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房间里极为安静, 只有牧野一人,她撑起身,坐在榻边, 凝着桌上的青铜博山炉发呆。
从香炉顶有袅袅的细烟升起,一缕烟从博山之中涌出, 行至一半分开, 各自行进一段后,又缠绕在一起。
牧野脑子里的两股记忆也缠绕起来,她有一瞬间的迷茫, 分不清楚自己是谁。
“你醒了。”顾晚端着汤药进来, 出声道。
牧野回过神,抬起眼,看顾晚的眼神里闪过一息的陌生,但很快恢复如常。
她虽然想起了过去, 但这段时日的记忆, 还不至于丢失。
只是她作为纯粹的牧野存在的记忆, 由主位退居了次位,令她有些不适应, 好像在看一个割裂的, 不完全的她自己。
空气里散发出一股浓重的药味。
牧野忽然抓紧了床板。
这一股药味, 让她想起了裴辞, 她的心中好像被人挖出一个窟窿来。
牧野和牧乔对裴辞的情感是不一样的。
牧野敬重裴辞, 信任裴辞。
而牧乔对裴辞, 则是更多了一层愧的。
只有牧乔知道, 为何裴辞本有经世之才, 却情愿住在牧府之后的小院,多年不曾入仕, 默默在她身后,随她四处征伐。
牧野不会理解裴辞,不会理解他为何突然入了仕途,为何卷入储君之争,为何与陆酩为敌……
牧乔的心思比牧野的细腻,只是她一直在装不懂。
她对裴辞亏欠太多了……
“将军?”顾晚见牧野的眼神失焦,又不知想到了何处,轻轻唤她。
牧野终于不再去想裴辞,看向顾晚。
顾晚将温好的汤药端至她面前:“该喝药了。”
牧野盯着汤药,决定将她恢复记忆的事情按下不表,她的脸色如常,不透露出任何异样,将汤药一饮而尽-
牧野离开顾晚的小院,走到外面,傍晚的夕阳已经沉到屋檐之下,只有极为惨淡的余光,透出一条细细的血线。
她赶去了城中的市集,在书馆收摊前,挑出几本裴辞以前爱看的古籍。
经过香烛摊时,牧野犹豫了片刻,裴辞那么清雅的人,应当并不喜铜臭味。
可万一在地下冥府,当真需要这些冥币用作日常交易与生活呢。
牧野怕裴辞在地下过得局促,最后还是买了一些黄纸。
买完所有的东西,牧野从城中往城外走,她知道裴辞喜欢清静,城里那样吵闹的环境,他不会愿意来。
牧野走了很远。
天色已经近乎全暗,只能朦胧看到来往人影,人影越来越少,树影越来越多。
牧野找到了一片幽静的竹林。
她在竹林中找了块相对平坦的地方,席地而坐。
穿林而过的清风拂过她的脸,那么温柔,那么清凉。
牧野抬起头,望着空寂的林子,轻声问:“先生,是你吗。”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竹林倏的死寂,连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也消失了。
牧野苦涩地扯了扯唇角。
裴辞果然是在怪她。
牧野不愿为她的选择辩驳。
只是唯一不同,若是回到宫变那天,她不会对裴辞放出那一箭。
她怎么能又伤了先生的心。
牧野在地上挖出一个土坑,将一本本古籍整齐地铺在里面,最后用干枯的竹叶点了火。
古籍燃烧起来,火并不旺,书烧得慢。
牧野并不着急。
她解开扎住黄纸的细麻绳,抽出一张黄纸,放在膝盖上,叠起了金元宝。
牧野过得粗糙,但她却难得对一件事情,做得那么仔细。
黄纸对折的时候,不许有一点多出,对得严丝合缝。
每一个金元宝,她都认认真真地折好,垒成了小山。
等所有要捎给先生的东西都烧得干净之后,牧野走出竹林,发现竹林外停着一辆马车,四角点灯,将周围一片都氤氲在橙黄的朦胧光线里。
陆酩立在马车前。
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将他的衣摆掀起。
牧野并不惊讶他出现在这里。
沈仃是一名负责的影卫,将她的一举一动汇报得勤,稍有异常,陆酩就能知道。
陆酩漆黑幽沉的瞳眸凝视她,表情看似平静无澜。
牧野这段时日始终没有看透陆酩,可她和陆酩朝夕相处过三年,她一下就看懂了。
陆酩所有的情绪都藏在这平静的外表之下,相反他越是平静,越是可怖。
陆酩的语气淡淡,问道:“你在祭奠谁?”
牧野和他的目光对上,恍惚间,好像她和陆酩阔别许久。
自她离开皇宫,今夜是第一次再相见,陆酩的脸,陆酩的声音,还有他习惯性微蹙的眉,轻抿的薄唇,让她熟悉又感到陌生。
陌生的是这一年多来,他对牧野的所作所为,让她难以理解。
牧野知道陆酩在等什么,但她现在还不想面对。
她同样淡淡地回道:“皇上何必明知故问?”
陆酩的眉心蹙得更紧了,他转头对一旁的沈凌命令道:“烧了这片竹林。”
陆酩从未像此刻这般厌恶竹,恨不得毁掉世间所有的竹,让她连想裴辞的地方都没有。
“……”牧野攥了攥拳,什么也没有说。
竹林燃烧起来,火光映在他们的身上。
陆酩看着她:“回吧。”
牧野不想与陆酩共乘一辆马车,但她想起这一年来,因反抗陆酩而吃的各种苦头,在这些小事上,她不愿再跟他争辩。
她踩着杌子,上了马车。
陆酩望着她的背影,难得顺从,不知为何,在原地顿了两息,眼里若有所思。
马车在一座府宅前停下,牧野认出了这是豫州太守为陆酩准备的宅院。
牧野提早了两日到城中,太守为她提供的住处,离这一处宅院不远,但远没有此处气派。
牧野下了马车。
“时候不早,牧将军留下歇息罢。”陆酩用的是他习惯的命令语气,不给她商量和反驳的余地。
牧野现在反而平静了。
住在哪里对她来说没什么所谓,她清楚陆酩现在还不会对她怎么样。
只是在陆酩眼里,她就算变成牧野,骨子里也还是牧乔,还是所属于他。
因为她今日祭奠了裴辞,惹他不悦了,所以她睡在自己住处的权力被他收回了。
陆酩的很多行为,牧野看不明白,她却很清楚。
就像牧野这段时间和陆酩越是对着来,他逼得就越紧。
牧野今日实在太累了,事情想的太多,让她头疼得要裂开。
她不愿再浪费力气与陆酩争辩,问道:“我住哪里?”
绿萝从府门前走下来,“将军,奴婢带你去。”
牧野听见绿萝的声音,这才注意到她。
陆酩当真是想的周到,他送乐平出嫁,竟还记得带上她的侍女。
牧野随绿萝绕过长长的回廊,在一处院落停下。
院落外有侍卫来回巡逻,看不见的地方也遍布影卫。
陆酩住在主屋,给牧野的房间是东屋。
牧野进了屋,门一关,什么也不管。
牧野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一夜无眠。
翌日,牧野醒来时,已经几近午时,绿萝轻手轻脚在门前探了两次,有些奇怪。
以往牧野卯时就要起来练武,很少会睡到这么晚还不起。
牧野被绿萝第三次在门前徘徊的动静弄醒了。
她换好衣,走出房间。
令她松一口气的是,陆酩此时并不在院中。
牧野还没有想好该如何与他相处。
五月的天气正好,午饭牧野是在院子里吃的。
她一边用饭,绿萝一边禀告道:“乐平长公主早晨派人来问了几次,想同将军玩赶围棋呢。”
牧野:“知道了,用完膳就去。”
听到牧野的话,绿萝一怔。
用膳这个说辞,是只有皇家会使用,绿萝已经很久没有从牧野口中听到过了。
牧野没什么胃口,草草吃完,动身去了乐平的院子。
乐平早就坐在了院外的石桌旁,桌上摆了一副围棋。
乐平轻轻晃着两只脚,翘首以盼。
她今天没有穿那一身繁复的婚服,做的是平时的打扮,娇俏可爱。
乐平见到牧野走来,眼睛一亮:“牧将军!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牧野笑笑:“答应你了怎么会不来。”
牧野在乐平对面坐下,两个人玩起赶围棋。
牧野有意让她,乐平赢了,可情绪却并不高涨,没有了之前快活的样子。
牧野放下手里的棋子,问道:“公主在烦恼什么?”
“今日是立夏,以前在宫里,每到立夏,嫂嫂就会陪我一起过。”
“嫂嫂知道我要嫁去殷奴吗?”乐平睁着乌黑莹润的眼睛望向牧野,“为什么嫂嫂不来送我?”
乐平委屈地说:“嫂嫂是因为讨厌皇兄,所以连乐平也一并讨厌了吗?”
牧野对上乐平一双含了泪花的眼睛,忽然心中不忍,虽然她和陆酩已经和离,早就算不上是乐平的嫂嫂了。
但宫中三年,她与乐平的感情甚笃,唯有乐平从不跟她虚与委蛇,于情是该送一送她的。
牧野:“昨日她给我来信,说要来豫州看你,今日就会到,过了未时,我便要去接她。”
闻言,乐平支棱起身,几乎要从凳子上蹦起来,兴奋地问:“真的吗!真的吗!”
牧野哄她:“真的。”
乐平催道:“那牧将军快去接嫂嫂吧,马上就到未时了!你乘我的马车去。”
牧野离开后,在市集的成衣铺挑了一条浅绿色的衣裙,想着既然是立夏,绿色衬景。
牧野在马车里换上新衣,她将头发散开,梳了一个简单样式的发髻,仅用一只玉簪固定。
许久未曾穿女装,牧野有些难适应,仿佛这一袭衣裙,将她的身体束缚住了,令她坐立均不自在。
牧野从马车上走下来时,守在府门前的小倌盯着她看出了神,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手脚笨拙地去开门。
牧野还未走近乐平的院中,就看见与她迎面走来的陆酩。
陆酩一袭明黄衮服,长身玉立,浑身散发出凛冽的威仪。
今日立夏,按照礼制,需要祭祖,陆酩虽不在宫中,却还是在豫州的郊庙举行了祭祖的仪式。
祭祖结束,陆酩一回到院中,绿萝就将牧野午膳时说的那一句话禀明了。
绿萝是极为心细的,否则陆酩也不会一直留她在牧野身边伺候。
陆酩听闻以后,未换下龙袍,便径直来了乐平的院中,却与牧野在院外撞了一个正巧。
牧野好像第一次见他穿龙袍,她有一瞬失神,陆酩终于坐上他想要坐到的位置了。
仿佛她现在才知道一般。
陆酩的目光自始至终不曾从她的身上移开,当他看见牧野一袭裙衫,便什么都明白了。
“牧乔。”陆酩唤出了她的名字。
“你回来了。”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疑问。
牧乔不打算再遮掩,坦然道:“嗯。”
陆酩的声音低了下来,比以往和牧野说话时要更温柔,“我很想你。”
牧乔平静无澜地看着他。
“我不想你。”
第 82 章
陆酩的眸色暗了一瞬。
他长久无言, 长久地凝视着牧野,想要分辨出此时她变得有什么不同。
然而结果却让他很失望。
她看他时的眼里,比单纯的牧野还要冷淡, 甚至连怨和恨都没有了。
好像成了一摊死水。
陆酩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走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陆酩将一切把控在手掌之中,翻手云覆手雨, 没有什么事情超出他的掌控。
唯独对于牧乔。
好像他的手收得越紧, 她反而离他越远了。
陆酩第一次感觉到疑惑,他不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
乐平在院中等了许久,等不住, 跑到了院子门前, 翘首以盼,正好瞧见了站在门前静默的两人。
乐平躲在影壁后面,只探出一个小脑袋,瞪大了乌黑发亮的眼睛, 在皇兄和嫂嫂身上转来转去, 看出了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对, 转了转眼睛,跳了出去。
“嫂嫂!你终于来啦!”乐平脆生生地喊道, 她的出声打破了门前的死寂。
陆酩的眼睫震颤两下, 收回了落在牧乔身上的目光。
牧乔轻抿唇, 悄无声息地呼出一口气。
陆酩看她的目光太过逼人, 令她喘不过气来。
她转过头, 看向乐平。
乐平朝她冲过来, 直直扑进她的怀里, 撒娇道:“嫂嫂, 我好想你啊,你怎么才来看我。”
牧乔的手悬在空中, 有一瞬间的迟疑,那一份迟疑是来自牧野的,她脑子里想的是男女授受不亲,但随即这个想法就消失了。
她双手回抱住乐平,笑道:“这不是来了。”
乐平拉住牧乔的手,将她扯进院中:“嫂嫂快来,我都准备好啦!”
乐平回头看向陆酩:“皇兄,你也快进来!”
忽然,乐平想起什么,歪着脑袋,征求起牧乔的意思,她问道:“嫂嫂,我们让皇兄一起来好不好?”
牧乔的脚步顿了顿,她背对着陆酩,没有去看他,她并不想和陆酩有再多的相处。
但乐平后日便要启程,出了豫州,她也许这一辈子都再也不能见到她的皇兄。
牧乔开口道:“今日是为你送行,乐平想如何便如何。”
乐平展开笑颜:“那让皇兄一起吧!”-
牧野随乐平走进院子里,才知道乐平准备了什么东西。
石桌上摆了五六枚鸡蛋,几只干净的毛笔,还有五彩颜料。
院子中央的巨大银杏树下,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竹筐,还有一杆秤砣。
立夏时,民间有习俗,将鸡蛋染成红色,小孩在鸡蛋上画出丰富的图案,然后用网兜装起,挂在小孩的脖子上,可以保护孩子健康。
秤砣则是把小孩装进竹筐里,称过了体重,这一整个夏天都不会再消瘦。
宫里在立夏这一天,只有祭祖的习惯,这两个民间习俗,只有牧乔每到立夏,会与乐平一起做。
乐平又喜欢缠她,牧乔那时把她当作亲妹妹一般宠着,将哄孩子玩儿的习俗拿来哄她。
乐平如今及笄,已经不算孩子了,不适宜再玩这一类游戏。
不过牧乔没有扫她的兴,甚至希望她永远是个孩子就好了,没有后日的启程,将她送去野蛮的草原。
草原里没有过立夏的习俗,这将是乐平最后一个立夏。
乐平和牧乔在石桌旁坐下,给鸡蛋先上底色。
石桌上摆满了物件,坐她们两人已经显得拥挤,陆酩并未加入,只是静静立在银杏树下,默默地看着她们。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们如此过立夏。
往年立夏,陆酩在寿皇殿祭祖结束,便径直去了前朝处理公务,没有回过宫中。
他忽然意识到,虽然牧乔与他成婚三年,除了那一件事外,他和牧乔并没有多少真正相处的时日。
他总是很忙,忙于公务,忙于争权,任何事情都比牧乔的事情要优先,他甚至没有将她考虑进来。
因为只要他想,任何时候,牧乔都会在东宫里等着,好像一件精致的器物,不会动也不会走,他累了便去赏玩一番,不需要他去多费心思。
陆酩没有想到,这一件器物,有一天会变成苍鹰,飞得那么果决。
果决得他到现在还不愿接受。
他以为牧野是因为失去了牧乔的记忆才会那样抗拒他,可当她另一半的灵魂,那一半他以为自己极为熟悉的灵魂回来,牧乔对他没有任何改变,甚至连那点抗拒都没有了,看他的眼神里,只把他当作一个陌生人。
当真如她所说的——
各生欢喜,一别两宽。
乐平自己的鸡蛋不好好画,总是去偷看牧乔的,没一会儿就耐不住性子了,她将毛笔杆抵在唇畔,转了转眼珠。
乐平将毛笔沾满红墨,叫一声:“嫂嫂!”
牧乔转过脸看她。
乐平眼疾手快,用毛笔在她的侧脸上画了一笔,好像一片细细的柳叶。
牧乔眉头一蹙,故作恼怒。
乐平搁下毛笔,跳下石椅,像一只因做了坏事而快活的小猫,在院子里窜来窜去。
“哈哈哈,嫂嫂你来追我呀!”
牧乔无奈地轻笑,手里拿着毛笔,配合地在后头追她。
以她的身手,抓一只小猫轻而易举,但为了让乐平高兴,牧乔故意慢了她许多,装作抓不住她。
乐平躲到了陆酩身后,双手抓在皇兄的腰。
牧乔收住脚步,和陆酩面对面站着。
方才欢快的气氛陡然消失。
乐平却像是感觉不到,从皇兄身后冒出头来,兴奋道:“嫂嫂!画皇兄!画他画他!”
陆酩一动不动,垂眼和她对视,好像在等她来画。
牧乔唇角的笑意淡了去,她抬起笔,笔尖按在陆酩的脸上,留下一抹红迹。
陆酩依旧是岿然不动。
牧乔见他如此想要犯贱,笔顿了顿,在他脸上放肆的挥笔,画了许久。
画完之后,牧乔看也不看陆酩,转身坐回石桌上,继续画她的鸡蛋。
乐平眨眨眼,绕到了皇兄跟前,抬起头,瞧见了皇兄额头上大大的红王八。
“哈哈哈!”乐平从来没见过皇兄出丑的模样,笑得捧腹。
陆酩脸上的表情却是淡淡,既不窘迫,也不愠怒,只是看着牧野转身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院子里除了牧乔敢在陆酩脸上画王八,乐平敢那么笑,其他宫人皆低下头,心惊胆战,不敢去看圣上失仪。
乐平笑得太刺耳,陆酩抬起眸,凉凉睨她一眼。
乐平不敢笑了,缩了缩脖子,躲回牧乔身边,继续涂她的鸡蛋。
陆酩转头吩咐乐平的侍女明洱道:“打水来。”
明洱应声,很快端来净脸的铜盆,铜盆上搭着一条干净的素帕。
陆酩走到铜盆边,水纹轻轻晃荡,泛起微弱的涟漪。
水里映出他的脸,额上的红龟仿佛在水中悠闲地漂浮。
陆酩没有去洗他额上的红龟,他从明洱处接过铜盆。
明洱一怔,只见皇上亲自端铜盆走到石桌旁,对牧乔道:“洗下脸。”
明洱心中一悸,她跟在长公主身边多年,从来没有见过皇上如此亲力亲为,伺候过谁,光是端了一盆水,便让她觉得极为难得。
明洱忽然闪过一个大不敬的念头,男人当真是贱,就连皇帝也不例外。
太子妃娘娘以前哄他的时候,可不也这样,凡事亲力亲为。
现在人家离开后宫了,皇上倒是上赶着了。
可牧乔却头也不抬,理都不理他。
陆酩就那么端着铜盆站着。
乐平偷偷瞟一眼牧乔,又瞟向皇兄。
现在恐怕只有她嫂嫂敢这么叫皇兄下不来台。
乐平放下手里的毛笔,拿起素巾,沾了水:“嫂嫂我给你擦。”
牧乔不会跟乐平过不去,她侧过脸,好让她擦。
陆酩却从乐平手里拿过帕巾,修长食指包住,隔着柔软的锦缎,蹭过牧乔的肌肤。
牧乔下意识往后躲,后背顶在了石桌上,退无可退。
朱红的墨迹散开,氤氲了帕子。
陆酩的动作很快,不及她进一步抗拒,已经擦净了她脸上的笔迹。
牧乔瞪他一眼。
陆酩却一脸淡然。
乐平看了全程,她眨眨眼,没有吭声。
陆酩将铜盆塞进乐平手里:“端着。”
乐平乖乖端住铜盆。
陆酩洗干净帕子,用铜盆里染成淡粉的水洗净了额上的红龟,又拿帕子擦干脸上的水渍。
乐平早就发现一向洁癖厉害的皇兄,唯一不嫌的人,就只有嫂嫂,若是其他人用过的帕子,用脏的水,他碰也不会碰。
明洱适时走过来,从乐平手里接走了铜盆,退到静处去。
乐平画完了鸡蛋,又吩咐明洱拿去煮熟,然后她走到银杏树下,抬腿钻进竹篮里,指着秤砣道:“嫂嫂,你称一称我,看看我比去年时重了没。”
牧乔笑道:“你现在坐进去,称都要断了。”
乐平嘟起嘴,轻哼一声:“才不会。”
“你忘了有一年不就断了一根。”牧乔张开双臂,“过来,我掂一掂你就知道了。”
乐平一听,高兴起来,笑嘻嘻地扑向牧乔。
她跳起来,两条腿搭在牧野的手臂上,胳膊搂住她的脖子,仿佛成了一只憨态可掬的树袋熊,紧紧扒住牧乔。
牧乔没想到这小丫头扑得那么猛,往后退了一步。
她许久不曾穿裙装,脚下踩到自己的裙摆,一滑,丢了重心,整个人往后仰去。
忽然,她的腰下多出一只手臂,将她锢住。
牧乔的后背撞进了陆酩的胸膛里。
陆酩将她接住。
牧乔闻到空气里一股淡淡沉香,沉稳内敛。
她屏住了呼吸,不让自己沉浸于这一股味道里。
乐平见状,忙从牧乔的身上离开,她拍手道:“正好皇兄也称一称嫂嫂吧。”
牧乔一边试着挣脱,一边道:“我已经过了年纪,不用称了。”
乐平:“可是嫂嫂不是说,你进宫前,家中的先生还为你称了重吗?”
乐平的话一出,牧乔感觉到锢在她腰间的胳膊明显收紧,令她难以挣开。
牧乔的双脚离开地面,被陆酩穿过膝盖窝,弯起腿,好像抱孩子一般,将她轻松抱在怀中。
陆酩的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温热呼吸喷洒在她的颈间。
陆酩在她耳畔阴沉低语:“裴辞也是这样抱着你称重的?”
她在进宫前,和裴辞之间的举止有多亲昵?
陆酩越是往晦暗处想,掐着她的腰,不自觉地用出了狠劲。
牧乔觉得腰上要被他掐出红印,咬着牙不吭声。
“嗯?”陆酩拖着悠长的嗓音,平静里压抑着山崩之势的骤雨。
乐平眨着眼睛,看着他们,一脸懵懂。
牧乔不愿让她看出异样,转过脸,和陆酩贴得极近,仿佛在耳鬓厮磨。
“你别发疯。”她小声说。
“我早疯了。”陆酩阴恻恻地说,“你不是知道?”
第 83 章
乐平见皇兄抱着嫂嫂许久不动, 也听不清他们小声的耳语,出声道:“怎么样呀?”
陆酩终于将牧乔放下,仿佛一切如常, 语气淡淡道:“瘦了。”
这段时日,牧乔在外征战, 条件艰苦, 自然不比宫里一日五餐养人。
牧乔不愿当着乐平的面,跟陆酩吵起来,让她难堪。
这时, 明洱将她们方才画好的鸡蛋煮熟, 端上来。
牧乔和乐平在银杏树下吃完了鸡蛋,她抬头看了看逐渐沉下来的天色。
她这一日的牧乔当够了,该走了。
牧乔与乐平告别。
乐平迷茫地睁着眼睛,手里还拿着一颗牧乔给她画的鸡蛋舍不得吃。
“嫂嫂不再多留两日吗?”
牧乔摇摇头。
陆酩看着她, 知道她是不想再当牧乔了。
他耐着性子等她回来, 可她仅当了半日牧乔, 便当不住了,迫不及待要做回她的牧野。
乐平嗫嚅两下, 没有再说挽留的话, 只是将那一枚鸡蛋包裹在手心里。
她转头对陆酩说:“皇兄, 我想和嫂嫂单独聊一会儿, 可以吗?”
陆酩眉心微微蹙了蹙, 顿了一瞬, 最后独自走出院中, 留她们两人。
乐平想和嫂嫂说体己话, 不想其他人听见,又屏退了周围的侍女。
他们坐在银杏树旁的石桌边。
“嫂嫂今后要去哪里?”乐平问。
“回燕北。”
先生死了, 牧乔也没有她要做的事情,对于她自己而言,从始至终,只有这样一个愿望罢了。
回她的燕北,在那里生,在那里死,死在战场,烂进泥里。
“这样啊。”乐平点点头。
“对了……”牧乔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她,“乐平,我和你皇兄已经分开,以后不用……”
牧乔的话还没说完,乐平突然抱住她。
“乐平知道,乐平最后再叫你一次嫂嫂,”乐平想了想,“还是今日就让我叫个够,以后再也不叫了。”
皇兄和嫂嫂都当她还是孩子,可她什么都清楚。
牧乔一怔,感受着她怀里小小的人,身体温热,像是一团羔羊。
“嫂嫂你自由去飞吧,带着乐平的那一份一起,不要再回来了,皇家也没什么好的。”乐平小声说。
她虽然身为公主,却也不过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高级贡品。
乐平知道她既受了皇家的这些恩泽,享受着常人所不能极的富贵,当皇家需要她的时候,她就得肩负起身为公主的责任。
这一件事情,父皇和母后没有教过她,是太祖爷爷告诉她的。
乐平幼时,尚且懵懂,娇蛮任性,被所有人宠上了天,太祖帝对她说起公主的责任时,她不懂是什么意思。
公主不就是上半辈子在宫里养尊处优,待年岁到了,便出宫建自己的公主府,找一个唯命是从的夫君,仗着皇家的依靠,继续下半辈子的养尊处优吗。
直到乐平看见她的皇兄连日难眠,太极殿里的灯亮了一宿又一宿,前朝压抑的气氛都传到了后宫。
太监宫女们亦人心惶惶,纷纷托同乡友人,将他们在宫里得到的金银变着法的带出宫去,或给宫外的家人,或找个妥善处藏好,以备后患。
唯有宫里的太妃公主们,察觉不出异样,还和过去那般只知赏花吟诗,染甲梳妆。
“其实皇兄他并不是坏人,只是被太祖爷爷培养成了一个专为皇帝而生的器物。”
乐平听母妃讲过一件事情,那时候皇兄七岁,寻常人家的小公子,正是调皮好玩的年纪,皇兄跟在太祖帝身边长大,却是少年老成,心思缜密,每说一句话,也要在腹中想一息。
当时太祖帝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提前退位,让承帝登基,为的就是要盯住承帝,立七岁的陆酩为太子。
陆酩七岁便为太子,早早成了众矢之的,太祖帝是故意为之,他让陆酩很早就经历了权力斗争,尔虞我诈,锻炼他的帝王心术,为他铺就一条帝王路。
太祖皇帝退位之后,便住进了太寿宫,深居简出,不问世事,就连承帝请安也不见,唯独每日亲自教习陆酩念书两个时辰。
其余时间,有其他各门类的老师上东宫为太子教学。
陆酩的课业比任何皇子的都要繁重,而且是单独授课,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一日从太寿宫离开,陆酩在御花园中捡到一只无人认领的小狗。
小狗通体雪白,只有他的巴掌大。
陆酩将它藏进袖中,悄悄带回了东宫,养在寝宫里,一点点将小狗喂养大。
但那一年冬天,陆酩因中毒,险些丢了性命。
太子出事,惊动了太祖帝,太祖帝终于出了太寿宫,在后宫彻查,最后找到了凶手,是承帝当时最为受宠的一名妃子所为。
这名妃子当时怀有身孕,一心想要仗着承帝的宠爱,待皇子出生,哄承帝立为太子,在此之前,她便将心思放在了还活着的太子身上,要为她未出生的孩儿扫清阻碍。
她派人抓住了太子养的小狗,在狗身上涂了药粉,陆酩接触狗时,带毒的药粉就传到了他身上。
太祖帝下令,处死了妃子,连同她腹中未出世的胎儿,即使承帝求情,也不曾手软。
处死妃子以后,太祖帝还做了另一件事。
他将陆酩带到那一条小狗面前,让陆酩亲手杀掉。
太祖帝教了他最新的一课:“不要暴露你的喜好,否则便会被人当作你的弱点来利用,成为陷害你的棋子。”
乐平光是听母后转述,都觉得毛骨悚然,她把这件事讲给牧乔听。
说完,乐平为皇兄辩解道:“皇兄他看起来很冷血,只是因为他不知道怎么样去对别人好,有时候看起来就很讨人厌。”
乐平小心翼翼地看着牧乔的脸色,轻轻说:“而且能让皇兄想对她好的人很少,乐平看得出来,嫂嫂你算一个……”
乐平在说的过程里,牧乔始终沉默,态度不明。
乐平没有放弃,继续道:“皇兄已经在改变了,我记得他以前对牧将军很坏,还很是忌惮牧将军。”
“现在嫂嫂你应该知道了,皇兄给了他好大的官做,我想这都是因为他是嫂嫂的哥哥,所以皇兄也愿意信任他了。”
牧乔望向乐平,小丫头的眼睛乌黑明亮,眼底期盼着她和陆酩和好,所以尽是说着陆酩的好话。
但只有她知道,陆酩一直没有变,如果是她只是纯粹的牧野,陆酩对牧野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他之所以改变,不过是因为她是牧乔。
可现在她情愿陆酩把她当作随便什么人,不要对她投以过多的关注。
她真的怕了,怕了他对牧野的一次次禁锢,现在他会怎么对已经回来了的牧乔?
她还走的出这一处院落,跑的出他的掌心吗?
“乐平,你不用再劝我,”牧乔开口,“我和你皇兄不可能再回到以前了。”
乐平趴在桌上,把小脸埋进臂弯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嫂嫂。
半晌。
她终于放弃了。
“算啦算啦。”乐平借着法儿宽慰自己,“皇兄他已经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了,轮不到我们去可怜他。他一个人坐在那个高高的位置上,就该受这些寂寥孤单。”
乐平轻哼:“不管他,他以前光顾着政务,忽略嫂嫂,现在是活该。”
牧乔:“……”
乐平抬起头来,小手抓住牧乔的手:“嫂嫂,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的。”
她忽然像是一个絮絮叨叨的小老太:“人啊,还是要自私一点,不要去管其他人的喜乐还是伤心。”
乐平叹一口气:“可是我自私了十六年,现在该还了。”
牧乔鼻尖一酸,差点没忍住,她紧紧地反握住乐平:“这不是你该还的,是我们没有用,护不住你……”-
当牧乔真的要走时,乐平掉了许多眼泪,令牧乔的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乐平一直送她到了府外。
府门前已经停了一辆马车,陆酩站在车前。
乐平问:“皇兄你要送嫂嫂出城吗,牧将军呢?”
乐平心想,既然嫂嫂不愿意和皇兄再好了,让她的兄长送她走,于情于礼,都更合适一些。
“嗯。”陆酩解释道,“牧将军临时有些军务要处理。”
闻言,牧乔皱皱眉,警惕地看着陆酩,不知他又打什么主意。
陆酩走到她身边,微微俯身,凑近她的耳畔,用只有他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做戏做全套,你应当不想被人看出你和牧野之间的联系吧。”
牧乔做事没有陆酩那般缜密。
她一身女装,样貌却与牧野的太过相似,即使有同胞兄妹这样一层解释,若是真遇到有心人探究,难免生出是非。
牧乔轻抿唇,上了陆酩的马车。
等牧乔掀开车帘,想同乐平最后告别时,却看见乐平已经提起裙摆,走回了府中,只留给她一团小小的背影。
乐平不想和她说再见。
牧乔望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才将车帘缓缓放下。
马车悠悠往前,车里上下左右轻轻晃动。
牧乔和陆酩两人坐在车里,狭小的空间里,气氛凝滞。
许久的沉默后,牧乔先开了腔。
“乐平一定要去和亲吗?”她问。
陆酩不轻不重道:“这是她的责任。”
牧乔想到刚刚乐平还在为了她的皇兄说尽好话,可是陆酩却未见得有多舍不得乐平,淡漠得好像乐平不是他的妹妹。
陆酩当真是天生要当皇帝的,就连说的话,也与太祖皇帝一样。
“陆酩。”牧乔忽然唤了一声他的名。
陆酩心中一悸,缓缓掀起眼皮,和她的目光对上。
牧乔:“你的心太硬了。”
陆酩:“……”
他的唇角抿着,漆黑一团的眸子凝着她。
面对她的指摘,许久,他只淡淡“嗯”了一声。
“朕给过她选择,和她容貌相近的女子一直跟在送亲队伍里,暗中学习乐平的行为举止,只要乐平反悔,她随时可以替嫁。”
牧乔没想到原来陆酩有这样的准备,可是送亲的队伍已经走了一半,乐平若是想反悔,早就反悔了。
而乐平与她说的那一番话,更是远远没有想反悔的意思,反倒是决心坚定。
可就算他们强行把乐平带走,换上替嫁的女孩,那一个女孩又何其无辜。
牧乔握紧了双拳。
她怨她恨,却不知道该怨谁恨谁。
将霁朝害成死局的人,承帝、陆晏和每一只将大厦蛀空的蝼蚁,陆酩登基以后,都一个一个的清算。
可是王朝的衰微当真在一朝一夕。
经历了朝中内乱,南北战事,到陆酩手中,曾经强大的霁国竟已成了强弩之末。
牧乔可以指摘陆酩许多地方,却唯独在国事上,说不出他的一句不是。
没有人在如今的局面下,能够比他做得更好。
马车行驶到郊外僻静无人处,慢慢停下。
另一辆马车早就在此等候。
陆酩的安排下,牧乔会在那一辆马车里换回男装,再返回城中。
牧乔要下车时,陆酩忽然握住她的手腕。
牧乔回过头,冷冷看他。
陆酩许久不曾见过她着裙衫,偏偏她选了一件淡青色,生怕他不知道,她还在缅怀裴辞。
“三年的感情,你当真说放就放了?”
牧乔的眼底清明,不为所动,她轻启唇,嘲弄道:“我与皇上除了皮肉之欢,还曾有什么感情?”
闻言,陆酩扯起唇角,漆黑幽沉的眸子死死攫住她,“你与我是皮肉之欢,与裴辞便是色授魂与?”
牧乔拧眉,恼道:“我们之间的事,与先生何干?”
陆酩简直听不得从牧乔唤出的那一声“先生”,那般虔敬,那般温柔,那般拥护。
她可知道她的先生,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好,和他没无关。”陆酩掐住牧乔的手腕,将她按在马车里。
陆酩俯身离她极近,盯住她胭红的唇瓣,声音低沉嘶哑:“皮肉之欢不也是欢?”
第 84 章
陆酩锁住她的双手, 按在车板上,固定在她的头顶,淡青色的宽袖垂落下来, 叠成一层一层,露出一截纤细雪白的藕臂。
牧乔的身体受他的拉扯, 仿佛一张紧绷的弓弦, 被迫仰起头看着陆酩。
牧乔的眼里再没有只属于牧野的慌张,面对陆酩的逾越举动,她不再一味的反抗, 她一动不动, 任由陆酩压着她。
唯有不急不缓的呼吸,胸口上下起伏,和他贴得时紧时疏。
牧乔的目光平静无澜,轻轻“嗯”了一声, 语气淡淡道:“天底下所有的男子都可以和我享皮肉之欢, 皇上与他们没什么不同。”
军营里的男人们和随便一个女人都能搞上, 她为什么就要压抑自己的需求,对陆酩从一而终。
那一件事上, 陆酩能带给她的体验和享受, 只要她想, 她也可以从其他人身上获得。
然而牧乔的话刚说完, 便感受到陆酩狠狠地攥住她的手腕, 一阵生疼。
陆酩盯着她, 眼眸越发幽沉了, 仿佛无垠的夜色里隐匿着的一头野兽, 好像随时准备将她吞没。
“除了朕以外,你还和谁有过皮肉之欢?”
牧乔轻扯唇角, 讽刺道:“我若说了,他们还有的活吗?”
又是一阵刺骨的痛。
牧乔觉得陆酩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捏断了,她面无表情,不露出任何难忍的神色。
牧乔从陆酩身上学会了如何喜怒不形于色,如何表现淡漠,现在她对陆酩的方式,不过是将他以前对她的方式有样学样罢了。
陆酩一字一顿,几乎将牙都要咬碎了:“他、们?你好大的胆子!”
牧乔沉默地看着他,看清了他曾经如寒潭般深不可测的眼底,正在一点一点的碎裂。
她忽然心中有一股畅快之感。
陆酩的情绪越是变得如波涛汹涌,她这个兴风作浪的就越舒坦。
陆酩瞪着她,问:“除了裴辞,还有谁?”
牧乔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揪着先生不放,但先生既已离世,不会受到牵连,她不打算解释,反而笑起来:“他们每一个,都比皇上要厉害许多。”
陆酩另一只手掐上她的脖子:“闭嘴!”
陆酩心想,她真是有本事,逼他想要杀了她,她不知道他有多压抑着他此时的情绪了吗。
牧乔感受到他的手心冰凉,身体因过于气愤而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笑得更欢了,眼里尽是嘲弄。
陆酩的指腹掐进她的侧脸,将她刺眼的笑意抹去。
“你竟不嫌脏?”
牧乔:“皇上自己又干净到哪里去?”
她还敢质疑他?陆酩的眼底猩红一片。
他就算不干净了,也是受她的拖累!
陆酩沉默许久,终于,吐出一句:“朕只有你一个。”
“是吗。”牧乔的语气淡淡,她已经不在乎了,“等沈知薇和殷奴的公主嫁进皇宫,皇上难道忍得住?”
陆酩如今坐在的那个位置,说出这样的话,他自己不觉得很可笑吗。
牧乔知道陆酩喜洁,外头的女子怕是嫌脏不会碰,在东宫时只有她一个也不奇怪。
陆酩:“你若不喜沈知薇进宫,我可为她安排别的去处,殷奴送来的公主,在宫中也不过只是占一个位份,有名无实。”
他做到这样,已经是极大的让步。
牧乔依然无动于衷,开口道:“我喜不喜不重要,皇上自己后宫中的事情,留着皇上自己定夺吧。”
陆酩日后宠幸谁,不宠幸谁,都和她没有关系,她也不想关心。
牧乔早便说放下了,既然放下了,就是放下了,不会再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陆酩死死地凝视她,眼里似有真火在烧,恨不得将她烧出一个洞,烧得灰飞烟灭,烧得他们两两干净。
可牧乔的那一双眼睛,却始终那么平静,仿佛死水一般,没有半点起伏。
陆酩连宣泄的口子都没有,五脏六腑憋出了内伤。
他感觉到喉咙里涌出一股血腥气。
终于,陆酩不甘地松开紧掐她脖子的手,将她往前一推,沉声怒道:“滚出去!”
陆酩怕牧乔再多说一句话,他真的会控制不住杀了她。
牧乔抬手,揉了揉脖子。
她的脖颈处泛起了一圈红印,两条腕子也是红的。
牧乔一眼没有再看陆酩,决绝地掀开车帘,头也不回地离开。
车帘掀起又落下,陆酩无言地坐在马车暗处里,阴影将他整个笼罩住,辨不明他此时脸上晦暗表情,他的手紧紧握住横栏,指尖泛白,用了狠力,细碎的木屑窸窣落下。
牧乔去到另一辆马车。
马车前驾车的人是沈仃。
沈仃一路跟在牧乔身边,从她进入成衣行,买了一套女子的衣裳,到进入长公主马车,等她再出来时,俨然扮作了女子模样。
沈仃对牧乔刮目相看,没想到她为了让长公主与太子妃再见上一面,竟然愿意做到这样地步,哄长公主宽心。
牧乔不知沈仃蠢笨到如此,没有注意到他此时颇为感动的表情。
沈仃殷勤为她搬来杌子。
牧乔踩着杌子进入马车。
马车里,她换下来的衣物整齐地叠起,摆放在矮桌上。
牧乔沉默地换回男装。
她靠在车上,抬手半掀开车帘,窗外的景色模糊。
牧乔的情绪平静,方才报复的快感转瞬即逝。
她食指轻点,好没意思-
沈仃驾车送她去了顾晚的临时住处,他已经习惯了牧乔每日傍晚要到顾大夫这里来治疗头疾。
牧乔下车,发现到了顾晚处,她轻抿唇,走进顾晚的院中。
顾晚正在院子里收起白日里晒过的草药,院里满是复杂的草药味。
和裴辞院中的味道还是不一样,牧乔心想。
“来了。”顾晚温和笑道。
牧乔点头,开门见山道:“我今日来是与顾大夫请辞的。”
闻言,顾晚一愣,不解地望着她。
牧乔:“我已经恢复过去的记忆了,想来是头疾痊愈,不再需要施针了。”
“燕北苦寒,顾大夫不若趁早回到奉镛,和阿樱团圆。”
距离上次换血已经过去一个月,今日顾晚本打算扎针放血。
沈凌也在暗处等着与她换血了。
顾晚抬起头,朝院中层层叠叠的树影里瞥了一眼。
牧乔的话,隐匿在树影里的沈凌自然也是听见了。
顾晚思忖片刻,也不强求,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为将军再把一次脉吧,若是脑中淤血散尽,便不必施针了。”
牧乔无所谓把不把脉,将手腕伸出给她。
顾晚搭脉,半晌后,轻抿唇,缓缓道:“将军的头疾确无大碍,只是体内仍是极寒,汤药是疏解寒气的,可以继续服用。”
牧乔想起这一年来,她的月事一直没有至,以前她带兵打仗,身体亏损,也常常两三月才有一次。
过去裴辞对此极为上心,亲自进山采药,为她调理身体,也是调养了两年,好不容易才正常。
等她进宫以后,每月吃两副避子汤,月事也因此乱了。
陆酩忙于政务,对她月事至不至这些事情,不曾关心过。
牧乔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想念裴辞。
过去的十多年,她在牧野和牧乔之间来回,当牧野的时间,远远多于牧乔。
而牧乔的每一件事情,她懵懵懂懂,并不懂的那些事情,包括什么是月事,全部都是裴辞教她。
唯独裴辞没有教过她的,只有她大婚之夜,她和陆酩做的那一件事。
“算了吧。”牧乔轻轻开口。
药太苦了。
先生不在,她不想听话。
反正再也听不见他温声的骂了。
牧乔说完,便径直离开了顾晚的院中。
顾晚望着她的背影,眼神犹疑,面露担忧之色。
沈凌从树上跃下,和顾晚无言的对视。
顾晚抿唇,抬头看了眼渐渐暗下的天色,犹豫片刻,问道:“皇上今日可有异常?”
如今顾晚是陆酩那边的人,沈凌已不再防备她,反问道:“什么异常?”他并未察觉出。
闻言,顾晚的眼里闪过疑惑之色,今日是五月初五,按照古籍上写,是阴阳蛇发情的日子。
可她看牧乔的脉象平稳,并没有任何发作的迹象,不知是何缘故。
而陆酩那边若也没有异常,难道是古籍写错了?
沈凌见顾晚不答,没再细问,转而回到陆酩处,向他禀告。
陆酩刚从地牢里出来,正在用御帕擦手,明黄锦缎染上红褐色,他微蹙眉,神色厌恶,擦了又擦。
听完沈凌的禀告,陆酩沉默半晌,他将御帕里裹着的瓷瓶扔给沈凌。
“将裴辞的血放到她的饭食里。”
陆酩这一次将裴辞也秘密带出了奉镛,一路至此,以防路途遥远,在奉镛生变。
今日是陆酩亲自取的血。
沈凌知道一会儿又要请顾大夫进地牢一趟,主子取血,只给裴辞留半条命。
“那……”沈凌担心的是牧乔的血该如何取来。
“她的血,”陆酩顿了顿,将手蜷在袖中,指尖微颤,“朕自己来。”-
从顾晚的院中离开,牧乔回到自己住的院中,没有再回到陆酩的府邸。
沈仃却还是尽忠职守,一路跟着她。
牧乔捡起地上一颗石头,将沈仃打下,“回去告诉陆酩,不要再派人跟着我了。”
沈仃揉了揉被石头打中发疼的肩膀,他笑了笑,想要插科打诨过去。
牧乔不及他开口,捏着手里剩下的一颗石子把玩。
“下次石头打的是死穴。”
沈仃愣了,他对上牧乔清明的眸子,心中一悸,总觉得牧将军哪里变得不一样了,眼底比之前添了更多的冷意,仿佛万年不化的寒冰。
沈仃觉得比他的主子过去还要冷了。
他突然意识到,牧乔是真的会打他的死穴。
沈仃第一次从她的眼里看出的对他的杀意,是他在纯粹的牧野的眼中不曾看到过的。
他有些疑惑,怎么眼前的牧野,好像是完全另一个人,一个他第一次见到的人,一个令他忽然觉得毛骨悚然的人。
牧乔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牧野是她的光明面,藏住了真实的她的阴暗面。
牧乔知道先生不喜她的肃杀,总和她说,女孩子要温顺些好,所以就算是唤她的小名,也是叫她小野。
可只剩下牧野的她活得窝囊。
唯一不窝囊的一次,是朝先生射了一箭。
她想到这里,恨不能给自己一个巴掌。
牧乔没有牧野心中那些儒家的仁义礼志,更没有牧野要忠的君。
就像牧野每一次决定要杀陆酩,却永远杀不了他一样。
牧野下不去手,就连一个影卫在她身边像苍蝇一下乱窜,她也不愿意杀了。
现在牧乔回来了,不可能再受陆酩那般牵制。
沈仃离开后,牧乔终于觉得清净下来。
晚饭是豫州太守专命当地酒楼厨艺极佳的厨师准备的,其中有一道豫州名菜鸭血汤,她尝出了些许腥味,只吃了一口,便不再动筷。
用过饭,牧乔觉得困了,思及明日就要送乐平出发,于是早早睡下。
陆酩从沈仃处得知了牧乔的话,脸上看不出情绪,只“嗯”了一声,便没再有下文。
沈仃没想到他跟了牧野那么久,竟突然就不跟了,一时闲下来无事可做,蹲在屋外守着主上。
陆酩今日花了太多时间陪乐平过立夏,奏折堆积如山,要处理的政务一件接一件。
忽然,沈仃听见屋里传来一道沉沉的倒地声,他警觉地站起来。
顾晚赶到时,陆酩已经被移至床榻,陷入昏迷。
顾晚洗净手,搭上他的腕,刚刚把到脉,陆酩瑟缩一下,隔着顾晚的衣袖反握住她的手,用力甩开。
“滚。”他此时的声音低沉嘶哑极了。
顾晚连忙推开,方才那一搭脉,她发现陆酩的脉象极乱,在皮肤表面沉重地乱冲。
她敛下眸,又迅速抬起,对沈凌道:“快请牧将军来!”
第 85 章
夜半, 牧乔被急促地敲门声惊醒。
沈凌带着一队影卫人马请她去。
“皇上有恙,请牧将军去一趟。”
牧乔漫不经心问:“死了吗?”
沈凌:“……”
牧乔关上门:“死了再叫我。”
沈凌的胳膊卡在门间:“牧将军,事出紧急, 我不想对将军动手。”
“……”牧乔余光瞥向他身后的十余名影卫,全都杀死很快, 但院子里的尸体太多, 血味太臭,属实麻烦。
牧乔叹出一口气,跟沈凌去了一趟, 看看陆酩到底是什么病。
牧乔到时, 顾晚正守在门口,见她来,立即抓起她的手把脉。
奇怪的是牧乔的脉象依然平稳。
顾晚疑惑,难道是之前牧乔体内蛇蛊的发情提前过, 这一次便不来了。
牧乔不知她给自己把脉是为何, 问道:“怎么回事?”
陆酩不让牧乔知道阴阳蛊的事情, 顾晚踟蹰片刻,开口道:“皇上他中了合欢散……”
闻言, 牧乔皱起眉, 怎么又是这些东西。
“下毒的人是谁?”她问。
顾晚:“尚未调查清楚。”
牧乔问:“没有药能解吗?”
顾晚摇了摇头, 看向她。
牧乔瞬间了然, 明白了顾晚的意思。
她淡淡道:“那去青楼找一位女子, 多给些钱, 请快她来。”
何必浪费时间, 把她找来, 她又不是青楼女子,为的是钱, 愿意做些牺牲。
顾晚一怔,没想到她如此说。
她不了解牧乔和陆酩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原以为陆酩那么急于恢复牧乔的记忆,待牧乔恢复记忆,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有所缓和,却没想到,竟比之前还要僵持。
若说阴蛇蛊到了发情期,确实没有固定伴侣才能解的说法,但找青楼女子……
顾晚不敢擅作决定,犹疑道:“不知道皇上愿不愿意……”
“他要是还挑剔,说明就能忍,要是忍不了,就算是猫是狗,他都能做。”牧乔的话讲得直白而冷漠,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忽然,紧闭的门扉从里面打开,一阵既炽热又凛冽的风裹挟而来。
一只手从黑暗的门里伸出,清冷月色般白皙的的瘦薄手背上,遍布狰狞的青筋,好像地狱里爬出的鬼怪。
牧乔被那一只手死死锁住,拽进了门内-
房内一片漆黑,牧乔的后背抵在门板上,面前有一道黑影,将她压住。
男人的呼吸急促,喷洒在她的脸上,透着一股十足的压迫感。
陆酩咬着牙,一字一顿道:“青、楼、女、子?”
他的声线极为嘶哑,在沉沉的凉夜里,如拨动的丝丝琴弦。
牧乔的脸色波澜不惊,眼神平静,感受到陆酩扣住她手腕的掌心灼热,烫得厉害。
她轻扯唇角,淡淡问:“皇上不满意?那你想要谁?”
陆酩沉默无言,一双幽沉的眸子深深地攫住她。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了,握住她的手里渗出密密的薄汗,润湿了她的肌肤。
见他许久不答,牧乔替他答了。
“难道是沈知薇?”
“可沈姑娘如今人在奉镛,远水救不了近火,皇上何必那么挑剔。”
陆酩忍了一日,已耗费精神,此时被她气得一阵闷咳,嗓子眼里涌出腥甜的味道。
他压下那一股腥甜,握着牧乔的手稍稍松了,不想弄疼她。
陆酩缓缓道:“你如此在意沈知薇,是还在生朕的气?”
若非她是在意的,又怎么天天将沈知薇挂在嘴边,故意气他。
牧乔皱皱眉,不知道他的脑回路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她已经没了耐心。
牧乔想要挣脱开陆酩的束缚,可陆酩此时的力气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蛮横。
蛇蛊发情的时候几乎能把人变得与野兽无异,陆酩此时的意识还能清明,已不知用了多少意志力在强撑。
“放开!”她沉声道。
陆酩不肯放,“你自己都说了,若是我克制不了,是猫是狗都可以。”
他俯身压下来,在她耳畔喃喃低语:“为什么你不可以?”
陆酩的声音低哑带磁,令她的耳朵眼里一阵发麻。
牧乔不知道为何,在这幽暗的房间里,被陆酩的气息包裹着,她的心口跳得厉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躁动不安,四处乱撞。
“也好。”牧乔忽然开口。
陆酩一怔,原以为她会反抗,却没想到她竟说了好。
牧乔盯着陆酩,悠悠地吐出一句:“我想先生了。”
“皇上若是愿意,我也可以勉为其难,把皇上当成是先生。”
虽然她恢复了记忆,但不代表她作为牧野时,从陆酩身上受到过的屈辱不存在了。
陆酩当初让牧野穿女装,当牧乔的替身,如今这种滋味,也该让他尝一尝。
牧乔仰起头,下巴抵在他的肩膀,轻笑起来,那声音柔软得好似盈盈的春水,“皇上不想知道,我和先生是如何厮磨的?”
牧乔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对裴辞闪过一丝罪恶,先生明明已经离世,她为了报复陆酩,还要让他和自己牵扯上莫须有的关系。
陆酩深深吸了一气,胸腔震动。
忽然,他托住牧乔的臀,将她猛地抱起,挂在腰上,大步走到榻边,扔了进去。
牧乔整个人摔进榻里,即使身下垫着锦被,后背也摔得疼,她蹙了蹙眉,“先生你今日怎么这般不温柔,弄疼我了。”
陆酩觉得牧乔恢复记忆以后,当真比牧野有本事,能够让他气得肺要炸掉。
“你给朕闭嘴!”他的声音仿佛野兽嘶吼。
牧乔澄澈的眸子里无比清明,她回道:“你才闭嘴。”
“你的声音和他不像了。”
陆酩伸手要去捂住那一张让他恨极了的嘴,却发现手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牵绊住了,发出金属碰撞声。
牧乔趁着陆酩被她激得暴怒,将陆酩的一只手锁在了床头的栏杆上,她翻身离开了床榻,双手抱臂,冷冷地睨着他。
陆酩朝床头看去,只见他的手腕上锁着一个金环,金环做工精巧,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凰。
他对这个金环并不陌生。
当初他便是用这一对金环,将牧野锁在船上困住的。
牧乔脚上的金环锁卡住了,取不下来,另一只金环她一直留在身上,今日终于有机会,还给陆酩了。
牧乔不光还了陆酩一只金环,她还特意找工匠多打了一只,在陆酩分神的时候,将他另一只手也扣在了对侧的床柱上。
陆酩靠在榻里,明黄的寝衣散开,他的眼睛里近乎冒火:“牧、乔!”
牧乔整了整被他弄乱的衣裳,双手抱臂,端庄持重地站着,好整以暇地看着陆酩现在的样子。
多么稀奇,多么难得一见啊。
陆酩过去从来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好像一尊矜贵的佛,一池幽寂的潭,一轮清泠泠的月,任何事情都掀不起他的波澜。
她当牧乔的时候,就受够了陆酩一点情绪也没有得样子,不管她做什么,如何讨好他,他的反应始终是淡淡,有时牧乔也分不清,她做的那些是做戏还是真的想要得到他的反馈,但总归是失望的。
牧乔现在就是要逼疯他。
他越是表现愤怒,她越是高兴,好像高高在上的神被她扯下了神祇,成了和她一样的凡人。
牧乔缓缓走到剑架旁,拿起屋内装饰用的御剑,挂着玉石的明黄剑穗轻轻晃荡。
牧乔执剑,回到榻边,锋利的剑指向陆酩,停在他脖颈不到半寸的位置。
剑尖在黑暗里发出寒光。
陆酩凝着她,此时他已经重新恢复了冷静,眼底没有一丝惧色,他一动不动,仿佛就算是牧乔刺穿他的喉咙,他也不会吭一声。
牧乔见他的表情又回到了那一副淡然的模样,觉得没意思。
她转而将手里的剑往下移,用剑挑开了陆酩的寝衣,露出他宽阔的胸膛。
冷白的肌肤上染了淡淡的绯色,不知道是被牧乔气的,还是受蛇蛊影响,他的呼吸沉重,胸口上下起伏,携着一股靡靡的欲色。
剑尖锋利异常,经过他的胸前,在他的肋骨处,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两三滴血珠渗出。
她对血的味道极为熟悉,那淡淡的铁锈味,让她总是莫名的兴奋。
今天尤甚。
牧乔执剑,继续缓缓往下移,割断了陆酩寝衣的系带。
随着系带断掉,寝衣彻底散开。
陆酩的脸色终于再次碎裂,眼底隐忍的情绪随时爆发,耳根也泛起绯红。
牧乔盯着他的下方,轻轻笑了起来,
她拖着长长尾音,揶揄道:“少帝该要忍坏了。”
陆酩哑声道:“你够了没有?”
牧乔笑得更欢了,“皇上急了?”
她转身,走到外间,隔着门问:“姑娘还没来找来吗?”
“牧乔!”陆酩在里间低吼,“你敢!”
牧乔问完后,外面许久没有回话,她才发现房外已经没有人了,她想推门出去,门从外面锁了起来。
她冷冷地扯了扯唇角,陆酩的鹰犬倒是知道办事。
牧乔叹出一口气,走回里间,睨着陆酩。
“皇上既然不要姑娘,就请自食其力吧。”
牧乔瞟到他被锁着的两只手,仿佛才想起来似的,“我竟忘了,皇上现在手不方便。”
她俯身靠近陆酩,故作出担忧之色,“那该怎么办呢?”
牧乔靠近时,一缕冰凉的乌发滑落,拂在陆酩的胸膛上。
他闻到女人身上散发出的幽香,令他的神智越发混沌。
陆酩艰难开口:“你想怎么样。”
牧乔的食指在他的喉结处轻轻打了一个圈,而后一路往下滑,停在他的腹部。
“皇上可是不懂如何求人?”
陆酩的喉结剧烈滚了一滚,腹部收紧。
他的眼眸猩红,许久,声音低哑的吐出一句:“求你。”
第 86 章
牧乔挑了挑眉:“什么?听不清。”
她弯下腰, 凑得更近,得寸进尺。
“再说一遍。”
就在这时,陆酩的右手忽然握紧成拳, 使出凌厉的内力,将牧乔新打的那一只金环震碎了。
陆酩将牧乔硬扯上榻。
牧乔没想到他竟然能挣脱出锁拷, 一时不慎, 被他摁着,趴在他的身上。
发情时的陆酩,力量大得惊人, 犹如猛虎扑食一般, 手脚将她死死的钳住,仿佛要嵌入他的骨髓。
陆酩浑身滚烫。
牧乔越是挣扎,他越是难忍。
陆酩深吸一口气,垂下首, 打碎了他的脊骨, 在她耳边呢喃:“求你帮我。”
他说的是求, 却已经开始隔着衣物,在蠢蠢欲动。
陆酩的气息扑面而来, 牧乔的呼吸一滞, 心口发痒的感觉越发明显了, 只有贴着陆酩的胸前蹭时, 那一股痒才能缓解, 令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也中了什么药。
空气里散发着一股难以描述的幽香。
牧乔问:“你屋里点了什么香?”
陆酩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手掌在她的身上揉搓, 心不在焉地回道:“没有点香。”
牧乔凝神, 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身上拿开,按在他的头顶。
陆酩即使被她按住, 手弯下来,也要将她的手包裹住,指腹摩挲她手背肌肤。
他的低低地唤她。
“牧乔……”
“想要我帮你?”牧乔不紧不慢地问,“那你知道自己现在该是谁了吗?”
“……”陆酩沉默。
“嗯?”牧乔作势要起身。
陆酩的长腿压住她,几乎将后槽牙咬碎了:“你想我是谁,便是谁。”
牧乔笑了,手撑在他的胸前,垂眸看他,一字一顿:“记住现在你是先生,知道了吗?”
陆酩的左手反握住牧乔的腕子,将她反剪在她的身后。
他的脸埋进女人的肩窝,如饥似渴地闻着那不断散发出来的幽香。
陆酩咬上她的肩,牙齿刺破肌肤,迷人的血味让他失去理智,仿佛沙漠之中踽踽独行的迷失者,在濒死之时,终于找到救命的清凉。
他不断吮吸着牧乔的血。
牧乔发出一声轻嘶,骂道:“你是狗吗?”
陆酩松开,唇边沾染着诡谲的血色,他讽刺道:“你也是这么骂裴辞的?”
牧乔沉默一瞬,她和裴辞不会闹到像和陆酩这样难看。
陆酩单手锢着她的腰,“你真的有在当我是裴辞吗?还是为了故意气我?”
牧乔冷呵一声:“不然呢?当初在东宫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夜,我想的都是先生,只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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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狗咬了。”
陆酩的眼底越发的晦暗了,他发了狠,像恶狗一样咬住她。
牧乔眼前模糊,一阵发白。
她的双手抱住陆酩宽阔的背,指甲狠狠的抠了进去。
夜色沉沉,黑暗的房间里,温度却仿佛映日般滚烫,热气从床榻上氤氲开。
陆酩的下巴抵在牧乔的肩上,舔食着她肩窝里的咬痕,不知餍足,口腔里蔓延着香甜的血味。
牧乔休息够了,推开他,从陆酩的身上离开,扯起明黄的寝衣,揉成一团,擦了擦她腿上留下的痕迹。
陆酩握住她纤细的脚踝,幽沉的视线凝着晦暗处。
牧乔轻啧一声,踢脚甩开他的手,“都几次了?再厉害的药也该解了。”
牧乔对这件事情没那么所谓,她也有她的需求,找谁都一样。
与其和其他人再磨合一番,眼前陆酩还是挺好用的。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她和陆酩之间还有什么可能。
单纯的欢好和情感上的牵扯她分得清楚。
陆酩却并不那么以为。
他的目光好似最浓稠的墨,黏糊在牧乔的身上。
牧乔裹着薄薄的被衾,跨过他,白皙纤长的腿交错,冰凉的锦缎划过陆酩的腹前。
陆酩的呼吸一滞,眸色更沉了。
牧乔走下床,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外衣,不紧不慢地穿起。
陆酩扯起右手的金环,声线嘶哑而蛊惑人:“帮我解开。”
牧乔的目光落在那一枚金环上,陆酩的手如竹节般修长,冷白如月华的肌肤,青紫色的脉络清晰,腕处被金环勒出红痕,更添一抹脆弱易碎的欲色。
牧乔恍惚一瞬,敛下眸,清空了眼底昏头的情绪,很快她重新睨着陆酩。
陆酩为了困住牧乔特意定制的金环,其中掺入了其他金属,质地比普通的黄金要更加坚硬,他凭借内力无法震碎。
就像牧乔的脚踝上,现在也依然圈着另一枚金环。
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当日之辱。
牧乔轻扯起唇角:“当初皇上给我的金环,是我自己解开的,皇上也自己想办法吧。”
牧乔已然穿戴整齐,她理了理袖子,望着半倚在床榻里的陆酩。
牧乔的眼神放肆,从上到下将他扫过一遍,最后对上了陆酩漆黑的眸子。
陆酩和她对视,眼里的意味灼热而直白。
“你就要走?”
牧乔笑了笑,从腰间摸出一枚银锭,扔在了床榻上。
银锭在床榻滚了两下,滚到了陆酩的腰间。
牧乔轻慢地说:“伺候的不错。”
陆酩的眼底闪过一瞬错愕,他并未恼,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嗓子眼里含着湿润水气,无尽温柔缱绻地道:“小野,这样你便高兴了?”
非要如此一一折辱他。
只要她能气消,陆酩现在并不介意。
听到陆酩如此唤她的小名,牧乔皱了皱眉,开口道:“皇上当真入戏太深了,小野这个名字,只有先生会那么唤我。”
闻言,陆酩的脸色瞬间黑了,牧乔是有本事让他的情绪跌落谷底。
从头到尾,她不忘提及裴辞,句句不离裴辞。
她如何做到一边和他欢好,一边想着别的男人,是当真把他当作了替身?
陆酩沉声,提醒她:“裴辞已经死了。”
牧乔平静地看着他,淡淡“嗯”了一声:“皇上每唤一次小野,我都会想起裴辞。”
陆酩像猛兽一般于夜色里向牧乔扑来。
金环扯住他,发出金属冰冷的碰撞声。
牧乔向后退了一步,轻松淡定地躲开他。
陆酩眼底露出狠戾之色,一字一顿:“牧乔!你当真以为朕不舍得杀你?”
非要一次一次挑战他忍耐的极限,一次一次地逼他。
牧乔以前怎么没有发现,陆酩的心绪那么好撩拨,裴辞的名字竟然这般好用。
她看着陆酩如此失态,却也只能被金环拴住,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心里只觉得畅快。
牧乔不再理会陆酩,转身离开。
正门的锁不知何时已经去了。
也不知道他们在里间的动静,有没有让守在外的影卫听了去。
牧乔不在乎,她已经习惯了。
以前在东宫的时候,陆酩到她殿中来的每一夜,殿外都有宫人值守,有时皇后也会派内监来查探,就那么听一夜。
牧乔觉得她好像动物一般,连做那事都有人窥视,每次都压抑着她的声音,不想让宫人听见。
直到后来陆酩好像察觉出她的不适,每次进殿前都会开口屏退左右宫人,让他们到远处守着。
牧乔不再去想过去在宫里的日子,她推开门,凛冽的寒风迎面而来,将她的长发拂起,吹散了她身上残留着的陆酩的气味。
她仰起头,望着远处的屋檐,渐渐升起的日出将瓦片染成金色,像极了那九重天里的琉璃瓦。
可惜啊。
她和陆酩再也回不去了-
牧乔离开之后,房里似乎瞬间冷了下来。
陆酩身上的怒意也散了。
他只有对着牧乔的时候才能那么生气,牧乔走后,好像釜底抽走了薪,陆酩混身只剩下冰冻三尺的寒意。
陆酩用内力传声。
“沈凌,进来。”
沈凌还记得以前陆酩在东宫时的习惯,他锁上门后,便命影卫和一干人等皆退到远处守候。
沈凌在院中守了一夜,直到破晓时分,看见牧乔从房里走出,不多时,陆酩召他。
沈凌快步走进房内,忽然看到里间的景象,脚步一顿,直直地愣在原地。
陆酩一只手被锁在床上,衣冠不整,黑发披散,隐匿在黑暗之中。
沈凌何曾见过这样的主上,许久不曾反应过来。
陆酩抬起眼,朝他投来凉凉一瞥。
沈凌顿觉背后一僵,冷汗直冒。
陆酩淡淡道:“过来。”
沈凌成为影卫以来,第一次面对主子的命令迟疑了。
他可不可以不过去啊。
陆酩的面无表情,却好似骤雨前的大海,他的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仿佛大海里掀起的一个小小波浪。
却足以叫沈凌心中咯噔,他立即听命,走到了里间。
陆酩的目光扫一眼他的右手,像是不想再看那一枚刺眼的金环,很快移开眼。
他道:“解开。”
沈凌顺着主子的目光,看到了金环,脑子里不自觉补出许多画面。
每一幅不该想的画面,都会要了他的命。
沈凌不敢再想,忙凝神屏息,跪在床榻边,想办法去解锁。
半晌。
沈凌咽了咽干涩的嗓子,战战兢兢道:“锁眼被生铁堵住了,解不开……”
“……”
陆酩阖上目,深吸一口气。
今日他已经将这一辈子的气生完了。
他咬牙道:“把床拆掉。”-
从陆酩的府邸离开,牧乔回到住处时,遇见了顾晚。
顾晚一夜未睡,紧锁黛眉,见牧乔在露气深重的清晨归来。
顾晚当时之所以让沈凌叫牧乔来,是以为牧乔和陆酩的关系是相互的,现在看来,似乎只是陆酩自己一厢情愿。
既然如此,若牧乔不愿意,怎么样也不该把她和一只发情的野兽困在一起。
沈凌却不管她的抗议,在顾晚吵闹之前,就将她捂住嘴,拖到了院外,送回了她自己的房中,命人看管着,免得生事。
顾晚满脸的愧疚。
牧乔实在疲倦,只无言地对她摇了摇头,便径直回了房中。
她和陆酩发生的事情,和顾晚无关,若她不想,谁也不能让她屈服。
牧乔要了水,洗了一个澡。
她的腰间被陆酩掐出的红印,在雪白肌肤上醒目刺眼,光是一只手,就已经够她受的。
牧乔在温热的水里,终于放松下来,酸疼的感觉缓解,等她再睁眼时,天色已经全亮。
再过一个时辰,送亲队伍就该出发。
牧乔从水里起身,踏出浴斛时,小腿肚一阵发软,差点没有站稳。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玩火者必自焚。
明明昨天夜里,她一开始没有要和陆酩做到最后一步的打算,却不知道为什么,最后选择了放纵。
既然放纵,便放纵了,牧乔不再去想那么多。
牧乔换上干净的衣物,去找顾晚,一是想请顾晚帮她诊脉,从昨夜开始,她的心口就一直不舒服,隐隐作痛。
另一个目的,是要让顾晚为她开一剂避子汤。
顾晚却不在房中,牧乔问起打扫的下人,得了一个方向。
牧乔找到顾晚时,她正从地牢里出来。
顾晚一出来,守在地牢外的两名侍卫立即关上了地牢沉重的铁门,用手臂粗的链条缠绕好几圈后锁住。
顾晚背着药箱,手里端着一盆水,水里浸满了沾血的纱布,将水染成鲜红色。
“里面关了谁?”牧乔望着地牢问。
顾晚眼神闪烁了一瞬,回道:“一个死囚犯。”
牧乔奇怪道:“既然是死囚犯,怎么还要你去为他医治?”
顾晚一时慌了神,手里的铜盆没有端稳,往外洒出水,溅到了牧乔的身上。
空气里散发出血味,令牧乔忽然心荡神驰,她的目光凝着那一盆血水,不知为何,竟觉得如此香甜,香甜得她想要喝上一口。
顾晚觉得昨夜自己害了牧乔,正自责,虽不知地牢里的男人与她是什么关系,却也隐约觉出不该隐瞒着牧乔。
但她如今受陆酩的差遣,虽然偏心牧乔,但不能说的,终归不能说。
顾晚躲开了牧乔的目光,含糊道:“将军别问了……”
牧乔皱起眉,眼底的探究更浓了。
原本她只是随口一问,却不想顾晚如此反应,竟好像是不敢让她知道地牢里关着的人是谁。
牧乔的脸色沉了沉,她望着漆黑的地牢,一步步走了过去。
“把门打开。”她命令道。
第 87 章
守在地牢外的侍卫互相对看一眼, 谁不知道牧将军现在官居高位,又在蓟州打了一场漂亮的仗,守住了燕北的疆土。
如今牧将军深受皇上器重, 就连长公主出嫁,她也代行兄礼, 将亲自护送公主和亲。
但这地牢, 沈凌下过命令,谁也不准放进入,除了皇上, 便只有沈凌带来的顾晚进去过。
侍卫不敢得罪牧乔, 为难道:“牧将军见谅,沈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地牢。”
牧乔皱起眉,她怎么没有听说沈凌到了豫州还抓了犯人。
“里面关着的是何人?”她问。
侍卫垂下眼, 守口如瓶。
他们越是遮掩, 牧乔便越是想要探究, 她正欲硬闯,忽然面前伸出一只手。
沈凌不知何时出现, 拦在了牧乔之前。
他的面色淡定如常, 出声道:“牧将军, 乐平公主出嫁的吉时就要到了, 还是快去队前, 莫要耽误了吉时。”
“至于里头的犯人, 不过是一个逆党, 手里贪污了巨款, 留着命要继续拷问,不劳将军费心了。”
牧乔虽然不在京中, 却也知道陆酩在朝中的狠绝手段,将逆党除尽,过去贪赃枉法的官员也不放过,该杀的都杀尽了,如今朝野上下,皆人心惶惶。
她虽然仍有疑虑,却没再往深处想,不再管地牢里关着的是什么人。
牧乔不知,逆党自有其他陆酩信得过的大臣去清算,沈凌如今仍旧只做陆酩亲自交给他的最重要的任务。
陆酩对裴辞既恨不得能杀之而后快,又必须得留住他的性命。
牧乔如今人在燕北,陆酩担心距离奉镛太远,血送的不及时,造成像上次蓟州被困时那样,喂血的时间卡得太紧,出现不测,所以这次送亲,亦将裴辞一路押送至豫州,好方便随时取血。
沈凌却觉得,若是主上担心出现不测,就应该直接把牧乔带回奉镛,哪里也不准去,而不是任由她留守燕北。
如今主上的决策,实在过分考虑牧乔了,只担心她有不测,却并不多考虑他自己。
牧乔发现沈凌看她的眼神里,含着似有似无的敌意,她不甚在乎,转而看向顾晚,开口道:“顾大夫,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将军何事?”顾晚问。
牧乔余光瞥一眼沈凌,沈凌是陆酩的人,她不方便当着沈凌的面说避子汤的事,只道:“我今日心口有些不适,想在出发前,请你把把脉,顺便开一剂方子吃。”
闻言,顾晚点点头:“如此,将军随我一道回去吧。”
沈凌并未作声,只是走过来,要将顾晚手中端着的铜盆接走。
顾晚却不理他,恍若未看见,端着铜盆,绕过他,交给了一旁的侍卫。
牧乔盯着那一盆血水,神思恍惚,血水散发出的奇异香味,将她的心神都勾走了,直到侍卫将水倒进沟渠里,她才不舍地收回目光。
牧乔蜷起手,舔了舔唇角,大概是她出门前未饮水,此时分外口渴,竟连血水都想要喝了。
牧乔随顾晚回到院中,终于说明了真正的来意。
“避子汤?”顾晚面露犹豫之色,半晌,她抬眸看向牧乔,“我知道了。”
顾晚另外替牧乔把了一脉,她的脉象里稍显躁动,大概是加到饭食里的血没有吃够,所以才会心脏不适。
把完脉,顾晚让牧乔在房中等候,她自己去院外抓药煎煮。
沈凌见牧乔找顾晚看诊,留了一个心眼,待顾晚出来,不声不响地从暗处闪现。
顾晚早已见怪不怪,只冷冷看他一眼。
“牧将军是哪里不舒服?”沈凌问。
顾晚当着沈凌的面,抓起药来,并不避讳,坦然自若。
“没什么大概,想是昨日的血补得不够,我借口开一副汤药,将血再加进去便好了。”
沈凌看着她抓药抓得随意,好似并没有什么章法,不过是为了熬煮汤药好送服血,便不再看,回道:“那我现在去取血。”
顾晚放下手里药材,颇为怨愤道:“我自己去,我才刚把人救回来,你们没轻没重,弄死了算谁的。”
沈凌百口莫辩,一大早往地牢里去的又不是他,把人弄成那样的也不是他,顾晚也就只敢冲他发脾气。
顾晚拍了拍手上的药灰,不再理沈凌,转身往院外去。
沈凌望着她的背影,知道她是因为昨夜的事情和他生气。
但昨夜真正吃亏的,也不见得是牧乔……
他不敢再想早上看到的景象,叹出一口气,跟在她后面。
顾晚来到地牢门前,侍卫看了眼她身后的沈凌,沈凌摆摆手,侍卫立即打开了锁。
地牢里的光线昏暗,顾晚进到地牢,空气里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裴辞已经被侍卫从刑架上放下来,经过顾晚治疗,身上各处都绑着纱布,无一处完好的地方。
裴辞躺在阴暗牢房的矮床里,左眼蒙着一块黑布,只剩下右眼是完好的。
他闭着目,听见顾晚的脚步声,极为缓慢地睁开眼,凝着眼前黑暗。
顾晚手中端着一盏烛灯,迎着微弱的光线,她注意到男人睁开的眼睛。
男人琥珀色的瞳仁此时浑浊幽暗,眼底的血丝缠绕。
虽然男人浑身是伤,不能动弹,可顾晚不知为何,还是有些怕他,仿佛他是炼狱里的厉鬼,如今虽受制于人,但好像总有一天,会将黑暗也一并吞噬,爬回人间。
顾晚握紧了烛台,半晌,将烛台放到一边,取出银针和瓷瓶,将他的食指指尖扎破,取血。
“昨日已经取过,为何又取,小野没有喝吗?”裴辞的嗓音嘶哑得好像断了的弦般生涩,在如古刹般寂静的地牢里悠长回响。
顾晚的手一抖,这是裴辞第一次与她开口交谈,她敛下眸子,犹豫片刻,开口回道:“放进饭食里难以掌控用量,吃得少了,今日犯了心悸。”
顾晚收集到足够的血,将瓷瓶的银盖扣上,放进袖中,弯腰拿起旁边桌上的烛台,却见裴辞将食指又挤出些血,艰难地挪动着手,在破旧的床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字。
字迹潦草,却也能看出裴辞的书法应当极好,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笔锋不曾有丝毫的含糊。
顾晚凝神细看,发现他写的是几味并不寻常的药材名称。
裴辞写下这两行字后,仿佛用尽了全身气力,额角渗出细密的汗,他疲惫地阖上眼,缓缓道:“用此方法,能将血制成丸剂,可存放一年。”
顾晚一怔,更加认真地看着床板上的字,默记下来。
从地牢出来,顾晚立即回到院中,裴辞所写的药材,虽不常用,但顾晚的药架上竟正巧都有备上,她挑出药材,按照裴辞给出的配比,制作起来。
果然这一次丸剂制成了。
沈凌悬在墙上,知道他今日讨嫌,只是不声不响地看着,直到他见顾晚往为牧乔煎的药里放进了一颗药丸,问道:“这是什么。”
顾晚抿了抿唇,料想是瞒不过沈凌的,也没必要瞒着,但她没有将裴辞说出,只解释道:“我将血制出了丸剂,以后服送会方便许多,不用来回送新鲜的血。”
闻言,沈凌一喜,张口踟蹰道:“顾太医……”
顾晚瞥他一眼,已经明白沈凌是什么意思了,不用他说,她也知道要怎么做-
牧乔靠在椅中休息,闻到一股温热的药味,缓缓睁开眼,看见顾晚手里捧着漆盘,盘中放着一碗汤药。
汤药的颜色呈深褐,味道浓重。
牧乔一闻味道,二看颜色,便知道这一碗的确是避子汤。
她在东宫时,喝过太多次,已经刻入骨髓。
顾晚黛眉锁着,并未立即端给牧乔,“将军,这汤药到底伤身……”
若是能不喝,自是不喝为好。
她为牧乔调理了许久的身体,一碗汤药下去,又要前功尽弃,毁坏的力量,比重建的力量要强得多。
牧乔笑笑,不慎在意,只道:“以后不会再喝了。”
她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让她记住,这次是她自找的。
牧乔喝完汤药,不多时,小腹便隐隐作痛起来,她以为是太久没有喝过避子汤,身体不适应,没有在意。
顾晚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将军的心悸想是因头疾留下的后遗症,脑中的淤血回流至心脏,食指连心血,我最后再放一次血罢。”
牧乔不懂医理,不知头疾与心悸有何关系,没有多问,配合地伸出手。
顾晚以银针扎破她的手指,取了血。
随着血的放出,牧乔心悸的感觉确实好转起来。
取血结束,见时辰已经不早,牧乔动身要走,顾晚取出一瓶药,递给她,“若是之后再犯心悸,可以吃一粒此药丸。”
方才用裴辞身上取的血,顾晚共做出了十二颗药丸,全都装进了瓶中。
顾晚怕牧乔不会上心,琢磨之后,找了一个理由说:“应该不常发作,难受了吃药缓解便可。”
牧乔接过药瓶收起,回道:“多谢。”-
从顾晚的住处离开,牧乔接手了和亲队伍。
陆酩一袭明黄龙袍,高高端坐在御辇上,额前的冕旒不动,透出凌然的威严之势。
他的五官深邃精致,薄唇轻抿着,下颚线明晰如刀削,当真似天上泠泠的清月,高山的一捧白雪,遥遥不可及。
浑然不见昨夜那般动情而恼怒的模样。
牧乔站在百官之中,仰头望着他,觉得没什么意思,只看了两眼,便收回了视线。
乐平一身火红的嫁服,在侍女的搀扶下,跪拜她尊贵的兄长。
陆酩什么也没有说,只朝她轻点了一个头,乐平便被搀进了皇轿之中。
在众目睽睽之下,皇权是冰冷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情亲可言。
直到出发的吉时快至了,陆酩才从御辇下来,走到乐平的轿辇旁。
“乐平。”
乐平听见皇兄的声音,掀开红绸车帘。
陆酩望着她,沉默一息,缓缓开口:“若是在那边受了欺负,告诉皇兄。”
乐平乖巧地点点头:“知道的,我就跟皇兄告状!看殷奴人敢不敢欺负我!”
等到陆酩离开,乐平放下车帘,她敛下眸子,忍了许久的眼眶一下就红了,盯着握在手心里的苹果,小声嘟囔:“就算是受了欺负,也不告诉皇兄。”
她不笨。
若不是如今霁朝孱弱,又怎么会需要她去和亲,既然她是去和亲的,就算是被折磨死了,她也不会让皇兄知道,让他为难。
整个过程里,陆酩没有看一眼牧乔,他们两人一句话也未曾说,连眼神的交流也没有。
谁也不会想到,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将军,一个城府深重的九五之尊,在那个寂寂长夜里,是如何彼此撕扯到近乎疯狂的境地。
陆酩走后,牧乔骑上马,经过乐平的轿辇,低声道:“公主,吉时已至,我们该出发了。”
“好。”车里传出乐平温温软软的嗓音。
牧乔策马欲走到队伍前方。
“牧将军。”乐平出声叫住她。
牧乔扯住缰绳,回过头。
红得刺目的车帘里,露出乐平半张稚嫩雪白的小脸,眼眶红红的,望着牧乔。
“乐平是不是很勇敢?”她问。
牧乔握紧缰绳,心中涌起一股酸涩,最终艰难扯起唇角,笑着轻声道:“嗯,乐平是霁朝最勇敢的公主。”-
和亲的队伍不似行军那般需要赶路,从豫州到蓟州,一千多里的路,走了月余。
牧乔甚至想,若是再慢一点,再慢一点,永远不把乐平送到草原就好了。
离开蓟州,进草原之前,牧乔命八万玄甲军驻守在蓟州边关,这八万军,便是她能给乐平最后的护佑了。
再远的和亲之路,也有走尽的一天。
草原上草茂马肥之时,和亲队伍也到了莫日极的部落。
莫日极的礼数不算隆重,却也让人捉不出错处。
霁国礼官选了良辰吉日,定在三日后举办大婚。
婚礼之前,新婚夫妻不准许见面,但礼官却拦不住这帮野蛮的殷奴人。
那海一把扯下轿辇的帘子,露出乐平的身形,她被吓得手里的苹果滚落出去,蒙在脸上的红盖头轻晃,珍珠翡翠流苏发出声响。
那海踩进轿辇中,手指挑开了乐平的盖头。
乐平睁着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看着面前身形高大,举止粗鲁的男人,小脸唰得一下白了。
那海放肆地笑道:“可汗看啊,霁朝的公主生得真是像小雀儿那般娇小。”
莫日极却觉得索然无味,只扫了乐平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礼官见殷奴人这般不知礼数,急忙摆手道:“哎呀不行不行,新婚夫妻在行大礼之前,不能见面,否则便不吉利了!”
那海毫不在乎:“那是你们霁国的规矩,既然是嫁到了阿拓勒,那就得按草原的规矩来!”
牧乔的脸色凝重,扬声质问道:“草原的规矩是什么规矩?你们也是如此不尊可敦的?”
乐平是以正妻之礼嫁到阿拓勒,日后便是莫日极的妻,可汗的妻子被尊称为可敦。
那海一时无言,他瞥向莫日极,想看看可汗的态度。
莫日极的态度决定了阿拓勒里其他人对这位霁国公主的态度。
莫日极并未言语,架着腿,靠在鹿角椅里,手背撑着额头,眼神散漫,轻飘飘地落在牧乔的身上。
莫日极上次和她那么近距离的相见,还是一年之前,在霁国的皇家猎苑围猎之时。
牧乔一袭玄衣,在草原的大风之下,猎猎作响,玉冠束发,如绸缎般的长发扬起,肆意地翻飞。
眼睛还是那一双过于清澈的,让他心烦意乱的眼睛。
莫日极架起的长腿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湛蓝色的瞳仁里意味不明。
半晌,他漫不经心道:“公主舟车劳顿想必累了,那海,送公主回帐。”
说完,他看向牧乔,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道:“本王备了好酒,今夜设宴,好好款待牧将军。”
牧乔和莫日极一个月前还是兵刃相向,打得不可开交,如今却又虚与委蛇起来。
夜色将草原笼罩。
部落中央燃起炽热的篝火,围着篝火旁,摆了筵席。
空气里弥漫着烤羊肉和烈酒的味道。
一位女人端着银制酒壶走到牧乔的面前。
牧乔抬眸,发现送酒的女人竟然是阿缇。
阿缇穿着靛蓝色的袍子,戴着各色昂贵沉重的玛瑙和绿松石,乌黑的头发扎成两股辫子,一如牧乔最初见她时的模样,好似尊贵的公主。
此番和亲,牧乔将乐平送到草原,离开时,礼官会带阿缇至奉镛,入宫为妃。
牧乔只答应了负责护送乐平,不管殷奴的公主。
牧乔看见阿缇,眼底平静无澜,没有任何的情绪。
莫日极坐在主位,懒懒散散地靠在一张虎皮垫里,耳垂下血红色的琥珀坠子晃了两下,他将牧乔凝着阿缇的表情尽收眼底。
阿缇瞪着一双湛蓝眸子,藏不住其中对牧乔的愤恨情绪。
莫日极缓缓道:“阿缇,还不快给牧将军倒酒。”
牧乔听见莫日极命令阿缇,好像她是下等的女侍那般,专做端茶倒水的活。
殷奴的公主,也要像这般伺候男人?
听到莫日极的声音,阿缇浑身一颤,低下头,顺从地为牧乔斟酒。
牧乔没碰阿缇倒的那一杯酒,她不愿去掺和殷奴人的事情,莫日极对阿缇如何,与她无关。
阿拓勒的男人们大口撕扯着肉,大口灌酒,很快就变得疯狂起来,抱住身边的女人,沦为野兽的模样。
牧乔的脸色难看,庆幸乐平不曾见到这样一幕,可又开始替乐平担忧,怕她以后在部落里受到欺辱。
乐平名义上是莫日极的可敦,但能受到多少尊重,实在不好说。
虽然随乐平陪嫁过来的丫鬟有一部分都是陆酩在女影卫里挑选的精锐,能够护乐平周全,但若是莫日极当真要为难乐平,这些影卫,能护住多少,也未可知。
莫日极连对他自己的亲妹妹也这样无情,更何况是乐平。
牧乔不愿意再待下去,她站起身,借口道:“牧某不胜酒力,先回帐休息了。”
莫日极眯了眯眸子,凝着牧乔。
牧乔喝了酒后,白皙的脸上显出浅淡的绯色,在篝火的映衬下,比白日还要令人动容。
莫日极觉得,牧乔这副容貌,不该去玩女人,应该打断了腿脚,养在小倌店里,供男人赏玩。
不过今夜,将是牧乔最后一次玩女人了。
莫日极望着牧乔远去的背影,阴恻恻地对垂首立在一旁的阿缇道:“随牧将军回帐,好、好、伺、候。”
第 88 章
牧乔的帐设在远离部落中央的地方, 没有篝火的映照,周围漆黑一片,只有今夜朦胧的月色, 勉强照亮了路。
她回了帐,便合衣躺在行军床上。
阿缇远远站着, 看见牧乔进了帐中。
她不想按照莫日极的安排, 进牧乔的帐。
牧乔出现在草原上的无时无刻,都在提醒她,上一次牧乔是如何羞辱她的。
她如何在牧乔的身下勾引, 牧乔又是如何对她无动于衷的。
阿缇看见西边另一处亮着灯的营帐, 一位衣着华贵,梳着妇人发饰的女人,身姿婀娜,袅袅婷婷地从帐中走出。
阿缇认出那是她二哥的宠妾, 柳夫人。
今日阿拓勒迎接霁国和亲公主, 唯独柳夫人称病躲在帐中, 不愿出来相迎。
阿缇讥讽地望着她,眼里轻蔑, 觉得柳夫人是因为嫌自己委身给的她二哥, 在阿拓勒苟活丢人了。
阿缇盯着柳夫人, 忽然闪过一息念头, 她走到柳夫人面前, 颐指气使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二哥让你快去那一顶帐篷伺候。”
阿缇手指着牧乔的营帐。
柳茵茵微蹙起烟眉, 问道:“伺候的是谁?”
阿缇瞪她一眼:“你管是谁, 好好伺候就行了。”
柳夫人虽然曾经宠极一时, 但阿缇的二哥,呼延厉却有一个更厉害的妻子, 知道柳夫人独宠,不闹也不争,反而从其他小部落里找来更多的美人,很快呼延厉就应接不暇了。
柳夫人的手段再高,也抓不住草原浪荡成性的男人。
呼延厉广交好友,各部落有能力的战士都被他纳入阿拓勒,常常将柳夫人送上那些战士们的枕席,以此笼络军心。
柳夫人虽不似过去那样,最低劣的兵也能欺辱她,如今上的都是草原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的床,但说到底,不过还是一个军妓。
既受男人们的赏玩,也受那些人物们的妻妾排挤。
阿缇鄙夷柳夫人,如果是她,受这样的屈辱,早就一死了之,求一个干净清白,哪像她这般苟活,在敌人的身下逢迎。
柳茵茵知道她在阿拓勒是什么样的底下地位。
柳茵茵已经习惯了夜里被叫进不同男人的帐中,这样的日子和她过去在妙玉阁时,没有什么太多的不同。
她能忍。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阿缇不耐烦地催促。
柳茵茵垂下眼,乖顺地从阿缇身边绕过,往她所指的帐中去了。
帐内没有点灯,一片漆黑。
柳茵茵掀开帐帘,踟蹰不前。
一阵微风穿过帐帘进入帐内。
牧乔察觉到有窸窣的动静,立即睁开眼。
“什么人?”她沉声问。
柳茵茵听见熟悉的,纯正的,不带一点殷奴口音的霁国语,愣在那里。
她转身就要逃。
牧乔眉心一拧,飞身跃起,落在人影的身后,摁住了她的肩膀。
牧乔以为是殷奴人派来的刺客,手里的力道不轻。
柳茵茵疼得发出一声叫。
牧乔听出是女人的声音,一怔,手里的力道轻了。
她从袖中摸出火折子,将一旁的灯盏点亮。
明灭的火光照亮了帐内。
柳茵茵的脸色苍白,忙用袖子遮住了脸,不想让牧乔看清她的样子。
柳茵茵身上穿着的是殷奴女子的服饰,靛蓝色的长袍,搭配华丽的珠串。
牧乔以为是莫日极在耍什么花招:“你是什么人!胆敢夜闯霁军营帐!”
牧乔一把扯开女子的手,露出她的脸,待看清女子的容貌时,瞬间愣在那里。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映着烛光要去细看。
柳茵茵别过脸,想要躲开,好像一只怯怯的负鼠,迫切地要藏进黑暗里,不叫牧乔看见。
但她的力量自然是扭不过牧乔,牧乔掰着柳茵茵的脸,转过来面对她。
感受到牧乔温热的指腹碰到她的脸,柳茵茵的眼睫颤抖,眼眶瞬间泛起了红。
她恰和牧乔的目光对上,仿佛被灼烫一般,立即移开了视线,不想要从牧乔的眼里看到对她的鄙夷。
柳茵茵是该受到鄙夷的。
牧野是抗击殷奴的将军,是英雄,而她现在却以取悦殷奴人苟且偷生。
牧乔终于认出她:“柳茵茵?”
她还有牧野的记忆,记得柳茵茵是谁。
当听到牧乔唤出她的名字时,柳茵茵再也忍不住了,泪珠从眼角滑落。
她浑身无力,软了下去,跪在地上,仰头望向牧乔。
“将军,你杀了我吧……”
牧乔将她扶起,“你在胡说什么?先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柳茵茵对上牧乔的眸子,一如即往的清朗明澈。
她摇摇头,什么也不肯再说。
当时殷奴人打来燕北时,有一队人马来到牧府,带牧青山离开。
柳茵茵知道牧青山不喜她,是因着牧野的缘故才收留她住在牧府。
牧青山问她要不要走时,柳茵茵拒绝了,自己一个人留在牧府,等牧野回来。
柳茵茵不愿意提起这些,令牧野愧疚。
牧乔见她如此反应,即使她什么也不说,也全然明白了。
一个霁国女人,出现在殷奴人的部落里,还能是因为什么原因。
牧乔紧紧握住柳茵茵冰凉的手,嗫嚅了两下,只能道出一句:“你受苦了……”
柳茵茵怔怔地望向牧乔:“将军不怪我?”
夜里天凉,牧乔见柳茵茵穿着单薄,从架子上扯下披风,展开,披在了她的身上。
“怪你什么?”
柳茵茵瑟缩了一下,披风厚重,里面还残留着牧乔温热的体温。
她苦涩而幽幽地说:“妾不知廉耻,委身殷奴……”
牧乔垂眸,注意到她袖口处露出的一截手腕,遍布青紫。
“你做得很好,能活下去便是最重要的。”牧乔张开双臂,将柳茵茵拢进怀中,“你看现在,我不就来接你回家了吗。”
牧乔对待柳茵茵,依然是牧野的态度,牧野的温柔。
柳茵茵的下巴靠在牧乔的肩膀上,数月生不日死的日子里,第一次感觉到了温暖,烛光映在她的眼里,她的泪如雨下。
忽然,帐外传来众多嘈杂人声,帐帘被人从外面暴力地扯下,帐外站满了殷奴人,举着高高的火把,将帐内照得灯火通明。
柳茵茵吓得闭上了眼睛。
牧乔抬起手臂,将柳茵茵护在了身后。
莫日极见帐内的女人不是阿缇,他余光一瞥,看向阿缇正抱着银壶,站在帐外。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皱了皱眉,径直开口道:“牧将军搂着我们阿拓勒的女人是什么意思?”
牧乔的表情认真,不卑不亢道:“可汗说笑,柳姑娘是牧某未过门的妻子,近日虽多有叨扰,但如何也不会是阿拓勒的女人,待乐平公主与可汗大婚之后,她将随我回去。”
牧乔的话一出,如巨石落入水中,惊到了在场的所有人。
阿拓勒的男人谁不知道被牧乔护在身后的那个女人,谁不眼馋心动,为了得到柳夫人的春宵一夜,跟在呼延厉身边鞍前马后。
但他们不过是想尝尝滋味,尝尝奉镛娇软女子的女儿香和浑然天成的媚,却没有一个人想要给她一个妾的身份。
连呼延厉曾经那么宠爱她,也不过是尊她一句夫人罢了,既不是妾,更何况是妻。
而牧野是谁,威名赫赫的天下兵马大将军,镇守着燕北边关,这些年来,令殷奴人闻风丧胆。
如今牧野竟然开口,认了一个被殷奴人欺辱干净的女人为妻?
所有人都在想,牧野是疯了不成?
连柳茵茵,也是这么想的,她的樱唇微启,怔怔地凝着她的背影。
阿缇手里的银壶砸在地上,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牧野连她都能够无动于衷,凭什么一个被部落的男人们玩烂了的霁国女人,竟然被牧野认作是未过门的妻子?她也配?
听到牧乔的话,莫日极轻挑眉,又看了一眼表情扭曲的阿缇,最后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停留,半晌,他悠悠道:“牧将军的情债可真多啊。”
“若是本王不放人呢?”莫日极的眸子攫住了牧乔。
牧乔反问:“既然是议和,俘虏自然也该送回,可汗难道是与我霁朝议和心并不诚,想与我国继续交战?”
莫日极勾起唇角,笑道:“牧将军何必那么严肃,不过为了一个女人,又哪至于上升到两国交战如此严重。”
“不若明日天亮,你我决斗一场,若是将军赢了,这个女人就随你带走。”
“好。”牧乔想也未想,答应下来。
莫日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将军莫急,本王还没说完。”
“若是本王赢了——”他顿了顿,目光放肆地在牧乔身上打量而过,“将军便代替她,留在草原。”
柳茵茵越过牧乔的肩膀,望向莫日极。
她在草原里的这些时日,见识过许多男人,唯独莫日极,对她从来正眼不曾看一下,好像她是不存在那般。
柳茵茵知道,莫日极并非不好女色,只是他极为挑剔,部落里的女人,尚没有能够入他眼的。
但柳茵茵最惧怕的就是莫日极,她亲眼见过莫日极是如何处决战俘,如何摔死尚在襁褓中的幼儿。
她第一次看到莫日极此时这般的眼神,阴鸷可怖,好像锁定了猎物的狼王,瞳孔发出幽暗的光。
柳茵茵心中一凉,她扯住牧乔的衣摆,小声道:“将军,别管我了……”
牧乔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她直直看着莫日极,冷冷道:“刀剑无情,要是死了怎么办?”
莫日极:“技不如人,死就死了,难不成将军竟然怕死?”
牧乔面无表情道:“我怕你死了,手底下这些人输不起,找和亲队伍的麻烦。”
莫日极大笑:“将军放心,若本王死了,他们自会立新的可汗。”草原上,只崇拜胜利者,一个失败的可汗,即使他没有死,也不再会有人信服。
牧乔平静且从容,“既然如此,何不如直接是生死决斗。”
她一字一顿:“胜者生、败者死。”
闻言,莫日极缓缓收起唇边的笑意,眼眸牢牢锁着牧乔,“正合本王意。”
第 89 章
“柳茵茵, 给老子滚出来!”
忽然,一道戾气十足的男声在帐外响起。
呼延厉从人群中走出,狠狠地盯着隐在牧乔身后的女人。
柳茵茵的肩膀颤了颤。
牧乔凝眸, 望着站到莫日极身旁的男人,呼延厉。
呼延厉的身长九尺, 体型庞大, 眉目硬朗,和莫日极偏阴鸷的气质不同,他的行走生风, 披挂扬起, 威风凛凛。
牧乔不知他与柳茵茵的关系,将柳茵茵往身后护得更深,手臂搭放在她的腰前。
呼延厉盯着牧乔手臂搭在柳茵茵腰上,眼睛气得冒出火。
“柳、茵、茵。”
“既然决斗在明日, 那今夜她就还是阿拓勒的俘虏, 难不成将军以为我阿拓勒都是好欺负的?阿拓勒的财产是你想要就要的?”
莫日极轻描淡写的两句话, 激起了周围殷奴人的怒火,发出叫嚣的声音。
牧乔的手摸向腰后的佩剑。
柳茵茵却按住她的手臂, 摇了摇头, 轻声道:“将军放心, 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牧乔对此表示怀疑, 就呼延厉那副样子, 足足有两三个柳茵茵那么宽大, 此时的表情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
柳茵茵不愿再给牧乔惹出麻烦, 更不想牧乔为了她和莫日极生死决斗。
柳茵茵越过牧乔, 走了出去,在牧乔面前福身, 故作轻松地柔声笑道:“将军休要戏弄妾身了,妾既已委身于此地,便不会再回霁国。”
莫日极的眉心一皱,阴测测地开口:“呼延厉,你就是这么教底下人的,这里轮得到她说话的份?”
呼延厉抬手,冷声命令左右:“带柳夫人回帐。”
牧乔伸手要去拉住柳茵茵,柳茵茵却已经闪开,顺从地走到了两个殷奴人之后。
牧乔只摸到她决绝的衣摆一角。
柳茵茵走后,莫日极看着牧乔,眯起眼睛,唇角带着一抹嘲弄的笑意,悠悠道:“牧将军何不再去喝一杯,明日过后,可就再也喝不上这人间美酒了。”
牧乔冷眼和他对视,“天色已晚,我就不喝了,酒便留着三日后公主大婚时再喝罢,只是不知到时,可汗还能否到场了。”
莫日极的唇角继续勾着,阴森森的眼里神情怪异。
许久的沉默和僵持。
莫日极转身离去。
出了牧乔的营帐,方才还唇角带笑的莫日极脸色当即阴沉下来,他一把扯住了躲在帐后的阿缇。
阿缇发出一声尖叫。
莫日极拽住她毡袍的领子,一路往偏僻无人的地方拖。
阿缇双腿蹬地,奋力地挣扎,毡袍勒住她纤细的脖颈,让她难以呼吸,张着嘴,舌头不受控制地伸了出来,眼睛直翻白眼。
就在她快要断气的时候,莫日极将她甩开,用力朝前扔去。
阿缇猛地摔在地上,她捂住小腹,剧烈的坠痛从小腹传来,她的脸色惨白。
莫日极却不管这些,踩着她的侧腰,将她压入泥里,扯起唇角:“我把你养到现在,真是把你养精了,连伺候人都要别人替你?”
阿缇跪在地上,连爬了两步,双手握住莫日极的猎靴,哭求道:“哥哥,阿缇错了,阿缇再也不敢了,饶我这一次,我、我还怀着牧野的孩子!”
莫日极睨着脚边的阿缇,若她不提牧野还好,提起牧野,莫日极心中便有一股道不明的愤怒情绪。
他讽刺道:“你觉得牧野有把你放在眼里吗?”
牧野看阿缇的次数,甚至不如一个被他们虏来的霁国女人。
废物一个,给她机会都勾引不来。
说完,莫日极没再看一眼阿缇,走出了暗处。
莫日极的脸色沉得比夜色还要沉,不知为何今夜如此气愤,大概是他发现原来牧野也不过如此,成了愚蠢的雄性动物,被低劣的雌性所操控,受她们驱使,做出愚蠢的决定。
可问题是,他怎么也被牧野害得,掺和进了这一场决斗。
他妈的。
柳茵茵去还是留,和他有什么关系?
而且牧野说是生死决斗,他怎么还答应了!?
莫日极气得想杀人-
翌日。
乐平一早就命侍女去请莫日极,昨日她睡下的早,醒来才知道夜里发生的事情。
乐平特意好一番梳妆打扮,坐在珠帘之后,温柔低语:“我听闻可汗今日要与牧将军决斗,何必那么认真,早晚我是可汗的妻,能否为了我,就放过那一位霁国女人,送她回家去。”
隔着珠帘,乐平端坐着,金钗华丽,学着过去的王皇后,倒是有了两三分当家主母的气势。
然而莫日极只是斜斜地睨着乐平,轻嗤道:“公主还未嫁给本王,就已经开始当自己是可敦了?在阿拓勒,女人做不了主。”
闻言,乐平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过去从没有人敢如此不给她留情面。
乐平被噎了一会儿,还想开口再说什么,莫日极却已经没了耐心,转身大步离开。
帐内侍女们垂首默立,气氛凝滞。
长公主还未嫁给莫日极,就已经受他如此无礼的对待,若是等嫁到阿拓勒,真不知道将会过的什么日子。
乐平握紧了拳头,沉默许久,最后呼出一口气,用如常的语气道:“去请牧将军来。”
牧乔到乐平帐内时,珠帘已经被撤了。
乐平满脸都是担忧之色,怨道:“牧将军如何为了一个女子,便冒这样大的险,还赌什么生死决斗。”
牧乔却是一脸轻松,笑道:“别担心,等莫日极一死,和亲也和不成了,我带公主一起回去。”
霁国与殷奴的和亲明文写着,乐平嫁给的是莫日极,若是莫日极死了,这亲也不必结了。
乐平一怔,难道她还有希望能回霁国吗……即使是渺茫的希望……
她望着牧乔,嗫嚅两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提着繁重的裙摆,扑进牧乔的怀里,紧紧攥着她的衣服,小小的身体不断颤抖。
乐平她一点也不勇敢,她不想要嫁给莫日极,她想母后想皇兄了。
牧乔轻轻拍了拍乐平的后背,“我走了。”
乐平将她抱得更紧,许久才松开,眼角泛红,轻声说:“我等将军回来。”-
莫日极将决斗的地点选在了呼伦湖,呼伦湖是阿拓勒人的母亲湖,位于草原最高的山坡上,湖水清澈见底,仿佛将整个天穹都纳入其中。
莫日极不让任何人围观,他烦极了那些吵闹的声音。
活着的人,自然会走出呼伦湖。
这一日,草原上的天气极好,阳光明媚的刺眼。
牧乔随莫日极走到湖边,眼底闪过惊艳之色,她的目光被湛蓝清澈的呼伦湖吸引。
莫日极瞥她一眼,果然牧乔的眼睛和呼伦湖是那么的相像,甚至比呼伦湖还要澄澈。
莫日极盯着她的眼睛,许久才收回目光,讽刺道:“将军还有心情欣赏风景?”
牧乔笑了笑:“可汗这地方挑的不好,一会儿血该脏了这一池的水了。”
莫日极不再跟她迂回往来,抽出背后的弯刀,朝她刺去,凉凉道:“将军放心,本王会让你死远一些。”
牧乔利落地抬起剑,闪身躲过他的攻击。
刀剑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莫日极的身形高大,宛如一头巨兽,阴影将她笼罩住。
牧乔深知若是战局拖得越久,对她越是不利。
她的眸色一沉,眼底闪过森森的杀意,在莫日极强势的进攻里,找到机会,催动内力,震开他的弯刀,一剑刺向莫日极的心脏。
长剑刺穿莫日极的衣服,却被他的护心镜挡住,力量反噬,牧乔的手腕一阵发麻。
牧乔本以为方才那一击已经能够结果了莫日极,不想他竟然如此卑鄙无耻。
若非莫日极戴了护心镜,此时他已经死了。
莫日极也未料到牧乔的身手如此敏捷,剑锋如此凌厉,他眼睛一眯,抬脚踹在牧乔的胸口。
牧乔反应迅速,当即收了剑,倒退撤去。
莫日极步步紧逼。
牧乔的手腕因护心镜震得发麻,尚未恢复,只能步步后退,最后掠过湖面。
靠近岸边的湖水清浅,将将过脚踝,石块铺底。
平静无澜的湖面激起浪花,涟漪一圈一圈往外散。
莫日极将弯刀用力一扔,弯刀在空中快速旋转,朝她飞来。
牧乔翻身躲过莫日极的弯刀。
她头上的玉发冠撞到湖底的石块,碎成两半,稠密的乌发披散开来,水滴在发间滚落,闪烁着星子般耀眼的光。
她的脸上被湖水净润,阳光下,肌肤近乎透明,两颊泛着绯色,如无瑕白瓷。
莫日极在岸上望着牧乔,不知为何,忽然有一瞬的失神。
牧乔捡起碎裂的一块玉,如一枚暗器射出去。
莫日极回过神来,侧过头,碎玉还是割过了他的脖颈,划出一条血线。
莫日极的手掌蹭过脖子,掌心里一片猩红。
他啐了一口,接住飞回的弯刀,踩过湖面,朝牧乔再一次猛攻去。
呼伦湖的湖底落差极大,靠近岸边的水面清浅,然而在五丈之外,一步之差,湖底便深不可测。
牧乔不知其中落差,被莫日极逼得还在向后撤去,忽然,她的脚底一空,整个人坠入了湖中。
湖水铺天盖地将她裹挟,很快便往深处沉去。
牧乔忽然脑中闪过一息念头,当初在宫里时,陆酩无意得知她不会孚水,夏日在行宫避暑时,将她扔进池里,硬是让她学会了孚水。
不然今日,她就要沉在这一片异域草原的湖底了。
牧乔屏息凝神,蹬着腿,快速地解开腰带,将细长的腰带朝上甩去,缠绕住了岩壁生长出来的枝藤。
牧乔将腰带在腕上绕了两圈,借力游回水面。
莫日极站在湖边,就等着她出来,抬脚往她的肩膀上踩去。
牧乔像是料到他会如此,从水中伸出一只手,攀住他的腿。
牧乔的手按进他的腿内侧,感受到她纤细的指尖压入他的腿肉里,莫日极忽然浑身一麻,竟被她拖进水里。
莫日极的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只看见面前飘过一抹玄衣。
他抬手抓住牧乔的玄衣。
牧乔身上没有腰带,玄衣在水中散开,被莫日极一扯,竟直接扯了下去。
阳光透过水面,水底光线斑斓,莫日极看见了牧乔玄衣之下,缠绕在胸前的裹布,起伏有致,骨肉纤瘦,锁骨精致,不像是男人,倒生得像是女人那般雪白细腻。
莫日极横过弯刀,割断了她背后的裹胸带,一对生动的蝴蝶骨跃然而出。
牧乔觉得胸前一松,连忙按住胸前,朝水面游去。
他们同时从水里浮出。
水珠五光十色,仿佛虚幻。
莫日极的神情变得极为复杂,一时失语:“你……”
牧乔的眼底凛冽,透出浓浓的杀意:“找死!”
第 90 章
莫日极的目光黏在牧乔的身上, 水珠在她雪白圆润的肩膀上雀跃,滚落,有一滴水溅在了他的鼻尖。
冰凉清爽, 他仿佛闻到一股浅浅的淡香,形容不出来的好闻。
莫日极望着牧乔搭在胸前的那一只手臂, 纤长的好像一截细竹, 倒在温柔起伏的山峦上。
他执着于那一个答案,伸手拨开青竹,想要窥探被白纱笼罩住的山峦的真面目。
牧乔没想到他还不死心, 眉心一拧, 握紧手中的剑,径直朝莫日极刺去。
冰冷的剑刺入血肉,发出一道沉闷的声音。
湛蓝清澈的湖面,好似滴入一点朱红色的墨, 血在瞬间氤氲开来。
莫日极轻哼一声, 腰腹的位置传来剧痛。
牧乔愤怒至极, 没有任何犹豫地快速地拔出剑,朝莫日极刺去下一剑。
莫日极捂住腰, 借着水里长出的枝藤纵身一跃, 他下意识抬脚想往牧乔的心口踹去, 却看到被水浸湿的白纱, 透出白里带粉的肌肤色泽。
莫日极忽然舍不得踹了, 在一瞬间, 收了脚, 只翻身落回了浅岸上。
牧乔紧随他之后, 握住剑柄的手背青筋凸起,她断不能让莫日极活了。
牧乔将剑朝他扔去。
剑在空中飞时, 她双手立即绕到身后,扯住被莫日极割裂的裹布两端,快速地打了一个结。
莫日极多么想看裹布掉下来的景象,可惜牧乔的手太快,素白的锦布重新紧紧地包裹住她的胸前,看着鼓鼓囊囊,却又好似云团般柔软。
莫日极光顾着看牧乔,等剑飞到他面前时,才想起要躲,仓促之间,躲过了飞来的剑,却重心不稳,摔到地上。
牧乔点着水面上的石块,闪身而来,一脚踩在了莫日极的脖子上,只要她一用力,就能踩断他的脖子。
莫日极没有挣扎,半张脸浸在水里,露在水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水面。
水面如镜,倒影出牧乔的身影,从下往上看,裹布露出胸下两团若隐若现的云朵的一隅。
牧乔的外衣已经在深湖里不知所踪,身上除了胸前的一条裹布,就只剩下白色亵裤,亵裤的布料柔软,此时也紧紧服帖在她的腿上,布料变得透明,勾勒出一双纤细修长,骨肉匀称的腿。
莫日极没有见过哪一个女人的腿,比牧乔的还要好看。如果是被这一双腿缠上,怕是连命也要交代出去了。
他明明浸在水里,却浑身都热了,好像滚烫的水沸腾起来。
牧乔没有注意到莫日极的眼睛在盯着她水中的倒影,踩着他的脖子缓缓弯下腰,凑近他,轻轻吐一句问:“可汗想要怎么死?”
随着她的动作,水里的倒影更加凹凸有致了。
莫日极的瞳色越来越深,他扯起唇角,耳边的血玛瑙坠子轻晃。
他笑得放荡,哑着嗓子说:“牡丹花下死。”
莫日极说完,便觉得不合适。
牡丹花妖娆妩媚,明艳却娇弱。
牧乔如何也不是牡丹花,牡丹花配不上她。
可不是牡丹花,又是什么,莫日极忽然想不出世间有什么更贴切的事物能用来比喻她。
若是霁国奉镛城那些附庸风雅的文人,也许能吟出一两句赞美的好诗句,可他们又哪里懂得这水中月的美好。
莫日极凝着水里牧乔的倒影,心中涌起狂热的激动。
牧乔没想到莫日极比陆酩还贱,简直像是一条公狗,当发现她是女人了,就想要换一种方式来征服她。
牧乔勾起唇,忽然笑了起来,她拖着长长的尾音,“哦,是吗?”
牧乔拔出插在石块间的剑,朝莫日极的两腿之间砍去。
公狗不分场合地发情,该绝育了。
莫日极没想到牧乔那么狠,竟然要断他的命根子。
他这时的反应变得极为迅速,用短刀接住她的剑,短刀弯曲,勾住剑后,莫日极使出内力一震,将短刀连着牧乔的剑一起甩飞出去。
莫日极:“牧将军何必那么认真,我们打得差不多了,不打了。”
牧乔觉得可笑,讥讽道:“可汗已经就要是一个死人了,哪儿还有什么选择权?”
“本王若活着,可保阿拓勒和霁国五年太平,本王若死了,牧将军以为接下来继任可汗之位的会是谁?”
牧乔沉默不语。
莫日极继续道:“呼延厉的性子易冲动,不善深谋远虑,不出半年,他就等不住了。”
莫日极的野心在于吞并整个霁国,入主中原,为了这一目的,阿拓勒需要不止半年的蛰伏。
但呼延厉有的只有杀戮的欲望,他会不断的消耗阿拓勒的力量。
若是呼延厉当上可汗,的确不如莫日极那般值得忌惮,可霁国面临的却不止一个阿拓勒,如今的霁国四面楚歌,每一个附属国都想要取而代之。
霁国实在太需要北方安定的这五年了。
牧乔踩住他的脖子,继续用力,缓缓道:“我如何信你?”
莫日极由她踩住自己,不怒反笑:“本王与将军在战场上数次交战,本王以为,你我最为了解彼此,将军应当能判断出该不该信我。”
牧乔轻抿唇,思忖起来。
莫日极不急不躁,就那么盯着水面里的她,也不催促,看着她静静思索的样子,一颦一蹙都透着韵味。
牧乔仍在考虑,问道:“这是一场生死决斗,可汗要如何与众人交代?”
莫日极满不在乎道:“那还不简单,就说本王输了,将军宽宏大量,放过了本王。”
牧乔轻嗤,嘲弄道:“可汗倒是丢得下脸面。”
莫日极被她嘲弄,依旧坦然自若:“本王现在还有什么脸面?将军不还踩着本王的脖子。”
牧乔垂下眼,看向莫日极,顺着他的视线,终于注意到了莫日极正直直地盯着她在水中的倒影。
牧乔极为恼怒,手掌拨乱了水面,泛起层层涟漪,将倒影也打散了。
她恶狠狠地威胁:“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莫日极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
“你现在还要踩在本王的头上吗?”
牧乔迟疑片刻,终于松开了脚。
莫日极按住腹部伤口,坐起来。
牧乔走到远处,弯腰捡起自己的剑,将莫日极的短刀扔到深湖里。
弯刀立即沉入湖底。
而后她跃入湖中,找到漂浮起来的玄衣,在水里穿上,才重新回到岸上。
莫日极全程只是静静看她的动作,看她披上玄衣,将玄衣裹住身体,藏住了那令人心猿意马的秘密。
“将军。”莫日极伸出一只手臂,“本王受伤了,站不起来。”
牧乔:“……”
牧乔双手抱臂,高高站着,俯视他。
莫日极的手就那么悬在空中。
两人僵持许久。
莫日极腹部的伤口,沿着他的指缝不断流出血。
“再流下去,本王就要死了。”
终于,牧乔退了步,让莫日极的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扶着他下山。
见牧乔和莫日极两个人一起从呼伦湖下来,守在入口的殷奴人和霁国人皆满脸疑惑,面面相觑。
“哥哥!”阿缇最先反应过来,提起裙摆,跑到莫日极身边,她一把推开牧乔,自己扶住了莫日极。
牧乔被阿缇挤到了一边,她松一口气。
莫日极却皱了皱眉。
阿缇注意到莫日极的手捂着腰部,血从中渗透出来,惊叫一声。
“哥哥你受伤了!”
莫日极觉得她的叫声尖锐又刺耳,眉心皱得更深了。
阿缇并未察觉到来自莫日极的嫌弃和不耐烦,只以为他是受伤而导致的脸色不佳。
阿缇不出现还好,她一出现,莫日极想起了和她还有别的账要算。
不过眼下还管不到她。
莫日极甩开阿缇。
阿缇手里一空,怔了怔。
莫日极已经走到众人面前,不疾不徐地开口解释。
“本王正与牧将军决斗,不料惊动了呼伦湖里的女妖,那女妖的长相绝美,身姿曼妙,一双眼睛清澈的好像湖水。”
牧乔:“……”
众人听得入神,唯有牧乔没忍住翻白眼。
见莫日极越说越离谱,牧乔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眼神凉凉。
莫日极和她的目光对上,唇角勾起笑意,这才轻咳一声,言简意赅:“本王被女妖死死的咬住,要将本王拖进湖中,多亏牧将军救了本王。”
“因此本王决定和牧将军不计前嫌,决斗之事就此作罢,将柳夫人送回霁国。”
礼官听闻,立即走上前来,阿谀奉承:“可汗真英雄,如此霁国与阿拓勒当更加交好。”
牧乔始终冷着脸,莫日极倒是知道给自己台阶下。
她一言不发,于人群里找到了柳茵茵。
柳茵茵被禁锢在呼延厉的怀中,她的唇色惨白,呼延厉摁着她的肩膀,几乎要将她的骨头碾碎。
牧乔走上前,仰起头,和呼延厉平静对视,眸光里却透着不容小觑的威仪。
这时,莫日极淡淡开口:“呼延厉,还不放人。”
呼延厉心怀不满,却只能松开对柳茵茵的禁锢。
牧乔握住柳茵茵冰凉的手,带着她在众人的注目下离开。
莫日极盯着牧乔的背影,阴鸷的瞳眸里变幻莫测。
他现在还不打算揭穿牧乔的身份,这一个秘密,他要一个人享受-
阿缇这时又凑了上来,“哥哥,你的伤,快请巫师看一看吧。”
莫日极不声不响,由着阿缇扶住他,往巫师的营帐去。
行至无人处,莫日极忽然发难,对着阿缇的肚子就是一脚。
阿缇当即摔倒在地,弓起背,疼得连呼吸都不会了。
阿缇完全不明白是为什么,疼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只哭喊道:“二哥,二哥!”
呼延厉站在莫日极的身后,望着阿缇,阴沉着脸,竟也一句不吭,任由莫日极打她。
若非阿缇生事,将柳茵茵骗到牧乔的帐中,柳茵茵又怎么可能搭得上牧乔。
呼延厉舍不得柳茵茵。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柳茵茵勾引男人的本事。
但呼延厉没想到柳茵茵这么有本事,竟然还勾得牧野认她做妻。
霁国人刚来,柳茵茵就动起了心思,迫不及待地要走,浑然忘记了她如今还活着,没有像其他霁国女人那般死去,是多亏了谁。
如今她竟然真敢走了,呼延厉握紧拳,转身离开。
既然柳茵茵已经是他的女人,就是死,也要死在草原,死在他的手里。
阿缇睁着哭肿了的眼睛,却只看见了二哥的一个背影,心坠到了谷底。
莫日极也懒得亲自动手,松开脚,语气漫不经心,对两边魁梧的手下道:“公主不听话,坏了本王的事,好好教一教她。”
阿缇脸色一白,哭求道:“哥哥,阿缇做错了什么,我还怀着牧野的孩子,你不是想要留着它来威胁牧野吗。”
莫日极静静地凝着她,语气温和了两分,认真地问:“这孩子是谁的?”
阿缇咬着牙:“是牧野强迫我,让我怀上的。”
莫日极笑了,笑得诡异。
他蹲下来,冰凉的手抚摸着阿缇的脸,大掌将她雪白的脸笼住,声线极低极缓:“你不是知道哥哥最讨厌说谎吗?”
阿缇怔怔地望着莫日极的眸子,不知为何,觉得浑身仿佛浸透在冰里。
莫日极收回落在阿缇身上的目光,站起身,淡淡吩咐道:“把她的孩子打掉,处理干净,免得被霁国皇帝看出来。”-
阿缇蜷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男人们踢着她的腹部。
草原上没有那么多的药物,打胎也用的最原始的办法。
很快,阿缇的腿间流出黏腻的血。
她的确是怀孕了。
当时巫师救她时,不过是权宜之策,可是一个月后,巫师却告诉她,她是真的怀孕了。
巫师告诉她时,长舒一口气,他正为之后如何继续隐瞒发愁。
唯有阿缇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怀了一个霁国最卑贱的马奴的孩子,为了保命,她必须时刻怀着这一个屈辱的孩子,卑贱的种。
见血染红了阿缇的毡袍,男人们才停下动作,将阿缇从地上拖起,带去巫师那里-
牧乔担心呼延厉不肯善罢甘休,便让柳茵茵直接住在了她的营帐内,命侍卫把守。
柳茵茵再也不曾出过牧乔的营帐。
但却挡不住殷奴男人们的污言秽语,说柳夫人手段厉害,当真会伺候男人,攀上高枝,骚麻雀要回巢了。
不过这些话他们只敢在私底下喝酒吃肉时,盯着充满邪念的眼睛和满嘴油光地说。
牧乔从不参与殷奴人在晚间时,聚在篝火旁的放纵欢乐,像一群发情的野兽,性急了就拖着女人往帐里钻。
即使牧乔生活在民风淳朴的燕北,也不能接受这般回归动物的本性。
好在牧乔经过观察,莫日极从来不曾参与到这样的原始盛宴之中去,他总是高高地坐在鹿角椅上,懒散地靠着,眼皮耷拉起,表情倦怠,不感兴趣地望着这一切。
若是他也像部落里其他人那般荒唐,牧乔真不知乐平以后会过得什么日子。
和亲队伍来到阿拓勒,原本定在三日后的大婚,因莫日极称有伤在身,不能成礼,于是礼官只能重新挑选日子,将大婚的日期往后推迟了一个月。
牧乔也只能在草原再多待上一月。
呼延厉每夜喝了酒,都要摇摇晃晃走到牧乔的帐前,让柳茵茵出去见他。
柳茵茵不理,就各种辱骂。
牧乔担心柳茵茵留在阿拓勒会生变故,于是调出一支精锐五十人,趁着呼延厉某一天离开部落时,直接护送柳茵茵先回了燕北。
乐平在她的公主帐中连续待了五日,莫日极从来不曾派人来慰问。
好像她不是他即将要娶的妻子,漠不关心。
乐平不愿意就这么守在帐中,一日命侍女替她精心梳妆,金钗步摇,华服环佩,妆容亦是端庄,只是与她还稍显稚嫩的脸庞有些许不协调。
乐平走出了她的公主帐,来到莫日极的主帐。
她还未曾走近,就被守在帐外的那海拦住。
那海的身形魁梧,比乐平高大出许多,阴影如一座山般倒下来,压在她的身上。
那海问:“公主何事?”
乐平温声道:“我听闻可汗受伤了,带了宫中特制的金创药,想要看一看可汗。”
那海闻言,眼神放肆地在乐平身上打量。
霁国的公主,当真是生的娇艳美丽,那露出一截的脖颈,雪白纤细,肌肤细腻得如凝脂,好像一折就要断了。
比过去他们从霁国抓来的女人,要更加矜贵,脆弱得好像琉璃。
在那海不知收敛的打量下,乐平微微蹙了蹙眉,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只能垂下眼,不去看他。
若是换做以前在宫中,有谁胆敢这么看她,那人现在已经死了。
终于,那海看够了,收回目光,掀开帐子走了进去,向莫日极禀告外头乐平的来意。
莫日极靠在铺了狼皮的榻上,腹部的伤处疼得厉害,越是疼,他的脑子里就越兴奋,心中压抑着一股奇异的冲动。
“让她在外头等着。”莫日极漫不经心地说。
他停顿了两息,对那海问道:“前日我在草原上抓的那只火兔,你放哪儿去了?”
那海一愣,前日他随莫日极外出打猎,的确遇到一只火兔。
火兔通体火红,长到成年也只有人的巴掌那么大,小巧玲珑。火兔的数量稀少,加上最善于躲藏,身手灵敏,极难活捉,难遇难求。
莫日极那天倒是抓了一只,他对这些娇小的、养来取乐的玩意儿不感兴趣,扔给了那海便不再管了。
那海没想到莫日极今天突然提起,幸好他还没有私下把火兔处理了。
他回道:“在草场里养着。”
莫日极:“拿过来,再把牧野叫来。”
他想了想,怕那海去叫人,她不搭理,补充道:“就说关于大婚的事宜要和她相商。”
那海领命,转身出了帐。
乐平抬起头,望向他。
那海对上她乌黑明亮的眼睛,心想他们可汗当真是不喜欢女人,这样娇滴滴的公主,竟是一眼都不急着看。
那海对乐平道:“可汗现下不便,请公主稍后。”
闻言,乐平眼底闪过一丝失望的情绪,没想到见一个殷奴人的王,也和过去见她的父皇那般难见。
乐平乖顺地站到一边,静静等待。
侍女明洱展开披风,搭在她的肩上-
阿缇流了产,躺在床上,连续三天都动弹不得。
莫日极将过去服侍她的女人全部遣走,只有一个老妈妈,从小照顾阿缇,舍不得离开她,苦求着留在了阿缇身边,照顾小产的阿缇。
阿缇不知道为何哥哥突然那样对她。
她以为最难熬的日子便是当初被牧野抓去当俘虏,囚困在牧野军中的时候。
虽然牧野将她从军中放出之后,哥哥因她失贞想要杀了她,但当她回到阿拓勒,哥哥却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她依然是可汗唯一的妹妹,尊贵的公主。
阿缇求着莫日极,将所有知道她曾经被抓去当俘虏的阿拓勒人全都杀了,包括当初那些拼死想要护住她的女人们。
阿缇终于放心了。
再也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有过如何不堪的过去。
而她也相信哥哥还会像以前那般宠着她,就像她让哥哥为她杀掉族人,哥哥不也杀了。
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她自会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把它也杀死。
可阿缇如何也弄不明白,为什么牧野来到阿拓勒不过两日,哥哥和牧野从呼伦湖上一下来,就这般对她了,打掉她的孩子,让她住进了最低劣的殷奴人住的矮帐。
矮帐不远的地方就是马场,马粪的味道熏天,无处遁形。
马场里的味道,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阿缇,当日在那个狭小昏暗的马厩里发生的一切。
巫师来看过她一次,留下了药。
吃过药以后,阿缇的双腿不断有血流出,有时带出血红肉块。
阿缇没有穿衣服,身上只盖了一条粗糙的毡毯,老妈妈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替她擦。
阿缇始终闭着眼睛,她没有想到在阿拓勒,她有一天也会过得这般凄惨。
莫日极那天对她说的话,历历在目。
——“你不是知道哥哥最讨厌说谎的吗?”
她心中发凉,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牧野和哥哥说了什么,让哥哥相信了她和牧野什么也没有发生。
阿缇不明白,哥哥怎么会那么快就相信了牧野,他明明最恨的人就是牧野,怎么在呼伦湖上时,没有把牧野杀死。
阿缇死死攥住身上的毡毯,粗糙的毡毛扎着她娇嫩的皮肤,令她浑身不适。
她决不能就这样放过牧野。
阿缇在床上躺到第五日时,终于不再出血了,身上也有了些力气,她硬撑着,让老妈妈为她换了衣服。
老妈妈劝她不要出去,草原风大,小产的女人通常一整个月子都不敢出去吹风,免得落下病根。
阿缇嫌她啰嗦,恶语将她赶走,不要她跟着,自己去了哥哥的主帐。
阿缇走近主帐时,看见了站在帐外的霁国公主。
难怪哥哥那么想要打下霁国。
一个公主的身上,竟然有那么多繁复的金饰,穿着那么华贵的锦服,就连阿缇在最得宠时,也不曾穿过这样好的衣服。
更何况现在她身上只有一件丑死了的褐色毡袍。
阿缇忽然希望哥哥的大婚早一点到来,这样霁国的公主就再也不能穿属于她的国家的服饰,只能穿上他们草原的衣服。
阿缇不想站到霁国公主的身边,显得她此时更加狼狈,就那么躲在远处,等着乐平快点离开。
但她看到乐平也在哥哥的帐外吃了闭门羹,心中很是畅快。
那海从草场回来,手里提着一个藤编的笼子,笼子里蜷着一只小小的火兔,好像一团球。
他一路提着笼子,走进了主帐。
阿缇很早以前就求莫日极给她抓一只火兔,莫日极答应了要给她抓。
难道这一只火兔就是给她的?
阿缇提起了希望,果然哥哥不会那么狠心对她。
和马奴的事情,是她做错了,哥哥惩罚过她了,但还是心疼她的。
她伸手,抓乱了头发,又将毡袍解开,让风钻进身体,浑身冻得冰凉,令脸色更加苍白。
那海将火兔带进帐,很快又出来,去请牧乔。
阿缇走到帐边,睨了垂着首在发呆的乐平一眼,就要往主帐里去。
两边的殷奴侍卫互相对看一眼,犹豫一瞬,出手阻拦。
阿缇瞪着他们:“本公主你们也敢拦?”
那海不在,他们不敢得罪阿缇。
阿缇推开他们拦到面前的手,走进了帐中。
乐平听见阿缇的声音,抬起眼,静静地望着她。
突然有些羡慕,若是她还在宫中,也会像阿缇这般放纵恣肆。
阿缇进帐没多久,牧乔随那海来到主帐。
牧乔见乐平站在帐外,皱了皱眉,问道:“乐平,你怎么在这里?”
乐平握紧了手中的金疮药,“我想见一见莫日极,也许能和他好好相处。”
只是她没想到一来就吃了闭门羹。
牧乔看向那海,眼神不善。
那海无动于衷:“可汗要见的是牧将军,没说要见公主,只让公主在外面等着。”
牧乔也不想乐平进去受莫日极的冷遇,莫日极什么德性,牧乔再清楚不过。
她对乐平说:“公主回去吧,外面风大,免得造了风寒。”
乐平摇摇头:“我等到将军出来,再看看吧。”
以前父皇不愿意见母后时,母后便也是那么站在殿外等的,母后如何在宫里活下去,她也能在阿拓勒这样活下去。
“没用的。”牧乔轻轻地对她说,“不要去讨好你讨好不来的人。”
乐平被她的话说得眼睛一红,望着牧乔,忽然道:“我以前很羡慕皇兄和嫂嫂,以为自己若是嫁人成婚,如果能像这般就好了。”
闻言,牧乔一愣:“为什么会羡慕?”
她和陆酩,哪里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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