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姜姝挽所言事实, 梁钰也无法不承认,那平安扣的确是他特意找人去换的,一直留在身边也是因为以为姜姝挽当初说要做成络子送陈朗他才一直保留至今, 而现在还给她,也正如她说的那样。
“物归原主”,意思是这东西本就是姜姝挽的, 现在还给她,就是告诉她这东西不要再送给别人了。
她在心里稍一思忖, 觉得梁钰此举又好气又好笑。
当初和小姑娘说时她还未想好这络子究竟要给谁,但看梁钰此举心里定是有了假想敌才会突然想到把东西“物归原主”。
但见他当下, 明明是一位清冷贵公子样, 却偏偏面带乞求的神色, 姜姝挽也不禁回忆起他方才说的自己拒绝了他好几次的事。
梁骋和姜凝芝的事情, 在她心里始终是一个疙瘩, 先不论他们对自己造成的伤害如何, 就说自己若真的想和梁钰在一处的话,他们也是一个不小的阻碍。
梁钰先前说的话言犹在耳, 他既然都能为了他们奋不顾身, 那自己又何以不能为了这段感情勇敢一次。
心中虽还有顾虑,最后还是在梁钰的劝说和稍显强硬的态度下,答应了和他试试。
……
近日来,铭风发觉自那乞巧过后,自家大人逐渐变得不同起来。
譬如,成王此事繁复难叙,前有韦少康领兵进城增援, 后又有成王釜底抽薪,想与江陵卫所一道同归于尽,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简单的事。
梁钰不仅要写清陈情,还要就成王的所有罪状都调查清楚,在逐一上表,发送至京城等候朝廷的最终判决成王最后的何去何从。
这类复杂又琐碎的事情要放在以往,梁钰定是日日紧迫,逼的他一定要尽早查出成王这些年在江陵的所作所为。
可这次,因为萧辞的迷途知返,他们过早的对成王有所防范,狡兔三窟,成王作为一地之藩王,既做下了这些事,那为了掩人耳目定然不会把对自己有损的证据放置在一处,是以,半月过去,即便铭风他们已经遍寻江陵各处,却依然徘徊在最初的证据前,停滞不前。
可奇怪的是,这次梁钰竟没如之前那般迫切要求他立马找出证据,只是颇具耐心地让他们仔细寻找,不要因此有所懈怠。
而他不得不承认的就是,梁钰这前后的变化,确实来自与姜姝挽的态度。
铭风心中略有明白,但也知道此事不能为外人所道,遂想到之前偶有听人言,感情是会改变一个人的,但却不知道这改变来的如此之快。
他自然是不明白的,因为在他眼里,梁钰不过和姜姝挽只相处了几月之期,就能让他摒弃姜姝挽曾经的身份,让他敢于为之同世俗相抗。
可在梁钰心里,这是他肖想了已久的姑娘,自那夜姜姝挽点头起,他便有些无所适从,刚开始竟是害怕这是在做梦,于是在她再三的保证之下,才于子时之前放了人回去,却还是要求她寻着机会便要来探望自己。
他因为在养伤,温湄那处便搁置下来,准备待他伤势好转后,在同姜姝挽一道去见见温湄。
毕竟温湄当初没有答应他,若是他这次携姜姝挽一道去见温湄,那答案也就不言而喻了。
而他不知的是,在他养伤的这些日子,姜姝挽早已同温湄坦白,无他,只因乞巧那晚,姜姝挽在听到他入府后急切的样子温湄便知道,之前对梁钰提的那个条件已然是不作数了。
不过为了姜姝挽着想,温湄还是决定同她当面说清楚,她专门挑了个日子,在白日姜姝挽还在屋里看书打发时间的时候同她问道:
“瞧着样子,挽挽是已经答应了?”
姜姝挽也没想到温湄会主动前来,她惶惶无措,不知该如何同温湄说起,却见温湄已经执起了她匆忙置在桌上的书,无意的抿唇翻看着,眼角还带着笑意:
“我记得你以前是爱看话本的,怎么自从来了江陵,竟喜欢起了这晦涩难懂的《律法》?”
先前因着替陈朗和梁钰一同去查案,温没并未多想,这时回忆起也不免觉得漏洞百出,就拿这熟识《律法》一事说起,哪家娇养深闺的小娘子,会去学这些东西。
姜姝挽没料到温湄这会突然这样问,只是敢肯定的是,温湄定是看出了什么才会如此,她本就心虚,也从未撒过谎,这会面对温湄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而温湄亦是替她说了出来:“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挽挽是同梁大人在一处久了,耳濡目染的多了,自然就能看得懂这些个难懂的书本了。”
话落后但见她憋的满脸薄红,遂合上书册不再发问,只笑道:
“你第一次和燕林相看后他便来找过我,那会我没同意,说要听听你的意思,可这看你这样子,姨母觉得怕是不必再来多此一举了吧”
面对梁钰时,尚有着对感情的一腔孤勇,凭借着不少的冲动她点头答应了他,可这会面对温湄的提问,她又忽生出对二人以后的不确定来。
温湄既是她姨母,也就没有隐瞒的缘由,她稍一思忖便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原来,她并不能如梁钰说的那样,全然不在意周围的指点和流言蜚语,若她真的不在乎,那便也就不会下这江陵,再者,那国公府真的就能容得下她一个差点和梁骋定亲的女子成为他们日后当家的主母?
这些顾虑她一直便有,只是在面对梁钰一次次那热忱的目光的时,她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压抑着激动,算是顺从的答应了。
温湄见之明白,伸手将她掉落在一旁的碎发别在耳后,语重心长的给予她莫大的鼓励:
“既然他都说了让你不必去理会,你便听他的,什么流言,什么亲事统统别管,梁钰曾对我说过,他既敢爱你,便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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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母这次来,便是想告诉你,你既已决定同他在一处,便要相信他,不要畏惧,不要害怕,一切都交给他。”
日光粼粼,烈日当空,明明是很燥热的天气,姜姝挽却觉得心里平静的出奇,或许是因为温湄温声的劝谏,又或许是梁钰的承诺再一次得到温湄的印证,她原本略显浮躁波动的情绪都被抚的平静无波。
而本以为温湄不会答应此事的姜姝挽也是在这次温湄的鼓舞下摒弃杂念,愿意真正用心去接纳梁钰。
但二人毕竟没过明路,此间事情也只有他们三人知晓,就连梓春和铭风也不过是知道二人是在相处之中,并未知道其中深意。
梁钰的伤势在一日日好转,成王的事情也在他养病的时间里渐渐得到解决,知他伤势不妥,姜姝挽寻着间隙就会去隔壁院子探望,目的多不过是照料照料他。
可谁知,被照顾的最多的竟是姜姝挽自己。
梁钰有很多公务要处理,她时常会在客房等上许久都不见他人,知她喜吃盛京苏记的绿豆糕,梁钰在江陵寻了许久,终于找到能做出差不多味道的苏记糕饼,让她在漫长的等待中还有些吃食来消遣。
又知她体质招蚊,梁钰便移栽了一片薄荷草在园子里,忙完手上的事物后,除了《律法》外,也同姜姝挽讨论了如何陈情上表成王的罪状以及学习更多的案件知识。
时间就在梁钰的恢复和成王罪状的寻找中翩然流过,转眼间,就来到了九月。
金秋九月,处处丰收。
成王的罪状也终于在忙碌而平淡的日子中书写完成。
由于他是藩王,所犯错误也应由圣上裁定该如何惩处,盛京那头已经收到梁钰的上表,当下就是等着对成王进京的时间安排。
梁钰犹还陷在要同姜姝挽分别的事实中。
这次是他自请下江陵,其主要目的也是处理手头成王这事,现下成王伏法,盛京各项的财政源头也逐渐恢复正常,卫所士兵也重新收编至萧辞手里,盛京即刻还会委派新的指挥使下来。
而盛京那头大理寺尚还有诸多事宜等着他回去。
他不想走,可圣命难违,他亦没有足够的理由单独带走姜姝挽。
可就在二人依依惜别之际,盛京的姜家却来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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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先是送到温湄手上的,她并没打开,而是极富耐心的把姜姝挽招来,在她糊惑的表情下,那信的内容慢慢展字与面前:
信是姜衍写的,字迹刚开始还算公正,可不过三两句后笔锋开始变得凌乱,也当看的出来写信之人变得有些浮躁。
信中刚开始是询问了姜姝挽在江陵过的如何。
之前刚抵达江陵时,姜姝挽曾在温湄的授意下给姜衍修书一封,对水匪奇袭落水的事只字未提,只说了一路都好,让其不必为自己过多担忧。
还劝姜衍,眼下她已离京,姜衍的首要重心应该放在二妹姜凝芝身上,毕竟她与梁钰的事情定亲在即,姜衍理应将心思置于姜凝芝身,可眼下,姜衍回应也不过是寒暄客气两句,透过薄纸都能看出来书写之人的不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姜衍好歹都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雀,十分懂得步步为营的计策。
见话说的差不多了,他便开始就姜凝芝的婚事说起。
原来,自她走后,姜梁两家并未立即操办,只言说,梁骋明年春闱在即,为了让他专心看书,婚事一类之事暂且只有搁置。
而因为当初他们答应过姜姝挽,姜凝芝在她成婚之前和梁家只能议亲,不能过礼。
眼下,梁骋和姜凝芝的事情已是人尽皆知,可两家却迟迟不肯过礼,难□□言四起,梁骋作为男子倒可以被人说成要追求功名,暂不谈儿女私情,可姜凝芝因着这事久等不至梁家的态度,周围人难免会腹诽一两句。
姜衍还道,姜姝挽及笄在即,他身为父亲亦是不能放任这个女儿在外孤零零的行笄礼。
温湄捏着这张信件的时候,有些不敢不敢置信,连翻说了好几次:“你爹是等不及要同梁家攀上这亲家了。”
第 52 章
温湄出言后才发现这话说的不妥, 毕竟,这是多年来姜衍少有的对她表示过的关心,哪怕是带有目的的。
好在姜姝挽并没未陷入姜衍编织的美好梦幻里, 一脸平静的看完整封信,直到结尾的时候才抬头看向温湄,唇角轻翘, 似带着不愿。
姜衍的意思很是明白,无非是想让她缓缓归矣, 而至于他信中提到的及笄礼以及姜凝芝和梁骋的婚事事情,姜姝挽心里大概能猜到一星半点的缘由。
温湄见之, 知道她已经猜到, 却未置一词, 朝她挑了挑眉毛以示询问, 将决定权全然交给她。
姜姝挽缄默, 温湄似是看出她的想法, 遂假意问道:“怎么?在江陵待久了不愿回盛京了?”
她笑着对她道,但见她澄澈的眼中有着不舍和不明, 须臾过后, 见她轻点下颌,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爹说的倒也没错,若是一般的生辰也就罢了,可这次是及笄,不论如何你是要回姜府的,恰好这次梁钰也要一同回,要是放任你一个人我是决计不肯的, 你们一同上路,我心里也踏实些。”
温湄也是从陈言廷那里得知, 成王的事情大概了结之后,就要被押解回京了,而梁钰会随之一道回,这次的外放梁钰将事情处理的极为妥帖。回去之后等待他的必定是圣上高官厚禄和期许嘉奖。
以他对挽挽的感情来看,是必定不会让她受委屈的,姜姝挽同他一道回,温湄也是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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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却急急道:“可是,我当初答应过姨母,会在这边多呆几年陪您的。”
倒不是说她不愿意回去,只是想到当初从盛京伤心灰败的而来,一路上都是温湄在照顾自己,关心自己,就连后来和梁钰的事情,也是温湄让她变勇敢,试着去接受。
可现在却让她撇下温湄独自回去,她还是有些做不到……
再者,经过这些日子以来,同梁钰感情的日渐升温,她在感受到梁钰好的同时也愈发觉得梁钰待自己的大为不同。
之前就曾听过他在大理寺的那些事情,也见识过他在江陵办案时的果断与决绝,是以每当他轻言细语,温温吞吞的关心自己时,她便越发不知所措。
以至于夜深人静之时她反而诚惶诚恐起来,对于这段感情的开始,她遵从自己的内心,却害怕自己不能回应梁钰相同的感情。
就说眼下姜衍来信,她便又想到他们之间多了一层阻碍,再加上之前的那些,才造成她而今这般进退不得,这些话又不能为别人所道,憋在心里久了她也不舒舒坦,久而久之就把自己给轴了进去。
若只是在江陵的话,对盛京的事情她倒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必过于理会,可这会要真到了要回的时候了,她反而胆怯了。
温湄听之笑笑,并不知她心中真实所想,犹当姜姝挽是有些近乡情怯的缘故,只让她不要多想,好好收拾东西便罢。
一时之间,所有的内在,外在的因素全都一股脑的涌出来,没有给她喘气的时间,她恍觉自己溺弊,自从收到信起,之后一连几日都心情恹恹,做事心不在焉。
儿信的事情终于在第三日同梁钰见面的时候被他知晓。
……
江陵今年的秋天,暑气犹还甚,就算清晨落下一场细雨也遮挡不住从地上升腾起来的热气,熏的人脑袋发晕。
梁钰因为要处理一些事物的收尾,已经好几日不曾见过姜姝挽了,是以这次咋一见到不禁都愣住了。
几日不见,姜姝挽眼底泛着浓浓的乌青,面色也不似往日般的红润,眉宇见也一直颦蹙着,却还是在见到他时嘴角轻扯,勉力一笑。如一朵受了雷雨打击一夜的花苞,分明受了伤,却还要强行绽放。
一开始他以为是受了暑气所致,急急起身就从门扉处将她拉至他伏案的花梨木案牍旁,十分自然的就揽住她的腰肢靠坐于怀中。
额头贴了贴她的,又试了试掌心的温度,没发觉什么不妥后才困惑道:
“这是怎么了?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是受了什么委屈吗?”
这些日子以来,二人虽谨守君子之礼,但有些亲密的举动也是在所难免,一开始姜姝挽也是抗拒,也面红耳赤的驳斥过。
可却没想到这人衣冠楚楚的面皮之下,竟是一副压抑许久的野兽,循序善诱,步步为营,一开始只说是白日里太想她,又兼之很是乏累,央求她抱抱他,牵牵他就好。
可后来他却得寸进尺,将她抵在墙角处欺负她,或是拉住手不住的置于唇边亲吻,她一开始还要反抗,到了后来也不禁在他的强势下渐渐软了身子。
姜姝挽能感受的到黑夜中他双眼迸射出的浓烈欲望,可作为在室女的她对有些事情也是有些道明不白的,只能擒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怯怯的看着他。
梁钰的欲望总是被她那澄澈的眼神和无辜的表情打败,他却每次都只能叹气后颓败的捏捏她的肩膀,口里不停的重复深呼吸,是以二人到现在为止最出格的事情也仅仅只是交颈亲吻。
如同现在这样,他环抱住她坐在怀中,虽也是第一次,可他却做的如此自然,如同做过了千百次一般。
这把她抱于怀中的姿势,还是第一次,身后就是他挺括坚硬的胸膛,在这秋日里还是有些潮热的,姜姝挽有些不自在,坐稳之后微微挣扎了两下,轻声说了几个字。
梁钰装作没听见,犹自加大手中的力道,嘴里小声威胁:“再乱动,一会桌上的笔架山就掉了,铭风听见动静就会进来的。”
果然,怀里的人安静了,双颊却红的不成样,梁钰唇边溢出一丝得逞的笑意,他当然听出她方才说的话,可他就是不想放开,还坏心思的吓唬了她。
因为刚才辅一见到她时,他就被那颓态惊住,这会好容易把人箍在怀里,自然担心:“可是受了暑气,没让管事送点冰块去房里吗?”
她垂首缄默半晌,似是在思索什么,对他久久不做应答,梁钰也不心急,桌上还放着他未及处理的事物,他就这样放任在那里,只顾着关心询问怀中的女孩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心底那些事,姜姝挽不知该怎样说,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后,才终于启唇将三日前收到姜衍来信的事给说了。
她很听话,连信中姜衍提到的梁骋和姜凝芝的婚事也事无巨细的告诉了梁钰。
哪知,梁钰听后唇角直接上扬,抱着她的双手都不禁紧了紧,凑近她耳边开心的道:
“我还道是是何事把你烦扰成这样,圣上本就要召我回京,我也正发愁要怎样带你回去,而今不正好?”
成王的事情本就复杂,这会又是临近收尾的工作,他这些日子犹陷在忙忙碌碌当中,甚至还来不及细究该如何让姜姝挽同他回京之事。
这会咋然听到这个消息,多日来劳累不已的躯体犹如久旱的土地突逢甘露的降临,面露喜色,语气轻快。
姜姝挽自然也料到他的反应,只是没想到他会如此期待罢了,虽如此,却还是不免泼了他一瓢冷水:
“你想让我一道回?”
“自然。”没有片刻犹豫的答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我还是担心……”她几次糯糯,犹豫良久还是没说出口后面的话。
梁钰听后皱眉,伸手轻撩起她耳畔一缕滑落下来的碎发至耳后,微一思忖后道:
“你是不相信我了?”
从她进屋开始道现在,无非就说了姜衍要她回京的事情,但看眼下她的样子似是不想进京,梁钰稍加思索便能猜到,定是两人之间的关系给她造成了困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姜姝挽一听这话立即抬头,拨浪鼓似的摇晃着脑袋,配上一张受惊小兽的表情,真是惹人怜爱的紧,不及开口,就听她言:
“我只是怕,一想到你对我这样好,若是到时候回了盛京,我爹,长公主,还有公爷都不同意怎么办,我不想辜负你。”
她有一腔的孤勇,也有喜欢他的勇气,可还是缺少面对流言的一颗强大心脏。
也正因为如此,她更害怕辜负他,辜负他对她的喜欢,辜负他对她的一片热忱。
所以,她排斥回盛京,在江陵这些问题她尚且能逃避,可回了盛京她不得不面对。
梁钰轻叹,抬手托住她的后脑,将她额头按向自己下颌,一双温热柔软的双唇就这样覆盖在了她的额头上,没有欲望,没有轻薄,只有安慰。
须臾后分开,他依然将掌住她的后脑,不让她推开。
“我不是梁骋,不会让你独自面对,你亦不是以前的姜姝挽,不会再胆小懦弱,我们之间堂堂正正,不会平白遭人口舌,等回了盛京,我处理好这些事,来年就去伯府提亲,到时候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谁还敢置喙。”
他又不停的安慰,劝谏,只是想他的小姑娘不要有过重的心理负担,回去后安安稳稳等着她的提亲就好。
可他不知,就是方才那句看似平平无奇的‘堂堂正正’,正好戳中了姜姝挽的心窝。
她既然怕极了流言,就连同梁骋曾经的关系都能让她这么在乎,那此刻同梁钰的相爱也定然是不愿意那么早的就让人知晓。
对!和梁钰的关系,暂时还不能让人知晓。
匆匆从他怀里起来,他方才有些用力,使得她侧颊边上都印上了他衣襟上的松竹绣花图案。
一片片的,就在她颊边,随着她说话的动静就在脸颊上动来动去。
他被那团东西吸引去了目光,对她说的话听的一知半解。
“你听懂了吗?”说完后,她还在确认。
他拧了拧她的脸颊,朝着她点了点头。
“那我们可说好了,‘约法三章’,到了盛京以后不要轻易见面!”
第 53 章
成王被押解回京的事情, 终于在九月末的时候被提上了日程,梁钰这些日子忙着这件事情,二人已经许久没有见面了。
姜姝挽的生辰在年末, 如果这会从江陵出发,最多行不过半月就会抵达盛京,也正好可以赶上姜衍信中说的为她准备的及笄礼。
由于江陵和盛京之间横跨了南北两个地界, 现下季节又在交替,温湄怕姜姝挽路上生病, 嘱咐着梓春带上了许多御寒的衣物,来时简单的几个箱笼, 到了回去时, 已经多了好几个。
即便已经决定了要走, 姜姝挽心里还是有些难安, 面对温湄的相送也愈发的愧疚, 船舷下, 依偎在温湄怀中一声一声喊了数次姨母后才不舍的上了船。
于是,十月的伊始, 随着押送成王的官船离岸, 姜姝挽就这样随着梁钰一道回去了。
站在舷梯上的姜姝挽看着渐行渐远的江陵城中,心中百感交集。
与来时相同的方式,离去时亦是相同的理由,同是乘船而来,同是为感情离开,不同的是经过快一年的沉淀,再回去时她早已不像当初那般的任人好欺, 唯唯诺诺。
随着船头儿一声响亮的“起帆”就听见身后的桅杆传来簌簌的声音,一张张大大的船帆都被悬挂了起来, 南下顺水,北上就成了逆水,如若不借点外力,他们怕是一个月也回不去。
身后的江陵城已经彻底看不见,姜姝挽收敛了情绪转身准备回,却在偏头一瞬便看到立在梯口的梁钰。
这场临危受命的安排终是被这年轻的巡抚大人出色的完成了,而今也该意气风发春风满面的待兴而归。
可若仔细看下来,梁钰的脸色并不像是喜悦一般,饶是一身清贵的衣衫,也难掩那不太好看的脸色,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她心下微哂,自然明白是什么缘由,可面上却是平静无波,丝毫没有作为始作俑者的愧疚。
无他,离开前的那场谈话让她明白,她终究是不能免俗,也无法丝毫都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和眼光,她和梁钰的事情还需要慢慢来,至少目前为止他们之间的关系还不能公开在世人面前。
尤其是,他们即将要一起抵达的地方,是盛京。
她淡漠的朝着他走了过去,二人四目相对的样子就如只是顺路同乘一船的陌生人一样。
错身的时候,两人的衣角相触,翻飞间又相互交缠在了一起,梁钰见此眉毛一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国公府的小世子不爱别人沾染他的身。
可事实上,只有梁钰自己心里最清楚,他是恨不得眼前这小姑娘来沾染他,不说一次,一日三次他都不嫌多,可事情偏偏就这样机缘巧合。
那日,在姜姝挽同意与他一道回盛京之后,他尚还不及高兴,就听见怀里的女子一脸正经的样子对他说“‘约法三章’不能轻易见面之云云。”
他当时注意力在别处,没听得太清,一脸困惑的看着她,哪知她丝毫不嫌麻烦,立时就从他怀里起来,直接就坐到他的旁边。
两人方才本就在案牍边,这会姜姝挽坐在他身边,顺手就执起了他匆忙之中置于笔架上的一只狼毫,接着轻拉过一边的宣纸铺平后就在上面书写起来。
她手指纤细,用着男子用的狼毫都略显有些大,可写出来的字体却娟秀小巧,笔锋细腻,宛若她这个人一般,写的一手好看的簪花小楷,原本萦绕在两人间黏腻的空气中也因为这一时的沉默变的不那么闷热起来。
不过须臾,就见几项条例般的规则跃然于纸上。
梁钰也是从她落笔开始,眉头越皱越深,直到她再次搁笔,他才出声,语气中不免有些委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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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挽的意思是等回了盛京,我们就不能见面了?”
宣纸上写着她方才说的话,虽只有寥寥数句,却已经是她对两人日后相处格局的态度。
梁钰看着那第一条,上面清楚明了的写着“归京之后不能贸然见面,如若无法避免,也应做不识之态。”
姜姝挽刚刚写完,这会被他突然一问,思忖了片刻后指着纸上的另一处轻声道:
“可是我这里不是也写了,要是想见面,可借口寻一隐蔽之处相见,切记不能被人发现。”
她写的时候原本就没想过该怎样见面,只想到如何杜绝两人关系被人发现的事实,就这条还是最后临时加上的。
梁钰方才也是看到她只顾着撇清二人之间的联系,直到最后才勉强写下这条,是以这会才忍不住问她。
“盛京那么大,僻静的地方是指何处,再说,等你回京了之后你爹定不会让你随意出来,我要是想见你该又如何?”
她尚没想到这层,一时之间也没个更好的主意,可梁钰却不能把自己好不容易得来可以行使的权力就这样白白葬送。
二人思索片刻后才听梁钰的声音又起,然后接着道:
“不若这样,我们不拘泥于见面,但如果是在有熟识人的面前,你我自当是陌生人相处,可若如果没有熟识的人,我便可以同你说话,只是不做亲密之态,如何?”
盛京如此之大,她还尚未定亲,出来的机会定是屈指可数,若是如她所言,二人只怕根本就没机会见面,更遑论说上话了。
可若是照他所言,即便二人在相互不知情的情况下相见,也不用互相回避,这便能很长程度上加大见面的机会,哪怕是不能说话,远远儿看一眼也是很好,难不成两人真成了那牛郎和织女,一年只能见一次?
毕竟在江陵就是因为没有熟识的人,她才肯放下心里的负担同他无拘无束在一处,可在盛京就不同,他理解她的难处,却也不想就此委屈自己。
他说的诚恳在理,又是同她商量的语气,任谁都没有理由直接拒绝,姜姝挽也在认真考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要依他所说,那盛京那么大,熟识的人又那么多,二人定也没什么机会能单独见面,大约到最后还是要另寻机会私下见面的好,她心里这样想,但看他一副期待的样子又不忍说出来泼他凉水,姜姝挽沉默一会,亦是点头答应了。
于是最后这条由梁钰补充的条款又重新被书写在了纸上,整篇娟秀细腻中搀着这么一条苍劲有力的字体,却也不算违和,反而显得相得益彰。
‘约法三章’的事情就是个小插曲,梁钰也没有将它放在心上,只想到这次回盛京乘的是官船,而押解成王的官兵俱都在看守的房间内,船上目之所及根本不会见到什么人。
他犹自高兴,至少在回盛京路上的这半个月,还可以和姜姝挽好好相处一阵。
可谁知,有些事情是真的来的过于的巧合,他们在启程的前夕突然被告知还有位同行的人,且对方还不是一般的熟。
…
官船是朝廷所置,同客船不能相比,船身不大,房间也很少,他立在舷梯口目送离开的姜姝挽回房的当下,就见到从下首走上来一个人。
月白的袍角被他抓起垂在膝边,除去遮挡的他行动自如,几步就爬上了舷梯,行至梁钰身前,只见他恭敬的拱手道:“大人,成王那处已经安排妥当,随行士兵也已经安排好。”说话和煦温吞,让人挑不出错来。
梁钰听后微微颔首,看着陈朗一路上都事无巨细把所有事都安排甚好的样子,心里还是止不住有丝丝气恼。
因为船上除了铭风和梓春以外,没有比陈朗更让他们熟识的人了,想要避开铭风和梓春很简单,毕竟都时身边伺候多年的人,随意嘱咐一两句就成,可这陈朗却不受他们支配,现在他和挽挽还要因着这陈朗的关系,不得不装作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也是在临近上船那会,他才滞后的知道陈朗这次会随他们同行,江陵的事情一毕,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正常的轨道前行,陈朗也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
是以,陈言廷遂主动向吏部去信,询问陈朗可否跟着梁钰一道回京,得到肯定答案后,陈朗这次也随着他们一道回去。
只是梁钰还算能公私分明,心里再是不悦也不会放置到面上来,既见不到想见的人,也没有继续等下去的必要,两句寒暄过后就与陈朗分别回了他的房间。
辅一进屋,铭风就已凑上前来继续汇报:
“大人让属下查的事情已经大致明了,姜家大人这次急召姜小姐回去确实另有目的。”
他执起茶杯朝着唇边抿了一小口,听到铭风的话像是早已猜到般,情绪不见丝毫的波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抬。
铭风见之明白,遂继续道:
“这事之前就传信来说过,姜家不知为何,年节以后突然就不着急姜二小姐的婚事了,姜家不急,二少爷不肯,咱们夫人也就没多过问,哪知,那姜二小姐好像被蒙在鼓里似的,见婚事久久没有动静,在府里大吵大闹,姜大人姜夫人也是没了法子才会传信让姜小姐速回。”
事情前因后果梁钰大致清楚,只是因为涉及姜姝挽回姜家的事,他不太放心,要亲自过问,令他没想明白是,这姜凝芝恨嫁,何以会让挽挽回去?
“
第 54 章
因着年初下江陵那会突遇了水匪, 是以这次回程梁钰特意提前知会了附近的州府,让他们早便把沿路都肃清一番,确保他们能顺利回京。
船上押解的是朝廷重犯, 出不得岔子,众人也俱都知道梁钰的性子,于是从江陵出来后一路都很是顺利。
目下十月, 照这速度再有几天就能到盛京了,而也许近乡情怯的缘故, 离盛京越近,姜姝挽心里便越发沉闷。
聪明如梁钰, 早在几日前姜姝挽闭门不出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端倪。
二人自上船以来就恪守当初的“约法三章”, 只要有陈朗在的地方两人之间的相处就如在江陵的卫所一般, 说话疏离客气, 不该说的, 不该问的绝不多言一句, 以至于路程已经过半,梁钰还未曾找到机会同姜姝挽单独说过话。
直到前几日, 他敏锐的发现了姜姝挽的异常,
到底是亲密的情人关系,哪怕是长久的不言不语也丝毫不影响梁钰对姜姝挽的洞察能力。
看着桌前几乎未曾动过的饭菜,梁钰皱着眉头终是忍不住了:
“可知是哪里不舒服?今日又没用?”语气间不难听出是有些着急了。
面前的铭风没有回答,想到方才问梓春的时候,对方只是满脸通红,说话支支吾吾,吞吞吐吐, 以致就连他也不知道姜姝挽究竟是何原因连续几日的食欲不振。
得不到确切的回答,梁钰的心里如同牵扯着一根细细的丝线, 虽不痛不痒,却时时刻刻都提拉着,让人牵肠挂肚的。
眼下距离已然过半,二人自上船以来还未曾说过话,想到此处,梁钰不禁有些恼,放在眼前的人都找不到机会见面,这要是到了盛京不就彻底的断了联系?
然,就算他心下不悦也不能怪责什么,小姑娘脸皮薄,又胆子小,承认这段关系都已是不易,这会船上又有陈朗在,她更是害怕被她表哥发现。
眼下也不知身子是哪里不舒服,连续好几日都未曾出过门,也没吃什么东西,谴去问明情况的人现在又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他本就因为几日不见她心情烦闷,这会就更是有些烦躁了。
而令梁钰烦躁的最大源头,姜姝挽这会也并不好过,三日前突来月信的她不知这次是因为何,竟比前几次都痛,第一天的时候,压根起不来床,在床上躺了一日,今日是第三天了,虽然小腹已经不那么坠痛,可全身还是提不起一点力气。
她恹恹的靠在塌上,身后垫了一个软和的迎枕,这会天色已黑,窗外夜风呼啸,屋内昏黄灯光晃得她眼皮一直打架,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梓春刚从净房收拾干净回来,就瞧见姜姝挽这幅样子,也是心疼不已,疾步走过赖扶着她躺下,拉高她胸前的锦衾后灭了灯就出去了。
姜姝挽今日感觉已经好了很多,或许是几日都没好好吃东西,所以身上乏力的很,头也晕乎乎的,即便是躺在塌上小腹上的痛感也阵阵袭来。
夜色中,江面上万籁俱静,只听的船只破水前行的声音,水面前行,难免沉浮摇晃,就在姜姝挽随这摇晃间就快入睡的时候,迷迷糊糊的一声吱呀声传来。
那声音她熟悉的很,是她窗扉闭合的声响,可这会天气渐凉,夜里早已不开窗了,怎还会有关窗的声音?
脑海中顿时闪现了当初水匪夜袭的片段,霎时间她瞌睡全醒,浑身充满戒备,只余一双乌油油的大眼睛在夜色中左右观察着。
船上条件简陋,塌上没有帷幔,姜姝挽一眼就能看到那还在窗户边插鞘的人影。
接着,不过几息,姜姝挽就明显感到她身前的塌沉下去一块,微微酸痛的小腹和腰肢上覆上了一个温热的东西。
熟悉的气息瞬间窜入鼻息之间,方才还紧绷的身体这会已经软了下来,她没有任何迟疑,就这样温顺的钻入他的怀中。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梁钰,在他锁窗户的时候,姜姝挽就认出了他,毕竟没有哪个水匪会在潜入房间以后还会帮主人把窗户锁好,且他进来的时候,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墨香。
那是他长时间的伏案写作下,沾染到身上的香味,相处日久彼此早已熟悉,姜姝挽一闻便知。
感受她的温顺,梁钰先是一愣,接着无声浅笑,嘴角微勾,手上一使劲就加深了这个拥抱。
“你怎知是我?”语气中竟是有些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愉悦,一扫几日来的阴霾。
自出发以来,为了那劳什子“约法三章”,梁钰就没有好好和她说过话,更别提像现在这样温情的相拥,这怀里的可是他心爱的姑娘啊。
情人之间最不缺的就是心灵感应,梁钰很快就感觉到怀里人的不对,再加上这几日的反常,他不免担心:
“三日都不曾好好用饭了,抱着都瘦了许多,我让铭风来问,又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是病了吗?”
姜姝挽没有立刻回答,几日的不曾进食让她这会很是无力,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后方才悠悠开口。
“倒也没有生病,只是身子有些不适罢了。”语气闷闷,又吞吞吐吐,似是不愿多说。
于是想找些别的话题来中断梁钰的询问:
“这会天才刚黑,你来的时候没有被人发现吧。”
心里明明知道他既答应了自己不会主动公开这段关系,可到底还是有些担心,毕竟她表哥陈朗也在这艘船上,要是被看到梁钰半夜翻她的窗,那怎么了得。
而就是因为她的担心,才导致梁钰这会只能半夜偷偷摸摸来寻她,心里还是不免生气。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没好气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让铭风给你表哥找了些事儿,他今晚是不会出来了,你也不用担心他会看到。”
知道她有所顾忌,梁钰在决定要来见她的时候就已做了万全的准备,陈朗这会还在替他梳理江陵的几笔账目,虽不难,但也颇费时间,至少今夜他是不会有时间再出来了。
随即,话锋一转,还是不想就此放过她:
“你别想避重就轻就这样蒙混过去,方才的问题还没回答我,究竟怎么回事。”
他又把她拉回刚刚的问题,大有一副不回答不罢休的意味,只是怀里的人依然没有回答,而是有些轻拧秀眉,面色发愁的样子。
他一见之,更是担心,害怕她又在胡思乱想,给这段本就曲曲折折的感情更加一层负荷。
他眼神切切,手上的力道不减,就这样看着姜姝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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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气氛在室内徘徊酝酿了良久,姜姝挽脸上的表情也从刚刚的无波变得愈发红润,好半晌才悠悠开口:
“就…就是,那个来了。”
这话说的支支吾吾,梁钰一时还没听明白,心下着急,眉头一皱,凑近她,复又问:
“那个?那个是哪个?”
这话问的实在有些让人难以启齿,毕竟是女儿家的私密事,姜姝挽尚还做不到能和他大大方方的谈论,此刻能说出‘那个’已是很不容易。
她顿时又羞的满脸通红,任由梁钰怎样问,却再也不愿意说了。
二人就这样僵持了好久,梁钰最后好话说尽,也没能从她嘴里再知道个一星半点,而眼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他也要回去了。
叹了一口气后,他执起她的手捏了捏,才骤然发现她的双手这会凉的有些沁人。
一时间,脑海中好像有什么记忆袭来,他恍然想到在国公府内,自己阿娘每月都会有一次的不舒服,也是这般全身无力,食不下咽,还浑身冰冷。
他记得,每次阿娘这般的时候,父亲都会夜夜给她暖脚,让厨房熬姜汤给阿娘喝,他也曾问过父亲,父亲却只说女子都会有这一遭,让他以后也多多关心他阿娘,一旦发现她像这样不舒服,就要照着他这样做。
明白过后很多事情也就顺理成章能理清思绪,难怪他刚到那会她会一直往他怀里钻,是因为身上发凉,想汲取热源,也难怪她一直不肯说这个缘由,尊贵如他娘,长公主一般的人物,也不愿夫君向儿子提及。
他遏住了到口的道别,脱口而出的是温柔不已:
“可是女子每月的病症?怪我疏忽了。”
姜姝挽微愣,没想到他竟会猜到,虽是羞怯,可到底不是自己说出口的,她难掩自如的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然后就见梁钰匆匆下了塌,双手替她掖好了锦衾过后俯身在她额头映下一吻,道了句:
“竟是我的不是了,扰了你休息,我这便走了,东西我明日会差人送过来,你今晚好好休息,接下来的饭食我也会让庖厨多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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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锋转变太快,姜姝挽还来不及细想他口中的话,蹲在她面前的人影就已经起了。
语毕,梁钰就如同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就出去了。
这人谨守着对她的承诺,在熟识得人前同她扮演者陌生人的角色,想见她也只会在深夜里来。
念及此后,她心中微软,有了他方才那个拥抱后,竟觉得小腹处的疼痛好上了许多,随着船只的摇晃前行,她不过一会就进入梦乡。
梁钰离开前的那句话她没听明白,直到次日午时看到梓春端至自己眼前的一碗姜汤时,才明白他话中的东西是何。
回江陵长途跋涉,他们则是能简则简,许多的东西都筹备不及,信期内可以喝的姜茶就压根没有。
这会看着眼前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姜姝挽耳根都有些发热,梁钰猜到她是信期来了已经让她很是惊讶,没成想他还知道女子信期喝姜汤能缓解腹痛。
可是,他这样堂而皇之让人送来,不就是告诉别人她受了他的特殊照顾,那两人之间的关系大家稍微一猜就能猜到。
她装作不解,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这是何物?”
梓春一脸兴奋的端着漆木盘就这样置在了桌上,顺手扇了起来:
“还是那梁大人思虑周到,知道天气寒凉,害怕大伙生病,让庖厨给每个人都准备了一碗姜汤,正好小姐这两天腹痛,喝点姜汤是再好不过了。”
入腹的姜汤早已不烫,可自心头蔓延开的暖流却能到达她的四肢百骸。
本以为这就够了,可到了夜里梁钰还是不请自来,一入内就握住她的手,许是害怕被人发现,每次都是深夜来深夜走,她睡得迷迷糊糊,唯记得每日有一双温热的大掌替她温暖,耳边是淳淳的细语声,温柔,缱绻。
第 55 章
盛京的距离越来越近, 月信过后的姜姝挽也恢复如常,害怕梁钰夜夜前来恐会招致人眼,姜姝挽在能下地之后就不让梁钰再来了。
他心里虽是不愿, 却也认真秉承,只在即将抵达盛京的时候向姜姝挽要了一份口头的承诺。
“等回了盛京,你要是受了欺负可别瞒着我。”隐于夜色中的他瞳孔散发出殷切, 倒似害怕她不听从一般。
姜姝挽见之不明,甚至有些想笑, 却不得不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
“我是姜家人,怎会受欺负, 你是不是有些过于担心了。”
二人分开在即, 姜姝挽大致明了他内心的不安, 亦不想因为自己再同他添置无谓的麻烦, 却不想梁钰却道出了另一层缘由:
“我让铭风去查过, 这次你爹急召你回来, 是因为姜凝芝。” 二人坐于桌前,他粗粝的手掌不停地摩挲姜姝挽的一双素手, 她的指尖圆圆的, 他甚至用掌心去蹭了蹭她的甲片,酥麻的感觉从手上传来。
“姜凝芝?”不知他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到姜凝芝所谓何,一脸困惑地她不由随着他的话语重复。
“是因为和梁骋的婚事。”他语气沉沉,听出来有些不大待见,连叙说都有些勉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原本姜凝芝和梁骋的婚事本应在年后就落定,却不妨梁骋借口要准备来年春闱,说要等到放榜之后再来谈论亲事, 姜家原本不允,可也不知为何突然就默认了梁骋所说, 安安心心在府中等待着梁家的提亲。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乱就乱在世间从不乏好事多言者,梁骋和姜凝芝的事情自年后就从高门里陆陆续续传扬出来,女子落水遇上青年才俊相救,怎么着都应该是一出好看的戏码。
大家都在等着看两家如何结为秦晋之好,却不想年后几月过去,双方谁也没再提及此事,就像戏台已经敲锣打鼓正等开场,突然间没有理由的告知要偃旗息鼓了一般。
坊间一时之间传的沸沸扬扬,三人成虎,再添油加醋的一传十十传百,到了姜凝芝耳里的时候,已变成了难以入耳的污言秽语了。
姜凝芝一向心高气傲,哪能受得了这等委屈,在外人面前她倒还是要保持她伯府贵女的仪态,可一回到府中便原形毕露,在房中细声尖叫的砸东西,或是没来由的打骂下人。
姜衍夫妇见之不妥,遂双双劝谏,可姜凝芝不愿听从只顾嚷嚷让父亲去梁家讨要说法。
夫妻二人束手无策,姜衍一时不妨又说漏了嘴:“我答应过你长姐,在她回来之前不同梁家过礼,索性梁骋也要准备春闱,你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半刻。”
此话一出,姜凝芝就像一只正月里被点燃的炮仗,瞬间炸到了屋顶,一声声尖叫的质问吵的姜衍夫妇没了法子,这才书信一封从江凌把姜姝挽唤了回来。
…
夜色刚刚降临,此地距离盛京已经非常之近,可姜姝挽还是一脸的懵懂之态看着他,梁钰甚至有些气急,曲指掸了掸她的额头没好气的拽回了还在神游的她:
“说了那么多,究竟听明白了吗?”
她翘唇捂额似有微怨,面上是一脸的不情愿,犹豫了片刻后到底还是把那从刚开始就困扰的问题问出了口:
“你既都知道我是因为姜凝芝才会回来,那定是知道我同我爹之间的约定了吧?”
窗外还余有丝丝微光,透过窗扉漏了一丝光线进来,因为怕人发现,他每次来时都不能燃烛,所以这尚是他第一看到她在光线下的样子。
此刻她正小心的努着嘴,说话语气可以用嘀咕来形容,像是在同他说着什么秘密一般,有些不同与往常的可爱。
梁钰见她如此,心中微哂,却也像是想起了什么,那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就变了个个儿:
“这倒没听过,说说?”
铭风既能查到此事与姜凝芝有关,自然也知道她同姜衍的那方约定,他承认初听见时心里还有些不悦,但也不愿去深究她这样做的目的,只是没想到这会竟被她明晃晃的提出来,那梁钰就不算是自己去探究的。
姜姝挽别别嘴,黑夜里做了好几个呼吸来回的心里建设,才把同姜衍的约定向他娓娓道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初梁骋和姜凝芝出了那样的事,他们倒是可以不顾及她的感受,转头就能欢欢喜喜的定亲,可她却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没理由在这段感情里受伤害最深的她,最后还要一副大度的样子看着梁骋姜凝芝共结连理,她扪心自问自己还无法做到那样的程度,特别是在花园里听到姜凝芝说的那些话后,她心里越发气不过,所以才会在临走之前同姜衍交换了那样的条件。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本就低垂,说到最后的时候连脑袋也低垂的不像样,话虽是说出口了,却不知听她说话那个人现在是作何想。
梁钰见此忍不住轻笑,伸出右手食指点住她的额头中间,巧力一用就把她头又抬起来,虽看不清表情,也尚能知道她此刻一定是一脸的窘色:
“那你这个样子,是因为觉得对他有愧疚吗?”
她听后皱眉,立时反驳:“我怎会对他心存愧疚,我只是怕…”
“怕什么?”他追问,心中还有些担心,担心是出于对梁骋的某种感情才会至此。
这会天色已经全黑,双方都看不见彼此,周围除了风声就是水声,夜色成为了她最好的遮蔽,是以这会面对他的追问时,突然变得自如了许多,是以沉默片刻后她才悠悠得说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害怕你觉得我心思不纯…可我当初只是想出口恶气,不想让姜凝芝顺顺利利嫁过去罢,并没想过让她进不了梁家大门,但现下事情已经这样,你肯定也会以为是我在从中作梗。”
一想到姜凝芝当初趾高气昂的样子,姜姝挽既越发觉得自己落荒而逃的样子极其可悲,而眼下她是成功阻止了姜凝芝嫁进梁家,但也同样把自己再次扯入这摊浑水里尴尬的处境中来,想到此处姜姝挽没来由的有些心烦。
在这之前,她可以不在乎梁钰对自己的看法,孰是孰非她也懒得去解释,可现在既然已经决定在一起了,她自然是不想梁钰有所误会,误会她是那种睚眦必报,锱铢必较的小心眼女子。
两人现在既是看不见彼此,而她也不想解释的过于清楚,也盼梁钰能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那你是想告诉我,你不是故意在给姜凝芝使绊子?”
姜姝挽想了片刻,似是不知该如何回答梁钰的问题,当初作为的心态现在已经说不太清了,而一时的冲动又让她现在受到了相应的反噬,她索性不再去想,只想遵从自己的内心,唇角努了好几下,最后才说出:“我只是不想让你误会我,以为我是那种女子罢了。”
她顾左右而言他,没有直面回答梁钰的问题,可聪明如他,怎会听不懂她是在向自己解释,且也不难听出她并不是因为对梁骋有情才会那样做。
初得知消息时的微怔,已经在她这模棱两可的几句话中烟消云散,胸腔中好似突然涌出了不少的情绪,眼前黑灯瞎火,却偏偏适合某种情绪的释放。
姜姝挽察觉到,原本在她手上摩挲的那只大手不知不觉间停下了动作,在她情绪低落间悄无声息的改为了同她五指交握。
她一瞬间微愣,只因他这个动作的安抚和鼓励意味很是明显,一点也没有她方才所担心的那样,梁钰并未因为她所说的话对她产生了别的看法,甚至目下的情况看来,反而…是赞成她的?
“你?”她微愣,突然窜入的想法还不及出口询问。
那眼前的黑影却是抬起了另一只手,直接扣向她的后脑,在窗扉溢出的一丝微风中,她鼻息之间又闻到了他身上浓浓的墨香味。
那香味似在鼻尖又似在舌尖,扰乱了一屋的氛围之下又蛊惑着人心,就这样萦绕在她周身,既紧密相贴又互相缭绕。
她设想过当她向他承认这件事后他所应有的所有反应,却万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这会船在水上行着,又回到了那摇摇晃晃的样子,而梁钰只是用手轻扣住她的后脑,那粗粝的指腹就这样贴在她细腻的后颈处,随着这摇晃的船身在细细的研磨她的后颈般。
她无暇顾及这些来自外部的触觉,心里还兀自的陷入在这个吻里,对梁钰目的似明非明。
这个吻虽没有持续太久,但也不是一触即离,感受到她逐渐发烫的后颈和脸颊后,黑夜里的梁钰无声轻笑,却是说了一句令她意想不到的话:
“方才还说让你受了欺负不要瞒着我,这会来看倒是不用我担心了。”
她犹还没回过神来,甚至还陷在梁钰方才的话里,而对方却是不给她思考的时间,继续又道:
“他们俩的事情本就是既定的事实,你既已做了,便不要有所顾虑,再不济,身后还有我。”
得知不是因为梁骋的缘故,他心中释然不少,又意外获知姜姝挽是因为在乎他而向他解释,一时之间竟有些情难自已,而他也适时的遵从了自己内心,做出了当下他最想做的事。
他突如其来的吻,迫的姜姝挽都忘了这是在船舱而不是他在江陵的院子,即便知道梓春不会轻易进来,可看着薄薄的窗户纸外映射了一圈圈的水纹,还是有些心悸。
原来他今夜前来只是为了告诉她,回了盛京要是受了欺负和委屈千万不要忍,若是想要反抗也不用担心,凡事有他给兜底。
也难怪他一进来就问自己受了委屈会不会瞒着他,是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让她回盛京不要有所顾虑的准备。
唇上的酥麻感已经只剩微有感觉,可掌心和后脑的粗粝颗粒感还在继续作乱,却令她一颗原本纷杂的心意外的平静下来。
二人相视久久无言,似是说了,却又似没说,直言五分又留白五分,把这不用再进行下去的对话彻底给印在了心里。
…
事情的最后,梁钰终究是让她点头答应了。
时下已近十一月,随着官船的入京,盛京像是又重新进入了一个新的季节。
同离开盛京时一样,灰败败的天色,萧瑟的两岸,以及渐发寒凉的天气。
她虽自小长在盛京,可到底这大半年都在江陵生活着,早已适应了南方温和的气候,这会立于船头被已经变得凛冽的江风挟裹时,还是不由的抱着双臂搓了两下。
温湄对陈朗早就有言在先,到了盛京一定要亲自送姜姝挽回姜府,离开时的几个简陋的箱笼这会已经满满当当了不说,还又添置了好几个。
陈朗这会正指挥着下人将箱笼装上车,无暇顾及她,身后的江风越发肆虐的紧,她瞧了眼船下,想去看看有没有避风的地方,就听见梁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码头上搭了临时避风的场所,你跟上,我带你去。”
第 56 章
外人面前, 他依然是克己复礼的大理寺少卿,也尊重并秉承着和她的《约法三章》。
那些不能明目张胆的关心也只能通过这不易被人察觉的细枝末节而显露出来。
即便姜姝挽已经披上了厚厚的斗篷,也还是不足以遮挡那肆虐的江风对她单薄身体的侵袭, 而梁钰的适时出现却能让她免于一场风寒的袭来。
毕竟是同行了一路的人,巡抚大人在前面引个路在外人眼里不过是稀疏平常的行为,可姜姝挽却不禁觉得心虚, 跟在梁钰后面的时候就觉得周遭的眼神都在看着自己,二人之间的秘密也会在这跟随中曝露于阳光之下。
她急匆匆的走着, 不想在这舷梯上停留太久,徒让人围观。
可前面的梁钰却是不疾不徐, 哪怕已经乱袭的江风将只有他们两人的舷梯吹的左右摇晃, 也丝毫没有阻止他当下脚步的频率。
要知道, 今日一别, 再想见她就不知是何时了……
可官船太小, 即便他有心拖延, 也无法将一段只有几丈的距离走出几百丈的时间来,何况, 身后的姑娘还在小声的催促着。
船下, 所有的箱笼都在陆陆续续上车,梁 钰则把姜姝挽送至那临时搭建的避风帐处后,就复又准备折返了。
刚一踏出那帐子,衣角就被人小心拽住,这帐子就在船下,外面来来回回都是行人,她此举可谓是顶风作案, 四个字刚浮上心头,衣角处的阻拦感就已经消失, 姜姝挽的手已经收回去了。
梁钰被阻了脚步,知她定是有话要说,没有急着出去,就听见身后的姜姝挽小声得问:
“你还要去哪里?”声音细弱蚊蝇,要不是他耳力尚好,在这风口处都快听不见了,看得出来在她是真不想在外人面前公开两人的关系。
他偏头些许,伸出双手随意理了理袖中褶子,看似随意却又带着刻意,却很难让人发现他是故意而为,但姜姝挽知道,此举只是为了给他在此的停留多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他的头偏向她这边多一点,手上动作不停,逆着风状似无意的开口,让人难以察觉:
“我一会要带成王去见陛下,这会士兵们正在押解,得上去看看,外面风大,你且先在这等着陈朗,日后寻着机会我会让铭风送信给你。”他这话说的声音不大不小,隐在风口处,刁钻的偏头角度甚至让人不容易看到他嘴巴的开合,却让让姜姝挽听清他说的话。
他说完并没有立刻离开,转了两圈骨节分明的手腕后,又及其自然的理了理衣衫的袍角,如愿的听到身后人一身“嗯”后,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重新朝着舷梯走去。
虽然只是第一次,但两人像是已经合作过多次一般,把这隐秘而又大胆的事情做的极其自然,整个过程都没有一丝的停顿。
船已抵达盛京,所有的事情都应回到正常的轨道中来,姜姝挽是伯府的大小姐,梁钰是外放回来的巡抚,理应各归其位,各司其职,在外人面前依然是两个不过多接触也没有过多交集的陌生人。
她在帐子里学着梁钰方才偏头的样子悄悄朝着他的背影看去,简短的两句话别后二人现在算是彻底分开了,只是梁钰方才说的话让她不禁期待起二人的下一次见面。
…
即使在路上就已经知晓姜家现在的状况,且姜姝挽也做好了与之长久周旋的准备,可当踏入姜家大门的时候,还是不免被压抑沉闷的气氛所影响。
姜家家规虽严,却也不至于让下人们在府中时三缄其口,不能言语,往日里,即便是规矩甚严的前院,也偶能听见丫鬟们的低语声,清冷的宅子也因此富有一丝人情味。
可今日,姜姝挽已经过了前院的抱夏间,步上了去到海棠苑的路,除了树梢枝头听见的一两只倦鸟轻鸣和树叶翻飞的声音外,竟是安静的吓人。
前来接应的是她海棠苑的管事婆子,见此情形像是早已习惯似的,并未觉得那里不妥,见姜姝挽一副秀眉轻拧不明就里的模样,眼神四散了一会,生等着走过了那人来人往的地方才悄悄朝着姜姝挽开口。
“大小姐是有所不知,府里这几月来因着二小姐心绪不佳,情绪难定,当差的丫鬟婆子都俱是如履薄冰,生怕那里行差塌错,招致碍眼来。”
婆子已经在姜府呆了几十年,一直都是本本分分的干活,也深知每个主子的脾性,这次,不是因为姜凝芝的出格行为,她也不会这样说,虽说只是浅浅提及,却也能听出来,这次姜凝芝在府里闹的动静不小。
她而今刚回,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虽说梁钰事先告知过她,受了委屈不必憋着,可脑子一想到他今日刚到就要直奔宫廷述职,忙的脚都不能点地,说不心疼是骗人的,为了不给他添麻
PanPan
烦,她自知还是不要主动往姜凝芝跟前凑,也避免姜凝芝有什么怨气撒到她身上,她能避则避。
才刚随着婆子入了海棠苑,不及喘两口气,四合堂那处就来了人,说是小姐离家日久,老太太甚是挂念,望小姐这会拾掇的差不多了就前去四合堂看看老夫人。
离家日久,姜姝挽并不挂念姜衍夫妇,更不想念姜凝芝,却独独思念年事已高的祖母。
自小被老人家养在身边的缘故,姜姝挽同祖母一向亲厚,十岁之前,姜姝挽还没有自己单独的院子,就一直是随老人家住在四合堂,因为母亲去的早,从那时起就是祖母在教导。
姜姝挽的祖母是姜家伯府上一代的掌事人,嫁给老伯爷之前本就是盛京官宦家的贵女,从小也是金尊玉贵的当成当家主母教导着,既知道该怎样掌中馈,又明白该如何教导小辈,把伯府上下规训的井井有条。
姜姝挽年幼时,老夫人不仅请了盛京顶好的绣娘来授她手艺,还请了女夫子在家中授课。
所以,为什么她和姜凝芝同是姜家的嫡出小姐,可姜姝挽在盛京的名声就要比姜凝芝来的好听。
在出了那件事后,老夫人一开始还想规劝两句,可当姜姝挽毅然决然告诉她不想再继续这段感情时,她亦是拿出了年轻时的魄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当即就让姜姝挽同梁骋说清楚。
虽然最后,闹了个大笑话,但好在她认错人的事情没被太多人知晓,老夫人那处也就这样过了,只当她已经从上一段感情中走了出来。
她回了婆子让她稍等,转身回房在其中一个箱笼里翻找片刻才随着人去了四合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是正月过了以后跟随着温湄一道下的江陵,那会因为落水,还卧病在床良久,走的时候一副下巴尖的就像那书中画得精怪似的,脸色苍白,怪吓人的。
老夫人虽然心疼,可那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也觉得江陵说不定也是个疗愈的好去处,才没有阻了这件事,任由姜姝挽去了盛京。
而今她已回来,老夫人既然知晓必是想在第一时间就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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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苑去四合堂的路并不远,但姜姝挽手里拿了给祖母的礼物,走的也算不上快。
等到了四合堂的时候,就看到丫鬟们都伺候在主屋以外,姜姝挽心觉奇怪,心中似是猜到什么,脚下步子一顿,刚准备退出园子,就听见一男子的声音从主屋里面传来。
“姝挽这都回来了?”
…
梁钰已经押解着成王回了宫,因着他是圣上叔叔和藩王的身份,出于孝道而言,宫里那位不能过多苛责,只需要让他认下在江陵所为,且手书一纸罪诏,公诸于众,这事便也就过去。
只是,他藩王的身份就会因此被废除,所有亲眷也会受到应有责罚,根据他们在成王这件事中所扮演的角色来看,该流放的流放,该刑狱的刑狱,包括成王其在江陵私屯的兵马和武器也会如数上交朝廷。
年轻的君王深谙帝王之道,手段铁血却也能拿捏的尚好,各个属地的藩王见成王这般结局定是坐立不安,是以皇帝亲自下诏,成王叔虽是被利益而蒙蔽了双眼,却也酿成了大错,让江陵数十万百姓差点就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望众位就藩的藩王牢记自己的身份,且不可犯和成王一样的错误。
替他们大邺守着各自的藩地,守着老祖宗的疆土。
江陵的各项收入命脉又重新归入了朝廷,原本有些捉襟见肘的国库在这年的年末终于变得丰盈起来,那些盘踞在朝廷这座巨大粮仓上面吸血的蛭虫,终于被梁钰这一番南下拔除了最肥硕的一只。
这些消息早已随着梁钰的上一封信而提前到达天子手中,可饶是如此,也难掩他心头的快慰,拉着梁钰不肯放人,在勤政殿内拿着那些清算回来的账目看着,来回踱步不知多少圈。
“朕知道江陵历来都是富庶之地,却没想成王这些年竟私吞了这么大的数目,朕上位才不过多久,他定是早在先帝在位时就已经这般做了,成王也是皇家的人,为何就不懂的怎么替朕管理好藩地,反而是来算计朕这皇位!”
语气虽愤懑,却带了丝喜悦在里头。
成王胃口巨大,江陵之地除了各项主要税收徭役以外,他还联合当地世绅大家,把持了江陵的一大半收入,这还不止,朝廷对属地藩王一向礼遇,有求必应,每年应有的赏赐和藩地的银两从未不少,甚至这两年成王还借口因士兵哗变之事,多次向朝廷要钱要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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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气归气,可拔出了成王俨然是一件只得高兴之事,复又问及梁钰几句,余光中瞥见他眼尾的疲惫之色时才恍觉他也是于今日才回的京。
突然想起,这件事的始末,其实当初并没有安排梁钰南下,大理寺的事情毕竟他还未处理完全,那会盛京又临近过年,也害怕身为长公主的姑姑不放人,他也是忐忑了许久,才同意了让他南下的事。
同大多数人一样,他也抱着一丝的好奇,究竟是出于何种原因让梁钰接下这件烫手的事情。
他慢吞吞踱步至梁钰面前,皇帝眯眼皱眉一瞬,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朝着梁钰似问非问的道:
“你此去江陵,所为目的应该不止是要帮朕铲除成王这颗毒瘤罢?”
第 57 章
少年君王此刻没有了方才提及成王时的义愤填膺和满身锐角, 只擒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狐狸似眼睛看着梁钰。
梁钰的母亲是大邺的长公主,先帝的嫡亲妹妹,他和皇帝李珺本就是表亲的兄弟,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一起入的太学,又一起学的骑射, 自交情来说比之梁骋而言,好上的不止一星半点。
梁钰没料到他会如此发问, 顿住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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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则像是一只嗅到了腥味的猫儿,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梁钰, 梁钰未及他话锋转变的如此之快, 却也尚能应对回答:“如若不是我, 皇上还想派谁去?”
当时那般的情形, 朝中除了梁钰没有更适合的人了。
这话反问的李珺有些不知如何作答:“朕本就没想过会是你去, 只是你多少只会姑姑姑丈一声, 你走后他们特意进宫来同朕言说,说你年节都不在府, 偌大的国公府冷冷清清的不太像话。”
梁钰那时本就是临危受命, 事后一声不吭匆匆就走了,等到众人都反应过来时,他早已上了那南下的客船,国公爷夫妇一问才方知是接了宫里的旨意,他倒是走了,可面对亲姑姑的询问,李珺那会真是百口莫辩。
不知是自知理亏, 还是懒得争辩,梁钰坐在他的下首仍是一言不发, 又回到了那个清冷自持的模样,反而是坐上的李珺见此先沉不住气,过了半晌还未等到梁钰的回答,复又问道:“听说你在南下的客船上遭了水匪的夜袭,同那姜家的大小姐一同失踪了好几日?”
此言一出,梁钰终于抬了眼看了坐于上首的李珺,寡淡的语气还是没有任何起伏:“皇上既然都知道,又何必来问微臣。”
李珺的密探既能探知成王的不轨之心,那梁钰和姜姝挽的事情他必然也是知道的,而眼下承认了就懒得再多费口舌去向李珺过多的解释。
李珺何曾见过他像现在这般坦诚的模样,心中好奇之感越发强盛:“朕还听说,这位姜家小姐可是和梁骋…”
“市井坊间从来都不乏奇闻轶事,我既认了她,就已知道了这些,只是现在迫于别的原因还不能让人知道罢。”
他不避讳姜姝挽和梁骋的过去,也想好该怎样去面对,而若不是姜姝挽的原因,他根本就没打算将二人的关系藏成这样。
李珺听后也明了他的态度,结束了这突然开始的话题,眼下手中还有很多的要务有待他的重新安排,他须得再问一问梁钰的意思:
“大理寺的严大人,今年已经是耳顺之年,早已向朕和吏部递交了辞呈,按理说下一任大理寺卿就该是你了,可朕还是觉得,你该去六部。”
李珺的安排梁钰大致明白,六部隶属尚书省,是日后皇帝的左膀右臂之选,李珺此举不过是在为他以后的仕途铺路,不论作为臣子还是亲人而言,他都理应辅佐李珺。
梁钰心中明白,遂没有多言,听后也只是淡淡颔首:“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微臣任凭皇上调遣。”
这场述职的谈话一直进行到日暮,李珺的意思是梁钰先接过严大人手里的担子暂任大理寺卿,待年后再由吏部调派去往六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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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李珺后,梁钰被宫人引出宫,今日是同姜姝挽分开的第一天,日后接任了大理寺的担子后他尚且还没想到用什么理由和借口去见她,思念如同蛀虫,初时不觉,待到思及的时候越发想念。
何况方才的李珺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快要离开了,他仿佛是想到什么似的,拉住即将踏出宫门的自己,声音中带着欣喜:“这位姜家小姐,不会就是你放在心上十年的那个姑娘吧?”
摁了摁额头,他强压心中那股悸动,提步朝着铭风驾的马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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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府,四合堂
姜姝挽在回避失败后,托着手上的东西就进了四合堂,祖母和姜衍已经在里面坐的好好的,手边茶盏里的茶汤已经变淡,想是已经添了好几次了。
她一进屋先是把礼物给了婆子,接着给二人行了礼。
许久不见的祖孙俩本打算好好闲话家常几句,可姜衍在此,有些话不便说,连对姜姝挽的态度也不得不淡淡的。
姜凝芝的事情早在姜家就已经不是秘密,姜衍也不再和姜姝挽绕弯,父女见面第一日就撕开了最后的那层遮羞布。
“这次让你回来,除了你快及笄以外,再有就是你二妹的事了。”
她装作不懂,犹自问:“那爹的意思是?”
姜衍惯来虚伪,又喜站在道德的至高处来指点许多事,让人无法拒绝:“你去江陵前我们答应过你,在你回来之前我们不和梁家定亲走礼,而今你走了快一年,我们也做到了。”
他一边说,一边偷瞄坐上的老夫人,见老夫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兀自得喝着茶时才放下心来:“而既你现在已经回来,那待你及笄过后,我们便要同梁家过礼了,凝芝虽是你妹妹,先于你出嫁确实不妥,可我们现在也是急需梁家的态度…”
同样都是女儿,姜姝挽婚事没了就要躲的远远儿的,而姜凝芝就能想尽办法来满足,姜衍这个父亲做的太过厚此薄彼,姜姝挽才回来第一天迫不及待和她说这些,丝毫不见关心她的样子。
老夫人原本在一旁听着没有做声,见姜衍越说越过,眉头也不禁紧了紧,喝完的茶盏一不小心就磕在了桌沿,发出不合时宜的声音。
“爹说的在理,女儿既然都回来,之前所说就不作数了,爹尽可准备二妹的婚事。”剑拔弩张的气氛姜姝挽立马就察觉到,不待老夫人开口,她反倒是先退了一步。
年初那会的心态,早在和梁骋彻底了结之后而变化,既然已经决定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又何必对逝去的感情念念不忘,姜衍这边她不想过多解释,匆匆答应过后就看着她父亲满目含笑的走了。
偌大的姜府只有祖母对她真心,久未相见拉着她的手不断地问,在江陵过的好不好,吃的习不习惯,有没有受委屈云云。
姜姝挽一一应下,又耐心作答:“姨夫姨母都待我特别好,都说江陵水土养人,我去了那儿后身子都好上了许多呢。”
当初她走得急,老夫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大病过后的样子里,这会见她脸色确实比之前要好,又多说了些有的没的才不舍的放人回去。
末了,还是忍不住斥责了两句她那不成器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也没想到他偏帮的如此厉害,你不必去理会你那二妹,刚回来就在府中好好修养修养,好好准备接下来的及笄礼。”
姜姝挽本就不欲去和姜凝芝正面撞上,别的不提,单就说和梁骋的这件事她也是不愿意和她说太多的。
可姜凝芝却像是气不过一般,次日过后就气势汹汹来了海棠苑同姜姝挽据理力争了好久:“姐姐这是自己嫁不出去就嫉妒妹妹吧,否则怎么听到我要同阿骋哥哥定亲的时候会突然提出那样的条件。”
姜凝芝一向被姜衍夫妇捧在手心,到了哪里都是一副骄傲不可一世的模样,此刻即便是受了诸多委屈,在姜姝挽面前也是拒不服输,趾高气昂的样子。
姜姝挽知道祖母话中的意思,是不想她们姐妹俩因为这件事而弄得家宅不宁,她没有理会姜凝芝,任由她在她的海棠苑肆意的发言,想着自己用沉默或许可以让她觉得此件事的无趣,从而尽早离开,终止这件快要剑拔弩张的事情。
可她的沉默在姜凝芝眼里变成了软弱好欺,自小她便是如此,一味的忍让,一味的纵容。
姜凝芝越发得意,出口的话也越来越难听:“善妒可是七出之罪,姐姐还未许人家就已经犯了忌,又年幼丧母,日后怎生能找一个好的婆家呢。”
姜凝芝素白的手指上涂着绯红色的扣蔻丹,说话的时候十指红艳艳的就在姜姝挽跟前晃来晃去,放肆又张扬,搅的她的心绪逐渐变的不耐。
自姜凝芝进来后她就一直在忍,忍到这个时候才忽然想起在船上是梁钰对自己说的话。
姜凝芝犹自还在说,聒噪难听的话比八月的蝉鸣还要烦人,姜姝挽终究是忍无可忍,趁着她说完一句话的间隙,终于开始了反唇相讥:“妹妹既说到七出,那七出也是为了规范已婚女子的行为,你我还为出嫁,尚待字闺中,谈何犯了七出?”
姜凝芝张口就把这七出挂在嘴边,显然是恨嫁不得在这里徒添伤感,甚至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梁家妇也未可知。
姜凝芝似是没料到软弱了这么多年的姜姝挽这次竟然硬气了一次,还把她逼得哑口无言,准备抚上鬓角的一只蔻丹都停在了搬空迟迟没有落下去。
姜姝挽没给她太多时间,话落后又继续妙语连珠:“这事说来也是我的不是,索性下月我及笄后父亲就要开始操办二妹的婚事了,二妹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姐姐还等着喝妹妹的这杯喜酒呢。”
这话听起来像是没什么问题,可仔细一想大有内涵,梁家既然想聘你为妇,就算上头还有一个姐姐,那六礼也是可以先走的,何以要等到姜姝挽回京及笄后两家才谈这件事。
“你!”唇舌上没有讨到好的姜凝芝脸色难看的紧,一张脸气的通红,偏偏姜姝挽所说又是事实,她也无法辩驳。
五指捏拳恨恨的看了姜姝挽好几眼,才不情不愿的走了。
待她走后,立于一旁的梓春悄悄上前扶着门框偷偷往外看,片刻后回头,对着姜姝挽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嘴里无声的说了个字,姜姝挽笑笑,看那嘴型,说的是“好”。
梁钰也曾说过,要是被人欺负,千万别忍着,再不济,身后还要他给兜底呢。
她虽说不是那种报复心很强的女子,也知道在闺帷内想要肆意妄为一定是有所倚仗,姜凝芝敢在她面前没大没小,就是因为依仗了姜衍。
她之前不在乎,任由姜凝芝欺负,可现在不同,既然有人说了可以给她兜底,那她也可以肆意一次。
虽说争论起来的样子有些不太好看,可看着姜凝芝走的样子,她心里可是畅快的多。
想到此处,不由自主想到了梁钰这个人,怎么才第一日,就有些想他了…
第 58 章
“气死了, 气死了,她姜姝挽这次去江陵是换了个芯儿吗?往常这种时候她惯来是逆来顺受的,怎这次还学会回嘴了!”
回落梅院的路上, 姜凝芝想到刚才被姜姝挽呛声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要是以往,要是以往,听着自己这样说, 姜姝挽必定是逆来顺受,从来都是一副受委屈的样子, 也不知今日是怎生回事,不过两句话, 就能让她逼得自己都哑口无言。
姜凝芝犹还在气愤, 却又不能拿姜姝挽如何, 毕竟她和梁骋的亲事也要等姜姝挽及笄之后才能过礼, 现在她还的祈祷姜姝挽好好的, 及笄礼顺利完成才是。
时下快十一月了, 姜姝挽的生辰原本就在十一月,因为临近中秋夜宴, 要同宫廷的事情避开, 是以姜家还没有广为宴请,只是与姜家交好的几家互相知晓罢了。
日子暂且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着,梁钰在次日的早朝上正式接手严大人的大理寺卿的职位。
按道理说,梁钰这次下江凌所立的功劳远不仅仅只是擢升一个正四品的大理寺卿这么简单,可圣意不可妄测,连梁钰都不曾说什么,百官里面抱不平的人更不会置喙。
成王的事情告一段落, 大理寺的事情又接踵而来,正如梁钰所想, 回了盛京过后当真是没有时间去寻姜姝挽了。
可他又记挂着临别前同姜姝挽说过,得了空会让铭风送信与她。
严大人年事已高,处理事情有些力不从心,他才接受没几天堆积起来的案子就接踵而来,恨不得日日都宿在大理寺,这会又因一位官员受贿贪墨的事情亟待他前去处理。
秋日的夜色昏黄,街上早已没有夏日的喧闹,他立在那位犯了事的官员宅邸门口,等待着大理寺的人前去清算他所收受的不良财物。
秋日萧瑟冷寂,街边早已卖起了暖烘烘的糖炒栗子,糖霜山楂等小物,香甜的味道似有似无,阵阵扑鼻,给这孤寂冷漠的街口添了一丝烟火气。
铭风带着大理寺的众人出现在了街口,等着回去签字画押这桩案子就算完了。
他暗叹一口气,大理寺的案桌上还有无数的案子等着他去处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寻着那所谓的机会去见一面她。
…
中秋将至,与往年无差,皇帝要在宫廷内宴请百官大臣同他们的亲眷,只是没想到今年,一向不理这些俗务的长公主也提出要一道参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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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中秋也要开宴?”刚结束早朝的李珺还在惊讶长公主会出现在他的勤政殿中,这会听到要开宴办中秋侯更是诧异的不行。
金尊玉贵的长公主这会正端正的坐在黄花梨做的案牍边,雍容华贵,气度不凡,正执着一个精致的杯盏轻抿,一听他的话,秀眉轻拧:“怎么,你能邀请你的大臣来吃吃喝喝,我就不能开个宴让这盛京的适龄闺秀们都来陪陪我?”
李珺似又明白,但还是装作似懂非懂的样子,假意皱眉:“姑姑的意思,你开宴只想邀请城中的适龄女眷?”
长公主挑眉,这是同意了他的话:“勉之过了今年就二十有二了,盛京与他同龄的男子都已经当爹了,他不急,我这当娘的可急。”
“勉之也是为了大邺才会耽误了自己的大事,姑姑此话可也是在责怪朕?”
他自小就同长公主亲近,卖乖取巧的事也没少做,别看做了皇帝,在长公主面前永远是个孩子。
李珺这话虽说玩笑,也是想长公主不要为此过多责怪梁钰,作为长辈如何不知,却也只是喟叹一声,无奈道出缘由:“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算是国公府也不能免俗,勉之现在又任职大理寺,事情只多不少,要是有看上眼的女子就相处来看看,能走到最后是再好不过的。”
实则内情长公主并未言说,姜家那头已经有了要姜凝芝同梁骋过礼的苗头,她有私心,操办的第一场婚礼自然是想操办自己儿子的,是以才会想到这次中秋开夜宴来相看。
李珺看着姑姑如此着急,料想梁钰是还没把姜姝挽的事情告知,姑姑也定不知,梁钰去岁匆匆下江陵也是为了那姜姝挽的缘故,他张了张口,想到梁钰一向都是一副泰山崩于眼前不动于色的模样,还偏没见过他着急失措的样子后,到了口中的话又咽了回去。
尊贵如长公主,也不能免俗要为儿子操心终身大事,中秋开宴宴请女眷本就不是难事,只要提前同礼部说好即可,李珺送走长公主后就同礼部去了信,今年宫廷和国公府同时开中秋宴,皇帝邀请大臣,长公主邀请家眷。
消息不过多久就已经传到城中各家后宅,姜姝挽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手里刚刚拿到铭风送来的一个小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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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厚厚的纸,姜姝挽就闻到一丝甜甜的味道,眉眼微勾就猜到了是什么,小心翼翼拆开包的好好的东西,越是往里味道越发浓郁。
她捻起一颗包裹着满是糖霜的山楂一下就塞入了口中,是梁钰让铭风送来的小食,许是送的匆忙,面上的纸已经被捏出了好几道褶皱,上次分开之前梁钰曾说,待他得了空,寻了机会就会让铭风送信给她。
现在看来大理寺的事情太多,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寻到机会来见她,又怕她因为他说的话而一直在等,所以隔了这么多日后才让铭风送了这糖霜山楂来,意思是他记得这件事,只是最近太忙才没寻着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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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颊边鼓起一个小包,多日不见之,甚是想念他,甚至有些舍不得咀嚼口中的山楂,嘴里是酸甜,心上却是甜的。
今日午间,听说长公主中秋开宴会设在国公府内,宴请朝中正六品以上官员的家眷都在受邀之列,她已经许久不见他了,也不知这次国公府的中秋宴他会不会出席,中秋过后她就要及笄了,还没告诉他呢…
…
中秋夜宴,比之皇帝宴请大臣,国公府中长公主的设宴才是热闹无比。
敏锐如内宅中的妇人,怎能没捕捉到长公主这隐晦的信号,再一联想到梁钰今年的年岁,在迟钝的人也该懂得公主此次的开宴的目的了。
衣香丽影,云鬓花颜,今夜的国公府内可谓是真的争奇斗艳了。
姜衍的官位不高,仅仅只是六部一个从六品的主事,不过依着祖上的荫封和上一代同梁家有那么些渊源这次也在受邀之列。
方氏本不想带姜姝挽一起来,可要真的这样做了她厚此薄彼的名声也会传扬出去,这会领着领着姐妹俩在国公府走着,嘴里还是不停地念叨着一会宴席上需要多注意言行等云云。
姜凝芝自从到了这国公府后就像闻到腥味的猫一般,怎么都压抑补助内心的兴奋,一路以来眼神都在四处飘忽,多日来都紧锁的眉头这会都是抑制不住的上扬。
方氏怒其不争,有碍于姜姝挽在场,只能不轻不重的说:“这里不是姜府,开宴过后不要四处乱走,以免被护卫当成了刺客。”说完眼睛有意无意看了姜凝芝好几眼,就差把‘别想偷偷去梁骋’这几个字给印在脑门上了。
偌大的国公府就算是华灯初上也不足以照亮看清所有的路,知女莫若母,方氏知道姜凝芝久久不见梁骋必定不会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可眼见姜姝挽就快及笄,两家也快走礼了,姜凝芝要是这时候传出什么私会梁骋的事情来,哪怕是二人之间已经讳莫不明,旁人也会传些难听的话。
姜凝芝听后讪讪,嘴巴一撇一翘,不情不愿的回答:“知晓了。”
来到宴席上,为了方便方氏和长公主说话,梁家给准备的位子在最靠近长公主的地方。
姜姝挽随着方氏入座,虽说知道梁钰今晚不会出现在国公府,还是抱有一丝的侥幸或许能见上一面,她偷偷朝长公主的坐上方扫了还几圈,确定没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后才彻底安静的坐下来。
姜家的老夫人同国公爷的娘亲之前在闺中时也算是一对密友,早些年,老太君还在的时候,常常带着梁钰兄弟俩去姜家做客,也是两个长辈见他们自小关系密切才口头玩笑拉起了亲家。
只那些都是上一辈的事,长公主从来不关心此间有什么渊源,对梁骋这个身份尴尬的庶子她尚且没有过于用心,和他有过口头婚约的姜姝挽就更是提不起她的更多兴趣,提起这个名字最多的也就是幼时跟着老夫人一道来梁家做客时都是一副乖巧的小女娃的印象。
是以这会方氏领着姐妹俩坐在她下首第一位的时候,她也是看了好几息才想起这人谁,端庄雍容的长公主可不会亲自招呼客人,贴身的大宫女和伺候的小厮自会在入场的时候先报名号,公主犹看了几眼方氏三母女,迫于两家未来的关系,面对方氏的主动示好,她不得不做出回应:
“这就是姜家的大姑娘吧,听说去岁落水之后,你就大病一场,如今大半年过去,你将养的如何了?来,到我跟前给我仔细瞧瞧。”
跟在方氏后面的姜姝挽似是没料到长公主会第一个问她问题,来不及考虑长公主这样问的目的,略思考后就老老实实回答:“多谢公主关心,姝挽身子没什么的,吃了几贴药,跟着姨母下江陵又调养了大半年,已经好很多了。”
可没想姜姝挽才刚起身准备上前的时候,身后的姜姝挽就立马抢声道:“公主殿下不必过于担心,长姐的身子骨一向都好,小时候我们一起染了风寒,长姐不过几贴药就能药到病除,我却要缠绵病榻还几月才能痊愈。”
姜凝芝见长公主对姜姝挽有如此青眼,甚至还让姜姝挽到跟前说,她心里有气,明明自己即将就要嫁入梁家,怎长公主不应该多关心关心自己吗?她气不过,性格使然使她这会开了口,可这会的插话却显得她尤其失礼,至少和姜姝挽比,旁人眼中是高下立见。
方氏气急,不是场合不对,只恨这会能扇姜凝芝两巴掌,眼下她急忙朝着姜凝芝眨眼,可已经迟了。
姜姝挽还未走向她,可长公主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姜凝芝的身上,嘴角讥诮上扬,似有不懂的问:“原来是这样啊,那你小时候你身子不好,你爹娘可有过于偏袒过你?”
姜凝芝见长公主已经朝自己望过来,方才受了忽视的心这会有些虚荣起来,当真以为公主是在关心她:“有的有的,小时候我身子不好,喜欢的东西,爹娘都会让姐姐让给我,生病的时候尤甚,更是对我有求必应!”
她是想告诉长公主,她才是姜家的小姐,从小就受到爹娘的千恩万宠,比之姜姝挽这个不受宠的原配之女姝不一样的。
可长公主是谁,自小在宫里就见多了这种争斗,也是最痛恨在家宅里玩弄心术的人,是以她一直以来教导梁钰都是,让他把李珺当兄弟,二人一定要相互扶持,而像姜凝芝目下这种刻意欺负姜姝挽的行为在她眼里只能是有损无益的。
她没有回应,只是笑笑后眼神就又重新回到了姜姝挽身上,姜凝芝不以为意,还当长公主是认可了她,一脸欢喜的坐的端正,却忽视了方氏在一旁早已惨白如纸的脸色。
长公主含笑的看着走至身前的姜姝挽,又不动声色瞥了眼身后的姜凝芝,心中喟叹的同时又不免庆幸,连她一眼都看得出来,这姐妹俩分别是什么性格,一个温婉娴静,善解人意,一个巧舌如簧,满目精明。
明眼人都知道该选谁,那梁骋不知是怎生回事,错把鱼目当珍珠,放着好好的姜姝挽不要,竟选了这上不得台面的姜凝芝。
她心疼这个姑娘,之前没见过的时候,只是觉得梁骋辜负了人家罢了,可这会见到之后,却替姜姝挽不值,不知是方才姜凝芝说的话中姜姝挽从小就处于弱势地位的原因,还是这会身为女子的母爱泛滥,她没太考虑当下的场合,一脸慈爱的看着姜姝挽道:“听说你还未许人家,要是不嫌本宫倒是可以帮你掌掌眼,盛京的青年才俊多的是,到时候你中意谁可悄悄告诉我,如何?”
此话一出,周遭不约而同响起了倒吸气的声音。
长公主没有关心姜凝芝,反而关心姜姝挽,就已经让在场众人觉得惊讶,而今还说要替姜姝挽过眼挑夫婿,更是惊掉了众人的下巴。
姜姝挽从一开始就受宠若惊,眼下又听到长公主如此说,更是一颗心扑通的跳个不停,眼前的人可是长公主,先抛开身份不论,她还是梁钰的母亲,在面对长公主时她本就有些心虚作祟,害怕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被洞察出来,眼下长公主如此问,别是已经发现了什么端倪把?
公主犹在等着她回答,她在心下转了好几个弯后才颤巍巍回:“姝挽多谢公主好意,只是姝挽及笄尚还有几日,且目下姜家还有别的事要忙,我的婚事暂且要搁置推迟,倘若到时候真有机会,一定会让公主帮忙掌掌眼的。”
在场谁都知道,姜梁两家就快结亲家了,由于两家的身份悬殊,长公主此番例行一问也不过是在这种场合给姜家抬身份,是以问过也就过了,除了当事的几人,谁也没太往心里去。
宴席照常开始,华灯初上,明月高悬,方才的一场小插曲在丝竹管弦的悠扬声音中渐渐淡化了讯息。
姜姝挽从上头退下来后,心里就一直跳,哪怕身边的方氏一直有意无意在旁边对姜凝芝耳提面命方才的事情不能再犯她也没心思去听了,桌上的东西也没怎么动,菜也已经凉透了,国公府的下人训练的极好,见她一直不动筷,遂上前撤下了她案上凉掉的餐食。
其中一个小丫鬟在收走她桌上的果盘时,藏在盘子下的手借着盘子的遮挡悄悄塞给她一物在手心。
她微愣,不动声色捏住,眼神不咸不淡看了那丫鬟一眼,面无表情,训练有素,一点也没有遮掩,姜姝挽有些纳闷,不知她是何意,正准备低头看一眼手里的东西时,就听那丫鬟在撤离自己身边时,在耳边极快极轻的说:“二少爷就在花园里等你…”
第 59 章
皇城宫内的夜宴也才刚刚开始, 今年处理了成王这个大麻烦后,李珺的心思都没有去岁那么深沉,席上一直言笑晏晏, 觞筹交错,不停的和坐于他身侧新晋的大理寺卿梁钰耳语两句。
臣下都看的出来,今夜皇帝的兴致很高, 不住的在让宫人添酒和举杯,几番来回过后场上的众人都有些酒酣耳热了, 李珺也喝了不少,眼神迷蒙之间侧头就见身边的梁钰又是一副清冷的样子, 耳边丝竹之声想起, 更加提醒他此刻是在中秋的夜宴上。
他蓦的笑了一声, 懒散的坐于龙椅上朝着侧身的梁钰状似无意的说了一句:“今日中秋, 你和那姜家小姐会见面吗?”
话落, 预料般的就看到梁钰投过来的视线, 虽是面无表情,可李珺知道他心下定然不悦。
果然, 下一瞬就听见梁钰张口:“臣日日被琐事拘在大理寺, 今日又被囿于这宫内,何来的机会去见她?”
皇上的宴请被他说是困囿,满朝众臣也只有他才敢说这句话了,李珺一听笑而不语,见他如此反应,看来国公府的宴会他还真的不知。
酒后的他玩心大起,支着身体端正做好后, 故意眯着一双酒醉朦胧的眼神看着他:“梁勉之啊梁勉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啊?”
酒后三分醉, 意识还是清醒,李珺明白要是事后梁钰知道今日那姜小姐曾经去过梁家,而他却被留在这宫廷中的话,必然是要追悔莫及的。
只见梁钰皱眉,对他这突如其来的话问的有些不明,反问:“皇上有话尽可直言。”
李珺手里的酒盏又见了底,一旁伺候的宫人正接过准备添,就听他鼻腔内发出一声轻笑,嘴里含糊咕哝不清对梁钰说:“姑姑今日宴请城中所有六品以上官员的亲眷区国公府赴宴,美其名曰与民同庆,可谁不知你梁钰你还未定亲,你说那姜伯府家的小姐今日可曾也会去……”
“啪!”瓷器破碎的声音自李珺身边传来,他低头看了眼地上颤巍巍发着抖嘴里一直大喊恕罪的宫人,脸上笑意不减。
“起来吧,不是梁大人,你也不至于会摔,收拾好退下吧。”他眼睛微眯,看着那已经走到大殿外的梁钰心里越发对那姜家小姐感到好奇。
能让梁钰放在心上十年的女子,究竟是怎样的女子。
……
国公府中
礼部的安排都是大差不差的,搭好戏台让戏班子来唱戏歌舞,就是这中秋夜宴的全部,不同的是这场宴会的目的。
皇帝的宴请是君恩,百官要感恩戴德的拜谢,可长公主的宴请却是要给自己相看儿媳妇的人选,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哪有不懂的道理。
开宴前夕长公主同姜家两位小姐之间的事情在整场宴会里只是一个很小的插曲,在场的众人心里都明白这场宴会的目的和重要性。
姜姝挽刚开始还不懂,以为真的只是长公主想分担圣上的担子,主动将百官的家眷宴请至国公府罢了,结果开宴之后,耳边充斥着各种对长公主的奉承和对梁钰这个人赞誉的话后她才后知后觉明白了这场宴会的目的。
梁骋和姜凝芝就快定亲,身为兄长的梁钰亲事却还八字没一撇,身为他母亲的长公主怎能不急,今日这筵席就是长公主对梁钰亲事的态度。
同梁钰在一处的事情,除了温湄之外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两人更是《约法三章》回了盛京后谁也不能提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正因为二人的隐瞒,长公主的不知晓,才让梁钰的亲事变得急迫起来。
既知道长公主迫不及待想要给自己的乖儿子寻一合适的女子作为世子夫人,姜姝挽心里有些酸涩,矛盾不已,既不愿二人之间的关系见光,也不愿梁钰相看别的女子。
她很是乖巧,自开席以来就一直安安静静坐着,周遭尽是对上位者的奉承,可她听在心里却是难受至极,再加上许久不见梁钰,今日这宴会究竟梁钰是否知情,他的态度又是怎样,她现在很想知道。
心中郁结着一口气,在场的众人都是言语含笑,只有她在一边格格不入,深吸一口气,准备出去透透气时,手心里却蓦然被人塞入了一物。
原本就在翻涌的心绪突然掀起更大的波浪,她微微抬头看向了这个东西原本的主人。
是一直在她身侧伺候的丫鬟,低眉顺目,趁着收走她桌案上一个果盘的间隙,就往手里塞了个东西。
训练有素,没有停留,等到姜姝挽反应过来时,耳边早已被丫鬟那句:“二少爷正在花园里等你”所充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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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一反应就是要拒绝,可还不待开口就见那丫鬟已经走了。
她不动声色的摩挲了掌心的东西,心绪从方才的翻涌起伏渐渐变得浮躁起来,席间的推杯换盏还在继续,凉爽的秋风并未降低她升腾起来的燥意,她抚了抚鬓角的乱发后起身,离去前告知了方氏一声。
出了席间,她直接问丫鬟去了客房,行在半路的时候瞧着周围没人后毫不犹豫就将手中的东西给扔了,虽还不知是什么,可依照她现在对梁骋的态度是决计不会去见他的,他的东西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不能留在身上。
连贯的动作过后,东西离手,她才顿觉心口的大石落了地,从口中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肩膀也肉眼可见的松弛下来。
可当转身后才发觉一件更为棘手的事情,她似乎在这偌大的国公府内迷了路。
方才出席间的时候,她形色匆匆,囫囵问了两句客房所在便直接往这个方向来,一路只顾着身后有没有来人,没有过多注意周围的路,这会猛然回头才发现自己迷了路。
周围没有灯笼,她方才因为要避着人所以挑了条没人的路走,这会竟是不知到了哪里来。
方才的一腔燥热到了这会已经冷静下不少,放松下来后,周围黑漆漆的模样也让她不禁紧张起来,一阵脚步声传来,惊得她浑身都是一颤,本想回头看清是谁,对方却先于她开了口。
“长姐来这儿作何?”姜凝芝的声音突兀的从身后黑夜里传来。
听见是她,姜姝挽轻呼一口气,心里却也奇怪:“席间酒气太甚,我有些不舒服,才会出来透透气,你怎也来了?”
她不以为意,夜色中拨了拨肩上的乱发,朝着姜姝挽走来:“我也是,那席间全是人,都在说话,聒噪的不行,我也是出来透透气的,不曾想在这儿碰上长姐。”
她的很是自然,眼睛一点也没有飘忽,姜姝挽不疑有他,更何况在陌生的地方有个相识的人在一处总是好的。
气氛一时凝滞,两人均在内心打量对方的言行,秋风掠过扫过地上的枯叶,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尤为诡异,姜凝芝开口:“长姐可好些了?小妹可要先回了。”
说完,扭头就欲走,身后的姜姝挽一见立马立马跟上,嘴硬道:“那我随你一起。”
姜姝挽来时不认路,黑漆漆偌大的院子只能跟着姜凝芝走,而姜凝芝像是知道这花园中的路一般,七拐八绕总能找到路,只是夜色中她走很急,一点都不等着身后的姜姝挽。
黑夜里视野不好,几个回廊折身之间,姜凝芝就在她眼前被跟丢了。
“二妹,二妹!姜凝芝!”拐过一个回廊,姜姝挽就没见到前面带路的姜凝芝,一时心急,就于黑夜里喊叫了几声,也是在这时候才发现,这里离宴席的地方好似已经很远了,她甚至已经听不见那丝竹的声音。
她急的在原地打转,没发现夜色中有一道蛰伏的黑影在隐蔽处一直观察她,蠢蠢欲动。
在说姜凝芝,成功把姜姝挽甩掉后全然不见方才的神色,一脸的不悦,拍拍双手自袖中取出一张小小的字条后讥诮道:“长姐就先在那院子里呆会吧,等阿骋哥哥走后,我自会来找你。”
此刻她已经循着记忆回到了宴会,辉煌的灯光下,那字条上面俨然画着的是国公府花园的一副简短明了的地图。
原来,方才在席间,那小丫头说话的时候姜凝芝恰好回头看到了她往姜姝挽手里塞东西的那一幕,又隐隐约约听到二少爷,花园等字眼,心中不免怀疑,遂跟上了姜姝挽。
本以为是两人想趁此机会私会一场,可没想到姜姝挽一出宴会就把手里的东西给扔了,她心下怀疑,就拾了回来,等看到上面的东西后再联想到方才丫鬟说的话,才恍然大悟。
是梁骋想在今夜约见姜姝挽一面,今日宴会上都是女眷他不便出面,又怕姜姝挽在府中迷了路,是以,让丫鬟来传话的同时还附带了一份小小的地图,好让姜姝挽循着上面的记号去找他。
却没想,竟被姜凝芝从头到尾看在眼里,跟着姜姝挽离席后,她眼见她扔了东西,又见她似乎不识得路,果真在院子里迷了方向,为了不让姜姝挽和梁骋有见面的机会,她主动现身不说,还亲自把姜姝挽带至了那花园的深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梁骋给的字条上并未标注出她带姜姝挽去的那地方是哪里,却是很明确的指明让姜姝挽不要误入了那里。
她心里气愤,觉得今日要是她没跟出来,那两人是不是就真的见面,接着分外眼红,然后死灰复燃?
她等了快一年,受了那么多委屈,他们怎么能无视她的伤心难过在她的眼皮下就私会,嫉妒,愤怒,再加上开宴时长公主对姜姝挽的态度,更另她觉得委屈不已,鬼使神差下,她就带着姜姝挽进入了那一片被梁骋划为“禁地”的地方。
她性子骄纵,却也从未害过人,把姜姝挽丢在那里后,还是禁不住有些颤意,回来的时候心不在焉还撞上一小厮,等回到席间以后看到姜姝挽空着的桌案还是有些隐隐不安,毕竟她也不知那地方有什么,姜姝挽会遇上什么。
第 60 章
梁府一隅安静的地方, 虫鸣声声,四处静谧,若是仔细观察, 就能发现那美人蕉的深处立有一男子,此时正仰面望着头顶的月亮,负手而立的站在那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信已经送出去许久了, 他也此处等了许久,可就是迟迟等不到那想见的人。
梁骋的眉头越来越紧锁, 心中担心使然,既担心姜姝挽不来, 又害怕来后不听自己的解释, 毕竟自从落水过后二人就再也没见过了。
而自己这近一年以来用年春闱为借口, 不去和姜家过礼的态度也不知远在江凌的她是否知晓。
想到和姜凝芝之间的事他不禁有些扶额, 本以为只是一次平常的交易, 没成想姜凝芝却当了真, 竟真的想嫁给他。
黑夜里的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收回思绪, 听出来来人行路匆匆, 一听来人就不是女子,梁骋皱眉,扭头就看到是他房里的小厮,他朝着他身后一扫,没有如愿见到那道想见的身影,低声中带了些斥责:“人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厮一路快步而来,嘴里还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饶是夜色掩盖下也不难听出慌乱:“姜,姜家小姐没有来, 小的怕姜小姐迷路特意去了筵席上找春兰,结果春兰说信送到后人就已经出来了,这会人不在宴上,也不知去了哪里,席上公主也知道人不见了,这会正在找…”
他话还没说完,腿脚就已经软下来了,这不是丢了一件东西那么简单,这可是丢了一个人。
…
姜凝芝回到席上后,眼睛就一直似有似无的朝着姜姝挽的位子上看,紧攥的手心因为紧张已经洇出了一层薄汗,周遭有什么动静都能被吓到。
方氏见她似有不对,放下杯盏后凑过来问“怎么出去一趟回来竟成了这副模样,是见了什么不该见的吗?”
她这会像一只小心翼翼在狼窟外路过的羔羊,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把她惊到,掌心的手帕已经快被她搅碎,她眼神飘忽,先是看了几眼姜姝挽的位子,上面还是空无一人,又抬头看了眼方氏,欲言又止。
方氏到底是过来人,就算方才在席间推杯换盏,间或也能瞥到这方的动静,又见女儿现下如此反应,还有什么不懂,揪住姜凝芝的衣角,凑到跟前和她额头相触就开始问道:“我方才见你们一道出去了,怎这会只见你,不见你长姐?”
她年纪本就不大,虽说性子骄纵,可也不曾主动害过人,现在心虚作祟,又害怕姜姝挽真的在那地方出什么事,面对方氏此刻的逼问,不过半晌就已经攻破她脆弱的心理防线,她眼眶发红,身子有些发抖,带着些哭腔朝着方氏道:“阿娘,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让她去见阿骋哥哥才把她带去了哪里,可那里黑漆漆的,连我都怕,我…我…”
她欲言又止,说的含含糊糊一点都不清楚,可方氏在内宅中浸淫这么多年,仅凭这点只言片语就能猜中事情的始末了。
碍于场面不对,不能大声呵斥,她咬咬牙看了周遭一眼,到底还是没舍得骂她,只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两眼就朝着身后带来的丫鬟吩咐:“你先扶着二小姐回去,要是有人问起,就说小姐不胜酒力有些醉了,大小姐的事不要向任何人提及,等我回来再说!”
言罢,就把在她怀里已经瘫软成一团的姜凝芝交给了丫鬟。
姜姝挽不见,姜凝芝却好好呆在这里,任谁都能看出来是她这做主母的失职,没有看顾好才会至此,眼下要先用借口送走姜凝芝,在寻办法找到姜姝挽。
国公府是长公主和国公爷婚后的住所,不论身份还是地位都是盛京中一等一的存在,两个如此尊贵的人住的地方都不用猜就能知道是可见一斑的大。
想要在这黑漆漆又偌大的国公府中找一个人,几乎不可能,方氏稍微敛下心神,确定姜凝芝已经走出了国公府后,憋足了一口气在心口,朝着坐上的长公主道:“公主在上,臣妇有要事容禀。”
她方氏只是一介妇孺,没有能力和部曲能够替她完成在国公府寻人这一难度极高的问题,眼下姜姝挽在国公府下落不明,她最能寻求帮助的,只有一个人,今日的主家,长公主。
…
黑漆漆院落中,姜姝挽有些后悔方才没有跟紧姜凝芝的脚步,几个转身之间就落在了这里。
与方才那花园里不同,这院子里并没有多少名贵的花木和精致的屋子,脚下踩着的这处地方也稀稀拉拉的长着乱草,只是四周的高墙比寻常的高出半丈有余。
耳边除了夜风就是树叶枯枝翻滚的声音,伸手不见五指,在彻底适应了这里的黑暗后姜姝挽方才紧张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方才要是认了路,这会就不至于被困在这儿了。”她翘着嘴角,有些闷闷不乐的说道,脚下却还是在四处走着,想看看从哪里能找到出去的路,可令她失望的是,她找遍了四周的高墙还是没找到从那里出去,脚上的软底绣鞋还不知被绊到了哪里,这会一只脚上没有鞋漏出了里面的罗袜。
秋日的乱草大多已经枯萎,生硬的有些扎人,她走姿略显奇怪,却还是不肯放弃的在四处找出去的路。
“咔擦”一声,她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枯枝,夜色中尤其刺耳,还不及低头看就听到从墙角下传来“嗖”的一声响动。
姜姝挽听到声音后吓得迭然抬头,堪堪只见一道巨大的黑影从树丛中扑出来,身姿矫健,动作迅猛朝她而来。
她不知那是什么,被吓得不敢动弹,不过须臾片刻那黑影离她就只有几丈距离了,忽高忽低的朝前奔跑,速度不减,就在快要接近她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掷物的声音。
那大家伙在黑夜里目力也是极好,见到有东西抛过来直接往天上一个跃身就接住,稳稳的落在了草地上。
接着就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还是那样的低沉又急切:“一边去!”
跟着,就见眼前的家伙嘴里发出一声似委屈似不满的“嗷呜”声,姜姝挽这才看清,那是一只似狼一般大小的犬类。
“你不是在宫里赴宴?怎么回了?”
她听到声音后立刻回头,语调里是压抑不住的惊喜,船上二人曾经在黑夜里渡过那么多个日夜,即便看不见人,光凭着对彼此的感觉和熟悉程度就知道是对方。
梁钰两步跨过二人之间的几步距离,一伸手就把她揽进了怀里,她的头顶与他的下颌相触,发间传来的是他从没闻过的香气,清淡不馥郁,却能恰到好处的安抚他有些浮躁的心绪。
他在中秋宴上听到李珺说的话后就马不停蹄往回赶,就怕错过了今晚能与她见面的机会,幸好,还来得及,他在心下暗自说道。
“那是不知你今夜会来,要是知道,我定不会去宫内赴宴。”黑夜里毫不掩饰,似乎星夜赶路而来,只为了让她听见这句话般。
只为你而来。
姜姝挽听后一愣,捏住他衣袖的双手浸出了些许薄汗.也不知是害羞还是紧张,她依然继续问:
“那今日长公主开宴的事你不知?”听他如此说,她心中有些小小兴奋,既如此说那是否能说明对于今晚这场宴会的目的他其实也并不知晓。
敏锐如他,察觉到她的小心思,轻笑一声:“我娘只告诉我今日她要开宴,没说是宴请了那些人,我也是在宫宴上听皇上提及才知道的。”
被拥抱在他怀里的姜姝挽不可抑制的勾了勾唇角,早在他方才出现的时候她就已经确定他并不知情,可当他真的亲口承认后自己还是不能免俗,会高兴,会开心,会感动。
二人身高的差距,她此刻半垫着脚尖回抱着他,脸颊深埋在他胸口的位置贪婪的汲取这久违的温度。
早在江陵就互许心意的两人,本就该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又恰逢回京路上有陈朗在侧,回京后二人又不得相见,压抑的久了一见面自然就迸炸开,安静的当下都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在砰砰作响.
可一旁的大犬却不懂人类之间的情愫,吃完口中的东西后,又回到梁钰身边,嗷呜嗷呜摇着尾巴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虽说知道是只大犬,可凑的如此近姜姝挽还是不免有些怕,拍拍梁钰的胸膛朝着身后抬了抬下巴,还是有些心有余悸道:“它好像在叫你?”
怀里的柔软离他而去,梁钰皱眉回头,还是一副责怪的语气:“这次把人认好,下次不可再误伤。”
那大犬一听,方才还一副锤头低迷的样子瞬间变得精神起来,起身走至姜姝挽身边围着她走了好几圈,嗅了好几次才做罢。
姜姝挽不明这是何意,抬头看向梁钰以求解释,还未抬头双脚就已经离地,梁钰一手穿过她膝盖将她横抱了起来,朝着前面走去。
“挽挽的鞋不见了,你去四处找找。”边走边朝着地上的大犬说.
姜姝挽这才明白过来,方才那大犬围着自己打转是在闻自己身上的味道,这会梁钰看到了她的脚下如此,正好让着大狗替自己找来鞋子,她俏脸微红,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紧紧靠着他心口。
“你怎知道我在这里?”
对于犬类这种嗅觉敏感的动物来说,找一只绣鞋并不难,当梁钰将她放在檐下一块石墩上屈膝轻轻执起她的玉足时,那只大狗就已经叼着她的鞋屁颠屁颠的跑了回来。
梁钰手一顿,眼眸里寒光一瞬即逝,却还是避重就轻道:“我让铭风和暗卫帮我一起找的。”
姜姝挽不疑有他,但若她仔细想想就能明白梁钰话里的纰漏,铭风和暗卫即便再厉害,又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在这占地数亩的国公府黑豹的院子里找到她。
黑豹是他父亲的猎犬,从小就单独豢养在这处,因为性子暴躁不易近人,连四周的高墙都砌的比别处高了许多,平日里除了喂养它的小厮外没有别的人敢来这里,除了梁钰父子。
梁钰从宫里赶回来,刚踏入门房就听说席上丢了位姑娘,他揪住正要去找人的小厮,一问才知,丢的正是姜家的大小姐,这会全府上下都在找人。
他那会刚下马,心里着急不已,当即就让铭风将今日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找来,一通盘问下才知了事情的始末。
可姜姝挽并没有去赴梁骋的约,出了席间后也再也没回来过,他又询问了当时在门外伺候的人,说看到姜家两位小姐都先后去了后院花园的地方,不过回来的时候,确实只有姜二小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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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围缩小后找起人来就方便的多,而姜凝芝的提前离席也让他猜到了什么,后院花园的路并不复杂,只需要循着灯光走便能走出来,除非,他们去了豢养黑豹的院子。
脚底沾上的碎渣被他轻柔的捻去,温热粗粒的大掌抚着她的脚底泛痒,不禁往身前缩了缩,却被梁钰强硬的捏住脚踝,不由分说的拿过一旁刚寻回的秀鞋就套了进去。
“我是不是该回去了?”纵使是自己喜欢的人,可被他这般捏着脚踝替她穿鞋子姜姝挽还是有些害羞的,又突然想到离开席间已经很久了,再不回去该有人来寻了,要是被人发现自己和他们世子一同出现在此处,怕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梁钰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变的有些沉闷,替她穿好鞋后才“嗯”了一声回答她,牵手扶着她起身,又替她整理了衣裙上的褶子后才开口道:“这儿路不好找,我送你出去。”
“那你…”
“我送你到花园,见到有人我就走了,不会被发现的。”他打消了她的顾虑,语气轻的仿佛刚刚的沉默只是一瞬的情绪变化般。
姜姝挽犹自当是他另有要事,并不知他的内心在酝酿怎样的风暴。
要是今日他没有及时赶回来,依着黑豹的性子,姜姝挽今日必定受伤,亦或是,姜凝芝没有从中作梗,梁骋还会不会另寻机会来找他。
终于意识到他情绪的不对,姜姝挽有些困惑的摇了摇二人交握的双手问:“你怎么了,哪里不高兴吗?”
梁钰却回头,一双在夜色下依然烨烨生辉的眸子紧紧盯着她,似要把她看进那眸底的深处,他轻笑:“我是在想,该何时向你爹提亲,只有把你放在身边,我才会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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