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老大夫凝思苦虑之际,外头一阵轻快脚步,孔文羽回来了。
他拎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酒葫芦,里头酒水晃荡,听起来有大半壶,进屋之后看了看桌上的菜,略挑眉:“怎么菜都没动几口,嫌我做的不好吃?”
边说着边把酒葫芦往老大夫面前一放:“今日沽酒你没提前跟我说,我就让他们用葫芦装了,赶明儿还得还回去。”又嘟囔一句:“麻烦!”
老大夫看见孔文羽回来,便一扫脸上思虑,笑呵呵地接过酒葫芦,夸张地在耳边晃了晃:“这可有不少呢,还是小羽知道心疼阿爷,打了这么多酒,今日我呀,可得喝个痛快!”
孔文羽一把抢过酒葫芦,又拿了两个多余的碗,分别摆在老大夫和步故知面前,拔了塞,弯身咕嘟咕嘟地倒酒:“谁心疼你啦!我可是看你有客人在才多打的酒,你可别多喝,到时候又睡上个三天三夜喊不起来,医馆的事又都是我做了。”
老大夫端起面前一碗,尝了一大口,啧叹:“是这个味儿,还得是这家的酒才够劲啊。”
孔文羽作势要拦:“诶诶,别喝这么急,呛到了怎么办!”
老大夫“听话”地改用小口小口抿着碗沿:“这样喝总可以了吧。”
孔文羽双手叉腰,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像才反应过来一样,看向步故知:“读书人,你怎么只看着我们,自己不喝啊?”
步故知方才见他们爷孙打趣互动,难得品出了点温情,恍然间有些出神,自然也就没顾得上喝酒,被孔文羽一提醒,才学着老大夫端起碗:“是艳羡祖孙天伦,才忘食忘酒的。”
孔文羽坐到了步故知对面,一手托腮一手为老大夫夹菜,无名指还在轻松地点着自己的脸颊,一派闲适样子:“这有什么好羡慕的,我和阿爷相处都是这般,根本不像别人家爷孙和睦,我阿爷只会与我斗嘴。”
步故知笑了笑,没有回答。
孔文羽替老大夫夹完菜,没听见步故知说话,搁下筷子直直地看向步故知:“你怎么不回话,没礼貌!”
步故知不回话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爷爷,也没有和自己的家人如此亲密过,但此等事不好对外说,不过他也没想到孔文羽会揪着不放,低头略一思忖:“在下幼即离亲,只与母亲相依为命,记不得其他亲人面貌,也未曾与旁人如此融乐。”
孔文羽没想到自己问出了别人的伤心事,一时手足无措起来,口不择言安慰道:“哎呀,你别伤心,你现在不也好好的吗,你还是个秀才呢,我是想考都考不了。”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又暗自懊悔叹息,连忙补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现在一定成亲了吧,你有娘子夫郎呀,这可是再亲密不过的关系啦。”
步故知没觉得这是什么伤心事,他在懂的父母间的恩怨后,就习惯独来独往,对任何亲密关系都生不出向往,就连交朋友也十分克制,老大夫说他“半点不肯与人亲近”确是一语中的。
“在下没有伤心,羡人不悲己,阁下不必在意。”
孔文羽还想再说什么,老大夫却突然拊掌赞道:“好一个‘羡人不悲己’,你虽年纪尚浅,但为人之处倒颇有深意,遇事见地也与旁人不同,不错,不错啊。”
孔文羽没死心,顽强地抢过话来:“你还没说你的娘子或是夫郎呢,你与他关系不好吗?”
还没等步故知应答,老大夫先替孔文羽赔罪:“小羽没什么坏心思,也并非想探听你的私事,只是他向来好奇伴侣之事,说什么自古佳偶难得怨侣多,他要是找不到自己中意的人便不愿成亲,唉。”
孔文羽撅嘴做了个鬼脸:“本来就是,我才不愿嫁给不认识的人呢。”
步故知也点头赞同:“盲婚哑嫁多生怨侣,先生孙儿的终身大事,自然是再慎重都不为过的。”
孔文羽这才展颜一笑:“读书人,你确实不错嘛,与外头那些只知道叽叽歪歪说什么三从四德的臭书篓子不一样,我很欣赏你。”
他微微倾身凑近了步故知:“不过,你还没说你的亲事呢?”
老大夫刚要出言阻拦,步故知摆了摆手:“无妨,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与家中夫郎虽是同村,但也属盲婚哑嫁,从前我做了一些错事,亏待于他,现今只能尽自己所能去补偿。”
孔文羽坐直了身子,一脸深思:“就连你这样好说话的秀才都不能好好对待自己的夫郎,若是旁人就更难说了。”
步故知一时失笑,但语含惭愧:“非也非也,我从前做的错事,比一般人都要过分,阁下莫要以我推人了。”
孔文羽撇了撇嘴,轻哼一声,不再说了,转而催促老大夫:“你们快些吃,我去后头歇会儿,等你们吃好了我再回去。”
说罢行动带风,快步往后头走了。
老大夫有些愧意,孔文羽虽向来行事洒脱不拘小节,但从没有像今日一般不知分寸过,但步故知先以酒敬老大夫:“今日沾了先生与先生孙儿的福,才能品此佳酿。”
一提到酒,老大夫就被偏了话题,他也端起酒,捋着长须笑道:“你倒是好眼光,这可是整个东平县中最好的花雕酒,老夫我喝过许多家的酒,可就是忘不掉他家的味道,今日也让你尝尝。”
古代的酒更多是米酒,一般来说质浑性柔,不会太烈,但这家的花雕酒色泽清亮,入口虽也是柔和,但后劲比一般米酒要更大些,想来是有独家改良的酿酒秘方,也才会让老大夫一直惦记着。
步故知在现代时不喜饮酒,自然酒量也很一般,故有意少喝些,但耐不住老大夫一直劝酒,一餐饭时间下来,步故知不清楚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只觉得脑袋都有些昏沉了。
在吃了解酒丸后,又歇息了半天,期间步故知还撑着精神翻看了老大夫这儿的一本医书,眼见已是酉时,步故知这才请辞。
老大夫却丝毫没有醉意,反倒在步故知看医书之时就在旁半聊半考问,又在步故知临走之时,给了他半吊子钱,大约有一百文:“我这医馆没请过帮手,也不知道该给你多少工钱,所以昨日去问了问酒楼里的账房先生,一两的有二两的也有,不过你在我这个医馆里比账房先生做的事要多,我就给你算一月三两吧,刚好每日给你一百文,也省的零零碎碎的麻烦。”
步故知知道老大夫是有意多给了工钱,还体贴他每日需家用,破例一日一结,由此感激之心无以言表,只一揖齐心,以礼言谢。
老大夫坦然受了此礼,又嘱托他回去路上多当心,步故知这才离去。
回去的路上,步故知特意绕到了专营饮食的街市,刚好碰到了猪肉铺收摊,还余有两斤肥肉。
古时猪肉价格与现代不同,反而是肥肉更贵瘦肉价低,人们卖肉吃更多是在乎那点荤油,所以五花肉最是紧俏,其次是瘦肉,而纯肥肉价贵,一般人家买回去也不好做吃食,只有富贵人家和大型酒楼才会专门买肥肉用来熬油,用以做面点或是贵价菜肴,寻常人家少有专门买肥肉熬油的。
而这里的猪肉价大约在十五文一斤上下,纯瘦肉是十二三文,纯肥肉却要三十多文一斤。也是因此,猪肉铺往往最后卖不出去的,就是几块纯肥肉了。
步故知想着要买些肥肉熬些猪油在家,款冬用猪油做菜既能味道更好,也能更补身子。两斤的肥肉大概能熬出个一斤半多的猪油,足够款冬吃一年了,故步故知直接让摊主替他装了剩下的肥肉,还麻烦摊主剁成了小块方便熬油。
因步故知买肥肉很是爽快,又替摊主收了余货,所以最后算价时摊主还抹去了两文钱,只算七十文。
剩下三十文,步故知则径直去了杂货铺,买些调味品,白糖是十文一斤,细盐是二十文一两,而酱油也不便宜,三十文一斤,步故知算了算价,最后买了白糖一两,细盐一两,酱油二两,一共用了二十七文*。
最后的三文钱,步故知去了那天的包子铺,买了一个猪肉包一个素包,猪肉的给款冬吃,素的则是他今晚的晚餐,因为醉酒有些上头,没有食欲,所以一个素包也就足够。
这下一百文彻底用个精光,步故知看着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感叹赚钱不易,花钱又如流水,当家柴米油盐都是钱,实在是有些辛酸。毕竟在现代时,他吃喝都在医院或是学校食堂,只专心学习,从没考虑过这些。
这下一朝穿越,竟开始体会到当家之难了,他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
但又想起款冬,他先前不仅要一人当家,还要应付原主无止境的索求,究竟是怎样的坚强意志和辛勤劳作,才能让款冬撑到现在。
步故知想着便更心疼了些,脚步也不禁加快,他想看到款冬今日过得怎么样。
也许是有些醉酒,到了村中,碰到好奇的乡亲问他买了这么多东西都是什么时,他竟一一老实答了,却没想到这醉酒后的无心之失,会在之后给款冬惹来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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