把手伸到了桌上,斟了一杯水,双手捧着递到牧野眼前。
茶盏里的水波纹轻轻漾着,好像她此时怯怯的情绪。
牧野微垂眸,看见一双纤纤细手,微微胖,贝壳一般的指甲染成了丹蔻色,衬得肌肤更加白皙如凝脂。
牧野接过茶盏,喝了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丫头重新低下头,小声回答道:“奴婢名叫红叶。”
牧野点了点头,没有再细问,只是将茶盏放回桌上,重新闭上了眼。
等了许久不见牧野再问话,红叶咬了咬唇,犹豫片刻,悄悄侧过了头,睁着一双杏眼,大着胆子看起了牧野。
牧野抱臂靠着,长相清隽,烛光映在她的脸上,勾勒出好看的线条,鸦羽似的眼睫洒下一片阴翳,薄唇还沾着淡淡水渍。
红叶盯着牧野的唇许久。
脑子里闪过了昨夜妈妈教她看的画册子,脸忽然红了起来。
她若是胆子再大些,是不是该学着画册子里,主动攀附上去……
红叶连在脑子里想都觉得害羞,赶紧摇了摇头,把那些念头都压了下去。
这时,红叶恍然想起来,赵妈妈在她临走前,将她拉到一边,塞给她的一小包药粉。
赵妈妈交代她要把药粉给牧将军吃下,晚上的事情才好办得顺利。
药粉不是什么坏东西,不过是壮阳的药,借着酒性喝下,最为有效。
下药的事情,赵妈妈是做不了主的,背后是有国公老爷的示意。
郑国公想得齐全,担心牧野一个愣头小子,什么也不懂,又或是腼腆,万一早早收场了,红叶的肚子不一定能争气,索性找来了好些大补的药助兴。
这药精贵,也不伤身,郑国公平时自己都舍不得用,但若是用了,男子生猛如虎,女子放浪形骸,连郑国公都能枯木逢春,可见药效极好,今日就便宜牧野了。
红叶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从袖里摸出药粉,全部倒进了牧野的茶杯里,而后又添了半盏茶。
做完这些事,红叶紧张地连呼吸也不受她的控制了,越来越重,她只能刻意压着呼吸的频速,不叫牧野察觉出来。
牧野在闭目养神,听见马车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以为是红叶紧张得坐不住,便没去管。
红叶低低地问:“将军,可要再喝些水?”
牧野睁开眼,确实觉得口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红叶见她把茶喝光了,提起茶壶,又要倒。
牧野道:“不用你忙。”
红叶只知道她以后是要伺候牧将军的,就该倒茶,但她也要听牧将军的话,将军让她不忙,就是不倒茶。
那这茶倒还是不倒,她想不明白了。
红叶又是个嘴笨的,说不出话来,她提着茶壶,悬在半空,一时不知所措,像是一只不知所措地小鹌鹑。
牧野看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发笑,耐心地解释:“我没有让人伺候的习惯,你先在将军府里住着,等我回来,若是你想回国公府,我便送你回去。”
若是她回不来,红叶没受过她欺负,以后也能再找个好人家。
红叶听完,眼睛里一下惊慌起来,手里一松,茶壶要砸到地上,牧野眼疾手快,掌心托住茶壶,才不至于摔碎茶壶,令车里到处狼藉。
“将军是嫌弃奴婢?奴婢想好好伺候将军,求您别送我回去。”
牧野不知深宅里的蝇营狗苟,以为送红叶回去是对她好。
但红叶既已经被送了国公府,若是再被送回去,不知要受其他丫鬟和小姐的多少羞辱。
红叶虽然嘴笨,但不蠢,郑国公府里的那些小姐表小姐,若不是碍于自己的身份,怕是恨不得今日坐上马车的是她们。
就在牧将军挑她走的时候,小姐们躲在屏风后面,正凶巴巴地瞪她。
红叶知道,自她出了国公府,上了牧将军的马车,不管有没有做什么,她在其他人的眼里,就已经是不干净的了。
除了将军府,她哪里也去不了了。
红叶咬了咬牙,大着胆子,依赵妈妈教她的,将衣襟扯开,露出两团粉白。
男人都喜欢她的这里,下人小厮的眼睛总是偷偷地瞟,少爷公子则是借着法儿把她单独叫来,用一些值钱的玩意儿,想骗她当个放荡的。
红叶始终没有依过。
可若是牧将军,红叶愿意主动做那个放荡的。
牧野大惊失色,连忙转过眼。
“你这是做什么?!”
红叶扑到牧野的身上,挤着她柔软的地方,嘴唇亲上了牧野的脖子。
牧野将红叶的两只手腕交叉,合在一起,禁锢住,恼怒地瞪她。
“老实点!谁让你乱来了!”
牧野没想到她挑来的竟然是个只面上老实的,还没到将军府,就对她上下其手起来。
红叶楚楚可怜地望着牧野,杏眸里渗出泪来,明明孟浪的是她,反倒还一副委屈地模样。
牧野被她气笑了:“你还好意思哭!没羞没臊的!”
红叶挂在眼眶里的泪终于掉下来,珍珠似的,打湿了牧野的手背。
红叶虽说是丫鬟,却是细皮嫩肉的,被牧野掐着手腕,这会儿藕节似的腕子已经红了一圈。
此时马车悠悠停下,到将军府了。
牧野无奈地叹出一口气,她解开身上的披风,把红叶裹进去。
红叶的衣襟被她自己撕烂了。
红叶闻到披风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她忍不住又吸了一口。
下马车的时候,牧野走在前面,红叶扭了脚,撞在将军的背上,脚疼得她眼泪又冒出来了。
红叶是装的,她是个丫鬟,哪里像小姐似的弱不经风,会平地扭脚。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郑国公府里老实了一辈子,为了能留在将军府,现在好像把所有的心眼子都激活了。
听着红叶嘤嘤叫,牧野没办法,搂着她的腰,把人抱下了马车。
沈仃一路轻功,跟在马车后边,这会已经站在马车前等着。
他看见牧野亲自将郑国公送的女子抱下马车,那女子身上还裹着牧野的披风。
随着下马车的动作,披风不慎松开,露出红叶赤露的雪白胸脯。
红叶的眼尾泛红,小手攥住牧野的衣服,宽袖滑落,手腕上的红印也被沈仃看了去。
沈仃震惊地瞪大眼睛,好家伙,他没想到牧野的速度那么快,在马车上就急不可耐了。
沈仃震惊归震惊,没有忘记正事,牧野一下马车,他走上前去,道明来意。
“牧将军,皇上急召,请您进宫一趟。”
闻言,牧野皱了皱眉:“皇上有何事?”
白天的时候不召她入宫,大半夜了找她。
沈仃:“将军入宫便知了。”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陆酩是皇上,说的话比他是太子时分量更重,敢违背,就是抗旨不尊。
没办法,牧野让门倌牵来马。
红叶见牧野要走,想起那药,脸色一白,小声唤道:“将军……”
牧野回头看她一眼,只留下一句:“把她交给绿箩安顿。”说完便策马朝宫里去-
牧野进宫后,在殿外等内官通报。
太监总管祁茫道:“顾太医正在里头为皇上请平安脉,烦请牧将军稍候。”
牧野耸耸肩,并不在意,找了个根殿柱靠着。
许是吃多了酒的缘故,她浑身发烫,靠着冰凉的汉白玉石柱,心底的躁意才降了些。
她仰起头,看见高悬夜空的明月,发出清泠泠的寒光。
两名守夜的小太监猫在角落里躲风,一个体型宽胖敦实,一个瘦得如猢狲,两人讲话的声音传到她的耳边。
“昨儿顾太医不是刚请过平安脉,怎么今日又请?”
“傻子,那是平安脉吗?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瘦太监瞪大眼睛,压低嗓子,小声议论:“你是说皇上和顾太医……”
胖太监:“不然呢?你几时见过太医院里有女院判的,顾太医可是从古至今头一位。”
虽说在皇宫里,为了给妃嫔公主们看诊方便,也会有女医,但入太医院当御医的,而且进来就是院判的,就只有顾晚一人。上一任院判,可是在宫中当差了十余年,才升到这个位置。
胖太监:“顾太医巾帼不让须眉,自是不愿被困在这深宫里,咱们皇上也非常人,愿意尊她敬她,让顾太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胖太监对顾晚的评价极高,因昨日顾晚请完平安脉出来,无意听见他在咳嗽,便告诉了他三味药,他回去煎水煮了喝,第二日果然咳嗽就见好了。
若是换做其他太医,哪还管一个小太监的好坏和死活。
瘦太监打趣道:“要这么说,迟早有一天,咱们得叫顾太医娘娘啦?”
胖太监胸有成竹:“迟早的事,下次见着顾太医,可得机灵着点儿,让她对你留个印象。”
瘦太监连连点头:“是是是,多谢胖爷提点。”
牧野还不知道顾晚如今进了太医院,并没有把他们口中的顾太医和顾晚对上号,只是默默听着,目光始终凝着夜色。
浓雾将天上的悬月隐去了。
她的心绪好像也被笼罩在了迷雾里,琢磨不清。
陆酩若是有了新的目标,对她来说,也许是件好事情。
这样一来,陆酩就不会一直盯着她不放,对她做那些不合纲常伦理的事情。
“谁准你们在这里妄议宫中是非的?”祁茫不知何时走近,听到了两个太监的对话,横眉冷竖,喝道,“来人,拖下去杖四十!”
两个小太监脸色唰得一下白了,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师父饶命啊,奴才再也不敢了。”
牧野望着这两个小太监,四十大板打下去,命大概是保不住了。
她出声劝道:“祁总管,不过是胡说了两句,不必罚那么重。”
祁茫看向牧野,他的眉眼清俊,眼睛里浑然没有一般太监的那股子奴性,腰背挺得很直,不卑不亢道:“牧将军见谅,宫里的规矩,还是让咱家来教吧。”
“……”牧野被他的话噎住了,哑口无言,她的确是没有立场,管这宫里的事情。
祁茫冷冷睨着跪在他脚下的两个太监,命令左右:“带下去。”-
顾晚出来时,牧野与她擦肩,余光瞥见,露出惊讶之色,
牧野没想到太监们口中的顾太医,竟然是顾晚。
顾晚亦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对她微微行了一个万福礼。
宫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牧野和她对视半晌,继续往大殿里去了。
短短的几步路,牧野回过味儿来。
难怪从泯城到商船上,一路上顾晚都在,沈凌也将她盯得紧紧的,原来是陆酩看上顾晚了。
牧野不知为何,怒从心生。
既然陆酩对顾晚有意,何必又要对她做那些事情。
起初她以为陆酩是把她当成牧乔,可他的表现明明就清楚的知道她是谁。
陆酩到底把她当成什么?
难道他想男人和女人一起玩?
第 72 章
大殿外左右的宫人安静默侍, 见牧野至,敞开殿门。
牧野原以为陆酩会在太极殿内召她,却没想到内监领她来的是皇帝寝宫。
殿内灯火通明, 金碧辉煌,只是却冷得令人骨寒。
陆酩一身明黄龙袍, 庄重威严, 端坐在御案前,御案上垒满了一沓又一沓的奏折,竟将宽敞御案给摆满了, 只余下方寸的位置。
也不知道二皇子陆晏在执政期间, 都做了些什么,大概是光想着怎么对付陆酩,怎么篡位了,奏折一件不批, 留下一堆烂摊子, 等着人来收拾。
除了南北战事焦灼, 去年冬天恶寒,初春时, 霁国多地发生水患, 天灾人祸接踵而来, 陆酩刚登基, 接手政务, 便已忙得两日没合眼。
陆酩好不容易腾出功夫, 出宫找牧野, 发现她倒是快活, 喝酒喝到夜不归宿便罢,还敢真的领一个女人回府。
她倒是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能耐享用!
想到这里, 陆酩还是一肚子的气。
牧野踏进宫门,并不往前多走半步,就那么停在原地。
陆酩明明知道她进来了,也不抬头,继续批他的奏折,好似故意晾着她。
牧野等了一刻,陆酩批完手里的奏折,还不打算理她,拿起下一本奏折。
牧野没了耐心,开口道:“皇上若是无事,臣请告退。”
终于,陆酩抬起眸,不咸不淡睨了她一眼。
“过来。”他命令道,“为朕研磨。”
牧野不动。
“外头自有太监宫女可为皇上研磨,皇上深夜召臣来,可是有何要事?”
“无事便不能召你?”陆酩的语气淡淡,听不明情绪,“过来,要朕去请你?”
牧野还是不动。
陆酩看着她,“若是这样,你便站到后日再走。”
“……”后日是钦天监算好的出征时间,牧野一刻也多等不了,明日就要出发,也不知陆酩是如何知道,拿准了她。
牧野不可能在皇宫里和陆酩耗到后日,她抿抿唇,终于迈开了腿,走到了御案前。
砚台就放在陆酩的右手边,牧野站过来,才发觉自己和陆酩离得极近,衣袖和衣摆相碰。
但因御案摆满奏折,牧野就算想移开砚台去到远处也不能。
牧野一靠近,陆酩就闻到了她身上的酒味,蹙起眉,嫌弃道:“一身酒气,跟郑国公喝了多少?”
牧野心想,她前脚与郑国公喝完酒,后脚陆酩就知道了,如今就连她喝了多少酒,难道也要向陆酩报备了?
她不回答,反道:“皇上未免管得太宽。”
陆酩脸色不善,沉默地睨着她。
牧野亦是满脸的倔。
如今这天底下,也就只有牧野敢这样给他甩脸子。
陆酩沉了沉气,冷冷道:“研磨。”
牧野拿起墨条,把半根墨条都握在了掌心里,将墨条在砚台里磨。
她是个武人,不懂文墨,磨墨被她做得像是在推石磨。
墨条一滑,发出尖锐的摩擦声,砚台里尚有墨汁,溅到了陆酩的龙袍上,张牙舞爪的龙纹上,留下了星星点点的墨渍,逐渐氤氲开。
陆酩微微蹙眉:“教过你的都忘了?”
牧野觉得奇怪,陆酩什么时候教过她研墨了,她懒得反驳,坦然地看着他。
“臣只懂行军打仗,不会磨墨。”
“不会就再学。”陆酩放下朱笔,将她的手包裹进他的掌中。
牧野顿时浑身僵硬。
她想松开墨条,从他手里脱开,却没有他那么大的力气,她越是想挣脱,反而被包裹得更紧。
陆酩一向如此,她反抗得越厉害,他压制得越厉害。
陆酩按住她的手,带着她和墨条在砚台上打转,一下一下,缓慢地碾磨,直到砚台里的墨越来越浓,浓得不能再消融墨块。
牧野的手心里热得渗出汗来,明明她该继续抗拒的,但陆酩裹住她的手很凉,她仿佛浸透在山间清冽的泉水之中,将她身上的躁意竟压下去了。
牧野觉得从头到脚都在发热,唯独手上有一份来自陆酩的清凉。
她的手好像不是她的了,失去了理性,手背竟然主动往陆酩的掌心里贴去。
陆酩问:“可学会了?”
他的声音低哑带磁,牧野的耳膜一阵发麻,她的眼睫慌乱地颤了颤:“会了,你松手!”
陆酩看她一眼,终于放开她。
“你继续研磨。”
陆酩重新埋头于批阅奏折。
牧野蜷了蜷手,指尖泛着绯红,待回过味来时,她咬了咬牙,恨极了她方才莫名的身体反应。
难不成她是疯了?竟然留恋于陆酩的碰触。
大殿里极为安静,只有他们彼此微弱的呼吸声。
初春时节,许是因夜里寒的缘故,宫人摆了炭盆,火龙也烧得旺,将室内烤得滚烫。
手上的清凉消失后,牧野觉得越来越热,口干舌燥,后悔起今夜与郑国公的酒是喝多了。
空气里散发出陈墨的清香,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却搅得她心烦意乱。
她不知,陆酩夜里骑马出宫,染了寒气,回宫时咳了血,故而请顾晚来诊脉。
陆酩的伤势和身体情况关系着时局稳定,不便泄露,因此每次都是以平安脉为由,请顾晚来。
方才在殿外发生的事情,那两个太监的议论,祁茫在领牧野进殿前就已经禀告了陆酩。
陆酩才知道宫里近日流言四起,原本这些流言他一向并不在意,更不会浪费精力去处理,这些编造的情爱,也只有闲人有时间在茶余饭后去谈论。
但陆酩却很想知道牧野听到这些是什么反应。
陆酩问:“顾晚的事方才你听到了?”
墨条顿在砚台中。
牧野的目光凝着砚台里的那一团黑墨,黑墨油亮,映出了她的侧脸。
她思忖半晌,决定趁着此时与陆酩把话说清楚了。
“顾晚是好女子。”在牧野眼里,世间就没有坏的女子,只有遭这世事迫害而不得已的女子。
“她独自带着妹妹,这些年很不容易,皇上若是真心属意她,当好好待她,为她谋划一条好的出路。”
陆酩静静地看着牧野,脸色不惊不怒。
在他身边做事的都知道,他这样比惊怒时更瘆人,仿佛暴雨前的平静。
陆酩淡淡问:“你觉得什么是好出路?”
牧野沉默了。
陆酩何其聪明,很快便领会了她沉默的意思。
她是觉得跟在他的身边没有一个好出路,谁跟了他都是在受委屈。
牧野的确是如此想的,以前陆酩是太子时如此,现在他当了皇帝,更是如此。
自古以来,在帝王身边伺候的,哪个不是一生要守住凄凉苦楚。
牧野:“皇上既把她放在身边,那就不该表现出过度的偏爱,把她置于风口浪尖,被宫里人议论。”
陆酩冷哼:“你原是知道的啊。”
她如今多么识度,知道他不能表现出过度的偏爱,可给他当太子妃的时候,偏要用这个理由跟他和离。
大殿里的气氛变得凝滞沉闷。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祁茫的声音:“皇上,影鸽传来密信。”
陆酩的目光仍盯着牧野,半晌
䧇璍
才缓缓移开,冷声道:“拿进来。”
祁茫进来,余光瞥了眼站在皇上身边的牧野,察觉出了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敛下眸子,呈上信便退了出去。
陆酩待祁茫离开,才拿起桌上的密信展开。
牧野听闻是密信,自觉转过身,不去看他的信。
原来密信是绿箩遣影鸽送至的。
绿箩在将军府见到红叶后,看她衣衫不整,发髻凌乱,脸上泪痕未消,还裹着牧野的披挂,心中咯噔一下,试探地问起红叶。
偏偏红叶支支吾吾,还故意露出手腕上被牧野抓出的红印,惹得绿箩大为惊惧,又恐牧野的秘密被红叶发现,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才写急信传至宫中,请皇上决断是否要杀了红叶。
陆酩看完信,脸色平静,抬手将信移到灯烛下,密信燃烧起来。
牧野闻到了烧焦的味道,刚想转过身来,不曾想陆酩从背后袭她,手臂一伸,箍住她的腰一拉,牧野猝不及防,径直摔进了陆酩的怀里,坐在了他腿上。
牧野抬起手刀,却被他按住,压在了御案上。
她没想到陆酩突然的发难,就已经被他紧紧锁住。
御案边的长明灯烛光闪烁,倒映出他们重合的影子。
牧野的影子被陆酩的整个吞没进去,好像一头雄狮咬住一只小鹿。
牧野此时忽然意识到,她和陆酩在力量和体格上竟然有如此差距。
她背对着陆酩,被夹在他和御案之间,瞥见了御案上烧得只剩一角的信。
因信上最后两字是“红叶”,故而更细地去看,在密信烧毁前读完了最后一句话,写信的人在问陆酩要不要杀了红叶。
牧野当即猜到了是谁写的这封信。
她不该将红叶交给绿萝安置的,绿萝虽然人在将军府,但她的主子仍是陆酩。
但牧野此时后悔已经晚了。
陆酩的下巴抵住她的脑袋,伸手扯开她的衣襟。
牧野感到脖颈处一阵凉意。
陆酩垂眸,目光锁定在她脖子上的唇印处,小巧的一枚唇印,玲珑得好似樱桃,醒目刺眼。
“谁亲的?”陆酩覆在她的耳边,嗓音里携着森森寒意,“郑国公府送的丫鬟?”
牧野:“皇上既知道,何必问。”
陆酩不愿用手去碰,拿起牧野官袍的袖子,“给朕擦干净!”
牧野:“不。”
陆酩阴恻恻道:“难道你喜欢?”
牧野反驳:“为何不能喜欢?”
陆酩忽然被她气笑了,她现在成了牧野,连喜欢的性别也变了吗。
“那个丫鬟亲你时,你是什么感觉?”
牧野没有去细想他的问题,也忘了当红叶亲她的时候,她表现出来的抗拒并不比陆酩亲她时要少,却只道:“皇上亲顾晚是什么感觉,臣就是什么感觉。”
陆酩的喉咙涌上腥甜,他终于动怒了:“牧野!”
牧野却故作不知:“臣与自己府内的人相好,怎么惹了皇上不悦?”
“你与丫鬟相好了?”陆酩扯起唇角,“在马车里你们是如何相好的?”
“既是相好,当然是该做的都做了。”牧野索性认了她和红叶之间已经不清不白。
“皇上不该比臣更清楚要做些什么?”
陆酩漆黑的眸子凝住她,许久,轻呵一声,讽刺道:“你竟有这本事。”
牧野听出了他的讽刺,但她不知陆酩的讽刺实则是另一层含义。
但话已说到这个份上,牧野无论如何也要和陆酩讲清楚,把他们之间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臣既非皇上后宫里的妃嫔,也不愿当一个小爷,皇上若是对臣存了这份心思,还请趁早掐了吧。”
“要是皇上当真好这一口,宫中多得是唇红齿白的内官,也比臣要听话的多。”
牧野说完,停顿了半晌,她始终背对陆酩,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有越来越缓慢地呼吸喷洒在她的耳畔。
牧野觉得他应当是冷静下来了,继续道:“除却这一件事,臣日后定然是誓死效忠皇上,绝不会有二心。”
陆酩依然沉默。
牧野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想他终于被自己说服,她在陆酩的怀里微微动了动。
“若皇上同意了,能否放——”
她的话音未落,眼前倏地天旋地转,束发的玉簪被撞断,乌发披散开来,整个人被陆酩压在了御案上。
笔墨纸砚和奏折砸了满地。
陆酩狠狠地瞪着她,咬牙道:“你当真以为朕现在碰不了你?”
祁茫立在殿外,听见殿内传来巨大的动静,掀起眼皮,他摆了摆手,屏退宫人。
第 73 章
牧野对上陆酩幽沉的眸子, 心中咯噔一下,但她表面依然镇定,平静问:“皇上想做什么?”
陆酩将她的双手扣在一起, 按在她的头上。
“做什么?”他的语气亦是平静,仿佛山雨欲来前的沉静。
陆酩单手箍住她的手, 另一只手拢上她的腰, 倏地收紧。
绯色官袍之下,藏着的是不堪一握的纤细腰肢。
陆酩缓缓道:“你不是清楚吗?你如何对那丫鬟,朕如何对顾晚。”
陆酩对牧野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 与其等顾晚帮她恢复记忆, 不如直接让她认识清楚,她到底是男是女,是牧野还是牧乔。
隔着官袍布料,牧野感受到男人掌心滚烫的温度, 仿佛烙铁一般灼烧着她腰间, 激起她一阵颤栗。
她意识到陆酩不是恐吓, 而是当真要来。
战场之上,最忌慌乱。
牧野努力地克制她心中不安的情绪, 即使陆酩的手已经探进了她的衣摆之下, 在她平坦的腹部摩挲, 灼热的温度透过单薄的里衣传来, 仿佛有一股热流从上而下。
空气里陆酩身上那一股沉稳的檀香扑面而来, 让她的神志更加不清醒。
她强迫自己, 屏住呼吸, 镇定下来。
牧野的目光注视着陆酩, 许久,她轻扯唇角, 不咸不淡地问:“若皇上当真做了,臣与牧乔算不算是兄妹共侍一君?”
陆酩的动作一顿。
牧野讥讽地想,原来牧乔这个名字对陆酩还有些用啊。
她继续道:“待牧乔他日归来,皇上是不是要让她也加入我们?”
陆酩盯着牧野的眼睛,清明澄澈,好像一潭世间最干净最冰冷的池水。
他在这一双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多余的情感。
在这一双眼睛的注目下,陆酩忽然就冷静了。
他现在是在做什么?竟会被一个牧野牵掣了情绪?连陆酩自己都未曾发觉,他已经变得不像他了。
陆酩眸色里的怒意渐渐褪去,再看牧野时,眼神清冷了。
牧野也发现了他的变化,过去陆酩看向她时,眼里总有不明的意味,此时也淡了。
陆酩决定从此以后只把她当成是牧野,一个和牧乔毫无相关的人。
他等得起。
陆酩的眼底闪过一抹狠绝,等真正的牧乔回来,他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那么容易就放过她。
但这一具身体,仍是同一具身体。
牧野脖颈间的那一枚唇印,让陆酩觉得恶心。
陆酩拿起御案上的琉璃鎏金茶壶。
茶壶倾斜,从壶嘴里倒出滚烫的茶水,沿着牧野的脖子流下,浸湿了她的官袍。
陆酩的手掌盖住那一枚唇印,在茶水的浸润下,细细摩擦,直到唇印溶于水中。
牧野一动不动,说不慌乱是假的,但她更怕她的挣扎会更刺激陆酩。
虽然茶水将她的脖颈烫红了一片,但顺着她的脖子流向身体里的四处,越往下流,越是冰凉。
陆酩擦掉唇印,仍然嫌脏,将剩下的半壶茶尽数倒在了牧野的脖颈间,一丝蔻色也不见了。
牧野的官袍因水渍印出了大片深色。
终于,陆酩从她身上离开,放开了她。
压迫着她的那一道阴影撤去。
牧野撑着御案爬起,后背的茶水沿着她的脊背划下,一直划过臀腿。
搭在肩上的乌发滑落,她的仪容装束皆是狼狈。
陆酩始终不发一言。
牧野将衣襟重新拉起,严严实实地裹住她的脖颈,不露出一丝肌肤,待整理好后,她又弯腰捡起地上碎成两截的玉簪,用其中稍长的半根,勉强将头发束起。
全程陆酩就那么沉默地看着。
他的目光令牧野觉得屈辱,可就算再受屈辱,她也不愿等下离开时,被宫人发现她衣衫凌乱,披头散发。
牧野不想让她的名字被宫里的流言蜚语染上污秽。
她此时竟然有些庆幸,陆酩是在夜里召的她,夜色能够帮忙掩盖些许她的狼狈和不堪。
牧野仔细地收拾干净自己,敛下眸子,开口道:“臣请告退。”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哑了,在寂静的大殿里好像瑟瑟寒风刮过。
陆酩一声不吭。
牧野当他是默许了,只是她要离开时,忽然想起那一封密信。
她跪下求道:“红叶已是臣的房里人,还请皇上留她一命,勿要迫害。”
自陆酩登基以来,牧野已经不记得跪过他多少次,但这一次,是她第一次在只有他们两人的场合下跪。
为了一个丫鬟的性命。
陆酩站在御案后,负手背对着她,只冷冷吐出一个字。
“滚。”
牧野知道他是答应了,不再言语,起身退出了大殿。
随着宫门阖上,将她和陆酩隔绝开。
夜里寒浸浸的,比殿内要冷上许多,牧野身上连里衣也被茶水湿透了,贴着肌肤,好像一片冰。
牧野不知为何她平安无事地离开皇宫,心里却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牧野前脚离开寝宫,陆酩忽然感觉身体里有一股烈火在蹿,他捂着腹部,坐回龙椅上。
陆酩忍住咳嗽,对外命道:“祁茫!传顾太医。”
顾晚原以为今夜宫里不会再有什么事了,她回到府中,刚哄完不肯乖乖睡觉,一定要等她回来的顾樱入睡,宫里就差人来,请她进宫。
顾晚不敢耽搁,忙换回了进宫穿的服制,往宫里去。
顾晚进到殿内时,祁茫已经让内官将御案重新整理,打扫干净,奏折一叠一叠齐整地码放在案上。
顾晚没察觉出御案上曾经有过翻天覆地的凌乱。
等顾晚来的时间里,陆酩坐在案前,继续批奏折,只是笔尖微颤,字迹比之前显得潦草。
顾晚替他把脉,脉搏剧烈得仿佛有千军万马在他体内乱撞,她讶异地看了眼陆酩的脸色,没想到他竟如此能忍耐。
明明她方才请平安脉时,阴蛇蛊还很稳定,怎么短短一个时辰的功夫,竟这样躁动。
如此脉状,按古籍上记载,躁动得倒像是阴蛇发情了……
顾晚的表情复杂,唇齿嗫嚅两下。
陆酩不耐烦道:“说。”
顾晚终于开口问:“皇上夜里可是吃了什么催情的药?”
陆酩拧了拧眉,神色不善地睨了她一眼。
顾晚打了一个寒噤。
陆酩冷冷道:“没有。”
“朕身体不适和这个有什么关系?”他问。
闻言,顾晚抿着唇,一时不解。
若没有吃催发的药物,按理不该脉象不该如此。
忽然,她反应过来,抬起头道:“不好!”
“那许是是牧将军吃了什么药,让蛇蛊的发情期提早来了,导致皇上体内的阴蛇也受到影响。”
“……”-
牧野回到将军府,绿萝执一盏琉璃灯,怀里抱着一件紫貂斗篷,她站在府门前翘首,见牧野回来,眉头才舒展开。
牧野并未正眼看她,径直往府里走。
绿萝跟在她后面,踮起脚,将斗篷披在她的身上,动作熟练,好像从前做过上百次。
斗篷里被绿萝裹了手炉,给牧野披上时,她才拿出。
牧野将斗篷收紧了些,后背传来阵阵暖意,驱散了她周身的严寒。
绿萝又把手炉塞进牧野的手里,碰到她的手,问道:“将军的手怎么这么凉。”
“夜里降温,将军不该把披风给红叶,就算给了,也该唤我从屋里拿一件出来再进宫。”
牧野淡淡“嗯”了一声。
“忘记了。”
绿萝搓了搓自己的手,又哈了两口热气,两只手贴在了牧野的手背上。
绿萝在府门前等她等了太久,手炉已经不那么热了,她的手也没有多温暖,只比牧野好了些。
牧野在心里长长叹出一口气。
牧野知道她今日在宫里受的难,有一半是因绿萝的那封信而起。
但牧野不想提,也不想去罚绿萝。
她太累了,也早知道绿萝是陆酩的人,是陆酩派来监视她的,是她自己今日掉以轻心。
绿萝作为一颗弱小的棋子,若是对陆酩没有了用处,不知会身处何地。
她何苦去为难一颗棋子。
牧野回到院中,看见红叶趴在院外的石桌上睡着了,身上还裹着她给的披风,圆润的脸蛋冻得红通通,嘴角还挂着一滴晶莹。
绿萝解释说:“奴婢给她安排了西屋的住处,但她说什么也要等将军回来……”
牧野不再看红叶,吩咐道:“找人把她抬回屋去吧。”
说完,她便独自回了房。
牧野换了寝衣,上了床,明日她就要出征了,今夜该休息好。
然而她睡得却并不安稳。
牧野被梦魇缠绕着。
陆酩对她做了没有做完的事情。
绯色的官袍被撕碎了,抛落在地上。
牧野对发生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一次一次的战栗,让她的眼前被一片白雾蒙住,脑中绽开斑斓光芒。
中途有一瞬,牧野意识在半梦半醒之间摇摆,浑身烫得好像体内的水分都蒸腾了,最终她被拉扯回了疯狂的欢海。
理智退让了。
牧野做出了她在现实里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她主动地搂上了陆酩,咬住他的嘴唇,像是沙漠里饥渴的迷途者,不知餍足地吮吸着他口中的津液。
最后。
陆酩给她灌满了清凉。
第 74 章
牧野醒来时, 眼尾还残留有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单薄的里衣虽干燥,却仿佛还携着潮热的温度。
想到一直做到黎明还未结束的梦,牧野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巴掌, 羞愤欲死。
牧野伸手去拿榻边桌上的茶壶,却发现原本放着的茶壶不见了, 许是晨间绿萝趁她睡时拿走换新茶去了。
牧野食指在额间拧了拧:绿萝, 水……” 她的嗓音听起来嘶哑极了。
绿萝快步走了进来,捧着一杯温热的茶。
牧野从她手里接过茶杯,迟疑一瞬, 犹豫地问道:“晨间你进来换茶时, 可发现什么异样?”
牧野害怕她管制不住自己,在梦里做的那些事情,泄露在了现实里,发出什么声音, 让绿萝听了去……
绿萝看了一眼榻边空荡荡的矮桌, 眼睫微颤, 很快,她低下头道:“奴婢进来时, 将军睡得正安稳, 并无什么异常。”
闻言, 牧野放下心来, 将茶水一饮而尽, 却仍觉得不解渴。
绿萝见她喝完, 接过茶杯, 小心问道:“将军可要起了?”
牧野的手撑在榻上, 使力起身,不料没撑住, 跌回了床上,她才发现自己浑身发酸发软,竟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牧野面色一滞,没想到这一夜邪梦,当真消耗阳气。
“几时了?”她问。
绿萝回道:“巳时一刻了。”
牧野不料她睡了那么久,今日要出征,如何也再耽误不得,她强撑着起身。
“更衣。”
往常牧野并不常叫绿萝替她更衣,只是今日实在没有力气,只能请绿萝代劳。
绿萝绕到牧野身后,替她穿衣,忽然瞥见牧野左肩后的一枚红印,脸色惊慌,忙拉起中衣,将那一枚红印隐藏在无人知晓处-
昨夜,绿萝担心牧野吃了酒,夜里唤她,因而睡在了外间。
牧野果真睡不安稳,时不时有翻身的声音传来,绿萝睁着眼,索性不睡了,就那么守着。
忽然,她听见里间传来杯盏摔碎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大声。
绿萝打了一个激灵,立刻掀开被子,鞋也顾不得穿,端起桌上的烛台就跑进了里间。
里间的熄了灯,一片漆黑,只有她手里的烛台映出光,朦胧看清里头的景象。
昏暗的床榻边,分明地站了一个男人,身形提拔修长,光是一个模糊的身影,就散发出凛然的威仪之姿。
然而这一份威仪,很快便被床榻上的人拽下了圣坛。
牧野闭着眼,眉间紧蹙,双颊通红,竟显出平日里看不见的娇媚。寝衣被她自己嫌热扯开,这时已然从肩头滑落,露出大片雪白。
寝衣早就被她的汗浸湿,薄薄的贴在身上,勾勒出起伏有致的腰肢,映透出白里染粉的肌肤,好像一条白蛇,紧紧缠绕着男人。
好像只有在这样紧密的碰触里,她周身的燥热才得以缓解。
“出去。”
绿萝怔怔地凝着眼前这一幕,直到听见陆酩压抑沉沉的声音,顿时感觉不寒而栗,她猛地跪在地上,将头埋得低低的,迅速地退出屋子。
绿萝守在屋外。
影卫已在院子四处埋伏,任何人都无法接近。
熹微的日光刺破浓雾。
陆酩才从里间出来,衣冠整齐,拿一条明黄的御帕擦着手指,他隐在暗处,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陆酩命令道:“收拾干净,不准让她察觉。”
绿萝不敢怠慢,战战兢兢道:“是。”
待陆酩离开,她从地上爬起,轻手轻脚地走进了里屋。
寝衣已经没有穿在牧野的身上,她依然沉睡着,整个人趴在床榻上,被衾只盖到了她的臀间,如绸缎般的黑发披散,遮在背上,背部雪白的肌肤隐约可见。
绿萝小心翼翼地将她翻了一个身。
窗外的微弱月光洒在牧野的脸上,她紧闭着目,眉眼间尽是疲倦之色,潮红此时已褪去了些许,鼻翼间渗出细细的密汗,她的身下好似在水里捞出来般湿透。
绿萝将湿了的被子和褥单皆换成了新的,与先前一样,又替牧野擦干净了身体,换上新的寝衣。
牧野精疲力竭,意识全无,丝毫没有察觉。
一辆低调的马车在清晨渐散的雾气驶离将军府。
陆酩靠在车里,手撑在额前,难掩倦色。
“查清楚谁下的药了?”
沈凌跪在地上道:“回禀皇上,是郑国公送来的丫鬟。”
陆酩的眉心微蹙了蹙,半晌,淡淡道:“处理了。”
沈凌应声:“是。”
陆酩思忖片刻,补了一句:“再找人代替那个丫鬟。”
昨日他答应了牧野不动那个丫鬟,如今丫鬟还是死了,牧野难免会算在他头上,不如找个替身,省得给他生事-
牧野穿上玄色战甲,下人牵来疾风
疾风的马背和马头上也披挂着铠甲,威风凛凛,四蹄踏在地上,发出如战鼓般的声响,催人出发。
十万玄甲军在城门前整装。
陆酩给她的一万影军没有出现在此,早在陆酩给了她影令之后,牧野就已经让影军出发,作为前锋,先走了一步。
她对影军自有其他安排。
牧野给沈仃也配了一匹战马。
虽然牧野即将踏上征程,但陆酩给沈仃的任务没有叫停,沈仃就还是得一路跟着牧野。
牧野对于总是藏在树里盯着她的沈仃已经可以做到熟视无睹,甚至心情好时,还会和他说两句话。
沈仃骑上战马,感激涕零,从奉镛到燕北有两千里路,他就算轻功了得,也要跑断了腿。
然而令牧野意外的是,顾晚竟然在随行军医的名册里。
她找到顾晚时,顾樱正抱着阿姐的腿嚎啕大哭,小家伙穿着一件荷粉色的袄子,活像一个小粉团子。
她哭得眼泪鼻涕流进了嘴里,哭得小脸像是被水洗过,红得让人心疼,最后连呼吸都不会了,呼哧呼哧地喘气。
顾晚给顾樱在人中上扎了一针,小家伙才缓过气来。
牧野见到眼前这一幕,愧疚极了。
“顾大夫为何随军?”她走上前问,“军营不是女儿家该待的地方。”
闻言,顾晚抬起眸,深深地望着牧野,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将军待得,我也待得。”
怕牧野还要赶她,顾晚解释道:“是皇上命我随军,专门负责为将军治伤,君命不可违。”
牧野没想到这竟然是陆酩的主意,他不是对顾晚……
怎么又会舍得让她随军?
牧野不禁想起昨夜她和陆酩议论顾晚的话,难不成是受她的连累?
可她明明对顾晚说的尽是好话,牧野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反正她从来就不明白陆酩在想些什么。
顾樱却是不依,见闹阿姐没有用,扑进牧野的腰间:“呜呜呜!小野哥哥,你把我也带去吧,我会很乖的,把我放进那个箱子里!”
顾樱指了指装军械的行军箱。
牧野弯腰,把顾樱抱起来,让小家伙坐在她的手臂上。
“阿樱乖,留在家里好好的,等冬天来了,你阿姐就回来了。”
顾樱吸了吸鼻子,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珠,认真地问:“真的吗?冬天什么来?”
“等阿樱脱了身上这件袄子,过完夏天,秋天,再穿上袄子,下过雪,冬天就来了。”
顾樱转了转眼珠子,小聪明地说:“那阿樱就一直穿着袄子不脱啦!”
牧野被她逗得笑起来,故意揉乱了她的双丫髻-
高高的城楼之上,东角楼内,陆酩负手站立,望着城外绵延的军队,寒风将他的衣摆吹起。
陆酩眯了眯眸子,看着牧野抱起顾樱,和顾晚站在一起,三个人好像是一家人。
陆酩忽然想到远处,若是当初他没有给牧乔喝避子汤,现在他们的孩子怕是也跟顾樱一般大了。
落子无悔。
陆酩从来没有对任何事情后悔过,他不再让自己去想了。
“回吧。”陆酩开口道。
沈凌一怔,问:“皇上不去送了?”
主子明明一下早朝就往城外赶来,怎么只是远远看一眼就回了。
陆酩收回视线,转身淡淡道:“不送了。”
他若去送,牧野估计会不悦了。
既然是她出征,他就不去惹眼了-
军队在路上以后,日行七十里,如此行军,已经是极限。
牧野担心顾晚一个女子在军营里不安全,特意在自己的主帅营帐旁,为她扎了一顶小帐。
牧野另外又挑了两名机灵能干的下属,专护在帐外,嘱咐他们若是有意外发生,只管保护好顾晚。
见顾晚被如此优待,军营里的男人们大大咧咧,玩笑话传开了,甚至没轻没重地喊顾晚“牧夫人”。
这件事被牧野知道,但军规里没有说不能油嘴滑舌,罚不了,她只能找出几个最先起哄的,把他们叫到小树林,一对多得打起来,把他们结结实实揍了一顿,这才消停下来。
当然牧野的脸上也挂了彩,嘴角被不知道谁扔来的石子儿刮破了。
牧野本来不想管,但顾晚却上心极了,怕留下疤,扎营休息时,进了她的帅帐,替她擦药。
牧野反而相当不配合,不肯让她擦药。
“这点小伤,哪里需要处理。”她怕被军营里的弟兄们笑话。
顾晚只能搬出陆酩。
“皇上命我照顾好将军,若是出了问题,回去是要被责罚的。”
牧野笑了笑:“他舍不得罚你。”
牧野想起当初在商船上的日子,她呢,是被陆酩像拴狗一样拴在了床上,顾晚却是一直行动自由。
陆酩怎么会罚顾晚。
闻言,顾晚一惊,料想牧野是从哪里听说了宫里的流言蜚语。
她赶忙解释道:“我与皇上清清白白,绝对不是宫里传的那样。”
牧野见她说的诚挚真切,不知为何有些羡慕。
顾晚能义正言辞地说她与陆酩清清白白。
可牧野却说不出口。
她和陆酩如何能算清清白白。
第 75 章
牧野的军队出发后, 越往北走,遇到的难民越来越多。
百姓们看到往北去的军队,脸上的表情依然麻木, 没有看到希望,不管是南方还是北方, 霁国已经打了太久的败仗。
他们的消息闭塞, 只知道朝廷还在内乱,不知道此时已换了新帝。
但就算知道了,对他们来说, 又不能怎么样, 该经受战乱的苦,还得经受,就算战事平了,又得继续受劳役的苦。
路上时不时能看见饿死冻死的人, 就那么被薄薄的草席一裹, 无人收尸, 死者的家人们忙着逃命,实在顾不得了。
“军爷!军爷!”一道疲惫而沙哑的声音高喊。
牧野停下马, 回过头, 看见一位穿着破衣烂衫的白发老头, 被他十二三岁年纪的孙儿搀扶着, 拄着一根树枝, 颤颤巍巍地走来。
“军爷啊, 我想问一问, 现下往哪里逃能安全啊?”
“我啊, 带着孙儿从燕州一路逃到景州,结果景州的人也逃啦, 说是往南逃。可我听说南方也在打仗啊!到底能逃到哪里去啊!”
老头说到激动处,猛烈地咳嗽了两下:“我老啦,走不动了,死在路上就死了,可我这孙儿才这般大,阎王爷不该收他呀。”
牧野听得鼻尖一酸,握紧了拳头,她安慰道:“很快北方就安全了,老人家您就能回家啦。”
白发老人扬起头,打量着马上的少年将领,一身玄甲,看起来不过像是十七八的年岁,比他孙儿大不了多少。
“娃娃啊,你这么年轻,朝廷没人啦?叫你带兵打仗,这可怎么打的来啊。”
牧野笑了笑:“打得来,打得来。”
老人问:“听你的口音像是燕北的,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孩子啊?”
牧野答:“我是牧家的。”
老人一听,皱起眉,摆摆手:“胡说!牧家除了牧野将军,就没有人啦。”
“殷奴狼不是人啊,把牧家三代都杀尽杀绝了。”
“殷奴如今的可汗莫日极,他正守在燕都,要拿牧野将军的人头啊!”
老人说起来不停了。
牧野已经落下了队伍,前面的军队越走越远。
她得赶紧跟上去,只能留下最后一句安慰的话。
“没事的老人家,您信我啊,马上就能回家了。”说完,她夹了夹马肚,疾风往前奔去。
老人这才停了嘴,注意到了牧野身下的那匹玄马。
“哎哟!”白发老人一拍手,一跺脚,手里的树枝啪嗒掉在地上。
“我怎么老糊涂了!”老人的眼里热泪盈眶,遥遥地望着牧野越来越远的背影,“那就是牧野将军啊!”
没了鬼面,他怎么能就不认得了呢。
老人抱住孙儿,压着他一起朝着牧野离去的方向跪下,他苍老沙哑的声音颤抖着,喊道:“娃啊,咱们马上就能回家啦!”-
今年的春寒持续得比往年都要久,明明已是三月,繁河依然是冰冻的,没有融化的迹象。
燕都下了一场春雪,将整座城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中,好像一座死寂的墓穴。
被困在城中的燕都人没有御寒的衣物,值钱的东西都被殷奴人抢走了,他们只能像牲畜般挤在一起,彼此取暖。
莫日极也厌倦了一个时辰杀十人的把戏。
太慢了。
看来牧野并不在城中,若是在城中,他一个一个宰杀百姓,牧野竟能够躲在百姓的后头不出来,便太叫他失望了。
如此对手,也不值得莫日极千万金的赏赐。
春分这一日,莫日极下令,活埋所有剩下的燕都人,血祭老单于。
巨大的祭坑挖好了,就在燕都的城楼前。
祭坑长宽足足各有十丈,可即使如此大的祭坑,也依然埋不下所有的人。
殷奴人斩断了霁国人的手脚,砍掉他们的头,往缝隙里塞。
祭坑内外血流遍野,到处是撕心裂肺的哀嚎,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尖叫,恐惧至极之时,甚至有人疯了般大笑出声。
殷奴人升起了火堆,空气里弥漫着烤肉的味道,肉是从霁国人身上新鲜割下来的腿肉和心脏。
莫日极背对祭坑,面向城楼,高高的城楼之上,正中央处悬挂着一颗头骨。
眼睛上的两个窟窿深不见底,好像黑黢黢的洞穴。
老单于在燕都的城楼上悬挂了五年,经历风吹雨打。
他被当时只有十四岁的牧野割下了头颅,令他们的部落度过了一段极为艰难的时日。
“可汗,海东青传来信,霁朝出兵了,带兵的是牧野。”
莫日极抬起手,向后挥了挥。
那海识趣地低头退下。
凛冽的北风刮过,骷髅发出森森的异响。
莫日极和骷髅长久对视,他抬起右手置于心脏的位置。
老单于,你看着吧。
他莫日极会亲自把牧野的人头提到你的面前,剖开她的心脏,吸食她的骨髓,让你的灵魂安息。
莫日极知道带兵的是牧野后,当即下令整军出发,攻向景州。
他不准备给牧野任何反攻的机会。
莫日极望着天边残阳,露出一抹森冷的笑意,想到终于能够割下牧野的头颅,挖出那一双澄澈如呼伦湖水般的眼睛。
莫日极厌恶牧野的眼睛那么澄澈,仿佛亵渎了殷奴人的母亲湖-
燕北由三个州郡组成,蓟州、燕州和景州,蓟州距离殷奴人势力范围内的草原最近,景州最靠南,燕州在两州中间。
如今殷奴人已经连拿下两州,景州亦危在旦夕。
牧野行军一刻不曾耽误,但却没有去守景州,而是直接绕过景州,沿着繁河,一路北上,直到草原。
这一招,牧野是跟陆酩学的。陆酩在夏国倾巢出动,攻下洇城时,趁夏国本国的守备薄弱,一举攻下夏国都城。
若非后来有二皇子不知轻重,从中作梗,南方的战事,哪里会拖延到如今地步,殷奴人也不会看准这个时机进犯。
莫日极既然敢侵犯燕北,牧野就要让他有去无回。
玄甲军踏平莫日极的部落时,部落里的男女们正聚在篝火前,大口喝酒,大口撕肉,庆祝着前方殷奴战士们的胜利。
女人的身上挂起了珠串,插着金簪,那是属于霁人的饰品,曾经这些饰品的拥有者,已经被他们的战士给杀死。
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霁国的军队不在前方与他们的战士抗衡,竟然杀进了他们的部落。
牧野围剿的这一个部落,算是阿拓勒里面的一个大部落,部落里所有人加起来足有两百余人,另有一百名殷奴战士。
殷奴人以放马牧羊为生,一个部落四散在草原各处,不像霁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以耕地务农为生,过着群居的生活。
这也是牧家三代与殷奴人对抗,却如何也不能把他们消灭的原因,殷奴人的生命力好像是野草,烧不死,除不尽。剿灭了一个部落,又会有无数个新的部落诞生。
因此围剿部落并不是牧野的目标,这一个部落驻扎的地方,离蓟州不远,屯着数十万担的粮草。
莫日极当真是胆大,竟敢只留下一百名殷奴战士守他的后方。
殷奴人侵略,习惯一路打一路抢,粮草抢城里的,吃不完带不走就烧毁。
但这一次,莫日极的行动并不似以往,只满足于掠夺,除了燕都被他烧毁,他侵略的每一座城,能够带走的金银珠宝和粮草,他全都搜刮干净。
莫日极的野心昭然若揭。
他这次是想要入主中原,当中原的王。
牧野将莫日极从燕北抢来的粮草拿回,拿了他们能带走的,带不走的,全部下令烧毁。
部落里的男人女人和小孩被分别圈在各处。
玄甲军的副将抽出佩刀,从孩子开始杀起。
牧野阻拦下来。
副将不解,语气铿锵道:“将军如何妇人之仁?”
“这些崽子是殷奴战士的后代,长大以后也会变成战士,会杀死我们的男人,侮辱我们的女人。殷奴人侵犯我朝,所有幼儿都被摔死,他们做得的事情,我们为何不能做?”
牧野望着被麻绳困住双手,串成长串的殷奴孩子,还没有车辙高,他们的头发乱糟糟地散开,脸上满是脏污,鼻涕流下来,结成了冰柱,穿着狼皮制成的斗篷,不像是人,倒像是野兽的幼崽。
草原的生存环境恶劣,不似中原草茂鱼肥,就连斗篷每个孩子只有那么一件,小一点的还好,大一点的孩子斗篷只到了膝盖,赤露出一双脏兮兮的小腿,冻得像两根细细的红薯。
殷奴幼儿听不懂他们的语言,睁着一双双恐惧的眼睛,仰头看他们。
莫日极不喜孩子的哭声,认为是懦弱无能的象征,从小这些孩子们便被打得不会哭了,只有远处他们被同样绑起来的母亲,发出微弱而绝望的呜咽。
牧野看向副将,“那就等他们长大成了战士,他们来一个,我大霁的军队便杀一个。”
她的目光透着不容质疑的坚定,一字一顿道:“但不是现在。”
懵懂的幼儿在战争里做错了什么,就该杀了?
牧野的军队里,不杀女人和小孩,她的手里不沾这样的血。
“把他们带去远处。”牧野摆了摆手。
部落里留下的那些被俘虏的战士,很快就会被处决,血腥的场面还是不让孩子看见的好。
玄甲军扯着麻绳,将孩子们拖走。
被圈起来的殷奴女人们以为是要把孩子带去处死,哀嚎起来,想要突破玄甲军的守卫,又被推了回去。
玄甲军的副将见牧野留了殷奴狼崽的性命,本就心情不佳,他叉腰走到女人圈里,用殷奴语凶狠地骂道:“再叫你们一起去死!”
陆酩在训练玄甲军时,专门让带兵的将领们都学了殷奴语,玄甲军的铁骑和殷奴语,为的就是对付殷奴人。
殷奴女人们睁着哭红的眼睛,收了声,不敢再叫。
一片安静里,女人圈里传来一声:“我哥哥会杀死你们的!”
说话的女人用的不是殷奴语,而是中原话,大声有力,所有的玄甲军都听懂了。
牧野也听到了女人的声音,她走了过来。
“谁说的话。”
副将指了指女人圈里的其中一个。
牧野的视线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人群里,露出一张雪白的小脸。
周围的殷奴女人想要藏她,偏她推开了挡在她面前的女人,坦坦荡荡地仰起脖子,好像一朵娇贵不肯屈服的草原之花。
牧野问:“你哥哥是谁?”
阿缇脆声道:“我哥哥是阿托勒的可汗,你们笑不了多久了,很快殷奴战士的铁骑就要踏平你们的都城!”
闻言,牧野更细致地打量起女子。
女子十五六岁的年纪,许是部落里的女人想要保护她,摘掉了她头上象征贵族身份的玛瑙头饰,又找来素色的袍子罩在她身上。
可即使众人将她打扮得如此素净,却难以掩盖她的惊艳姿容,肌肤比雪还要白上三分,嘴唇比玛瑙还要鲜艳,尤其一双湛蓝色的眼睛,仿佛一块纯粹的蓝水晶。
阿缇也不惧这一位年轻的将军打量,不服输地瞪大眼睛。
牧野抽出腰间的玄铁剑,剑刃划过剑鞘,发出瘆人的寒噤。
围在阿缇身边的奴仆们大惊失色,挡在她的面前。
牧野皱皱眉。
一旁的玄甲军立即意会,将老奴仆给拽走。
牧野走近阿缇,缓缓抬起剑,剑尖指着她的脖子一寸处,只要稍一往前,就能刺破雪白纤细的脖子。
阿缇到底年轻,虽脸上强撑着不惧,但身体上的反应却控制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牧野忽然动剑。
阿缇瞬间闭上了眼睛。
牧野的剑尖挑开了她的素袍子,露出里面靛蓝色的华贵长袍。
果真是一位公主。
牧野收起剑,命令道:“带回军中。”
阿缇没想到牧野没有杀死她,可牧野的这一句话,却让她的脸色唰得惨白。
阿缇知道她的哥哥和殷奴战士们虏来的霁国女人是什么下场,那比死还要痛苦。
“我死也不会屈从于你们!”她抢过一旁玄甲军的剑,朝脖子上割去。
牧野手里把玩着一颗石头,漫不经心地射出去,打在了阿缇的腕骨上,她的手一下脱力,沉重的铁剑砸在地上。
阿缇雪白的脖颈间,留下一条细细的血线,血珠往下流。
牧野对殷奴的女人没有什么耐心,尤其是莫日极的妹妹。
牧野弯腰掐住她的脖子,把她像提动物一样提起。
阿缇双脚离地,挣扎着蹬腿。
“想死?”牧野咬着牙齿,声音从齿缝里钻出来,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没那么容易。”
牧野摁着阿缇的脖子,将她拖着往前。
阿缇只能踉踉跄跄跟上,一直到了殷奴战士们的帐后。
牧野的军队还是来晚了,被困在这里的两名霁国女人已经被殷奴人玩断了气。
她们浑身赤露,皮肤在寒风里冻成了深紫色,到处都是伤,尤其是下部,血淋淋的,好像一块被撕碎的破布。
牧野将阿缇往前一推。
阿缇跌坐在女人身边,吓得发出一声尖叫,抬手捂住耳朵。
牧野冷冷道:“给她们收拾干净,穿好衣服。”
阿缇的牙齿不停颤抖,她没办法控制停下来,但她却依然高扬着脖子,反驳道:“不过是贱种,她们算什么东西,也配脏了我的手!”
牧野盯着眼前高贵的小公主,许久,她扯起唇角:“很快你会像她们一样脏。”
牧野将她摁在地上。
阿缇大叫起来:“你放开我!我哥哥会杀了你!”
牧野嫌吵,抓起一把泥土,塞进她的嘴里,然后扯下阿缇身上的外袍,接着是外袍下靛蓝色的华贵织锦,最后露出最里面艳红色的小衣。
第 76 章
牧野将从阿缇身上扒下来的两件袍子展开, 裹住死去的女人们,才转身叫玄甲军进来,替她们收尸。
很快军队就要出发, 不能将她们带回去。
牧野没有让玄甲军埋葬,而是选择了焚烧, 不想把她们留在这一片土地上, 希望她们化成青烟,被风吹回燕北。
阿缇只剩一件小衣,在寒风里, 露出雪白的背, 双臂,还有细长的腿。
副将带着四名玄甲军走到帐后,看到了阿缇,每个人的眼睛都看直了。
若不是牧野还站着, 他们怕是要看得走不动道。
玄甲军搬来柴火, 搭成堆, 将死去的霁国女人抬到柴火堆上。
他们来来回回的过程里,眼睛不住地瞟向阿缇。
阿缇身为公主的傲气, 就在这一双双淫邪的眼睛里, 像她被牧野剥掉的衣服那般, 傲气也被一层层的剥去, 荡然无存了。
阿缇蜷缩起双腿, 双手环抱住自己, 将脸藏进了散乱的头发里, 一点一点吐出被牧野塞进嘴里的泥土, 泥土的腥味让她作呕。
柴火堆被点燃,很快烧成熊熊烈火, 将两名霁国女人吞没进去,曾经她们遭受过的摧残和折磨,被大火烧尽。
等待火烧的过程里,副将更加肆无忌惮地盯着阿缇。
他大着胆子问道:“将军,这个女的能不能分给弟兄们也玩玩?”
副将来时,见阿缇衣衫不整,以为牧野是忍不住,已经用过了。
牧野拧了拧眉,目光凉凉地睨了他一眼。
光是这一眼,副将就懂了,没门。
他撇撇嘴,将军可真不够意思,居然只留着自己玩。
牧野惩罚阿缇,是因为她对霁国女人的羞辱。
牧野要她明白,她如今沦为战俘,再也不是曾经的公主,也并不比死去的霁国女人高贵到哪里去。
“把她送到顾大夫那里去,小心看着,别让她有什么小动作,伤了顾大夫。”牧野看出了阿缇不是一个乖顺的,特地嘱咐。
说完,她便不再管阿缇,转身离开,去处理更重要的军务。
副将不情不愿地应道:“是。”
他走到阿缇身边。
副将的身形魁梧,比牧野要宽上一倍还要多,浓眉硬须,五大三粗,将阿缇衬托得更加娇小,阴影好似一座巨大鸟笼,将阿缇困在其中。
阿缇瑟缩了一下,将自己蜷得跟紧了,惨白的小脸埋在胳膊里。
副将扯住她的一条胳膊。
男人的大手将她细细的胳膊整个包住,用力拉扯,提了起来。
阿缇的手脚分开,蜷缩起来时,是唯一能令她遮羞的姿势,如今也不能够了。
副将故意粗鲁地对她,嫌她走得慢,另一只手掌按在她的腹前,将她悬空抱起来,宽大的手蹭着她的小衣,滑到了小衣之下,蹭着她的肌肤和柔软。
阿缇感受到男人油腻的手在她的皮肤间揉搓,她一阵作呕,奋力挣扎。
可她越是挣扎,副将就越是趁着她的动作,上下其手。
跟在一旁的四名玄甲军,也一饱眼福,盯着阿缇的两条腿,时开时合。
马上就要走到顾晚的小帐时,副将为了让她安分,恶狠狠地用殷奴语威胁:“再敢动,现在就要了你!”
阿缇听着熟悉的殷奴语,从她出生到现在,没有人敢如此粗鲁的对待她,和她说这样不堪的话。
她强撑了一路,终于从眼底掉下一颗屈辱的泪来。
副将怕阿缇手脚不干净,伤到顾晚。
阿缇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可能的玩物,于是找来麻绳,将她的手绕到背后,绑在了一起。
阿缇的胸脯因此而挺得鼓鼓。
副将最后捏了两把,其他四个玄甲军也笑嘻嘻的一人揉了一遍,才把阿缇送到顾晚的帐前。
一到帐前,副将立即收敛了他对阿缇时放肆的神色,隔着帐帘,对里禀告道:“顾大夫,牧将军命末将送一个女俘虏来,请您照看。”
没一会儿,顾晚掀开帘子,看一眼副将,很快将目光落在了阿缇身上。
阿缇的脖子上也套了一圈麻绳,系成结,副将拿着绳子的另一端。
她浑身只有一件小衣和一条亵裤,小衣已经被揉得皱皱巴巴,松散开来,系带随时就要断掉。
顾晚皱起眉:“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副将知道顾大夫是皇上钦点随行的医官,专为牧将军治疗,平日里牧野和他们同吃同行,副将可以跟牧野不顾忌的说话玩笑,但对顾晚却是毕恭毕敬。
他低下头,不敢承认是自己做的,回道:“牧将军交给末将时已经如此了,末将也不知。”
闻言,顾晚的眉心蹙得更深了。
顾晚让阿缇进到帐里,要去给她解开绳子。
副将忙阻止道说:“殷奴人坏得很,不能解开她,若伤了您,牧将军可要怪罪末将的。”
顾晚看向阿缇。
阿缇红着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她。
顾晚抿了抿唇,对副将道:“我知道了。”
副将点头,将手里的绳子拴在了帐外的钉子上,阿缇的活动空间只有靠近帐帘的一小块区域。
待副将离开,帐里就剩下顾晚和阿缇。
顾晚发现阿缇的眼睛再次看向她时,不再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她的眼珠向上翻,死死瞪着她。
阿缇见在顾晚面前装可怜没有用,很快便不装了,反而比对之前那些羞辱她的将士更加愤恨顾晚。
阿缇本来不该在这个部落里出现,但她想要近距离参与莫日极对霁国的征伐,于是逼随从们带她来的,却不想被霁国人偷袭。
阿缇一开始听到牧野和副将他们提起顾大夫,只以为又是另一个男人,却没想到,居然是个女人。
这个顾大夫算什么东西?就连哥哥也不肯带她去的军营,凭什么她一个女人可以出现在军中,凭什么那些脏男人对她就这样礼遇?
顾晚被她的眼神盯得心底发凉。
她原本是想等副将离开,再替阿缇解开麻绳,可阿缇的眼神令她不寒而栗,只得放弃了解开阿缇的打算。
顾晚从箱中找出一件衣裳,替她披上便罢了。
待部落处理完毕,牧野下令休整一夜,翌日天一亮,就立刻行军。
将士们架起锅炉,开始休整。
牧野则去了顾晚的帐内。
顾晚每日都要替她施针,还有一碗调理身体的汤药。
牧野进到帐里,余光瞥见了蜷缩在角落里的阿缇,她并不吭声,当作没看见,径直坐在顾晚的榻上,等待施针。
她来时,已经卸掉身上沾血的铠甲,套了一件干净的衣裳,免得血渍脏了顾晚的地方。
阿缇却闻到了她身上的血味,是他们殷奴战士们的血。
在此之前,她还幻想着,殷奴战士杀死这些霁人,将她救出去,如今,连这一点幻想也终是破灭了。
她在一夜之间,从天上的云端跌落,成了最肮脏的污泥。
阿缇的嘴里发出喃喃自语,谁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顾晚望向角落,看了她一眼,又颇为不满地看向牧野,小声说:“你做什么要这样折辱她,太不温柔了些。”
牧野反驳道:“我为何要对她温柔。”
牧野只对霁国的女子温柔,至于敌邦的女人。
“我不杀她,已经是对她的仁慈了,难道还要像是公主那般继续供着?”
别说是一个公主,就算是皇帝,成王败寇,输了也要给她跪下当俘虏。
顾晚拿起她的手,放血针在她的手指尖上扎了一下。
牧野感到一阵刺痛,看向顾晚。
顾晚嗔恼地瞪她一眼。
倒不是顾晚觉得牧野做的不对,只是觉得她太过直白,怕她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
牧野问:“又要放血了?”
“嗯。”顾晚解释,“每月放血一次,好让你脑中淤血散去。”
牧野不懂医,不明白她脑子里的淤血,怎么会从手指流出去,不过既然顾晚这么说,她也就这么信了。
顾晚找来一个小巧的青瓷瓶,将放出的血收集起来,待收满一瓶后,扣上锁扣,暂且放到一边。
她取出银针,让牧野躺下。
牧野闭上目,由她施针。
银针要在穴道里留一刻钟,趁着牧野闭目养神的功夫,顾晚拿上瓷瓶,走出了营帐。
沈凌早就在暗处等候。
待顾晚出来,与她交换了手中的瓷瓶,将瓷瓶放进了装满冰块的木匣子里保存。
牧野出征已经月余,这是沈凌第二次取血,此事关系重大,不容半点差错,因此每次都是沈凌亲自跑一趟。
沈凌取了血,立即动身,赶回奉镛。
转眼,顾晚就看不见他的身影了,她嗫嚅两下,明明还想问问他,顾樱在城中如何了。
忽然,空中飘下一封信。
顾晚一愣,捡起掉在地上的信,原来信里写了顾樱的近况。
顾樱这段时日想阿姐想得不肯好好吃饭,被沈凌打了一顿,老实了。
陆酩有一日提起,让顾樱进官学念书,现在天天跟在乐平公主的屁股后面,当她的小陪读。
顾晚看到此,哭笑不得,就顾樱的性子,哪能当好陪读,不过见顾樱在奉镛一切安好,她也就放心了。
回到帐内,顾晚背对着阿缇,不动声色地打开瓷瓶,将里面的血倒进了煮好的汤药里。
阿缇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
待牧野醒来,顾晚将已经晾得温热的汤药递给她。
牧野屏住呼吸,将汤药一饮而尽,并未察觉出异样,只觉得顾晚的汤药确实有效。
今日她一直觉得心口有隐痛,仿佛被蚂蚁啃噬那般,等汤药喝下去,隐痛很快就消失了-
翌日。
玄铁军天一亮便出发。
行军的速度耽搁不得,就连顾晚也是骑马的。
阿缇自然是不可能有自己的一匹马。
为了争抢带阿缇骑马的差事,军中引起了一波骚乱,几个将领打了起来。
牧野听闻,沉着一张脸,让闹事的各领了二十军棍,将阿缇扔上了她的马。
疾风发出一阵嘶鸣,似乎不满牧野让它载着什么阿猫阿狗。
牧野不管疾风,随后跨上了马。
北风从后面吹来,将牧野的披风往前吹,将阿缇笼罩在里面。
阿缇身上只有一件顾晚给的衣裳,单薄得难以御寒。
虽然这样很屈辱,但她还是没有忍住严寒,往牧野的披风里躲得更深。
阿缇无数次在心里想,等她的哥哥拿下燕北,一定会来救她,到时候,她要亲手杀死牧野。
如今,哥哥应该已经到景州了吧-
景州。
莫日极的确此时已经攻下景州。
那海笑道:“这城中竟然守备全无,连一个人影也没有,霁人当真是怕了我们,不战而屈,真没意思。”
莫日极骑马走在死寂的城中,没有那海那么喜形于色,他环顾四周,问道:“粮仓的情况如何?”
那海差人去探,不多时,来人回报,才知道粮仓都已被烧毁,一粒米都不曾剩下。
闻言,那海大怒:“好啊,霁人当真狠毒,自己带不走,也不留给我们!”
景州的粮仓,早被牧野派先行一步的影军烧了干净,就连周边的小城也不放过。
而城中的百姓,也在影军的组织下,全部快速撤离。
莫日极原本想赶在牧野之前拿下景州,却没想到她根本就不打算守住景州。
而且不仅景州,这方圆百里,没有一处粮仓是完好的。
莫日极望着烧成焦炭的粮仓,很快,他反应过来,眸色倏地一沉-
牧野料到莫日极定会选择快攻,抢在她之前拿下景州,如此他必然不会带过多的粮草负重上路。
索性牧野就拱手,让莫日极得了一座空城。
莫日极不知道,影军能够日行两百里,比殷奴铁骑还要快。
牧野烧了景州的粮仓,莫日极没有足够的粮草支撑,便不能再往南攻。
莫日极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退回燕州,等待粮草送到。
然而牧野此时已经拿下蓟州,断了莫日极后方的粮草,接下来便只需要耗着。
只要他们守住了蓟州,莫日极就如同瓮中的鳖,翻不出燕北。
牧野站在蓟州的城楼上,凛冽的风将她的乌发扬起。
她凝着远处,眼神里透着森森的杀意,她要让莫日极死!
牧野:“传令下去,封城!”
这燕北的每一座城,都是她亲自进行的布防,其中机关暗道,她了如指掌,守城对她来说,易如反掌。
而莫日极要想攻下蓟州,再打通他的粮草通路,没那么容易。
牧野知道,如今霁朝的兵力远不如三年前,陆酩给她的十万兵马,已经是他们最后抵御北方的军力。
牧野的确可以选择和莫日极在景州直接对上,但那样将会折损更多的兵马。
即使今日她将殷奴人打到退了,可他日难保殷奴不会卷土重来,她必须为燕北未来留下更多的守军。
一切准备就绪,守株待兔,便显得没那么匆忙了。
牧野让玄甲军这两日好好休息,以备之后的鏖战,另外她为顾晚找了一处干净的别院。
布防结束,牧野去了顾晚的住处。
顾晚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茶具,正坐在亭下煮茶。
牧野笑道:“你倒是有闲情。”
顾晚为她斟了一杯新茶,回道:“机会难得,过了这两日不知又要到哪里去了。”
牧野:“不用忙,这一次在蓟州,可有的待了。”
顾晚一愣:“要待多久?”
牧野:“大概一个半月,我已下令封城,你在院中住着,一切无虞。”
闻言,顾晚手里的茶盏不慎打翻,惊道:“怎么要这么久?”
若是封城,城外再有敌军攻打,沈凌岂不是难以出入?
待一个月后,阴阳蛇蛊发作,便是药石无医了!
第 77 章
果然, 如牧野所料,莫日极的军队在一日夜里来袭。
莫日极的攻势很猛,即使牧野做了完全的守备, 依然有众多的伤亡。
顾晚是被震天的火药声给吵醒的,她推开窗户, 看见了远处的天边, 亮如白昼,火光又似朝霞,映出血红的颜色。
顾晚连忙换上外衣, 背上药箱, 让守在院外的两名玄甲军带她去城门下。
玄甲军们对视一眼,握紧了手里的剑柄,很快做出了决定,比起躲在这里, 他们更想参战。
这一场仗从夜里一直打到黎明, 城内城外, 殷奴人的尸体,玄甲军的尸体堆积如山, 血像瀑布一样沿着城墙往下流。
牧野不打算让莫日极有修整和喘息的机会, 她将阿缇绑在了玄甲军的军旗上, 扬声道:“莫日极, 你看看城楼上的是谁?”
阿缇隔着护城河, 遥遥望向城外, 看见了立于山坡之上的莫日极。
莫日极的身后是千军万马的殷奴战士。
她的黑暗里仿佛撕开了一条口子, 很快她就会被解救了。
阿缇朝着城外撕心力竭地喊道:“哥哥——哥哥救我——”
她的声音如泣如诉, 如夜莺婉转,那般脆弱, 那般楚楚动人,就连牧野听了都觉得可怜。
牧野对她的表现很满意。
阿缇的声音被风带到山坡之上,激起了殷奴人的一阵骚动。
莫日极眯了眯眼睛,幽蓝色的瞳孔里阴沉可怖,仿佛骤雨来临之前的大海,他凝着城楼上被捆住的阿缇,久久不言语。
那海听出了这是属于谁的声音,焦急地大叫道:“是阿缇公主!”
闻言,周围的殷奴人纷纷交语。
“公主怎么被这帮霁人虏了去?!”
“可汗!我们和霁人拼了!”
越来越多的殷奴战士高举弯刀,附和道:“拼了!拼了!”
莫日极抬起手,止住了殷奴人愤怒的叫喊,他缓缓开口,声音被他用内力传至城楼上。
“本王倒是没想到,堂堂牧野将军,竟然会做出如此下三滥的手段,随便找来一个女人,就敢冒充我的阿缇。”
莫日极与阿缇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怎么会认错,殷奴人当即明白过来,愤愤道:“霁人当真险恶!差点就被他们给骗了!”
牧野双手抱臂,靠在城墙上,讥讽地勾起唇角,似对莫日极的反应在意料之中,但她又摇了摇头,莫日极当真是冷血啊,竟这么快就把阿缇放弃了。
她看向阿缇,悠悠地说:“怎么办?你哥哥不要你了呢。”
阿缇不敢相信远处传来的这一句话,是她的哥哥说出来的话,她睁大了眼睛,哭喊道:“哥哥,是我啊,我是阿缇!你看清楚!”
那海是莫日极的亲卫,自然也熟知公主的音容。
他望着城楼之上,犹豫片刻,凑到莫日极身边,禀告道:“可汗,听声音和身形,确实很像公主,要不要我带一队前锋,向前看看清楚?”
“蠢货。”莫日极的脸色阴鸷,不知骂的是那海,还是阿缇。
他从那海的肩膀抢过弓箭,随即抽出一支羽箭,拉满弓,朝着阿缇直直射去。
牧野的眉心一拧,迅速地抬脚踢开军旗,军旗偏移了方寸,羽箭擦着阿缇的鬓角而过,深深地扎进了旗杆里。
若是牧野未动,羽箭正中的便是阿缇的眉心。
阿缇的一缕头发被切断,飘落在地上。
她仿佛呆傻了一般怔在那里,耳畔羽箭刮过空气的飒飒声还在震荡。
牧野挥手,让玄甲军把阿缇带下城楼,她还是呆滞的,连路都不会走了,最后是被玄甲军扛了下去的。
牧野对莫日极高喊:“本将军劝你速速投降,何必再做无畏抵抗?否则的话,老单于在燕都的城楼上,等你作陪呢!”
莫日极的双手蜷起,手背上的青筋凸出,他怒极反倒笑了起来,回道:“不忙,老单于如今可不孤单,现在整个燕都的霁人都在下面伺候他。”
闻言,殷奴人想起在燕都的那场屠杀,意犹未尽,皆兴奋地哈哈大笑起来。
牧野沉默着,只冷冷地看着他们,像是在看一头头野狼和畜生-
阿缇的左脸被羽箭射过,划出一条手指长的伤,皮肉翻开,鲜血直流。
直到下了城楼,阿缇眨了眨眼,恍然才回过神来,伸手捂住脸,疼得大叫起来,叫得弯了腰,叫得没了力气,蹲在地上。
副将嫌她吵得厉害,一脚踢在了她的腰上:“给老子闭嘴!”
顾晚在城下处理伤患忙了一夜,她抬起胳膊,蹭了蹭额角的汗,将双手沾满的血往衣服上擦掉,走到阿缇身边,对副将道:“我来吧。”
经过这一夜,副将对顾晚的态度,从一开始是敬重皇威而敬重她,变成了真正的敬重顾晚。
他没想到顾晚一介女流,竟也能在这尸山血河里,毫无惧色,有条不紊地对伤员进行救治。
副将放下手中的剑,点点头道:“顾大夫小心。”
阿缇被副将踢得腰部剧痛,只能躺在地上,佝成虾子。
顾晚蹲下来,撩开她被血浸透的头发,取出止血药,将粉末倒在她的脸上。
阿缇睁开眼睛,哑着嗓子问:“以后会不会留疤?”
“伤口太深,可能会。”顾晚答道。
不过对于阿缇来说,她能在玄甲军中留下一条命,已经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了。
顾晚心生怜悯,同情地看着她。
阿缇却只觉得受到羞辱,她啐了顾晚一口,唾沫脏了顾晚的衣裳。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可怜我?”她就算被俘虏,也依然是一个骄傲的公主。
副将对着阿提劈头就是一掌,打得她脑子嗡嗡,眼前一片白色。
“还当自己是殷奴的公主呢?你没听见莫日极都不认你吗?”
阿缇的眼里猩红,咬牙切齿道:“哥哥只是没有认出我!你们等死吧!马上哥哥就会破了城,你们都要给我死!”
副将又狠狠给了她一个巴掌。
阿缇被打得脸肿嘴肿,说不出话来了,只不服输地瞪着副将。
牧野从城楼下来,从副将口中听闻了此事。
副将把她啐顾晚的事情添油加醋,抱怨道:“将军这几日对她是太好了些,她区区一个俘虏,该懂些规矩。”
牧野想找顾晚问一问,扫视一圈,发现她已经开始为新一波的伤兵治疗,忙得脚不沾地,显然没有把阿缇放在心上。
她那一口吐沫,淹没在了将士们的血里,不值一提。
牧野想了想:“以后让她睡到马棚去,不准给她吃食,马吃什么她吃什么。”-
经过此战,莫日极和牧野的军队都需要一番休整。
莫日极看清楚了局势,只要他守住城外,牧野后方的粮草也送不进去,就看谁能耗过了谁。
那海却坐不住,提议:“可汗,何必在此耽搁,我们直接打去奉镛,用剩下的粮草拼了!现在朝廷里坐龙庭的是承帝的小儿,想必没有多少能耐,擒贼先擒王,杀了新帝,牧野守着这破城毫无意义。”
那海只在围猎时见过陆酩,知道他是霁朝当朝太子,听说只会舞文弄墨,围猎时就太子身边跟着的护卫最多,猎物却打得零星,因此那海背地里极为轻视他。
莫日极端坐在主帐之中,盯着面前的沙盘,许久,凉凉道:“你以为现在的新帝是更好惹的?”
若是坐龙庭的是承帝,把持朝政的是二皇子那个窝囊废,他何须行事如此谨慎,束手束脚。
莫日极原以为霁朝的局势至少还会再乱一阵,也没想到陆酩继位以后,雷厉风行,杀光了所有怀有二心的弟兄。
包括与莫日极通信,密谋交易的七皇子。
莫日极在拿下景州前,还是相当感谢这位七皇子。
若非七皇子见二皇子得势,害怕一个太子还没搞掉,又被二皇子捷足先登,于是暗中告知了莫日极霁国内乱和南方战事的消息,希望借莫日极一份力,七皇子答应届时将燕北三州送上。
莫日极不做为他人缝嫁衣的事情,假意和七皇子合作,一边获得霁国朝廷的消息,一边做了覆灭霁朝的打算。
然而,前日海东青传来密信,莫日极才知,原来七皇子的这一切,早被陆酩察觉,如今秋后算账,赐死七皇子。
言官不忍看到皇上手足相残,替诸王求情,换来的却是宫门前廷杖四十,众大臣敢怒不敢言,皆臣服于陆酩的威严之下,只道皇上不似当太子时那般仁厚。
然而只有陆酩身边的亲信知道,他在当太子时,也并不仁厚,只是所做的事情都藏在暗流之下,或假手于人。
如今陆酩已经是万人之上,反对他的,都死在了他的手里,没有什么可再顾忌,自然怎么直接怎么来。
莫日极不仅忌惮陆酩,同时也忌惮牧野,她死守城中,难道就没有安排另一支军队在南下的路上埋伏他?
莫日极的所料不错。
牧野派影军就守在了阴山要塞,莫日极南下的必经之地。
他敢往南走一步,牧野必断他前后路。
影军此时应当已经截住了往北送来的粮草。
牧野可没打算便宜了莫日极-
燕北的战报八百里加急,传到奉镛时,已过了十五天。
传令兵跪在太极殿内,转述了捷报:“牧将军深入敌方,围剿殷奴部落,随后拿下蓟州,将莫日极的军队拖在原地。莫日极全力攻城,伤亡五万,我军死守,伤亡不足一万,等待对方粮草耗尽,即可与后方军队呈合围之势,剿灭敌军。”
传令兵用最简洁的话语把战报传完,唯有陆酩听懂了其中牧野的布局和深意。
传令兵的话音刚落,陆酩冷着脸,转头对祁茫道:“立即把沈凌截住,叫回来。”
陆酩知道随着牧野越往燕北深入,战事会越紧张,所以在月中,就命沈凌给她送血,以防万一。
可他没想到,牧野出去没有两个月,就给他兵走险棋。
如今沈凌就算是插翅,也不可能进得了蓟都。
牧野真是要把她和他的命,一起交代进去了。
闻此捷报,大臣们面露喜色,扫去了方才南方战报带来的阴云。
大臣感慨道:“好啊好啊,牧将军果真勇猛,竟然兵出险招,把莫日极逼退至蓟州。”
甚至有老臣痛哭流涕:“牧将军在,霁国有救了啊!”
唯独陆酩的脸色阴沉,并不言语。
大臣们兴奋过后,很快察觉到了皇帝的肃寂,猜测仍是因为南方丧报的缘故,纷纷缄默下来。
太极殿里寂静无声。
许久。
陆酩缓缓开腔:“派使臣,与殷奴议和。”
第 78 章
四月初, 燕北的天气依然没有转暖的意思,春寒料峭。
阿缇住在四面漏风的马棚里,闻着马棚的臭气熏天, 饿了三天,她死也不肯吃马槽里粗糙的麦麸。
只有顾晚每日会来马棚为她脸上的伤换药, 顾晚察觉出阿缇对她的敌意, 对她的态度也并不亲近,所做不过是出于一名医者的仁心。
阿缇却觉得她不是仁心,是虚伪, 是为了做给军营里的男人们看的, 看她多么善良地对待一个俘虏。
因为阿缇对顾晚吐口水的事情,顾晚每次来,身边都有一名将士跟着,牧野没交代, 是他们主动的, 怕阿缇手脚不干净, 伤了顾大夫。
今天跟顾晚来的是副将。
阿缇冷眼看着副将,他已经被顾晚迷得像一条摇着尾巴的狗了。
阿缇想起在阿拓勒的时候, 殷奴战士们围在她身边时, 也像是一条条摇尾乞怜的狗。
果然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个样。
副将送顾晚走后, 马棚里安静下来。
一个身材高大的马奴抱着一大捧的草料走来, 他将草料均匀地抖落进马槽, 余光悄悄瞥一眼蜷缩在角落里的阿缇。
他从马槽里挑拣出一根蔫了的胡萝卜干, 擦掉上面的灰, 走近阿缇。
“吃。”
阿缇瞪着他, 如今连一个卑贱的马奴也敢靠近她了,她恼道:“滚开!”
副将送走顾晚, 折返回来,拍了拍马奴的肩膀,笑道:“傻子,人家把你的好心当驴肝肺了,她愿意饿着饿着,不用管。”
终于,阿缇再也熬不住了,闹道:“我要见牧野!”
副将皱起眉,抬手就要给阿缇一个巴掌,“牧将军的名讳也是你叫的?”
马奴挡在阿缇面前,拦住了副将,摆摆手:“别、别打。”
副将看了看马奴,收回了手,他本并不需要听一个马奴的。
但这个马奴,却不是普通的马奴,他是皇上还是太子时,在封地的深山中捡回的野孩。
野孩无父无母,不会说人话,不懂人间规矩,但却能与畜生通灵,再烈的马,都能够听他的。
马奴跟在玄甲军中,养了五年的马,将每一匹马都养得膘肥体壮。
这也是为什么阿缇住在马厩,却没有被里面的马欺负,乱蹄踩伤的缘故。
马奴让它们都离阿缇远远的,不去惊扰到她。
阿缇扬起她高傲的脖子,一字一顿重复道:“我要见牧野。”
这次副将不管马奴的阻拦,一脚踩在她的肩膀上,把阿缇压在墙角,圈在他的腿下。
“嘴上还学不老实?”
副将见牧野这几日根本不曾管过阿缇,他的脑中升起了邪意,盯着阿缇的脸。
虽然阿缇的左脸多了一道伤痕,但依然难掩她的天资绝色,伤痕反而凭添了一股破碎感,让人想将她撕得更碎。
马奴虽然不谙世事,但知道畜生发情时身上的气味是什么样的,此时副将身上便充斥着那一种味道。
这几天里,那些假借名义,陪着顾晚来看诊的玄甲军们,盯着阿缇时,浑身散发出的,也全是一样的味道。
阿缇就像一块挂在竹竿上的肉,令底下的狼群垂涎已久。
若不是牧野立下军规,不准他们在行军期间做那种事情,也不准他们欺辱女人,阿缇早就像那些霁国女人一样,被玩没了命。
但副将却以为牧野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牧野自己怕是早就碰过了,玩腻了才把阿缇丢在这马厩。
那日在城楼之上,莫日极用箭射向阿缇,分明是已经把她给放弃了,若阿缇连作为人质,牵制莫日极的作用也没有了,她便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女奴了。
副将伸手要解开腰带,对身后的马奴命令道:“你出去!”
马奴脸色一变,连忙磕磕巴巴地说:“牧、牧将军今天说了要来马厩看马。”
闻言,副将搭在腰间的手一顿。
他思忖片刻,现在还是白日,马奴也在看着,的确不是一个好时机。
副将收了腿,跨站在阿缇面前,阴影将她覆盖,他盯住阿缇,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色相。
“你给老子等着。”迟早他要悄悄办了阿缇。
马奴没有说谎,副将走后不久,牧野就来了马厩,巡视战马的情况。
阿缇睡在的马厩,养得都是小马驹,牧野是不看的,但马奴还是把她引了过来。
牧野看到马厩里的阿缇。
马奴局促地解释:“她想见你。”
牧野推开栅栏,走了进去。
马奴这次站在了栅栏外,他知道牧野身上的味道是干净的,没有其他士兵身上那一股发情的腥臭。
阿缇饿得已经很虚弱,她缓缓地抬起头,望着牧野说:“你把我带走,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做。”
她再也受不了在马厩里的日子,与苍蝇和蛆虫为伴,还有那个马奴,一天要来烦她许多次。
既然玄甲军里的每一个男人都想要她,阿缇不信牧野对她没有想法。
在阿缇的眼里,牧野不过是跟顾晚一样的人罢了,习惯于在人前伪善。
她听哥哥说过,霁国的人,越是身处高位,便越会利用这种伪善。
他们一面榨干百姓身上的血,得到好处,一面又要装作忧国忧民,心系天下,让百姓对他们歌功颂德。
就像明明是牧野把她虏了来,把她绑上了城楼,威胁她的哥哥。
可哥哥射箭要杀她,偏偏是牧野救了她。
阿缇情愿被哥哥射死在城楼上,也不想被牧野救下。
是她给阿拓勒丢了脸。
如果哥哥不再要她,如果她再也不能够回到阿拓勒,她要自己找到活下去的办法。
牧野看着阿缇道:“我不需要你做什么。”
阿缇冷冷呵了一声,伪善者到现在还要装君子。
她注意到站在马厩外的马奴,马奴瞪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阿缇骂道:“你滚远些去!”
马奴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坏脾气,悻悻地走开。
阿缇觉得男人都是狗。
面对地位比他们高的女人时,就装出憨厚老实的模样,面对地位低于他们的女人时,就随心所欲地玩弄,就连一个马奴,也是如此。
牧野呢,却是一头狡诈善于伪装的狼。
阿缇迫不及待,想要撕下这一张面具,让牧野像狗一样,在她身上疯狂。
阿缇对自己的容貌和资本有信心,她可以像那一个霁国女人一样。
在她二哥的部落里,有一个哥哥从燕都抓回来的女人,二哥对她像是着了迷,竟然让所有人尊她柳夫人。
阿缇知道,在柳夫人跟了二哥之前,部落里的男人都睡过她,一个烂货,都能把二哥迷得发了疯。
她自觉比那个女人和顾晚要美上千分,她可以依靠牧野,操控牧野,得到她在阿拓勒时所享用的一切。
阿缇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牧野。
她一点一点解开身上的衣裙。
阿缇里面没有了小衣,她的小衣早被副将剥去了。
牧野看见了阿缇衣裙下的景象,眼底忽然闪过一丝迷茫。
阿缇知道牧野的视线一直凝着她,她扭起身,勾勒出起伏的曲线,用脱下的衣物挡住了半山和半海,令人想入非非。
牧野的迷茫更深了,她最后看了一眼阿缇的身体,径直大步离开。
阿缇望着牧野的背影,露出的肌肤冰冷刺骨。
躲在远处的马奴看见牧野离开,忙走进马厩,却不想撞见这样一幕。
阿缇躺在干枯的杂草间,仿佛白雪蒙尘。
马奴踟蹰不知进或退,眼睛却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一分。
阿缇没想到牧野对她无动于衷,她冷得发颤,抬起眼,睨着马奴。
“你过来。”
马奴不敢置信。
很快他发出动物般的剧烈喘息。
阿缇浑身都热了,她睁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盯住马厩的顶棚。
看啊。
这才是正常的狗该有的样子啊。
马奴埋进最深处。
阿缇对牧野的恨意也达到了最深。
她恨起了牧野,是牧野把她推到烂泥里去的。
阿缇的双手抱住马奴的脖子,用力的掐住,越来越紧。
她想要掐死马奴,就像掐死牧野。
马奴并没有察觉到她想要杀死他,以为是另一种官能刺激。
直到他的脸充血,呼吸困难,才掰掉了阿缇的手,将她的手按到他的心脏处。
马奴的力气很大,将她身上按出一块块青紫-
牧野从马厩离开,心绪不宁,在城中漫无目的走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晚,她才想起该去顾晚的小院针灸了。
在此之前,牧野去了一趟军营,找到副将,吩咐道:“今夜把阿缇送出城去,不开城门,城楼上点一盏灯,用结实的篮子从城楼上送下去。”
阿缇轻,这么放下去,就行了。
莫日极看见,自会派人来接。
既然莫日极不肯认阿缇,夜里放她走,莫日极可以把她不声不响的送回草原,阿缇可以继续当回那个不曾夹在两军之间的公主。
牧野是第一次用女人来威胁敌军,用过一次后,发现她还是做不来这样的事,因而决定把阿缇送回去-
阿缇在夜里被人从马厩里提起来的时候,没想到牧野不光不要她,竟然还要把她送出城。
但凡牧野早一日送她出城,她今日……也断不会做那样自暴自弃的事情。
阿缇蜷缩在竹篮里,唇色惨白,竹篮在风中飘摇,她觉得自己好像随时要坠落下去,小腹也在隐隐坠痛。
那个马奴。
阿缇死死咬着牙,希望哥哥早日破城,她一定要亲手捅穿了牧野和马奴。
为了让哥哥更心疼她,阿缇想了想,撕掉了顾晚贴在她左脸上的纱布,用力揉搓着脸颊,直到伤口重新裂开,血流了半张脸,看起来既可怖又令人动容。
很快,阿缇被莫日极的手下带走。
然而,曾经连碰都不配碰她的殷奴战士,就那样攥着她的胳膊,一路拖行。
没人再当她是公主。
阿缇狠狠瞪着那海。
那海攥住她胳膊的手稍稍松了些,却也不敢对她表现出任何尊敬。
莫日极不承认她,他就算认出了阿缇,也不敢认。
那海将阿缇带进了他们的军营深处,带进了一顶黑压压的帐篷内。
莫日极端坐在中央。
阿缇一看见哥哥,委屈的眼泪立即流了下来,她挣脱开那海,扑进了莫日极的怀里,放声大哭。
莫日极将她抱起,坐在自己的腿上,手搭在她的背后,像哄孩子似的,一下一下轻拍,脸上的表情却是讳莫如深。
莫日极还在生气,阿缇的确是被养得太过娇纵了,让她在呼延厉的部落里好好待着,她偏要往外跑。
阿缇哭得忘情,连裹住她身体的衣服松开了都不知道。
莫日极垂下眼,却看清楚了她身上穿的不是殷奴的服饰,而是霁人的衣裙,单薄一件,领口处被撕破了,露出精致的锁骨,雪白肌肤,其中遍布了斑驳红痕,一片狼藉。
莫日极的眸子阴沉下来。
他缓缓道:“那海,叫巫医来。”
阿缇的耳边传来哥哥低低凉凉的嗓音,她瑟缩了一下,胳膊搂住莫日极的脖子,抱得更紧。
莫日极却嫌恶地扯开她的手,将她甩在了地上。
老巫医走进帐篷,身后跟着两名女随从。
莫日极冷冷道:“给她验身。”
阿缇捏紧了衣领,自然明白他要做什么,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哥哥何必再羞辱我一遍?”
她的声音低徊哀伤,哭道:“哥哥以为我是愿意的?是牧野,是牧野强迫的我!”
莫日极忽然想起牧野的那一双澄澈的眼睛,怎么也想象不出如何让澄澈的湖水变得淫邪。
“真的是牧野强迫于你?”他问。
阿提一边抽泣,一边点头。
莫日极淡淡道:“既然你是被强迫的,就应该从城楼上跳下去,而不是活着出现在本王面前。”
莫日极憎恶她身上被人碰过的痕迹,恨她张开了腿,取悦了霁人,就像是他精心呵护的花朵落上了瑕疵,瑕疵一旦沾上,便一文不值。
阿缇不敢相信她听到的话,“哥哥你不心疼阿缇了吗?好,那阿缇现在就死!”
她从老巫医的腰间抢过红宝石匕首,架在脖子上,红着眼睛瞪住莫日极。
莫日极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等她动手。
阿缇的眼泪像珍珠那般落下,双手颤抖。
莫日极没了耐心,食指在大腿上轻点了点,开口道:“那海,你帮她一把。”
阿缇没想到哥哥是真的要她死,脸上的伤灼灼得痛起来。
她的匕首倏地掉在地毯上,整个人也无力地跌坐了下去。
老巫医怜悯地看着阿缇,阿缇是他养护着长大的,小时候发烧还在他的怀里哭过,可怜的样子就像现在这样。
为了保住阿缇的性命,老巫医走到她的身边蹲下,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迟疑片刻,开口道:“可汗,公主她已怀有身孕。”
草原部落有不成文的规矩,不杀已怀有身孕的殷奴妇女。
莫日极眯了眯眼睛,阴鸷地攫住老巫医,质问道:“当真?就算怀有身孕,本王也照杀不误。”
老巫医跪下来,被莫日极盯得如芒在背,坚持道:“公主当真怀有身孕。”
莫日极的目光从老巫医的身上移开,落在了阿缇的腹部,里面有的是牧野的种。
他的食指一下一下地轻敲。
许久。
莫日极缓缓道:“把她带下去,好好看管。”-
送阿缇回去后的第二日,莫日极对蓟都发起了又一次进攻,消耗着玄甲军的体力。
牧野和莫日极就这样互相耗着。
直到第二十日时,牧野发现莫日极的兵马退到了十里之外。
她看见扬着霁国旗帜的一小队兵马出现在城门前。
牧野认出了领头的人是沈凌,她眉心一蹙,挥手,命人打开了城门。
牧野知道沈凌这次突然前来,目的绝不简单,带他去到主帅军帐内,详问缘由。
沈凌的脸色凝重道:“郑国公薨了……”
他的第一句话就让牧野愣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沈凌没有给她太多缓劲的时间,继续道:“南方快要撑不住了,燕北必须尽快安定下来。”
陆酩预见到南方将要打一场持久战,一个一个的诸侯国等着剿灭,然而霁国在承帝这些年纵情玩乐之下,国库早就被承帝和贪官污吏们掏空,不再能够支撑起南北两边的战事了。
牧野在燕北打得这场仗虽凶险,但也打得漂亮,她与陆酩是想到了一处去的,知道燕北不能拖,于是用了最快的时间,找到把莫日极困死的办法。
但陆酩从影卫处得到了消息,莫日极异父同母的弟弟呼延厉已经召集了二十万骑兵,随时等待莫日极的号令。
牧野的这一场仗,并不如她所设想的那么容易拿下。
牧野从沈凌那里得到了详细的密报,脸色一沉,将密报拍在桌上。
她沉默了许久许久。
没人知道她有多少不甘,有多么想为燕都死去的人们报仇。
终于,她缓缓开腔:“那就议和吧。”这一句话里,藏着她多少的屈辱。
牧野无比熟悉这种屈辱。
殷奴人将她的父亲的头颅送到牧府时,她含着这一份屈辱过了八年,八年后,她亲手砍下了老单于的头颅。
现在,她将继续含着这一份屈辱,等待着某一天,砍下莫日极的头颅。
然而,牧野心中仍存着疑惑:“既然莫日极还留有后手,他怎么会同意议和?”
沈凌回道:“皇上说他会同意的。”
陆酩清醒地看出,莫日极留着的后手,远不止为了吃下燕北,但现在,有牧野给他绊的这一脚,由霁国提出议和,莫日极未必不会答应。
陆酩知道莫日极现在吃不下了。
就算他拼尽所有,打到了奉镛,也不一定能快速地平定南方的诸侯国,乱狗抢肉,谁能真正吃到嘴里还不一定。
殷奴人是狼,狼必须一击就咬到猎物的喉管。
而眼下,莫日极离喉管,还差得远,时运时运,莫日极是聪明人,不会看不出他的时不对。
果然,第二日,使臣从莫日极的军队里安然无虞地回到城中。
离开之前,莫日极提出了他最后的条件。
“光是议和,没有效力,不如殷奴和霁朝结成秦晋之好。听闻新皇登基,后宫正待扩充,本王恰有一亲妹,愿嫁到霁国,为新皇绵延子嗣。”
使臣一听,踟蹰片刻。
子嗣不子嗣的另说,霁朝绝不可能生出殷奴人的种,但让公主和亲,足以见得莫日极是带了些诚意的。
可如今局面,莫日极本不必提出和亲,他让殷奴的公主远嫁,目的怕是没那么简单。
使臣道:“且容我传书回京,请皇上定夺。”
“还需什么定夺?连本王如此盛情,你们竟还要推诿?那这议和,我看就暂且不议了吧!”
使臣忙稳住莫日极:“可汗莫急,皇上登基不久,后宫正待扩充,想来必没什么不妥,只不过向上禀告是我之责。”
莫日极的神色恢复如常,“既是本王送出了一位公主,礼尚往来,你们也送本王一位公主。”
使臣笑笑答应下来:“好说好说。”
虽然皇上还年青,尚无所出,但先帝的子嗣众多,公主也不少,不缺一个和亲公主。
莫日极看着他,扯起唇角,指名
殪崋
道:“本王要乐平公主。”
闻言,使臣的脸色一僵。
谁不知道,乐平长公主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妹。
使臣擦了擦额角冒出的汗,果然这殷奴人没安好心。
他不答应也不拒绝,只恭敬回道:“待我禀告皇上,不日再来拜访。”
莫日极不置可否,阴冷地笑了笑,将使臣送出军中。
第 79 章
沈凌从使臣口中得知了莫日极的要求, 眉头一锁,连忙让影鸽传信回奉镛。
放飞影鸽之前,沈凌叫来马奴, “近日你不在影园中,影鸽都惫懒了, 传信的速度慢了下来, 不知道路上在哪里玩去了,正好你在,训一训它们。”
马奴在封地时, 除了养马, 还负责照料影鸽,他养出来的影鸽能够日行千里,不仅速度比普通的信鸽要快,性子也更为聪明机敏, 不易被旁人截去。
马奴蹲在笼子边, 往里探头, 影鸽在跳上跳下,争先恐后地发出咕咕声, 好像有一肚子的牢骚要跟他发。
不一会儿, 马奴站起来, 和沈凌解释:“不是影鸽偷懒, 殷奴人养的海东青在中原到处飞, 要躲开它们不容易。”
闻言, 沈凌面色凝重, 殷奴人的眼睛倒是盯得紧。
马奴挑了一只影鸽, 给它喂饱了吃食,沈凌将信绑在它的脚上, 放了出去。
和亲的事情不急在这一时,消息送到便可,他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做。
沈凌找到顾晚,催道:“何时能取血?”
他从蓟州回到奉镛,需要五日,今夜必须出发,距离上一次换血,已经过了二十五日,他若是稍晚一些回去,主子随时可能蛊发。
以往顾晚都是在傍晚时分为牧野施针,如今还是早晨,她抿了抿唇,回道:“我即刻就去将军帐中。”
霁国与殷奴还在议和的过程里,莫日极不会挑这个时候来攻城,牧野在帐中对着沙盘,一人独坐,心绪不佳。
顾晚进帐说明来由,牧野左右无事,便合衣躺下,请她施针。
施针过程中,顾晚从她的手指尖顺利取血,趁着牧野闭目养神时,走出帐外,将血交给沈凌。
沈凌拿到血,想起主子交代他的另一件事,问顾晚:“将军的头疾治疗进展如何?”
顾晚摇摇头:“淤血已经化去一半,但是由里至表还没有明显变化。”
沈凌知道这不是主子想要的答案,皱了皱眉道:“抓紧了。”
顾晚不喜沈凌的语气,一向温温和和的她难得回呛道:“我何曾没有抓紧?化瘀本就不是一日之功。”
“……”沈凌感觉到她是恼了,也不再说什么,从胸前取出一封信:“顾樱写给你的。”
顾晚一怔,从他手里接过信。
信被放在胸前,纸张还是温热的。
她抬起头,道谢的话还没出口,沈凌便已经轻功消失不见。
顾晚在帐外读完了顾樱的信。
一个多月不在奉镛,小家伙竟然都会写字了,虽然写得歪歪扭扭,也不知是谁教的。
顾晚收好信,小心翼翼放进衣袖里,她回到帐中,备好温热的汤药,将蛇主的血倒进药碗中。
牧野虽然阖着目,但其余的感官却格外清晰,今日城外没有厮杀,空气是干净的,没有被血腥气污染。
她闻见顾晚扎破她的手指取血时,她的血散发的味道,随着顾晚中途离开军帐,由浓至淡。
等顾晚再回来时,伴随着窸窣响动,帐中的血味又浓郁起来。
牧野辨认出不是她的血,她猛地睁开眼,从榻上坐起来。
顾晚没想到她突然起身,刚要将倒完血的瓷瓶收起,心惊手抖,瓷瓶没拿住,掉在了地上,她慌忙蹲下身,捡起瓷瓶,握在手心。
血味很快被草药的味道掩盖了。
牧野疑惑地环视帐中,却并未发现异常,只看见了顾晚弯腰捡起,又迅速藏起的瓷瓶,黄釉鎏金瓶,精致小巧,是只有皇家才能用的瓷器。
牧野看出顾晚脸上闪过的慌乱,她轻抿唇,故作不知,按下不表-
皇宫。
太后得知议和消息,怒不可遏,召皇帝来见。
陆酩刚进宫殿,太后便将手中的茶盏狠狠砸到地上,瓷片和茶水一片狼藉。
陆酩立在殿前,微微蹙了蹙眉,缓缓道:“母后为何大怒?”
太后冷着脸道:“皇上明知故问!”
“母后……”坐在太后身边的乐平怯怯地出声,“气坏伤身。”
太后愠怒地瞪她一眼:“哀家还不是为了你!”
太后看向陆酩:“你父皇在时,霁国何等盛世,六国朝拜,如今区区一个殷奴,也配我朝与他们和亲?”
她这话里的意思,是在讽刺陆酩无能,承帝在位时,什么事情也没有,怎么皇位到了他坐上,就出了那么多的状况。
太后在后宫之中,看不到前朝的腐朽,正是从承帝开始的,反而怪罪起了陆酩。
自陆酩处死七皇子,太后与他的母子之情,就比以往更生分了。
陆酩并不愿费口舌,详说其中缘由,太后这么认为,便随她罢。
他淡淡敷衍道:“母后是不舍得乐平远嫁。”
“难道你舍得?”太后哼了一声,“你自从当了太子,就是没情没义的!”
陆酩是太祖皇帝一手带大的,就连太后身为他的嫡母,也不曾有机会多亲近她的儿子。
只因太祖皇帝怕陆酩受妇人教养,养出一身妇人的毛病,早早就令他们母子分离,故而他们的母子关系一直并不那般亲近。
太后与承帝共育有两子一女,嫡长子早年夭折,七皇子是与她同入宫的亲姊妹所生,十分亲近,如今又被陆酩以谋逆处死,留在身边知冷暖的,就只剩下一个乐平了。
太后把乐平抱进怀里,流出了泪。
她的乐平,年初才及笄,她尚且还在物色奉镛城中的好男儿,怎么就要远嫁到殷奴,给一个粗鲁凶狠的野蛮人做妻。
乐平抿着唇,把小脸埋进了母后的怀里。
太后道:“哀家不管,我的乐平,绝对不能被送去和亲。”
“你想办法,从大臣的女眷里挑出一个女儿来,代替长公主出嫁,皇家绝对不会亏待他们。”
陆酩:“莫日极在去年围猎时见过乐平,蒙骗不过去。”
“骗他怎么了!我霁朝泱泱大国,难道还怕了一个殷奴不成?”
陆酩叹出一声气,无奈道:“朕已经派影卫全国寻找与乐平长相相似的女子,可以代替乐平出嫁。”
乐平听着母后与皇兄的话,始终一直不吭声,直到这时,才从母后的怀中探出头来。
“皇兄,乐平愿意去和亲的……”-
六日之后,使臣收到奉镛来信,陆酩同意了议和的条件。
信中最后一句,他写道:“议和结束,命牧野速归。”
牧野却没那么配合,不肯回去,对使臣推托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殷奴人阴险狡诈,就算达成了议和,万一中途反悔怎么办?燕北不可没有军队驻守。”
牧野现在官大了,天下兵马大元帅,她敢跟皇上唱反调,使臣却不敢与她相持,只能擦擦汗,写了一封委屈巴巴的信,把牧野的原话附上,让影鸽送了回去。
牧野没有忘记出征之前,她答应了陆酩什么。
陆酩想要她在册封皇后的大殿上,扮演牧乔。
开什么玩笑。
陆酩想要的女人未免也太多了。
前有沈知薇,后有顾晚,现在他还想断了牧乔的后路,把她往那个鎏金墓碑一样的位置上推。
牧野想起陆酩召她进宫的那一夜,手腕被他摁住,压在御案上的灼热触感,仿佛历历在目。
陆酩他弄得清楚,他要立的后,到底牧乔,还是她?
不知是何原因,近月来,她越来越频繁的做起梦。
就连牧野也有些分不清了,梦里穿着太子妃服制的人,与陆酩日夜颠倒的人,到底是谁……
牧野害怕了。
她怕等她真的穿上那一身繁重明艳的凤袍,戴上凤冠,转头便被陆酩再一次囚禁在皇宫里。
她靠进榻中,弯曲起右腿,手触碰到脚踝,冰凉刺骨的金环贴着她的肌肤。
陆酩给她扣上的金环,不知是如何锻造而成的,她尝试过各种方法,都没有能够将金环取下。
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牧野,曾经在商船上,她所受到的屈辱。
偌大的皇宫,不过是另一个金环。
牧野下定决心,此生再不踏入奉镛半步,与陆酩不再相见-
议和的消息很快在国土上传开,战事休止之后,逃亡的百姓便陆陆续续归来。
因为初春的温度转暖,他们为了赶上春种,好不耽误到农事。
牧野命手下的玄甲军帮百姓一起耕种。
当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以后,牧野终于有了空闲,思考她自己的事情。
她走在顾晚的小院外,樱树传来簌簌声,落下几片粉白花瓣。
牧野抬起头,看见了蹲在树里的沈仃。
沈仃瞪着一双眼睛和她对视,监视她监视得过于明目张胆。
“你下来。”牧野命令道。
这是牧野第一次叫他,沈仃一愣,听话的跳下树,歪着头问:“将军何事?”
牧野:“把裤子脱了。”
沈凌:“什、什么?”
牧野皱皱眉,不耐烦道:“快点。”
她心里有一个难以启齿的隐秘,仿佛鸿蒙初开,需要通过看更多的人来得到答案。
沈仃不知道牧野想做什么,但士可杀不可辱,他捂住裤子,往树上逃。
牧野比他的速度更快,一把按住沈仃的肩膀,将他压在树上,眼疾手快,拽掉他的裤子。
……
牧野看完以后,脸上的表情难掩嫌恶,很快松开他。
沈仃慌乱地捡起地上的裤子,满脸受到委屈。
呜呜呜。
他要写信给主子告状,主子没告诉他,牧将军还会耍流氓!
牧野不管沈仃,进了顾晚的药舍。
她的心神不宁,连顾晚都看出来了,牧野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胸前看。
顾晚停下施针,问道:“将军有心事?”
牧野回过神,慌忙收回视线,眼底闪过一丝局促。
“没什么。”她摇摇头。
这件事情,她要自己去想……
不能让旁人知道……
第 80 章
为了尽快促成霁国和殷奴的议和, 乐平很快就踏上了远嫁的路。
按照霁国的礼制,女子出嫁,做兄长的, 需要送亲至男方家中。
但陆酩贵为天子,礼制对他并不适用, 更何况也不可能让堂堂一国之君, 去到殷奴人的地盘。
乐平也知道皇兄送不了她到那么远,于是主动提出让牧野送她。
陆酩见乐平时,正在太极殿内批奏折, 闻言, 他手中的朱笔顿了顿。
“让牧野去不合礼制,你在几位兄长里挑一位。”
皇家里哪有什么弟兄,尤其乐平的出身,因着陆酩的缘故, 别的皇子与她并不敢多亲近。
而且能在陆酩手里活下来的皇子, 净是些懦弱无能之辈。
“皇兄为何连这点要求都不肯答应?”乐平觉得委屈极了, 眼眶里泛出泪来,“其他兄长见到殷奴人, 骨头就吓软了, 谁能给乐平撑场?”
乐平从一出生, 就受到了万千的宠爱, 任性刁蛮, 如今却要离开庇佑她的皇宫, 疼爱她的母后, 一个人嫁去几千里外的草原, 其中辛酸和惶恐,乐平从未抱怨过, 好像一夜间,长成了大人。
陆酩自知对她有愧,轻抿唇,放下朱笔,终是让了步。
“你若想让牧野送,便让她送罢。”
长公主出嫁那天,红妆绵延百里,奉镛城里挂满了红绸和琉璃灯。
乐平的花轿由二十四名轿夫抬起,轿顶镶满了珍珠玛瑙,在阳光下映出夺目的华彩。
历来公主出嫁,都没有像这样的盛大架势。
虽说陆酩不能一路护送乐平至殷奴,但他还是护着乐平,将她送了千里。
这一路上,送亲的队伍走走停停。
乐平一辈子都待在皇宫里,没有见过除了皇宫以外的世间景象,曾经她对外面所有的想象,都来自于牧乔。
石林云海,万仞冰川。
世间的山和水,人和人,千千万万,却各有姿态。
乐平每次听嫂嫂说起,都羡慕极了,羡慕嫂嫂去过那么多地方。
现在她想最后任性一次,将嫂嫂和她描绘过的地方,都去一遍。
陆酩也不像以往拘着她,一切都由她。
但陆酩除了让侍卫跟在乐平身边保护,自己并不外出游玩,他不是留在驿站,处理从奉镛送来的奏折和公文,就是在考察当地的水利工程或农耕情况。
乐平有时觉得皇兄忙得太过殚精竭虑,才会拉他出去,游山赏水,令他放松一刻。
若是徒有景色,乐平是叫不出皇兄的,只有她借口说是嫂嫂去过的地方,陆酩才会放下眼前的公务,随她一同外出。
可就算置身于自然中,陆酩眉宇间亦不见舒展,他只是静静看着广阔的山河,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乐平觉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皇兄比以前要愈发沉默了。
送亲队伍行至一半时,陆酩接到了沈仃的来信。
沈仃将牧野强行脱掉他裤子的经过,一五一十地禀告。
陆酩坐在马车里,读完信后,眸色深沉,紧蹙着眉。
乐平怀里捧着在上一个城中买来的小玩意儿,歪着脑袋,看出了陆酩此时的心情不佳,她问:“皇兄,可是出了什么事?”
陆酩将密信攥紧掌心,抬手拧了拧眉,他淡淡“嗯”了一声,并未瞒着乐平,回道:“你嫂嫂的事情。”
闻言,乐平也紧张起来:“嫂嫂出什么事了吗?”
陆酩:“不打紧。”
牧野脑子出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下一城你想留多久?”陆酩转而问乐平。
乐平眨了眨眼睛,看着皇兄,虽然皇兄嘴上说不打紧,但眉头分明比方才皱得更紧了。
“不留了,皇兄我们快去豫州吧。”乐平说,“我想见嫂嫂了。”
豫州是燕北和中原交界的地方,到了豫州,便将由牧野接手,继续送乐平,走完之后的路。
乐平的眼睛亮起来,抓住陆酩的衣摆,兴奋道:“嫂嫂也会来送我吧?”
她好想跟嫂嫂说一说,近日来她的见闻,当真和嫂嫂过去说的一样,新奇有趣。
陆酩对上乐平莹亮的眼睛,未答。
奉镛距豫州,这一千里的路,送亲队伍曲曲折折,走了近一个月。
终于,他们到达豫州。
牧野接到朝中命她送亲的文书后,算了乐平到豫州的时间,她提前两日便到了。
等她随豫州太守接引时,才发现陆酩竟也在送亲的队伍之中。
而豫州太守似是早就知道,做足了完全准备,但给她的文书中,却只字未提。
若是牧野知道陆酩也要来,她早就想尽办法要躲开。
陆酩一袭绛紫锦衣,从马车下来,周身凛冽的气度让人难以忽视。
官员们跪了一地。
事已至此,牧野躲是躲不开了,她跟着要跪下。
陆酩看着她,开口道:“牧将军免礼。”
牧野闻言,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一眼,直挺挺地站着。
豫州太守李镇余光瞥见身旁的牧野,暗暗道皇上对牧将军确实看重,连礼都让她免了,而豫州太守也没想到,牧野如此坦然,当真她就不跪了。
太守虽远在豫州,却也听说了京城中,皇上的手段如何雷霆,对臣子如何严苛,杀伐果决,大概只有牧野,皇上亲自封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不曾惧他。
牧野本想接上乐平就离开,不想陆酩却下令,让送亲的队伍在豫州停留三日,以作修整。
豫州太守诚惶诚恐,将城中最好的一处宅院腾出,供陆酩一行住下。
乐平是待嫁的公主,并未下轿。
只是在经过牧野时,乐平悄悄掀起车帘,脆生生地喊道:“牧将军!”
牧野抬起眼,望向乐平。
乐平笑盈盈地说:“将军来陪我玩赶围棋好不好?”
一年未见,乐平好似还和过去一样,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一双单纯不世故的眼睛里,透着干净的天真。
只是她的梳妆已然变了,盘着新娘出嫁时梳的云髻,钗环繁复,一袭明艳正红的嫁衣,与她脸上的稚嫩显得格格不入。
牧野的心中五味杂陈,不忍令她失望,答应下来:“好。”
陆酩在一旁听见他们的对话,开口道:“乐平,天色已晚,明日再请牧将军来吧。”
陆酩知道每日傍晚,牧野要去顾晚处治疗,不想她因此耽误。
乐平撇撇嘴,发出一声:“啊,不要嘛——”
牧野觉得陆酩这个兄长当的,真是扫兴,管这管那。
她和乐平对视一眼,不遮不掩地露出眼里的嫌弃。
牧野是第一个敢跟乐平这样一起悄悄嫌弃皇兄的人,她忍不住捂嘴偷笑起来。
她们两人的小动作自然是逃不过陆酩的眼。
他不咸不淡道:“若牧将军不介意,也可一同在院中留宿。”
牧野听到“留宿”二字,脑中的弦瞬间紧绷,她近日精神不佳,夜里不敢入眠,就是害怕那些令她难以启齿的梦。
光是梦境就已经让她如临大敌,牧野更不想与陆酩再同住一个屋檐下。
牧野对乐平道:“那臣明日再来拜访公主。”
乐平鼓起腮帮子,还想说些什么,挽留牧野。
陆酩却道:“乐平,你先回去,我有事要问牧将军。”
乐平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句:“好。”这才放下车帘。
乐平的马车缓缓离开,陆酩屏退了左右侍从,城门前就只剩下他和牧野。
牧野实不愿与他单独相处,板着脸问:“皇上有何事?”
陆酩:“将军不该解释一下,为何对沈仃那般作为?”
牧野黑了脸,没想到沈仃这种小事也要跟陆酩告状,早知道随便找一个军队里的士兵,也不找他了。
牧野不在意道:“我跟他不过闹着玩,他怎么跟姑娘家似的这样小气。”
陆酩被她这一副坦然的表情气得够呛。
到底谁才是姑娘家,她搞不清楚?
陆酩:“自然是要小气,将军不知,那一处地方,只能夫妻之间能看。”
牧野沉默。
多亏了那些梦,她才听得懂陆酩的意思。
陆酩凝视着牧野,缓缓道:“将军若是想看,何必去找沈仃。”
“将军不是早就发现了,你和我之间有何不同,难道你不想知道缘由?”
牧野冷冷道:“不想。”
她不是傻子,只是不愿去探究罢了。
即使她只要轻轻伸手,就能够揭开覆盖在答案上的一层薄纱,弄明白为什么陆酩要一直抓着她不放。
牧野反问道:“皇上觉得我就算弄明白了,除了徒增更多的烦恼,又能怎么样?”
陆酩对上她一双清澈的眸子,多么清醒,多么聪慧。
他轻扯唇角,发出一声凉凉呵笑。
她都还没有想起来,就知道尽是烦恼了-
牧野离开以后,不知为何变得很是低落,每当面对陆酩时,她的情绪总是掺杂着一分她不能感受的复杂。
牧野一如既往地不去想,去了顾晚的住处。
牧野问:“我脑中的淤血可是散了?近日头疼越来越少,是否可以停止施针了?”
顾晚捻了捻指尖银针,含糊其辞道:“快了。”
闻言,牧野点点头:“快了就好,过几日,你便快些回奉镛陪阿樱罢。”
“……”顾晚垂下眼,轻轻抿了抿唇。
牧野躺到榻上,闭上眼,由顾晚施针。
牧野实在太困了,连着数日夜里不敢眠,施针的过程里竟然睡着了。
施针结束,顾晚发现她睡下了,没有打扰,轻手轻脚将她身上的针去了,留她在房中继续睡。
牧野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足足有三年那么漫长。
每一个梦境都像是一片片冰凌,拼成了冰冷灰白的虚无世界。
那一个世界,以朱红的宫墙为始,以燕北牧府门前她流出的一摊血泊为终。
终于。
牧野缓缓睁开眼,眼底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明。
她将一切都想起来了,想起了她是谁。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