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方教授如今是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绳,他担心其他教谕也存在代写情况,又组织了一次考核。
当场出题, 当场作答。
所幸, 在座教谕皆是真才实学,并非弄虚作假之辈。
至于原本钱教谕负责的那门课,自有新来的教谕补缺。
新教谕是位年轻男子,性情内敛,寡言少语, 授课却很负责,在学生中的评价极高。
值得一提的是, 在新教谕的教导下, 苏源本来自我感觉有些滞涩的行文流畅不少,变得文思如泉, 落笔成章。
眨眼又到第五次考核日,苏源依旧稳居榜一。
路过木板墙时,他的文章依旧被当作范文展示,不经意间抬眼, 惊觉枯叶尽落, 只余下一树枯枝。
掐指一算,消息也该到了。
“我向教谕讨了一份书单,明日正好休沐,去书斋看看如何?”
府学的休沐一般在考核出成绩的次日,为期两天。
苏源接过书单看一眼, 都是些院试必备书目:“自然要买的, 顺便再备一些笔墨纸砚,快要见底了。”
“我也正有此意。”方东望着半空中打旋的落叶, 慨叹一句,“过些时日就入冬了,再有三两次考核就能回去了。”
二人皆是初次出远门,离家数月,自是惦念家人。
苏源嘴角笑意淡了淡,许久轻叹一声:“如今院试尚未开始,日后如果有机会能往上考,可是要去省城,甚至千里外的京城。”
除非家人随同,否则这期间铁定是要分隔两地的。
若中途再来个游学,一两年见不到面也是寻常。
“也是。”方东把书单揣进怀中,自然转移话题,“听说今日饭堂加了新的荤菜,咱们可得脚程快些,
PanPan
去迟了就抢不到了。”
饭堂除去坚硬程度可与青砖匹敌的馒头和面饼,其他饭菜味道都挺不错,偶尔还会上一两道新菜。
苏·守财奴·源也只在出成绩这天才会犒劳自己,多点一道荤菜。
天时地利人和,苏源也顾不上伤感,拉上方东就往前奔:“快快快,咱们可不能落后他人,先到先得,吃肉就要吃大块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东哭笑不得,只得跟着一起跑。
排队时苏源看到了梁盛,他正和黄玉一道吃饭,抬手间宽袖滑出一截,纤细的手臂好似用力就能折断。
太瘦了,脸色也很难看,泛着病态的苍白。
苏源不禁蹙了下眉,亲儿子变成这样,梁守海都不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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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他一直对梁盛采取无视态度,也有些看不下去。
苏源虽然没看过原文,但根据室友的描述,梁盛这个男主在考取童生后高歌猛进,男主光环开到最大,一直到位极人臣都没遇到过什么太大的坎坷。
可他现在这样,让苏源怀疑他的记忆是不是出了差错,记错了室友的剧情梗概。
苏源眼神微闪,不着痕迹移开眼,随着队伍缓慢前移。
很快买到饭,和方东找到位置坐下。
方东尝一口新菜,嘶气道:“今儿的百叶炒肉丝里面放了茱萸,有点辣。”
“我尝尝。”苏源倒是对辣的接受程度很高,夹了一筷子百叶炒肉。
肉丝嫩滑,百叶爽口,再加上茱萸的辣味在口腔里爆开,味蕾瞬间被刺激到。
苏源喝一口菜汤,又扒了一口饭:“确实有点辣,你不能吃辣就少吃点。”
方东应声,幸好他没打太多,旋即又道:“今日课堂上教谕讲解了一篇八股文,我有个地方不太明白,结束后教谕又走得太快,回去你帮我看看吧。”
倘若今天不把问题解决了,他一整天都得抓心挠肺。
“那成,我快些吃。”说着苏源加快了扒饭的速度。
待两人一前一后走远,梁盛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苏源,漆黑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
黄玉和梁盛也认识几年了,他心里想什么多少也能猜到一点,撇撇嘴说:“你说苏源他有什么好横的,咱们好歹也是官家子弟,他现在不过是个农家子,自以为考取了童生就了不得了,整日里呼朋唤友,等他真考上状元再说啊,哼!”
黄玉此人也是说话不过脑,无意中得罪人都不知道,时下侃侃而谈,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的一字一句都在戳梁盛的肺管子。
官家子弟又如何,他似乎已经被放弃了,以前爹从未凶过他,这短短一年内已经数次对他动手了。
不过是个童生……可苏源是双案首,比他们都要厉害。
至于状元郎,三岁起爹就说他是文曲星下凡,天生状元郎的料,可现在呢,他的成绩一日差过一日,能不能考上秀才还得打个问号。
梁盛呼吸急促,捏紧筷子,手背上青筋毕露,机械性地往嘴里塞饭。
明明是价高一筹的白米饭,软糯清甜,入了喉咙却难以吞咽,令人作呕。
他艰难咽下,双眼因熬夜苦读发红发涩,眨一下都很疼:“黄兄咱们快吃吧,等会该上课了。”
黄玉意味索然,也没搭理梁盛,自顾自吃起饭来。
……
辛苦一月,苏源终于等来了休沐日。
生物钟让他们起了个大早,站在窗前做运动。
最近苏源又增添了两项锻炼,高抬腿和俯卧撑。
方东有样学样,看一遍后也很快学会,将其加入到自己的锻炼计划中。
一开始苏源只做了二十个,毕竟这具身体才十一岁,循序渐进,逐次增加即可。
做完锻炼,二人又去饭堂买了馒头,温水送服,方出了府学,直奔书斋而去。
抵达目的地,进去一看,里面大半都是身着蓝白学子服的学生。
有人认出了苏源,见他徘徊在书架前,主动打招呼:“苏弟要买什么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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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借鉴借鉴,回头悄悄把书吃透,惊艳所有人。
方东也不藏私,大方分享了书单,那位学子当即喜不自胜,记下书单后再三言谢,急吼吼跑去另一边找书了。
苏源则和方东分工合作,很快把几本书找齐,又寻了售卖笔墨纸砚的地儿,挑了好些,一起抱在怀里去付钱。
两人都带了小挎包,完事后把东西往里面一塞,打道回府。
已经出来透过气,也该继续学习了。
刚走到府学门口,身后传来高昂的呼唤,难掩激动:“源哥儿!方东!”
回过头一瞧,竟是唐胤。
他二人皆露出惊喜的表情,异口同声:“唐兄!”
唐胤半个身子从马车里探出来,疯狂招手:“快上来!”
两人上了马车,一室暖意扑面而来,苏源觉察到马车动了,遂问道:“去哪?”
“当然是去酒楼了,咱们好不容易见一面,怎么能在露天地里。”唐胤懒洋洋地倚着马车壁,不忘发牢骚,“你们自己算算,这都几个月了,说好的回来呢?”
苏源语噎,这不是学业太忙,抽不出空么。
“这男人的嘴啊,都不可信,哼!”
苏源:“……”
方东:“……”
苏源忙拱手赔礼:“是我们不好,唐兄莫要生气。”
方东紧随其后:“我们一直惦念着唐兄,却无法回镇上,心中自是无比愧疚。”
两人好说歹说,才勉强哄好了唐胤。
唐胤拿起手边的两个盒子,分别递给他们:“这是慧兰婶子和兰心婶子做的点心,她们特意让我带给你们的。”
“还有银子。”他又递来两个荷包,“也是她们让我捎来的。”
苏源顾不上诧异,忙一手接过一个,先打开了盒子,里面整齐摆放着十二块点心。
见到点心的模样,苏源眼眶有些发胀。
这点心是他离家前留给苏慧兰的方子,制作过程有些复杂,原是想着让她试一试,没想到竟成功了,还大老远让唐胤带来给他。
捻起一块放入嘴里,满口香甜,简直甜到了心里。
又捏了把荷包,里面应该有好些银锞子,沉甸甸的。
再看方东,他竟双目湿润,边吃边哽咽,口中念念有词:“孩儿不孝,留娘一人在家中……”
对此苏源表示理解,方兄只是外表内敛,内心情感还是很丰富的。
车辙一路轱辘转动,很快到了就近的酒楼。
唐胤一进雅间就招呼小二上茶,待小二退了出去,兴冲冲地说:“你们知道吗,县令……哦不对,梁守海他被罢官了!”
苏源挑了下眉,他就说好消息快要到了。
“昨儿傍晚知府大人来县里传达圣上旨意,梁守海宠妾灭妻,以庶充嫡,且与当地富商勾结,大肆敛财,直接抄了他家,抄出上万两银子,还有各种稀罕物件,摆了一大摊,我派去的人说,看热闹的老百姓眼睛都红了。”
自从苏源让他把举报信交给林璋,唐胤就一直让人盯着梁家,重点在梁守海。
这不,事情刚发生没一会儿,他就得了消息,一晚上激动得没睡好,今儿一早就赶来府城告诉苏源这个好消息。
苏源料到梁守海私底下非法搞钱,没想到竟然搞了上万两,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他暗自腹诽,不忘问京城那边对梁守海的决判:“只是被罢了官?”
不应该啊,靖朝律法中对待贪污官员虽不比明朝那般苛刻,却也条例清晰,惩治分明。
“当
丽嘉
然不是了。”唐胤卖了个关子,“你们猜他现在如何了?”
苏源可急,颇为无奈:“唐兄你快说吧。”
唐胤嘿嘿笑:“除去被罢官,他还被当众打了一百个板子,流放三千里,且子孙三代皆不可科举入仕。”
苏源一惊,这么说来,梁盛不能再继续考下去了?
方东疑惑:“可我看梁盛好像并不知情。”
今早他还在饭堂看见梁盛,若他知道家中出事,可不会这般淡定。
“昨晚发生的事,传来府城也得需要时间。”唐胤摸摸下巴,“这个点,梁盛应该已经知道了。”
“好了不提他们了,我攒了好些问题,快来帮我解答,完了再吃午饭。”说着从袖中掏出笔记本,清清嗓子,“第一个……”
苏源暂时将梁家丢到一边,专注于答疑。
第四十二章
正如唐胤所料, 梁盛的确已得知此事。
彼时他吃完早饭,正欲回学舍看书,半道上被张渐鸿堵住去路。
“啧啧啧, 梁盛你可真是个祸害啊, 害死你姨娘不说,现在你爹也被你害惨了。”
梁盛心底升起不祥的预感,急切追问:“发生了何事?”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啊。”张渐鸿砸吧着嘴,“昨晚知府大人带人抄了梁家,整整抄出几万两银子, 真没看出来,你爹还是个贪官。”
梁盛整个人如遭雷击, 半边身子都麻了。
口中喃喃:“你骗我是不是, 我爹清廉爱民,怎么可能是贪官”
“怎么不可能!”张渐鸿高声道, “你爹杖被罢了官后又杖一百,眼下已经被关进府衙大牢,只等月底流放三千里呢。”
这个点饭堂里人很多,大家都听见张渐鸿的话, 一个个骇目惊心。
“宠妾灭妻也就罢了, 竟然还做出这等子丑事,知府大人抄得好!”
“俗话说得好,有其父必有其子,子肖父,姓梁的贪官贪婪可恨, 想必梁盛也不是什么好货。”
“要我说就该砍头, 贪官都该死!”
这年头老百姓赚一文钱都不容易,梁守海却与富商勾连, 搜刮民脂民膏,简直罪无可赦。
听着周围义愤填膺的指责,梁盛脑袋里嗡一声响,脚下发软,险险没站住。
张渐鸿心中快慰,又给他来了最后一击:“当今可发话了,梁家三代不得科考,之前你死赖着不走,现在还不赶紧滚?!”
众人一片哗然,愤恨的同时又对梁盛生出几分同情。
梁盛的天赋是好的,不然也不会年仅十岁便考中童生。
仕途在此断掉,遗憾可想而知。
一旁的黄玉闻言,不进反退。
虽说他在府学的人缘不好,平日里只有梁盛和他一起,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想被梁盛连累,让本就乌漆嘛黑的名声更加雪上加霜。
这一幕落入梁盛眼中,好似他是什么脏东西,所有人都敬而远之。
有种全世界都站在他对立面的感觉。
好容易脱身,梁盛一路疾奔,马都快跑死,硬是在一个时辰回了灵璧县。
刚一脚踏下马车,梁盛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整洁阔气的梁府大门已经贴上封条,此时已经被臭鸡蛋和烂菜叶糊满,又脏又臭。
还有门头上由梁守海亲自撰写的“梁府”牌匾,也被愤怒的百姓拆了下来,折成两截丢在角落里,任人践踏。
有人认出了梁盛,振臂一呼:“这是狗官的儿子,大家不要放过他!”
梁盛身体比大脑先反应过来,拎起袍角狂奔进窄巷中,七拐八绕,很快甩开了气势汹汹的百姓。
梁盛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肺部灌满了冷空气,喉咙刀割一样疼。
他弓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喘气。
肩膀不住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
方才所见的画面始终盘亘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生活了十一年的地方,以后都回不去了。
他没有爹娘,也没有家了。
*
唐胤的到来,打乱了苏源的学习计划。
但他到底不是重学习轻好友之人,便忍痛抽出一整天时间,和方东轮流为唐胤解惑,下午又陪他在府城逛悠。
直至酉时初,夜幕落下,唐胤才把二人送到府学门口,三人就此告别。
今晚肯定是不回去了,所以他一早就让人在客栈订了房间,将就一晚,明日一早再回去。
至于明日上课迟到,唐胤表示不慌。
因为苏源和方东给了他老厚一本课堂笔记,让他带给季先生,说是给私塾的学生们看。
揣着这本免死金牌,想必先生也不会赏他吃戒尺。
再说苏源和方东,他二人目送着马车远去,才折身进去。
随后发现学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并未探讨文章,而是在议论梁家的事。
苏源听了一耳朵,言谈间尽是唾弃。
“陛下圣明,直接绝了梁家的仕途,若梁盛一朝入朝为官,说不准就是第二个梁贪官。”
众人不可置否,皆点头称是。
走出一段距离,苏源长舒一口气:“梁家就这么倒了。”
虽说梁家的下场与他有关,也算间接导致梁盛仕途断绝,苏源却不后悔。
梁守海就是个狠心毒辣的伪君子,一切以利益为先,为了梁盛放弃苏源母子,又为了自个儿的名声放弃真爱云秀。
只要他得势一天,为了所谓的光耀门楣,就不会停下对苏源的纠缠。
说不准哪天恼羞成怒,对他或者他身边的人下手。
苏源被缠得烦了,索性暗中出手,以绝后患。
方东轻声说:“他既做了,就该想到这一天。”
又没人逼着他宠妾灭妻,剥削百姓,他有如今的下场,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也是。”苏源点点头,不出意外的话,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他们先前已经和唐胤一块用过晚饭,也没再去饭堂,直接回了学舍,休整一番便摊开新买的院试教辅书,伏案苦读。
戌时左右,苏源正沉浸在书中世界,忽而被清脆而迅疾的噼啪声打断思路。
蹙眉抬眸,原是外面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打在窗台上发出的声音。
再有北风呼啸着撞击窗子,争先恐后地从缝隙灌进来,屋子里温度陡然降低,二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苏源可不想受寒,继而影响到上课学习,老老实实翻出一件夹棉的薄袄套在身上。
方东踟蹰片刻,也套上了袄子。
再坐下,果然暖和许多。
苏源倒一杯热茶,喝一口胃里暖洋洋的,暖意很快蔓延到四肢百骸,舒坦极了。
搓搓手,继续读书。
不多时,窗外一道白光划破天际,一副撕裂夜幕的架势,照得屋里更加亮堂。
“轰隆——”
雷声沉闷震耳,和着噼啪雨声,吵得人愈发心烦。
苏源耐下性子又学了一个时辰,眼瞅着耐心即将告罄,直接把书一合,上床睡觉了。
担心夜里冷,苏源又添了一床被褥,沉甸甸压在身上。
被窝很快由凉转温,苏源阖上眼,在极具节奏的雨声催眠中安然睡去。
次日一早,苏源起身后习惯性开窗透气,凉风扑面而来,吹得他瞌睡虫瞬间跑没影,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啪嗒”一声关上窗,苏源呵着凉气:“今天得多穿点,降温了。”
方东外袍都已经穿上了,见状立刻取出冬版的学子服。
二人麻利换了衣裳,方撑着伞出门觅食。
走在小径上,苏源注意到好些学子仍旧一身单薄学子服,冻得缩头缩脑,一边吸气一边埋怨这见鬼的天气。
苏源忍不住笑,兀自裹紧了衣裳,阔步向前。
这天起,梁盛再没出现在府学,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好似凭空消失一般,杳无踪迹。
梁家的事只在府城传了个把月,很快被其他事情所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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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人生,各自的责任,梁家就如同过客云烟,转眼间擦身而过,消散不见。
苏源偶尔空闲下来,也会想起梁盛这个男主。
想他时下境遇如何,又身在何处。
他从未看轻梁盛,更不会低估男主光环的强大,男主不论在哪都有贵人相助,眼下也不例外。
就拿当初梁守海考中进士来说,当时苏源和梁盛几乎是前后脚出生,梁盛的姑婆为了让云秀母子站稳脚跟,身为伯爷宠妾的她特意央求伯爷动用人脉关系,直接让梁守海回祖籍为官。
梁盛的这个姑婆算是一大助力,后期也是她央着伯爷把梁盛引荐给那位皇子,继而有了从龙之功。
而苏源之所以知晓这件事,也是室友跟他吐槽,若非男主爹官职低微,京城那边不会对一个七品官多加关注,又有一个男主当儿子,上头有人罩着,早被革除功名,回家种田去了。
苏源一直将此事深埋心底,上次给林璋送信时轻描淡写提了一嘴,只让人心领神会即可。
林璋何其敏锐,自然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而这次梁守海被罢官时未提及回祖籍任官这一罪名,多半也与京城那什么伯爷有关。
想到这里,苏源轻叹了声。
真是朝中有人好做事,梁守海因着梁盛的姑婆吃了诸多好处,若再加上那项罪名,估计就能被砍头。
实在是棋差一着。
但他很快就没心思多想了。
年关将近,考核日之后又是年末考核,中间不过差了三两日,苏源忙得脚不沾地,满脑子都是之乎者也,连睡梦中都在背书。
不过幸好,苏源两次都稳住了第一。
年末考核是有奖赏的,方教授直接简单粗暴地把银钱当做奖品,苏源作为第一名,得了五两银子。
至于方东,他这次不幸失手,从第二掉到了第四,只得了二两银子。
天降横财,他二人都很高兴,揣着热乎的银子赶回学舍,行李早已收拾好,背上书箱,拎上包袱,拔腿就走。
许是乐极生悲,他们赶到城门口,却被告知牛车已先走一步。
城门口寒风凛冽,吹在脸上像是刀割。
苏源连忙拉着方东来到背风处,搓手哈气:“要不咱们叫个马车?”
牛车和马车那肯定不是一个级别,费用显然是后者更高。
就在方东迟疑时,天空突然飘起了雪花。
这是今年第一场雪,势头来得尤其大,盐粒般的雪花落在脸上,冰得人打个寒蝉。
方东旋即正色道:“我也正有此意。”
苏源弯了下唇,二人一道租马车去了。
租的是最便宜的马车,车厢内空间狭窄,两个人加上书箱和包袱,几乎挤得满满当当。
赶路时车厢还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让人有种下一刻就要坍塌的错觉。
随着雪越下越大,甚至有碎雪从头顶落下。
苏源也是感觉到头顶湿润,一抬头才发现车厢顶部裂了老大一条缝,因为在角落的缘故,他们之前都不曾发现。
摸了把潮湿的头顶,苏源忍不住道:“真是便宜没好货。”
他就说怎么这家马车这般便宜,订下时周围人眼神有点奇怪,敢情是把他们当成冤大头了。
方东递来一张巾帕:“擦一擦,不若源弟坐到我这边?”
苏源一边擦拭头发,一边摆手道:“不必了,把它堵上就好了。”
方东不再强求,帮着苏源堵上缝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之后一路上没再出什么状况,待平安归家,已到申时。
杨河镇倒是没怎么下雪,只在地上屋顶落了浅浅一层,脚踩在上面,可以听见咯吱声响。
苏源背上书箱,又取来包袱,转眸意味不明地望向车夫。
车夫自知理亏,讪讪笑着,带着几分讨好。
苏源见他冻得脸都紫了,身上脸上也都落了不少雪花,无奈一叹:“你赶紧回去吧。”
“欸,欸,好,多谢童生老爷!”再三言谢,才驾着马车离去。
雪势极小,苏源也没再撑伞,和方东往点心铺子走去。
“客人您的蛋黄酥,拿好慢走!”苏慧兰把打包好的点心交给客人,又问下一位,“您想要什么点心,前些日子刚出的蛋黄酥就很不错,其他的也都……”
“娘。”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苏慧兰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擦手的动作一顿,她急忙抬头。
入目是源哥儿清隽的眉眼,嘴角携着浅淡笑意,清泠又不乏温雅。
半年不见,源哥儿长高了不少,身量愈发修长,蓝白学子服衬得他如同青松白杨,笔直伫立。
苏慧兰揉揉眼睛,不确定地喊:“源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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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源笑着应一声:“娘,我回来了。”
苏慧兰也顾不上其他,忙拉着苏源和方东进来:“冷不冷啊,怎么回来的,哦呦今天正好下雪,你们怎么不等两天再回来……”
总之就絮絮叨叨说着,眼睛一直盯着苏源,怎么也瞧不够。
一旁的客人促狭道:“掌柜的见了儿子就忘了咱们。”
“你算个啥,这二位可是童生老爷,人大老远跑去求学,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该高兴高兴。”
众人忍不住哄笑,善意地道:“掌柜的赶紧进去吧,让小赵给咱们拿就成。”
赵荷花立刻上前应付客人。
苏慧兰见状也放下心,转而看向方东:“你娘在屋里头做点心呢,你自个儿去吧。”
方东也急着见他娘,道谢后急吼吼走去了后院。
苏源则任由苏慧兰拉着去了厨房,不明所以地问:“娘您带我来这干什么?”
他书箱和包袱还没放呢。
苏慧兰也注意到这一点,忙摆手:“那你先去把东西放下,赶紧来啊,娘做了好吃的。”
苏源眨眨眼,心领神会,小跑着过去把行李搁下,又匆匆折返:“娘您做了啥?”
苏慧兰顺势揭开锅盖,夹了一筷子猪肝喂到苏源嘴边:“尝尝?”
这不是接近年关,她想着源哥儿这些时日也该回来了,就提前买了些东西回来,反正都是荤菜,洗净后切好丢进锅里,加上卤料,卤了一大锅卤味。
反正卤味里放了不少盐,存得时间久,个把月也不会变质。
苏源也不矫情,一口咬住。
卤料放得很足,再加上他吃惯了苏慧兰的手艺,只觉得满口留香,二话不说竖起大拇指:“绝!”
苏慧兰笑得合不拢嘴,又去灶塘点火:“早上就做好了,没想到你会回来,我要是知道,肯定给你放锅里温着。”
苏源倒是无所谓,卤味凉的热的都能吃,各具风味。
拿起锅铲把卤味翻了几个转,又听苏慧兰说:“等会把东哥儿叫来,你俩一块吃点。”
苏源一口应了,待卤味热了,去工作间叫人。
方东一开始婉拒了,只是苏源坚持,只好跟上,二人顶着细碎的雪花钻进厨房。
苏慧兰已经盛了两小碗卤味,正往里面加卤汤:“快来吃,凉了就硬了,用源哥儿的话说,口感就不好了。”
苏源笑笑:“谢谢娘。”
方东也跟着说:“谢谢婶子。”
“你们先吃着,我去前头帮忙了。”
年关将至,生意好了不止一点,赵荷花一人肯定忙不过来。
厨房里有一张小桌,苏源方东面对面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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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尝一口卤肉,苏源抻长双腿,神色放松:“还是家里好。”
“谁说不是呢。”方东抿着排骨,“可是咱们只放半月,过了年又要回去了。”
苏源瞪他一眼,却没什么凶气:“就不能让我继续待在幻想里?”
方东笑着告罪:“是我的错,还请源弟原谅则个。”
苏源捏着筷子又吃一口:“就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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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这口吃的,咱们都得好好读书,日后一家人整整齐齐,可比饭堂的砖块好吃得多得多。”
方东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半晌后才明白,失笑道:“那馒头……好吧确实很像砖块。”
又长又硬。
两人有说有笑,很快吃完了卤味。
刘兰心手里的活儿也干完了,正好外面雪停了,母子二人就赶忙坐牛车回村去了。
苏慧兰关了铺子,穿上襜衣去做晚饭。
因着源哥儿回来,她心里快活,一个人硬是忙出了热火朝天的场面。
苏源把院子里的积雪扫了,跑去厨房门口:“娘您知道梁家的事吗?”
苏慧兰背对着他切菜,头也没回:“这事儿闹这么大,咱家又是开门做生意的,能听不到吗,当天晚上就听说了。”
时至今日,梁家对于他们来说也不再是什么三缄其口的存在。
梁守海被流放的那天,苏慧兰还高兴地吃了三大碗饭。
“我可真没想到啊,姓梁的这么富,当初我还在的时候可半点福都没享过,口口声声说什么我作为县令夫人要以身作则,带头简朴,真是男人的好一张臭嘴!”
“不过幸亏我当时没享福,外人也都晓得我过得什么日子,眼下他们一个死一个流放,就咱俩好好的,嘿你说气不气?!”
苏源抿嘴笑,上去帮着洗菜:“咱们之后会越来越好的。”
“那是自然,源哥儿努力读书,娘努力赚钱,回头给源哥儿买宅子娶媳妇。”
苏源差点被口水呛着,连咳几声:“娘我才十一,还早着呢。”
苏慧兰也没再说,加快手上的动作,麻利地做好晚饭。
“前几天我去县里送点心,恰好看到了县令大人,还是个年轻后生呢。”
随着杨河点心铺的生意越来越好,县里都有不少人家过来订点心。
有时候忙不过来,就跟对方约定好哪天送过去。
苏源也没在意,只要不是梁守海,谁来都好:“希望是个好官。”
苏慧兰把菜盘子往苏源那边推了推:“过两天就要回村了,你要不要去拜访一下季先生?”
苏源喝一口粥,点头道:“原本就想着明日登门拜访,左右私塾也快停学了。”
“那你带几根香肠过去,还有腊肉,上次你翠花婶子还带了干笋给我,你也带些过去。”
苏源自无不应,吃完饭又就着油灯把教谕们留下的课业完成一部分。
待苏慧兰回屋,心神一动,进了自习室。
时隔半年,苏源再一次回到这里。
内里的陈设依旧如初,沙漏不知疲倦地流淌着,在底端积聚了浅浅一层。
顶端亮着荧白色的光,三个字忽闪忽闪。
苏源按照习惯将书本笔墨摆好,目光落在“一倍速”上。
快了,再有两年不到,他就能参加院试。
如无意外,只要他考中秀才,自习室就能升级了。
一倍速变五倍速,效率提高得可不止一星半点。
有动力就有行动力,苏源摊开书放声朗读,一手执笔,不时在旁标注着什么,面容沉静而专注。
又到亥时,苏源见好就收,置笔合书,自觉眼睛有些酸涩,便做了一套眼保健操,才出自习室。
窗外似乎又下起了雪,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躺在阔别已久的床上,苏源翻个身,很快睡去。
次日一早,苏源就带着提前准备的年礼前往私塾。
季先生刚用完早饭,正要去班里看看学生,一出门就遥遥看见了苏源。
他立刻放人进来,瞥见苏源手里的东西,叠了叠眉:“昨天刚回来?”
苏源嗯了一声:“明日学生就要回村了,提前来探望先生。方东本也打算今日来私塾,只是雪天路滑,便改了主意,可能要到年后才能来。”说着把年礼奉上。
季先生也没说什么,领着苏源去了书房,上来就是一场面对面的考校提问。
苏源应对如流,过程中也没出什么差错。
“不错。”季先生轻描淡写地评价,又没头没尾来了句,“知道你为什么去府学吗?”
苏源忪怔了一瞬,不是接受更好的教育?
第四十三章
苏源不语, 默默把身边的人筛选一遍。
季先生微微阖目,开门见山道:“是知府大人。”
苏源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面上愕然一闪而逝, 这位他还真没算进去。
“知府大人担心当初那件事影响你准备院试, 就让我建议你去府学读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又唯恐引起梁守海的怀疑,索性把私塾所有的童生都打包送去了府学。
这弹劾奏章一来一回,期间林璋又给梁守海找了点事做,让他无暇顾及苏源。
等他忙完,朝廷的问责已经下来。
季先生说得隐晦, 苏源却了然于怀,明白那件事指的什么。
短暂的诧异过后, 很难不动容。
梁守海是他血缘上的父亲, 对他从头到尾只有利用,让他认祖归宗也不过是拿他做筏子。
而他与林璋无亲无故, 不过几面之缘,林璋却在弹劾梁守海之余考虑到他的情况,护他免受渣爹荼毒。
对比之下,高下立现。
苏源百感交集, 深深作揖:“多谢先生与知府大人关照。”
“起初我并未想到让你去府学, 也算是我的疏忽,还得多亏知府大人。”季先生坦白说道。
苏源笑了笑,他又何尝不是。
只想着检举梁守海,却忽略了等待结果的那段时间。
说到底还是知府大人深识远虑,走一步看百步。
实在是书房内的气氛过于压抑, 季先生有意转移话题:“前些日子你让唐胤带回来的笔记, 我从头到尾翻看一遍,确实比我讲的要详尽许多。”
倒不是季先生逊人一筹, 而是私塾里的学生大多是白身,有些甚至还未下场考过县试。
反观苏源,他时下接受的是针对院试的教育,二者涉及面不同。
总不能给一个小学生讲高中课程,那他估计得哭出来。
思及此,苏源面色稍缓,索性就笔记上的内容展开讨论。
季先生打从一开始就很看重苏源,也不觉得两人年岁相差太多,对方没资格与自己辩论,反而兴致勃勃地翻开笔记,凝神聆听。
一场辩说下来,二人皆有种酣畅淋漓的痛快。
再一看天色,竟已到辰时。
季先生匆忙拿上书本起身:“我该去上课了。”
虽意犹未尽,却不能放着那些学生不管。
苏源拱手:“那学生就先回去了。”
季先生应好,大步走了出去。
苏源紧随其后,没走多远就见唐胤弓着腰从茅房钻出来。
他素来眼尖,老远瞧见身着青袍的苏源,又惊又喜:“源哥儿!”边喊边朝这边跑来。
苏源叫停他:“你赶紧回去,该上课了,咱们择日再聚。”
唐胤似乎察觉到什么,一扭头,季先生正一脸严肃地立在甲班门口,手上的戒尺蠢蠢欲动。
戒尺未到,手心先疼了。
唐胤连应承都顾不上,拔腿就跑。
苏源失笑,又见季先生朝他挥了挥戒尺,便转身离开了私塾。
路过仁心医馆,却发现有人踩着梯子摘牌匾。
门口有不少百姓围观,指指点点,低声议论。
苏源脚步微顿,听了一耳朵。
“这仁心医馆可算倒了,真是大快人心!”
“不是说医馆背后有曹员外吗,怎地倒了?”
“你多久没来镇上了,曹员外早早就没了,坟头的草都有两寸长了。”
“家里头起房子,得有个把两个月没来镇上了。”
“难怪呢,这不是县令大人奉命搞什么整顿,咱们县里好多富商都倒了大霉,曹家以前跟梁贪官走得近,第一个被拿来开刀了,那什么绸缎庄米铺都关门了,这仁心医馆也是其中一个。”
“曹家以前多富贵,出门都是有丫鬟小厮的,那排场风光的嘞,沦落到今天这地步,还真多亏了梁贪官。”
苏源眉梢轻动,回过头看了眼仁心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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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已被摘下的牌匾。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县令上任自然要树立威信,和梁守海勾连最深的曹家自然而然地被拎出来杀鸡儆猴了。
这样挺好,曹安若地下有知,棺材板铁定压不住。
苏源踩着积雪迎着朝阳,促狭地想着
今日是年前最后一天营业,苏源回到铺子上,正巧有位嗜点心如命的客人一口气买了好些回去。
苏慧兰深知点心变干后会影响口感,好心劝一句,对方却不以为意地说道:“放心吧掌柜的,我家十几口人,再分一点给亲戚邻里,可不一定能留到三四日后。”
苏慧兰只得取来油纸,将这几十块点心包上。
苏源在一旁帮忙,不时有客人上来搭话,无非是读书累不累,下次考试啥时候,有没有把握,争取一次考上秀才给你娘长脸云云。
苏源全程笑着,待午时吃饭才得脱身。
一摸双颊,脸都笑僵了。
苏慧兰见状,忍不住说:“娘这边三个人忙得过来,你下午就别出来了,看看书或者在后院玩一玩。”
苏源正有此意:“那好,下午我就在屋里看书。”
“明儿一早娘去集市上买点年货,买完就回村。”苏慧兰舀了一碗水倒进锅里,用丝瓜瓤刷一遍,又给舀出来,“一年没回去了,家里估计堆了一层灰。”
苏源只去过集市两次,有些意动:“我和您一起去吧,帮您拿东西。”
“你一个孩子能拎什么,娘有背篓,买了东西直接往里头一放,方便着呢。”
苏源把掉地上的青菜放回去,倒也干脆:“那我在家等您回来。”
苏慧兰笑眯眯应了,着手做午饭,苏源则在一旁帮衬。
着急忙慌吃了饭,苏慧兰又赶去前头应付客人,苏源翻出从府学带回来的书,坐在窗边翻看。
担心中途苏慧兰过来,即便不时有噪音从前面传过来,也没进自习室看书。
索性关了门窗,让自己处于近乎密闭的空间里,才得以静下心来。
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好容易放年假,苏源纵容了自己一回,早早入睡,又一觉睡到辰时才起。
屋外已经化雪了,雪水顺着瓦片滴滴答答往下落,颇有节奏感。
苏慧兰早就去了集市,家里只他一人。
去厨房炒了碗饭,端着碗出来就听见叩门声,苏源以为是他娘回来了,一手捧着碗就去开门。
没想到竟是唐胤,门一打开就大剌剌走了进来:“源哥儿你在家啊,我还以为你回去……你才吃饭?”
瞧这头发随意用发带束着,更像是刚起床。
苏源回屋坐下,扒一口饭:“嗯,刚起。”
唐胤瞥见床上的包袱,眼珠一转:“你们今天要回去了?”
苏源忙着填饱肚子,只点了点头。
唐胤又不是没眼力见的,遂停了话头,搓搓手去翻桌上的书。
苏源任他看了,只是加快扒饭的速度。
“怎么今天过来了?”苏源很快吃完,靠在桌旁,“你要是来迟点,说不定就扑了个空。”
“两三个月不见,昨儿好不容易见到你,又被先生逮了回去,今日特来找你叙叙旧。”唐胤把书反扣在桌上,“对了,你去私塾做什么?”
“给先生送年礼。”苏源眸光微动,去外面搬了张凳子,“正好趁今天有空,我来考考你。”
唐胤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跳蹿得老高:“我只是来找你玩,怎么又提问了?!”
苏源眼也不抬:“距离县试只剩六十三天。”
唐胤瞬间安静如鸡,怏怏坐了回去:“好吧,你问我答。”
“孺子可教也。”苏源笑着说,在对方炸毛之前赶忙说,“好了,提问开始!”
唐胤登时正色,进入状态。
二人一问一答,你来我往。
一刻钟后,苏源忽而停了提问。
唐胤:“怎么了?”
苏源目光落在他脸上:“你最近懈怠了不少。”
唐胤矢口否认:“怎么可能,我每天都很用功,为了县试而努力!”
苏源犀利点出:“可是你胖了。”
心宽体胖,反正他没见过哪个读书人体型富态,大多瘦削挺拔,青竹一般。
“上次府城见面,你还不似这般,连双下巴都有了。”苏源合上书,“不知你发现没有,方才的提问你好几次停顿了,之前我和方兄轮流提问,你都应答如流。”
唐胤眼神闪烁,不敢吱声。
苏源一手支着下巴:“让我猜猜,你为何懈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唐胤低头,不敢看人。
“你这一年都很用功,背了不少书,也作了不少文章,对于县试成竹在胸,就洋洋自得,把书本都抛到脑后,放纵自我了是吗?”
唐胤猛地抬头,和苏源洞察一切的双眸对上,像是触电一样移开眼。
好半晌,才哼哧哼哧说:“对不起源哥儿。”
这便是承认了。
苏源面无表情道:“县试只是入门,后面还有府试院试那么多场,你连县试都还没过,就如此懒怠,还不如直接放弃科考,回去做个富家翁,也省得你挑灯苦读,没日没夜地学习。”
“那不成!咱们说好了要一起去府学读书的!”
唐胤只支棱了几秒,又很快蔫了:“你们和先生都说我有九成把握通过县试,我想着反正要到年关了,休息一阵子,明年再学……”
明明比苏源大了两岁,却没来由地怵他的眼神,说着说着就息了声,欲哭无泪:“源哥儿我错了。”
他也知道苏源是为他好,更后悔当时被同窗们几句一捧,就翘起了尾巴,觉得自己是板上钉钉的童生了。
得知唐胤懈怠的缘由,苏源简直气笑了:“你没听过捧杀吗?就算是我和方兄,在考取童生后都不曾放松片刻,学无止境,你一旦松懈了,就会被人踩下去。”
唐胤羞愧不已,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嗫嚅道:“我明白了,以后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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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源揉揉眉心,也知道唐胤话痨又好动,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想了想说:“或许你可以尝试县试倒计时。”
第四十四章
“县试倒计时?”唐胤一脸迷茫, “那是什么?”
苏源顿了顿,接下来同他科普了何为县试倒计时。
跟高考倒计时差不多,在小木板上写下距离县试正式开始的天数, 挂在床头或是其他显眼的地方, 每天起床和入睡都能看见,时刻提醒自己用功读书,不可荒废。
苏源不知道这个法子对其他人有没有用,反正对他很有督促作用。
当初他就把高考倒计时的那张纸贴在床头,每次看到心里就会生出紧迫感。
还有xx天就要高考了, xx天一眨眼就过去了,我得加倍努力, 今天五三明天黄冈, 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今年的高考状元就是我!
事实证明, 自我督促确实有效,他考了全省第一。
思及唐胤目前的情况,苏源只得拿出当年那一套法子,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又不能随时随地跟在唐胤身边, 只能用某种方式间接提醒。
唐胤听完, 不明觉厉:“回头我试试?”
苏源颔首,面带微笑:“年后我会和方兄登门拜访唐伯父,届时唐兄不要让我们失望才是。”
唐胤笑容凝固。
苏源又给他画饼:“唐兄你想,只需四个多月,咱们就能相聚于府学, 既有了功名, 又免受来回颠簸之苦,何乐而不为?”
唐胤一琢磨, 深觉此言有理,拍着胸口:“源哥儿放心好了,回去我就伏案苦读,绝不再荒度时日。”
苏源欣慰极了,正欲给他来一顿夸夸,听见外面响起“叮当”声,歪着身子一看,原来苏慧兰早就到家了,正给年货归类,一会好带上牛车。
唐胤见状连忙站起来:“我就
丽嘉
不耽误你们了,先回去了。”
苏源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好像看透了他的真实意图。
唐胤摸摸鼻尖,经过方才那一遭,他确实有种愧对他人期望的感觉,想一个人静静。
“嗯,明年见。”到底是至交好友,苏源也不忍太过严苛,缓声道,“方才我言语太过激烈,还望唐兄容谅则个。”
“无妨,无妨,我知你是为我好。”
他又不是真糊涂,怎会心生芥蒂。
“至于你说的县试倒计时,回去我就让人准备,晚上就挂在床头。”说完,唐胤忙不迭开溜。
苏源摇摇头,出去帮着他娘把年货拾掇好:“锅里还有一碗炒饭,我给您热热?”
苏慧兰一早就去赶集,又担心闹出的动静吵醒源哥儿,还真没吃早饭,笑着应好。
待一切收拾妥当,母子二人带着包袱和年货去找牛车。
依旧是老地方,熟悉的苏二石。
“二石叔!”苏慧兰老远就跟他打招呼,带着儿子坐上板车。
苏二石正盯着远处写春联的摊子看热闹,扭头一看,咧嘴笑了:“啊啊——”
一边憨笑,一边用手比划。
“是啊,回来过年。”苏慧兰应道。
很快板车上人坐满,苏二石一甩鞭子,牛车缓缓向前。
年关这几天,村民们都忙着准备年货和打扫屋子,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飘着炊烟,肉香隔着老远都能闻见,馋哭隔壁小孩。
苏源回到福水村,除去几个三四岁的孩子在田埂上撒野,放眼望去人烟寥寥。
正好也省去了寒暄的工夫,母子俩直奔老屋,放下年货包袱就撸起袖子打扫卫生。
苏源捏着个鸡毛掸子,这边扫扫那边掸掸,忙得不亦乐乎。
苏慧兰去水井打了半缸水,跟在后头把他简单清理过的家什擦拭一遍,争取一尘不染,过个干净年。
两人分工合作,好容易把屋子打扫干净,又忙着做卤味、肉丸子和包子。
在苏源的提议下,苏慧兰做了四种馅料的包子,有荤有素,光是醒面蒸包子就花了两三个时辰,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苏源直到闲下来才意识到饿,捂着咕噜响的肚子钻进厨房找包子。
三个拳头大小的包子,狼吞虎咽几口就吃完了。
暮日西斜,总算忙得差不多,简单应付了晚饭,苏源把自己丢到床上,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弹。
几个呼吸间,就睡死过去。
次日就是大年三十,虽说浑身酸痛,也还是早早起来了。
今天要去祭祖,苏慧兰一早就把祭品还有香纸备好,吃了饭直奔山脚下。
这里葬着许多福水村的人,坟包乱而有序地分布着,四周杂草丛生,荒凉寂寥。
苏慧兰放下放置祭品的篮子,蹲身拔草,苏源则去旁边苏奶奶的坟头除草。
这是他第三次来这里,第一次是去年过年,第二次是过继改姓,每次心境都有所不同。
拔了草,苏慧兰在两位老人的坟前摆上祭品,这才开始烧香纸。
一边烧,一边语气平缓地说:“源哥儿考上童生了,再过一年多就能去考秀才,爹娘若泉下有知,保佑他考个好成绩。铺子的生意也很好,家里的进项一月多过一月,我现在是越来越有盼头。”
“梁守海被流放了,还有云秀,她是被缢死的。看到他们的下场,我发现也没想象中那么狂喜,用源哥儿的话说,没必要把情绪浪费在多余的人身上。”
苏源在旁安静听着,不时用树枝拨弄香纸。
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似乎有一道视线紧锁着自己,抬眸四顾,却一无所获。
入目只有前来祭拜先祖的村民们,他们忙着磕头烧纸,压根没人注意他。
许是错觉,总不会是什么灵异事件。
苏源这般想着,在爷奶坟前磕了三个头,待香纸燃尽,才和苏慧兰一前一后离开。
……
“此处风大,少爷咱们回去吧。”
耳畔冷不丁响起这一声,梁盛飘远的思绪被拉扯回来。
他看向衣着不凡的婆子,苍白的唇轻动:“好了,走吧。”
这婆子滞留在杨河镇已有半月之久,看惯了梁盛的死人脸,虽心中不快,但到底是云姨娘的侄孙,至少明面上不能表现出来。
她边走边说:“马车已经备好了,咱们即刻启程上路如何?”
梁盛脚下微顿:“老宅那边还有点东西,我要回去”
婆子笑眯眯地打断他,语气却是不容置喙:“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等到了京城什么的好东西没有,姨娘盼了您好些时日,这一来一回,时间就耽搁下来了,您说是也不是?”
梁盛没再吭声,只悄然攥紧了拳头。
二人一路往前,好容易沿着小路走出来,远远瞧见路边停着一辆马车。
梁盛坐进马车,听着婆子使唤马夫赶路,手指动了动,突然撩起窗帘子向后看去。
马车速度并不慢,路两旁的树木景致倒退着,连带着福水村都变得越来越小,直至变成一团黑影。
婆子在一旁絮絮叨叨,聒噪至极:“要我说,您到了京城可不能再这样,姨娘和伯爷都喜欢嘴甜会逗趣儿的,您如今的处境可糟得不能再糟,倘若惹了姨娘和伯爷不喜,日后更是艰难。”
“姨娘可是三令五申,让我转告您,伯爷因为你爹的事被陛下斥责,若非三姑娘进了大皇子府,早就被降职了,您可得顺着伯爷的意,万万不能再惹恼了他。”
这刘婆子是云姨娘身边的亲信,云姨娘又是永安伯宠妾,把正室逼得退居小佛堂的存在。
云姨娘疼爱侄女,自是爱屋及乌,怜惜梁盛先后没了爹娘,又孤身一人命途多舛,在平息永安伯因梁守海而起的怒火后,哄得他答应把梁盛接来京城。
永安伯本就宠爱云姨娘,梁守海一事对他也没什么实质性损失,一个半大小子而已,养着就养着了。
刘婆子临行前,云姨娘从永安伯嘴里套了不少话,又让刘婆子转告梁盛,言辞间不乏警告之意。
“我知道了。”梁盛温声应着,眼帘低垂,掩下眼里的不耐。
这些话他都听了百八十遍,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这老虔婆还在说个不停。
刘婆子见他垂着头唯唯诺诺,轻哼一声,倚在软垫上悠悠然喝着茶,竟比梁盛更像主子。
梁盛转念又想到方才那一幕——苏源一身青袍,清隽劲挺,在一群灰扑扑的村民中犹如鹤立鸡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好像他的人生,璀璨而绚烂。
反观他自个儿……
梁盛闭了闭眼,心中冷笑,是麻木,亦是自嘲。
梁家被抄后,他无处可去,只能循着记忆回到梁家老宅。
这两个多月,他一直住在这荒废的破旧屋子里,昼伏夜出,用身上仅存不多的银两去镇上买馒头包子,饿了就啃两口,吃饱了就躺在木板床上,昏昏欲睡。
就这么半死不活地过了两个月,半月前梁盛趁天黑去镇上,不小心被马车剐蹭了,当场摔个人仰马翻。
人受了伤,却有了意外之喜。
那辆马车里正坐着刘婆子,双方一通气,得知梁盛的身份,刘婆子立刻表明来意。
反正这里也没有他留恋的东西,梁盛不假思索便应了。
此去一别,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之所以在此耽搁了半月,是想在年三十祭拜梁家先祖,以及在云秀的衣冠冢跟前道别。
马车疾行,梁盛捏着只差皮包骨的手腕,脑海中浮现这些日子的屈辱落魄,指尖因用力微微泛白。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道声音告诉他,他的人生本不该如此。
他应如他爹形容的那般,文曲星转世,一朝登天子堂,金榜题名,入阁拜相。
可事实却是,他跌进烂泥里,功名身份皆无。
太阳穴又开始抽搐,梁盛深吸一口气,剧痛让他冷静下来。
越是这样,他越不信邪。
左右他要去京城了,天子脚下,权贵遍地,总有逆风翻盘的机会。
届时,所有欺辱过他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
苏源不知梁盛的远大志向,祭完祖还没进家门,就被苏青云拉去村口,给村民们写春联。
依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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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等了你许久,咱们快些,可别让大家久等了。”
苏源无奈笑笑,只得把篮子交给苏慧兰,和苏青云一道去了。
上次过年苏源还只是个白身,如今已有童生功名在身,两位童生老爷给他们写春联,村民们得了消息纷纷丢下手里的活计赶过来。
也不只是为了春联,更多的是为了蹭一蹭童生老爷的光,说不准明年家里就有好事发生。
老规矩,一对春联五文钱。
半天写下来,苏源也赚了几百文,在征求过他娘同意后,一股脑塞进小布袋里,留作私房钱。
“吃饭喽!源哥儿快出来!”
屋外传来苏慧兰的吆喝声,苏源忙把小布袋放回去,去厨房帮着端碗拿筷。
今年的年夜饭相当丰盛,林林总总摆了半张桌,苏源借着锅里剩余的热水洗个手,母子二人面对面坐下,象征性地说几句吉祥话,便执筷开饭。
饭后苏慧兰把剩下的菜放进碗柜里,拾掇停当了又把炉子搬去堂屋。
等苏源抱着书本进来,就把门一关,点上炉子,招呼苏源上前来:“之前你去府学,娘在家给你做了几身衣裳,但又不晓得你长高了多少,只能估摸着做,你现在试一试,不合身娘再改。”
苏源紧忙放下书,接过衣袍一瞧,约摸有四五件。
颜色大差不离,或青或蓝,书生袍的样式,只作简单点缀,用比布料略深些的颜色绣着青竹或祥云。
挨个儿试了一遍,袖子有些短了,抻长双臂时袖口正好贴在手腕上,露出一截分明的腕骨。
苏慧兰上前帮着理了理,打量兼比划:“腰身正好,袖子得改。”
苏源应一声,脱下又仔细叠好放回去:“辛苦娘了。”
“说啥呢,娘就喜欢给你做衣裳。”苏慧兰对着油灯穿针引线,抽空看一眼苏源,“好了你赶紧看书吧,娘改衣裳闹不出多大动静。”
苏源依言坐了回去,静默地看起书。
烛火摇曳,二人相对坐着,各做各的,谁都不曾打扰了谁。
直至子夜时分,外头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震耳欲聋。
村头到村尾,处处飘着浓重的烟销味,似驱散了凛冽寒冬,迎来热热闹闹新的一年。
苏慧兰放完爆竹,苏源实在守不住了,先一步回屋睡下。
半睡半醒间,苏源蓦地想起什么,伸手去枕头底下摸索。
指尖触及边缘略硬的棱角,苏源瞌睡虫瞬间没了,腾的坐起身,抽出一瞧,果然是压岁钱。
嘴角不受控地扬起,苏源把它重新塞回枕下,阖眸香甜睡去。
一夜好眠。
年初一,苏源跟着苏慧兰四处拜年。
能走的亲友都走了一遍,作揖作得腰酸背痛,但好歹得了些压岁铜板。
老百姓赚钱不易,大多不似苏慧兰这般阔气,不论是给家中儿孙还是别家小孩,顶多三五文钱,权当讨个吉利。
苏源回到家趴在床上数了一遍,加起来也有几十文钱。
这些铜板不无例外地进了他的小布袋,将本就圆鼓鼓的小布袋撑得更加圆乎。
苏源在福水村待了五天,年初四一早去了镇上。
歇了五日,点心铺子也该开业了。
正好今日方东去私塾拜访季先生,苏源从刘兰心口中得知,便主动过去找他。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好要去唐家检查唐胤的学习进度,苏源看今天就是个抽查的好日子。
抵达私塾时,方东恰巧出来。
二人相视而笑,苏源迎了上去,表明来意。
方东得知唐胤的懈怠,当即蹙起眉,一抚掌道:“多亏了源弟,若唐兄再这般松懈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咱们快走吧,唐兄一定等急了。”
苏源听出他的促狭,弯了弯眼,一道直奔唐家。
贸贸然登门,唐夫人只惊诧了一瞬,很快脸上堆起笑容:“来找唐胤是吧,他在书房呢,你们直接过去吧。”
上次来过唐家,苏源清楚地记得去往书房的路,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房门大敞着,方东一边进门一边喊:“唐兄,我和源弟来看你了。”
下一秒,整个人愣在当场。
“这、这是什么?”
苏源后脚进来,目光从三面墙上掠过,轻咳一声:“县试倒计时。”
“没错,就是县试倒计时!”唐胤已经从二位好友登门的震惊中回过神,见方东一整个愣住,有些得意,“这是源哥儿教我的法子,怎么样是不是很醒目?!”
方东:“……的确很醒目。”
二十来个木牌挂在墙上,能不醒目么?
“那日源哥儿见我懈怠,就想出了这个办法。”至今想起,唐胤仍觉得羞愧,语气也低了不少,“这些木牌时时刻刻都在鞭策着我,让我有种休息一刻钟都是浪费的感觉。”
方东双眼一亮,竟有这般效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见唐胤神色不似作伪,他决定回头试一试。
苏源一扭头,就见方东脸上挂着熟悉的表情。
仔细一回想,不正是每次开卷前的跃跃欲试!
苏源甩甩头,忙道:“既然如此,唐兄学得如何了?”
一刻钟都不敢浪费,看来学得很好了。
唐胤昂首挺胸:“放马过来便是!”
于是乎,苏源方东二人先后上场,在县试范围内对他进行考校。
半个时辰后,苏源合上书本,和方东对视一眼,明白了彼此的想法,遂出言道:“唐兄我建议你在卧房也挂这么多倒计时木牌。”
简直效果卓绝。
“早就挂了。”唐胤意识到考校通过了,悄然松一口气,擦了把不存在的汗,“我在卧房挂了三十个。”
苏源:“……”
方东:“……”
考校过后,书房内略显肃然的气氛倏然散去。
苏源和方东去书架上找了感兴趣的书,姿态懒散地坐在一旁的矮桌前翻阅。
至于唐胤,他二月就要县试,哪来的资格看闲书,当然是苦哈哈作文章了。
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临走前唐胤依依不舍,嘀嘀咕咕:“不知道得等到何时才能再见。”
苏源笑道:“你若是能一鼓作气考上童生,自可去府学读书。”
唐胤强行挤出一抹笑:“好,我明白了。”
方东回以一抹欣慰的笑。
……
半个月的假眨眼间就没了,又到了分别的时候。
这次苏慧兰倒没第一次那么依依不舍,只道:“源哥儿安心读书,家里一切有娘呢。”
苏源背着书箱,同她挥手,转身上了租来的马车。
方东放下车帘,叹道:“要回来可早着呢。”
苏源颔首,后背倚在马车壁上。
马车摇晃,此时不适合看书,索性二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对起诗来。
可开发大脑,又能打发时间。
待马车停下,车夫招呼他们到地方了,苏源惊觉已是午时。
已经有不少学子来了府学,三三两两聚着谈笑,遥遥望见他二人,皆热情地打招呼。
只是打招呼的方式有些特别。
“课业写完了吗?”
“书背了吗?”
“两日后年初考核,都复习了吗?”
好容易脱身回到学舍,苏源放下书箱和包袱,直呼太卷了。
一侧头,就看见方东从书箱里取出巴掌大小的木牌,挂在他桌案前的墙上。
他后退两步观察,又坐下仰视,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起床就能看见,坐着也不妨碍。”
周围的学霸们都在卷,苏源无法,只得跟着一起卷。
找半天没找到木牌,就在宣纸上写下“距离院试还有xx天”的字样,又去饭堂借了面糊,啪叽黏在墙上。
方东朗声而笑:“源弟哪来这么多的奇思妙想,有了这个,就可以时刻警醒自己。”
苏源干巴巴笑了笑。
“不是说两天后年初考核,左右眼下无事,不若互批文章?”
苏源当即取出笔墨,埋头作起了文章。
两次考核后,县试如约而至。
连考五天,三日后出结果。
苏源虽远在府城,也在关注着唐胤的成绩。
PanPan
他此时莫名有种老师等学生成绩的紧迫感,有季先生和他们两人开小灶,应该不成问题……吧?
方东见苏源心绪恍惚,出言安抚道:“咱们都考校了他那么多次,结果都挺不错,这次也不例外。”
苏源点点头,放下手中的书,转而练起了大字。
书法需要宁神静心,摒弃一切的杂念,苏源写了两张,总算摆脱了这没来由的焦虑。
县试放榜的次日,有唐家的小厮带着好消息来到府学:“少爷过了县试!”
不仅过了,还考了十八名。
苏源提着的心总算落下,和方东一合计,又拿出先前他们参加府试的笔记,让小厮转交给唐胤。
有学霸笔记加持,又有府试倒计时增添压迫感,唐胤四月份的府试也获得了喜人的成绩。
通过府试,即日起唐胤就和他们一样,拥有童生功名了。
五月初,唐胤就带着大包小包来了府学,住进苏源隔壁的学舍。
第四十五章
东西刚放下, 还没收拾,唐胤就急吼吼跑去昔日同窗屋里串门。
即便县试已过去好几日,他心里头的那股兴奋劲儿还没过去, 有种想要扛起一头牛狂奔十里路的冲动。
和以前在杨河镇私塾读过书的同窗们寒暄几句, 唐胤一头扎进苏源的学舍,大剌剌往床上一躺:“源哥儿,方弟,咱们终于能在一处了!”
苏源一手捧书,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
瞧这话说的, 倒像是分隔两地的恋人终得相聚,执手相看泪眼时的感慨之言。
方东也是同感, 见他一副上天入地的嘚瑟劲, 正色道:“唐兄莫要骄矜,若无意外, 你还有一年零三个月参加院试。”
一盆冷水兜头而下,直把唐胤浇得笑容僵硬,表情空白。
苏源以拳抵唇,遮掩嘴角上扬的弧度:“正好唐兄还未收拾学舍, 不若你我搭把手, 帮他多挂几个倒计时木牌?”
方东立马放下书:“善。”
唐胤:QAQ
有二位好友相助,唐胤很快收拾好学舍,在床头和桌案上方挂了“距离院试还有xx天”的木牌。
盯着木牌看了半晌,又扭头转向苏源方东,唐胤揉揉鼻子, 情不自禁笑了。
他知苏源和方东对他毫无坏心, 也正是方才那番话,及时摁住了他试图翘起的尾巴, 他感激都来不及。
同时愈发庆幸,能有这样两位挚友,督促他读书,和他共同进步。
长呼一口气,唐胤甩了甩胳膊:“左右今日休沐,咱们先去吃饭,然后再温习书本。”
苏源方东自无不应,三人一道去了饭堂。
之后的日子里,苏源的生活并未发生什么变化,照常上课,照常吃饭回学舍,只是行程由双人版三点一线变成三人版三点一线。
考核第一似乎成了苏源的专属,方东的名次虽不算绝对稳定,但也在前十。
至于唐胤,在两位学霸的带飞下,他很快跟上府学的教学进度,从第一次考核日的倒数第八上爬到前一百名,甚至在年底考核摸到了前五十的尾巴。
翻过年,距离院试只余八个月的时间。
有心参加此次院试的学子们个个头悬梁锥刺股,几乎手不释卷,走在路上都念念有词,斟酌着文章的字句。
更有甚者,埋头苦学至三更天,次日天未晓又起身背书,几乎是用生命来备考。
苏源这一批来自杨河镇私塾的学子倒没那么拼命,在苏源的影响下,他们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学到亥时就自觉停下,上床歇息。
农历三月下旬,有位学子夜以继日地苦熬,终于熬坏了身体,课上到一半突然抽搐晕厥过去。
教谕被吓得半死,赶忙请来大夫。
一诊脉,被告知此人身子亏空得厉害,已是强弩之末。
大夫隐晦表示,若是再这般下去,恐有性命之忧。
好好的一个少年人,尚处于大好年华,怎么就亏空了?
教谕百思不得其解,几经追问,才从该学子口中得知他这两个月每天只休息一两个时辰,其他时间都用来学习了。
长此以往,身体亏损得厉害,好似一间上了年头的破屋,四面漏风。
这位学子的先例立马引起了教授教谕们的重视。
经过多次商讨,方教授规定大家必须在亥时入睡,又安排了教谕于亥时初在各个学舍间巡视,若发现犯规之人,一律按学规处置。
学子们不想挨戒尺,只能老老实实遵守规定。
许是方教授的严令起了作用,之后再没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只可惜那位周兄,他成绩素来稳定,院试定能榜上有名的。”
可惜只顾眼前,忽略了长远,生生熬坏了身子,科考环境又是那般艰苦,十有八.九不能再考了。
方东替周兄遗憾的同时,又深感庆幸:“多亏了源弟的学习计划表,能保证学习高效率,又不至于太累。”
这番话被有心人听去,当天就跟苏源打听学习计划表。
苏源也不藏私,大方分享了。
于是乎,继广播体操、考试倒计时,他的学习计划表又一次在读书人中掀起一股浪潮。
众人嗟叹,难怪苏源次次稳居第一,他那脑子就不同寻常,想出的东西往往新奇又有效。
对此,苏源只能保持微笑,心说那是你们没接受过现代教育,否则就该知道,这些不过是毛毛雨,不足一提。
腹诽过后,苏源继续投入到学习当中,反复拟写八股文和试帖诗,写好后或自行修缮,或互相批阅。
同时也未疏忽古文默写,隔三两天就拎出来背一遍。
三个月一晃而逝,七月上旬,试院公布了院试时间——农历八月初九。
院试的报考流程与县试、府试类同,五人互结,再由廪生作保。
互结的五人包括苏源、方东、唐胤、苏青云以及另一位同窗,都是知根知底的,廪生依旧是季先生。
待报完名,苏源等人又折回府学,潜心备考,只待八月初九那日前往试院
农历八月初九,院试正式开始。
苏源一行人拎着考篮早早来到试院门口,迎着初秋的凉风,排队静候。
第三次号炮响起,院试大门轰然打开。
衙吏举着照准牌出现,以县为单位,引领各县童生走进大门,并在仪门前停下。
不消片刻,外搜检官到场,二人成一组,对童生进行搜身检查。
苏源眼睁睁看着两位考生被查出携带参考书以及金银,被衙吏拖了下去,革除童生功名,且永不得再参加科考。
经此一遭,众考生噤若寒蝉,呼吸都放轻许多。
苏源顺利通过搜身检查,从仪门进入考场,二十人成一组。
他们的正前方,知府大人身着正四品绯色官服,面色沉凝,肃然而立。
自有内搜检官上前,对考生进行更为严格的检查。
苏源考篮里的笔墨食物一股脑被倒出来,检查得极为细致,就连从饭堂带来的以坚硬著称的饼子都被撕成数块,为的正是杜绝夹带情况。
检查完毕,内搜检官将考篮递回来。
苏源接过,低头看一眼。
虽然早前已有心理准备,可看见被削掉一截的笔头,以及不堪入目的饼子,还是接受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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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源无声叹息,抿着唇来到主考官学政跟前,由廪保季先生确认身份,再提交结单,以换取考卷和草纸。
办事员领着苏源来到相应座位,待他在考卷上记下座位号,苏源双手接过,从容落座。
苏源将考篮放置脚边,又揭下考卷上写有姓名的浮票,小心保存好,放榜日他可要靠着这东西证明自己是考生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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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流程下来,天色刚蒙蒙亮。
半个时辰后,“铛——”一声响,院试正式开始。
院试分为正试、复试两场,此为正试,考两文一诗。
办事员举着牌子来回走动,向考生展示试题内容。
苏源将试题速记在草纸上,垂眸陷入沉思。
用了一刻钟破题,明确写作方向,便取来另一张草纸,一手揽袖,执笔悬腕,开始打草稿。
半个时辰后,苏源落下最后一笔,缓缓直起腰身,稍歇一盏茶的功夫,理清思绪,又再次提笔,对草稿进行润色、修缮。
确认无误,用极为端正的楷体将文章誊写到考卷上。
此时,距离开考已有一个时辰,办事员将写有第二道试题的牌子展示给考生。
苏源将第一道题的考卷放至一旁,开始琢磨第二道。
这两道题都属于四书题,算是苏源的强项,不论是在私塾还是府学,都经历了反复数百次练习,对他而言不过手到擒来。
之后又是作诗题,这是方东的强项,不过苏源也不差,只是需要多费点脑筋。
时间随着笔尖的挥洒不断流逝,直到申时初,苏源方停下笔。
此时办事员已发出两次指令,催促考生赶紧誊写,尽快交卷。
苏源将三份试题逐一浏览了两遍,保证准确无误,将考卷和草纸一并交给考官。
又从办事员手中接过竹制的出门证,拎着考篮离开。
在经过小门时,将出门证掷入篮筐中,待已缴卷的考生人数满五十人,试院大门开放,众考生鱼贯而出。
刚一脚踏出试院,苏源就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声,此起彼伏。
回头一瞧,是一位中年男子,正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地掩面痛哭。
不少考生被带动了情绪,两眼泛红。
苏源眸光微动,在试院旁边的树下等待小半个时辰,唐胤和方东相继出了考场。
“源哥儿!”
隔着老远,唐胤笑眯眯地冲着他挥手,看起来心情不错。
苏源挑了下眉:“接下来还有一场,咱们先回去,好生休整一番。”
方东点头称是,又委婉道:“在此之前,咱们先去吃顿饭。”
苏源看向他的考篮,隐约露出碎饼的边缘轮廓,心中了然,一挥手:“走!”
唐胤笑笑,快步跟上。
吃完饭回去,略微看了会书,苏源早早就歇下了。
明日还要再考一天,没必要这个时候学到多晚,不如养精蓄锐,留作明日再用。
一夜安眠,次日寅时苏源便起身,收拾妥当和同伴赶往试院。
搜身检查的流程与昨日相同,苏源领了考卷和草纸,在指定位置坐下。
第二场为复试,考一文一诗,亦是申时缴卷。
两场考完,院试便结束了,只待五日后放榜。
这期间苏源等人照常上课,直至放榜日,才和方东唐胤来试院门口看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原以为他们来得算早,结果到时一看,现场早已挤满了人,放眼望去全是后脑勺。
等了半个时辰,有四位带刀衙吏出现,手持红榜,冷脸冷面的模样让考生们下意识后退,在木板墙前留出一片空地儿。
衙吏将红榜张贴到木板墙上,高声道:“只许观看,不可毁坏。”
众人叠声应下,衙吏便离开了。
考生们一拥而上,生怕晚一步看不到自己的名字。
苏源不甘落后,使出吃奶的劲儿往里挤。
“我考上了!我考上了!我是秀才老爷了!”
“第四十九,我中了!”
“嘶——案首竟又是苏源?!”
“又是他?!这么算来,他岂不是小三元了?”
“苏源今年几岁来着,十二还是十三?”
“前面府试十一,今年源哥儿十三了!十三岁的小三元,源哥儿你可真给我长脸!”
这番话音调极高,周遭的考生循声望去,说话之人五官俊朗,透着股恣意洒脱之感。
再看他身旁站着的那位,可不正是新鲜出炉的小三元苏源!
短暂的失语过后,众人不论心中作何感想,纷纷道贺:“恭喜恭喜,一举拿下小三元。”
再说苏源,他正处于飘飘然的状态,听见你一言我一句的恭贺,也只是神不属思地嗯嗯几声。
黑白分明的眼瞳转动,看向红榜第一名放大加粗的“苏源”二字,剧烈鼓动的心跳有愈演愈烈之势。
他真的考上秀才了。
还是案首。
他现在是小三元了。
“源弟。”胳膊被人戳了下,耳畔响起低低的呼唤。
苏源猝然回神,压下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无视众人复杂的眼神,面带微笑地同人说话,礼节姿态皆挑不出错处。
应付得差不多了,苏源一手唐胤一手方东,脚底抹油开溜。
待跑出一段距离,唐胤一手扶着墙大喘气,脸上的笑却不曾削减:“真好,咱们都是秀才了。”
苏源和方东几乎异口同声:“对,真好。”
此次院试凤阳府共录取了六十名,方东第三,唐胤则是第二十九。
方东的成绩苏源并不意外,倒是唐胤,他此次超常发挥了,考出了出人意料的名次。
回到府学,苏源再次收到学子们的热烈祝贺,方教授他们也是有荣与焉,从头至尾都乐呵呵的。
十三岁的小三元,可以称一句神童了。
想必用不了多久,苏源的名字就能传遍整个靖朝,前缀是“那个十三岁的小三元”。
而这样罕见的天才,出自他们凤阳府府学!
就很骄傲。
次日,以苏源为首的通过院试的学子们前往府衙,凭着浮票领到一份竹制的小扎,上面记录着苏源的姓名年龄籍贯,这是秀才身份的象征。
即日起,苏源便正式踏入士大夫阶层,并拥有了免除差徭及田赋、见知县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等特权。
苏源掰着手指一算,还有十多天才能休沐。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苏慧兰了。
虽然他娘明天就有可能从他人口中得知,但他更想亲口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她。
方东和唐胤也正有此意,三人一通气,唐胤当即道:“正好我家在府城开了铺子,到时候我去找人叫辆马车,直接送到家门口。”
苏源本欲婉拒,忽而想起前年回镇上的那辆马车,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好。”
少数服从多少,方东自然没意见。
“上个月我听说北边的集市今天开张,似乎还有胡商,正好今日不用上课,咱们去逛逛,万一能遇到什么好东西呢?”
左右闲来无事,方东一口应了。
恰巧他也想给刘兰心买点东西回去,万一能碰上合心意的呢。
苏源倒是无所谓,二位好友都去了,他只好随行。
三人走了约摸有二刻钟,又问了一位老伯,总算到了唐胤口中的顺来集市。
集市上人头攒动,小商小贩们争相吆喝,亦有百姓与之讨价还价,热闹不已。
苏源侧身避开拎着母鸡的婶子,目光所及之处,倒是没什么能吸引他注意力的东西。
唐胤这个摊位钻到那个摊位,对一些奇特的小物件十分感兴趣,买了好些,两双手都抱不过来,恨不得再生出一双。
相较于唐胤,方东更为沉稳一些,只是目光仍在各个摊位上流连,试图寻找合他心意,同时刘兰心也会喜欢的东西。
“快快快,要掉了要掉了,源哥儿帮我一把!”
唐胤含着胸小跑过来,怀里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最上头两个摇摇欲坠,下一秒就要摔到地上。
苏源眼皮跳了下,赶紧接过一部分,口中念念有词:“你倒是少买点,这么多我看你怎么带回去。”
唐胤嘿嘿笑,又把一部分塞给方东:“这不是有你们吗?”
苏源语噎,把东西往怀里揽了揽:“不是说有胡商么,都二三十个摊位过去了,一个胡商都没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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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胡商有专属于胡商的摊位,他们不能随意走动的。”
苏源意味深长挑了下眉,没再多问,只信步向前。
胡商是外来商人的一个统称,犹记得在前世的唐朝,胡商在中外文化交流的过程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
不过从唐胤方才的言辞也能看出,胡商在靖朝的地位并不高,且束缚甚多。
当今主张新政,虽有士族与之唱反调,阳奉阴违,但也小有成效,至少与周边各个小国实现了通商,这顺来集市也算是通商的一个表现。
顺来集市只在各个府城设立,且只有顺来集市才能看到胡商的身影。
顺来集市设立的这两年,有大量胡商涌入,倒是带动了当地的经济,成功让那些不看好通商的守旧派闭了嘴。
苏源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之人,对于基本的时事都有所了解,也是他眼下身处顺来集市,才会想到这些。
没一会儿方东也买到了心仪的物件,只有苏源两手空空……也不全然是这样,他怀里揣着唐胤的东西呢。
苏源没那么强的购物欲,没见到感兴趣的,正欲提议打道回府,听见唐胤扯着嗓子:“前面就是胡商的地界了。”
“听说胡商手里有很多稀奇玩意,源弟咱们去瞧瞧?”方东看出苏源的百无聊赖,如是说道。
唐胤扯着苏源的宽袖,语气黏黏糊糊:“去嘛去嘛,溜一圈就回去。”
苏源一甩袖,险些把怀里的东西甩出去:“你正常一点,走了。”
话音刚落,唐胤大步跨了出去。
苏源和方东相视一眼,叹一声,抬步跟上。
踏入胡商的地界,苏源遥遥望见几名带刀衙役守在各处,再看胡商摊位前的百姓,神色如常,但语气里高人一等的倨傲是遮掩不住的。
“源哥儿你等我一下,左右你没什么感兴趣的东西,我多买点,你回头帮我分担一些,回头我请你去饭堂吃饭。”
“不要馒头饼子。”苏源讨价还价,视线漫不经心地从胡商的摊位上一扫而过,忽然顿在一处,“等等!”
唐胤正因着苏源的应声而高兴,一扭头见他眼神直勾勾盯着一个卖花草的胡商,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怎么了源哥儿?”
“对不住了唐兄。”苏源径直朝摊位走去,“我可能要食言了。”
唐胤:“???”
“不是源哥儿,你怎能……”
方东一把拉住他:“我来帮你拿。”
唐胤瞬间被顺毛了,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多谢。”
然后,怀里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
方东:“……”
这边方东认命地帮唐胤捡东西,那边苏源已奔到摊位前,蹲下身:“这盆……花怎么卖?”
胡商正坐在地上打瞌睡,从早上开始一直到现在,他的摊位都没有客人光顾,连来问价的都没有。
一个人待着无聊,就打起了瞌睡。
反正他这些东西不受靖朝人的欢迎,甚至不会有人来偷。
冷不丁听见苏源的声音,吓了一跳,布满皱纹的脸上残存着惺忪睡意,仍然打起精神,受宠若惊极了。
他看向贵客所指的花,搓着手说:“这盆花是我偶然所得,我给它起名叫做红尖,至于价钱,客人您给十文钱就好。”
苏源正目光灼灼地盯着缀满枝丫的红辣椒,闻言一怔:“十文钱?”
胡商忙改口:“五文钱!五文钱也行!”
苏源揉揉眉心,毫不犹豫地取出十文钱,递给胡商。
“多谢客人,多谢客人!”胡商双手接过铜板,他方才还以为对方是嫌贵了,忍着肉痛只赚一文钱,没想到竟有意外之喜,“这盆花现在就是您的了。”
苏源连花带盆接过,入手沉甸甸的,心中却无比欢喜。
他来到靖朝已有三年多,这里最辣的东西就是茱萸,但在他看来,这点辣并算不得什么。
他以为这辈子只能靠茱萸解馋,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碰见辣椒。
水煮肉片、辣子鸡、麻辣小龙虾、麻婆豆腐、剁椒鱼头……不能再想了!
苏源连忙打住,又看向这胡商摊位上的其他东西。
很遗憾,都是些常见的花花草草。
第四十六章
“这红尖只有一盆吗?”苏源问。
“只这一盆, 若客人想要更多,回去后我帮您留意。”
苏源自是应好。
胡商虽上了年纪,一双眼却锐利, 他见苏源目光在诸多花草中流连, 眉宇间难掩喜色,试探问询:“客人您知道这红尖是何物?”
苏源脸上适时流露出一缕迷茫:“我只是觉得它长得挺好看,适合观赏。”
胡商也未深究,他种了这么多年的花草也认不出这红尖是何品种,眼前的客人更不可能。
眼见着苏源要转身离开, 他又好心提醒一句:“客人您碰过这红尖之后最好净手,它似乎有毒。”
苏源脚步一顿。
“我的手碰过它之后又去摸眼睛, 我的眼睛肿了好几日。”
苏源轻咳一声, 好容易忍住笑意:“我记下了,对了, 你每天都在这里卖花吗?”
胡商摇头:“下次再来可能要等到十天后。”
苏源记在心上,同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唐胤和方东正等在不远处,二人怀中俱是满满当当, 见苏源逛了半天只捧回一盆奇奇怪怪的花, 唐胤咂舌:“那么多漂亮东西,你竟然买了这个?”
实在是这盆辣椒的外表有些磕碜,花盆脏兮兮暂且不提,红色泛着青的果实上也都沾满了泥点子,像是在泥沟里滚了一圈。
方东也颇为惊讶, 苏源方才急不可耐的模样, 他还以为是发现了什么珍稀物件。
苏源神秘一笑:“这可是好东西,等它们成熟了可是一道美食。”
“美食?”唐胤不以为意, 他家就是开酒楼的,虽不至于山珍海味,但美味佳肴也尝过不少,从未见过这样的美食。
苏源笑笑,并未多言,只一手托着花盆,另一只手揽着唐寅的东西,扬了扬下巴:“回去吗?”
唐胤方东异口同声:“回。”
回到学舍,苏源将辣椒摆在窗台上,又给它浇了点水。
唐胤盯着苏源温柔的侧脸,不着痕迹按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源哥儿你什么癖好,怎么看上这么一株花不花草不草的东西。”
苏源斜睨他一眼,不应声。
左右这些辣椒很快长熟了,正好下个月月初休沐,三人一起回镇上,到时候请他们吃一顿便是。
方东暗戳戳踢了唐胤一脚,让他闭嘴。
源弟喜欢就买回来,他怎么一直嘀咕个不停。
唐胤瞬间熄了声,觑一眼苏源,见他面上并无愠色,暗暗松一口气。
凑上前笑眯眯地说:“既然源哥儿说是美食,等到时候可不要忘了咱们。”
苏源旋即表示休沐日请他们吃饭,唐胤拍手称好,正要回屋折腾他采购回来的那些小物件,就被苏源勾住了肩膀。
“嗯?”唐胤表示疑惑。
苏源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半拉半拽地把人带到桌案前,稍稍使力唐胤就被他摁在凳子上。
“逛了大半天,咱们也该坐下来温习了,前天教谕不是刚讲完最后一篇,眼下正好有时间,不若咱们来一场背诵全书?”
唐胤目瞪口呆。
方东则兴冲冲翻出书本,苏源的提议正巧与他的打算不谋而合:“昨晚我还想着,要抽时间将整本文章背下来呢。”
唐胤仍呆呆杵在远处,半晌没动弹。
苏源递来一个疑惑的眼神:“怎么了唐兄,是有什么困难吗?你若是不行,可以”
“没有!”唐胤斩钉截铁,义正言辞地说,“丁点儿困难都没有!我爱背书!
殪崋 ”
苏源一撩袍角,在旁落座,翻书时眼睫低垂,借着长而密的睫毛遮住眼底的笑意
背完整本书,唐胤有种浑身被掏空的感觉,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自个儿的学舍。
彼时已是酉时,苏源练了几张大字,又写了一篇文章,给自己放了个假,早早洗漱上了床。
方东正在调整学习计划,见苏源即将入睡,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
苏源面朝着里侧,阖上双眸,准备酝酿睡意。
然而下一瞬,苏源身体一轻,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进了自习室。
“砰——”
没等他反应过来,礼炮声骤然响起,伴随着彩条亮片以及花瓣从头顶上方落下。
苏源吓了一跳,整个人腾地弹起来。
下一秒,半空中浮现出红色的大字,周围还点缀着喜庆的大红花。
有点土气,又有点上头。
“恭喜室长苏源,自习室已升级,请前往等级页面自行查看。”
苏源摘彩条的动作一顿,是了,他差点忘了自习室升级的事。
他如今已是秀才,自习室内的时间流速将会从一倍速变成五倍速。
思绪流转间,红字逐渐变得虚幻,直至彻底消失。
苏源也顾不上洒了一身的东西,立马抬手去触碰“一倍速”三个字。
只听得“biu”一声,出现一个云朵状的弹窗。
【自习室室长:苏源】
【当前功名:秀才】
【当前时间流速:五倍速】
苏源扬起嘴角,迫不及待想要试一试五倍速的效果。
他出了自习室,手指搭在枕边的书本上,心神一动,又回到自习室。
他手里这本书是教谕推荐买的,上面有好几篇必背文章,因着还未开始讲授,只翻看了几页,正好用来做实验。
急急坐下,苏源开始放声朗读。
通篇五万字,苏源索性全背了,将其分成五个部分,逐一背诵。
苏源开始背书时恰好沙漏内的细沙流尽,期间一来一回,便是两个时辰。
待他背完最后一段,再看沙漏,蓝色的细沙已有一半落入底端。
共计两个半时辰。
五万字算是极大的背诵量,苏源却丁点儿疲惫都感觉不到,匆匆合上书,出了自习室。
方东还未睡,正奋笔疾书中,手边烛火摇曳,在窗纸上落下斑驳暗影。
“方兄,什么时辰了?”
方东报了时辰,扭头道:“我以为你睡着了。”
苏源捋一把凌乱的头发,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突然惊醒了,我再睡。”
后背刚贴上床板,苏源就出现在自习室里,激动地来回走动。
他在自习室待了两个半时辰,可对于外界而言,只过去半个时辰。
不愧是你,五倍速!
苏源立在沙漏前,给它点了个赞:“你真是好样的。”
金手指升级,对他而言可谓是事半功倍。
花半个时辰就能背完别人两个半时辰都不一定能背完的文章,这样一来他就有更多的时间用来读书作文章了。
妙极!
苏源又在自习室里待了一个时辰,将心中的愉悦通过文章和诗句抒发出来,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房梁看了许久,才堪堪入睡。
梦里他又梦见自习室升级成十倍速、二十倍速的光景,读书效率称得上一日千里,给他高兴得从梦里笑醒了。
这天之后,苏源读书愈发刻苦,几乎将“只要卷不死就往死里卷”刻在骨子里,一切以举人功名为目标,痛并快乐着。
众人见苏源都已经是小三元,还这般拼命,也不好意思再偷懒摸鱼,纷纷拿起书本。
教授们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对当前的学习氛围乐见其成。
*
十天时间眨眼就过去了,苏源一直惦记着顺来集市的那位络腮胡胡商。
趁中午休息,他拉着唐胤和方东直奔集市。
唐胤一路上直打哈欠,昨夜他为了完成课业,熄灯后偷偷躲在被窝里背书,一不小心就睡晚了,本来准备中午补眠,结果又被苏源拉出来,可困死他了。
“没想到源哥儿竟有这般雅兴,对花花草草感兴趣。”
望着进入集市后直奔胡商地界而去的苏源的背影,唐胤同方东调侃说。
方东看了他一眼,气定神闲道:“人人都有爱好,就比如我喜好游记,而你喜欢话痨。”
说完抬脚就走。
唐胤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几秒后脑中一炸,方东在腹诽他?!
“好你个方东,你给我站住!”
二人你追我赶间,苏源已来到络腮胡胡商的摊位前。
胡商一眼认出苏源,笑得皱纹都舒展开了:“客人您又来了。”
苏源摸摸鼻尖,手指勾住袍角,以免沾上灰尘:“这次有什么新品种?”
“有的。”胡商连忙将两盆花摆到最前头,指着粉色那一盆热情介绍,“……这是花农培育出来的新品种,客人您不是喜欢适合观赏的花么,它在我的家乡很受欢迎。”
苏源又不是真的喜欢观赏类花卉,只是单纯想看看这胡商手里还有没有类似辣椒这种靖朝没有的东西。
“我不太喜欢粉色。”苏源抱歉地道,目光又转向另一盆,白色花瓣,鹅黄色花蕊,莫名有点眼熟,“这盆叫什么名?”
胡商顿了顿,委婉暗示:“这盆花您可能不太想知道名字。”
苏源一身书生装扮,显然是读书人,而这盆花的名字实在太过粗俗。
苏源指尖拨弄着柔软的花瓣,作洗耳恭听姿态。
胡商嘴唇蠕动:“地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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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源:“???”
见苏源忪怔,他连忙解释:“我无意中得到一袋扁圆形的东西,那人称其为地蛋,带回家放到水里煮,吃完后却上吐下泻差点去了半条命,就不敢再吃。剩下的被我小孙女切着玩了,没想到竟然长出了花,我就把它移栽到了花盆里。”
这白色的花瓣倒也漂亮,胡商想着也能赚个十文八文,拾掇花草时就一起带过来了。
苏源眸光微闪,勾着袍角的手指紧了紧:“你说的扁圆状的东西,也就是地蛋,它的外表是不是黄色?”
“客人您怎么知道?”
这东西可是他从一个褐色皮的外来商人手里买来的,只花了五文钱。
思及此,胡商看苏源的眼里带上几分探究。
苏源面上不动声色,与之坦然对视,只笑道:“我曾在书中见过这种花,它正是由地蛋块茎生长出来的。”
“竟是如此。”胡商惊讶过后又问,“那这盆花您要吗?”
苏源几乎是不假思索:“要!”
短暂的激动过后,他很快冷静下来:“这盆花多少文?”
胡商竖起两根手指,坐地起价:“二十文。”
他买那一兜子地蛋也就花了五文钱,回去后还可以再培育出几十上百个三十文,简直赚翻。
苏源爽快掏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把地蛋花抱在怀里,也不嫌弃花盆脏兮兮的了,追问道:“这样的花,你家还有吗?”
几十个三十文这不就来了,胡商暗自窃喜,此时在他眼里,苏源已经成了冤大头:“自然是有的,只是可能需要点时间。”
苏源大手一挥:“我不急,只要你将它们全部卖给我就行。”
胡商乐得找不着北,几百文啊,够他家生活好些日子了:“客人您放心,只要花一开,我就把它们带来集市,只是不知我该如何联系上您?”
苏源沉吟片刻,默默计算地蛋花下轮开放的时间,给足胡商准备的时间:“十二月的这天,如何?”
胡商自无不应,就算到时候苏源反悔,也可以再卖给其他冤大头。
只是可能需要换个好听的名字。
双方商量好,苏源踩着轻快的步伐走向候在茶棚里的二位好友,嘴角的笑怎么也遮不住:“我买好了,咱么回去吧。”
唐胤伸长脖子:“这又是什么花?”
源哥儿怎么净买些奇奇怪怪的花,上次的什么红尖,这次又是没见过的。
苏
依誮
源:“地蛋花。”
唐胤和方东都沉默了。
真、真是个好名字。
苏源将他们的异色看在眼里,却丝毫不在意,满脑子都是醋溜土豆丝、黄金土豆饼、肉末土豆泥最最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吃薯条了!
没错,胡商口中的地蛋正是土豆。
苏源刚才看“地蛋花”第一眼就觉得眼熟,经过胡商一番解释,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确定以及肯定——
地蛋=土豆!
对土豆花的最初记忆,还得从他四岁那年说起。
那时院长为了培养大家的动手能力,特意圈出一块地,让他们自己动手种土豆,成功种出土豆的崽可以获得一块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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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年代,糖果对于孩子们来说可是稀罕物,更别提甜腻腻的巧乐力了。
苏源为了吃到巧克力,每天起码要跑七八趟,又是浇水又是除草,简直把它当成大宝贝伺候。
终于,土豆发芽了,很快又开了花。
嫩生生的白色花瓣迎风而动,小苏源似乎已经看到巧克力在朝自己招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的土豆花被一个忒坏的熊孩子连根拔起,扔进了垃圾桶。
土豆没了,巧克力自然也没了,这件事却一直记着,至今记忆犹新。
“源哥儿你别告诉我,这东西也能吃。”
苏源侧头,唐胤正一脸“吃红尖也就算了怎么连花也吃哦呦你口味真重”的表情。
苏源没说能吃,也没说不能,只道:“等地蛋成熟了再说。”
唐胤也没再盯着一盆花念叨,三人阔步疾走,在上课前一刻钟回到府学。
苏源将土豆和辣椒排排放,丢在窗台上晒太阳,拎起小挎包直奔课室。
……
辣椒土豆在苏源的学舍待了五天,于休沐日前天晚上,和苏源三人一道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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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是唐家的,舒适且平稳,一路行驶了两个时辰,抵达杨河村已是亥时三刻。
马车停下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辣椒土豆有没有折了茎叶。
所幸这一路上它俩都没受到磕碰,在苏源特意为它们搭建的木箱里完好无损。
唐胤用手指戳了戳红通通的辣椒,很是稀奇:“这小东西丁点儿大,能有什么吃头?”
苏源拍开他的手,意味深长一笑:“既然如此,明天唐兄可以多吃点。”
好友请吃饭,唐胤义不容辞,遂一口答应了。
即便马车内光线昏暗,方东也还是清楚地看见苏源眼里闪过一缕名为“得逞”的光亮。
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谁让唐兄自打红尖被源弟买回来,就一直嘀嘀咕咕呢。
他选择性眼盲,什么都没看见。
苏源一手木箱一手包袱,轻巧地跳下马车,挥手道:“那就说好了啊,明日你们俩来我家吃午饭。”
二人异口同声地道:“好。”
车夫一甩鞭子,马车直奔唐府而去。
目送马车远行,苏源踩着台阶,在门前停下,屈指叩响木门。
“笃笃笃——”
连响三遍,后院的苏慧兰总算听见动静,披了衣裳过来开门。
怀揣着被吵醒的怒气,脚步踩得极重:“谁啊,大晚上的一个劲在那敲门,不知道扰民了吗?!”
哗啦一声拉开木门,就要开口怼人。
然而,怒气在看清门口之人的模样时,尽数转为欣喜:“源、源哥儿?”
苏源语气含笑:“想家了,就回来看看。”
苏慧兰赶忙接过木箱,把苏源拉进屋里,触及他微凉的手腕,心疼地说:“怎么不多穿点,都大半夜了,这几天又冷了不少,尤其是夜里……”
苏源跟在他娘身后进了后院,听她一路絮絮叨叨,半点不耐也无,不时回应两句。
苏慧兰把木箱放到桌上:“这里头啥东西,怪沉的。”
苏源顺势揭开木盖,解释说:“这是我在顺来集市淘到的宝贝,这是辣椒,类似茱萸,不过要更辣一点,至于这一盆,它的果实在泥里头,要等到月底才能成熟。”
“比茱萸还要辣?怪不得这么红。”比起辣椒,苏慧兰更关注旁边这盆,“它结的果子能吃不?”
“当然可以,蒸煎炸煮都行。”苏源将它俩从木箱里取出来,“而且这地蛋的产量极高,可亩产三千到五千斤。”
“三千到五千?!”苏慧兰惊呼,看小白花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绝世大宝贝,“这可真是……真是……”
太过震惊,以至于一时半会想不出措辞。
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要是咱们老百姓都能种上地蛋,岂不是都不用饿肚子了?”
苏源颔首,只是凡事得一步步来,至少等到土豆成熟,再在挑选恰当时机种下,丰收时得到实打实的亩产量,才不会让人觉得他在异想天开。
苏慧兰还想说,却听见苏源肚子发出咕噜一声响,一拍额头:“瞧我这脑子,源哥儿你等会,娘给你煮面吃。”
说着快步走进厨房。
下午急着赶回来,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苏源把包袱放回屋子里,又等了一刻钟,面条上桌了。
苏慧兰把油灯往前推了推:“吃完就赶紧回屋睡一觉,这一路肯定累坏了吧。”
累倒是不累,就是有点饿。
苏源嗦着面条,只朝她笑了笑。
待吃完面条,一抹嘴尾音上扬:“娘,我现在是秀才了。”
“是啊,源哥儿不仅是秀才,还是小三元。”提到这个,苏慧兰就无比骄傲,乐呵呵地说,“现在大家都不叫我掌柜的,改叫我秀才娘了。”
苏源弯了弯唇,科举提高的不仅仅是自身的地位,还有家人的。
苏慧兰受人尊敬,他远在府城也能放心几分。
“乡试要等到三年后,这期间我应该都在府学读书了。”苏源缓声道。
“读书要紧,源哥儿日后也别大老远跑回来,有那个功夫还不如歇一歇,一来一回多累。”
“这不是我考中秀才,想和娘分享这个好消息么。”
苏慧兰听着熨帖,连连点头:“当时我从旁人口中得知此事,高兴得一夜没睡,现在想起来也还是高兴。”
苏源笑笑:“时辰不早了,娘早点睡。”
“好嘞,热水给你烧在锅里了,你自己去打。”
苏源嗯了一声,洗漱过后倒头就睡。
翌日,苏源早早便起了。
中午唐胤和方东来家中做客,他打算亲自下厨,做几样新奇的。
去院子里摘了几颗辣椒,洗净后放到一旁备用,又在苏慧兰的协助下把食材准备好。
等一个时辰后唐胤、方东相携而来,刚踏进后院,就闻到一股令人口齿生津的香味。
类似茱萸,但又比茱萸更强烈,激得唐胤掩鼻打了个喷嚏:“婶子做了什么,竟这般呛鼻。”
一边说,一边钻进厨房。
下一秒:“源源源源哥儿?!”
苏源盖好锅盖,淡定如斯:“再等一刻钟,就能吃了。”
唐胤此时满脑子都是“小三元亲自给我做菜,爹娘我出息了”。
他颠颠凑上前,又不敢揭开锅盖一睹真容,只一味地追问:“这里头是什么?”
“水煮肉片,还有酸菜鱼。”说着又转身去拿配菜。
见苏源忙活,二人乖觉地退到一边。
一刻钟后,酸菜鱼出锅。
白瓷大碗里,雪白的鱼肉和金黄的酸菜交融,苏源在上面撒了几粒花椒,用热油一浇,发出滋啦声响。
“好了,开饭吧。”
第四十七章
“来了来了!”唐胤甫一听见苏源的唤声, 就乐颠颠钻进厨房,“这道鱼你们都别动,放着让我来!”
实在是这股子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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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太过霸道, 攫取了他全部心神,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品尝一番。
据源哥儿所说,这菜里加了红尖。
他也想尝尝红尖的滋味,看它是否值得那般精心的照料。
眼瞅见唐胤端着酸菜鱼往外跑,被烫得嗷嗷叫仍不肯撒手,方东无奈摇了摇头, 进去帮着取碗筷。
“好疼好疼。”唐胤把白瓷大碗放到桌上,不住地拿手搓耳朵, “不行我得多吃点, 才对得起我这双如花似玉的手。”
苏源嘴角抽了抽:“乱用词,实在疼就去冲个凉水。”
“不用, 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姑娘家。”唐胤大马金刀地坐下,拿起筷子,“让我来尝尝到底什么味儿。”
苏慧兰她们还在前头忙活生意,苏源给她们留了菜, 又将灌满凉白开的茶壶放到一旁。
等三人围在桌前坐下, 对面的唐胤先夹了筷鱼片,急不可耐地塞进嘴里。
鱼片入口的一瞬间,鱼片的鲜嫩、酸菜的爽口以及辣椒的辛辣在嘴里爆开,叫唐胤赞不绝口:“好吃!”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道菜里好像加了过量的茱萸, 吃上一口像是头皮每寸毛孔都打开了。
唐胤浅浅吸气, 盯着碗里问:“这里头切成小段的就是红尖对吧?”
苏源神色如常地吃了第二筷肉片,口吻温煦地道:“你不是一直好奇它的味道, 尝尝看,挺香的。”
唐胤正有此意,他夹了个辣椒段放进碗中,同时拦住方东蠢蠢欲动的筷子:“方东你等会儿,等我吃完你再吃,我要做‘试毒第一人’!”
方东忽而想起昨晚苏源意味深长的笑,一转眸,苏源左手支着下颌,正笑吟吟看着他们。
已经伸出一半的手缩了回去,转向清炒白菜:“好,唐兄先尝。”
二位好友的目光皆聚集在自己身上,唐胤忍不住昂首挺胸,把辣椒送进嘴里,几口咽下:“这口感只是稀松平常,源哥儿你怎么还把它当个宝贝”
话音突然一顿,唐胤的面皮肉眼可见地涨红起来,嘴唇颤抖,不住地吸气:“这这这”
这了半天没这出个所以然,反倒是脸色越来越红,像极了超大只的番茄。
苏源递上提前备好的凉白开,好整以暇:“怎么样,好吃吗?”
唐胤顾不上回答,仰起头吨吨猛灌,灌得太急,衣襟前湿了一片。
连喝两碗水,才勉强缓解了口腔里,捂着嘴,看红尖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妖魔鬼怪。
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它有毒!”
“源哥儿这东西咱们不能再吃了,方东你也多喝水,可千万不能中毒。我就说胡商手里都没好货,源哥儿你上当了,等回头一定要找他算账!”
纵使嘴巴疼得厉害,唐胤也还是忍不住话痨上身,左手方东右手苏源,两眼泪汪汪地说。
苏源抽回手,扶额道:“这红尖的作用和茱萸差不多。”
唐胤:“欸?”
他砸了咂嘴,回味一番,好像是跟吃茱萸的感觉差不多。
只不过这红尖尝过后反应更大些,从舌尖麻到嗓子眼,一整个都失去知觉了。
方东先前已有几分猜测,如今得到验证,暗自庆幸自己没伸筷子:“所以说,它只是一种调料?”
苏源:“没错,那胡商就是这般告诉我的。”
对不住了胡商大爷,劳烦您帮我背个锅。
唐胤则是无比窘迫,抱着茶碗忿忿道:“你是故意的!”
“我不是我没有。”苏源拒不承认,“是唐兄自个儿好奇我到底种了个什么东西。”
唐胤仔细一回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打从苏源把红尖抱回学舍,他就一直在咕叨它有甚奇特之处,也是他主动要求一品红尖滋味。
思及此,唐胤瞬间蔫巴巴的,同时又于心有愧。
明明是他有错在先,他还责怪源哥儿。
吭哧好半晌,他瞧着两道辣菜,终究没忍住诱惑,厚着脸皮:“那是不是只要我不吃这红尖,吃肉片鱼片这些,就不会再这般难受了?”
苏源点头表示肯定。
唐胤立马放下茶碗拿起筷子,招呼两人:“那还等什么,赶紧吃吧!”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三人也不存在什么食不言的规矩,边吃边说笑,后院里好不热闹。
期间苏慧兰过来拿饭,见他们这般,不由笑容加深,放轻动作离开了。
辣椒虽辣,由它做成的菜吃着却让人上瘾,饶是方东这般自制力强的,也不小心吃多了。
到最后宾客尽欢,个个撑肠拄肚,坐在原处都不想动弹。
望着一桌狼藉,唐胤和方东也不好意思就这么甩手离开,帮着苏源把碗筷拾掇干净,才提出告别。
“正好下午我要写课业,还有两篇文章要背。”而他的那方书桌并不算宽敞,三人肯定挤不下的,末了又提醒一句,“别忘了明日下午去府城。”
唐胤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和方东一前一后从后门离开。
待走出一段距离,他可算忍不住,停下脚步扭头:“你怎么老盯着我?”
看一眼两眼也就算了,这才走了二三十步,就盯了他好几眼,还一脸欲言又止,看得他心里跟猫挠似的,难受得不行。
方东揣着手,再加上严肃的表情,活像个老学究:“原本我不欲说这些,只是如今不得不说。”
唐胤一头雾水:“什么?”
“唐兄可知‘谨开言,慢开口’的道理?”
“什么谨开言,慢”唐胤声音忽然滞住,片刻后讷讷道,“我知道。”
方东依旧冷着脸:“可唐兄不曾做到。”
唐胤下意识地垂首,感觉自己像是被先生训斥的小学生。
“之前源弟买回红尖,你每见到一次都会唠叨一遍,后来他又带回地蛋花,你同样也是如此。”
“我”
“若我是源弟,一早就顶回去了。”方东没好气地说,“源弟大老远辛辛苦苦把它们搬回来,每日照料是为了什么?”
唐胤不吭声。
方东掷地有声:“是为了同我们分享!”
“换位思考,你发现了一个好东西,想与好友分享,我却一直不看好,在旁边嘀嘀咕咕说风凉话,你会如何?”
唐胤一时哑然,弱弱道:“我会生气。”
“可是源弟丝毫没有同你计较,还亲自下厨,请你我尝鲜。”方东思索一番措辞,补充了句,“当然了,哄你吃红尖不算计较,那是你自找的。”
唐胤:“”
本来唐胤就心怀几分愧疚,被方东指着鼻子这么一说,羞愧得快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宽袖快要被他拧出十八个弯,唐胤超小声地说了实话:“我是觉得自从它俩出现,源哥儿都不怎么跟咱们探讨文章了。”
唐胤这种粗神经的都发现,更遑论方东。
“可你还是错了。”方东缓声道,“你完全可以和跟源弟说,而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唐胤挠头:“那、那我现在回去给源哥儿道歉?”
“不必了。”方东迈步向前,“源弟已经原谅你了。”
唐胤满脑袋问号:“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当然是眼睁睁看着你吃下红尖,又笑眯眯给你递上茶碗的时候。
方东心中腹诽,说他脑袋不灵光,他考中了秀才,说他脑袋灵光,可他连这些细枝末节都不会注意,无意间得罪人都不知道。
也就是他们三人知根知底,彼此包容信任,互相搀扶着前进,才不会嫌弃唐胤这个憨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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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反正日子还早呢,他和源弟慢慢教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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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方东不说话,唐胤急了:“你怎么不说?你赶紧说啊!”
方东被他烦得不行,便说了实话,最后又说:“以后说话先过脑,若你没说那些讨嫌的话,就不会被辣哭了。”
“原来是这样。”唐胤恍然呢喃,当听到后半句,顿时炸了,“我才没哭!你哪只眼看到我哭了?”
方东不搭理他,直接往镇门口而去。
昨夜他在唐胤家借宿,今日得回家去了。
留唐胤在原地,因风评被害而跳脚
十二个时辰眨眼就没了。
苏源带着包袱和苏慧兰亲手做的爱心点心,钻进前往府城的马车。
唐府的车夫一甩鞭子,驶离杨河点心铺。
马车内,唐胤举着本书,偷瞄一眼身着青色书生袍,气质清泠温雅的苏源,屁股底下就跟长了钉子似的,一会功夫连换了好几个坐姿。
终于,在苏源忍无可忍并看过来时,他啪叽放下书:“对不起源哥儿,前段时间是我不对。”
说话时眼睛盯着鞋尖,一副等待审判的毅然赴死的表情。
苏源下意识看向方东,对方朝他笑了下,心中顿时了然。
见苏源不吭声,唐胤以为他还存着气,又急忙道:“我不该对红尖和地蛋花指指点点,也不该搅了你的兴头,源哥儿你打我吧,我以后一定谨言慎行,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经方东一点拨,昨夜他翻来覆去,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不对,愧疚与不安愈发深刻。
虽说源哥儿可能已经原谅他了,但他还想当面道个歉。
随后又隐晦表示苏源那段时间忽略了他们这两个朋友许多,所以他才会那般。
“没关系,我从未生气。那段时间我的确在红尖和地蛋身上投入了较多的精力,是我的疏忽。”相识三年,唐胤是何秉性他怎会不知,大大咧咧,又时常快言快语,遂揶揄道,“况且你不是已经自罚红尖了吗?”
唐胤心说方东还真说对了,面上罕见地出现一抹赧然:“是啊,火烧火燎的,可难受。”
一语毕,又添上一句:“但是那水煮肉片和酸菜鱼是真香,吃了还想吃。”
苏源忍俊不禁:“我让我娘留了种,待下一波红尖成熟,你们都能带点回去,也可以自行留种。”
他既得了辣椒,并将这么个大宝贝分享给唐胤方东,就没想过遮遮掩掩。
如此烹调佳品,应该让更多人知道。
二人闻言皆面露喜色,齐声道谢。
说到留种,苏源又想起土豆,眸光微动:“唐兄,我记得你家里有个庄子?”
“是啊,那是我娘的陪嫁,你问这个作甚?”
苏源坦然道:“我想租赁一亩地,用来种地蛋。”
苏家是有不少良田,只是这些田地都被租赁给了福水村的村民,连一亩地都挤不出来。
他总不能为了种土豆,毁掉人家村民辛辛苦苦种下的粮食。
思来想去,也只能找唐胤了。
“种地蛋?”唐胤先是斟酌片刻,方才开口,“这地蛋也是调料?”
“非也,是蔬菜亦是主粮。”
对上两双疑惑的眼睛,苏源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只好说:“待三四个月后地蛋成熟了,你们就知道了。”
“瞧你这关子卖的,将我的好奇心都给吊起来了。”唐胤把手里的书本卷来卷去,“等到了府城我给我娘写信,左右那庄子就在府城城郊,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种地蛋。”
方东举手示意:“我也要去。”
他只见过白色的地蛋花,还未见过地蛋的模样。
苏源欣然应允:“差不多月底就能种了,三个月生长期,若无意外来年二月便可吃到新鲜的地蛋了。”
“那位胡商又教给我好几种地蛋的做法,就比如……”
土豆的做法极多,苏源挑了几样,光是描述就足以令人食指大动,期待感瞬间拉满。
以至于唐胤回到府学,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匆忙给他娘写信,交给唐家铺子的管事,让他带回镇上。
信件一来一回,已是十日后。
唐夫人对苏源和方东这两个引导她家好大儿回归正途的好孩子印象极好,得知是苏源想要租赁田地,当即大手一挥,表示一文钱不要,还给了他两亩地。
苏源受宠若惊,但还是按照市价把租赁费用给了唐胤。
唐胤原先百般推辞不肯要,奈何苏源坚持,只能收下,等回头让庄子上的人多尽心便是。
次月休沐日,苏源不辞辛劳,又孤身一人回了趟杨河镇。
土豆已经成熟,苏源把它们从花盆里扒拉出来,一数竟然有六个。
虽大小不一,也能切成好些块茎了。
因着赶时间,苏源这回并未逗留多久,当天下午就回了府城。
凤阳府这一块属于南北方交汇处,十一月初天气还算温和,苏源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唐夫人的陪嫁庄子上。
与之同行的,还有唐胤和方东。
一行人很快来到庄子上,庄子的管事满脸笑地迎上来:“那两亩地都给您收拾好了,少爷是现在就去吗?”
唐胤看了眼苏源,苏源点了点头,淡声道:“现在就去。”
管事便引着三人去了圈好的两亩地跟前。
“你下去吧,我们自己来就行。”
管事依言退下,心里却想着,一群十四五岁的娃娃,能懂种地么?
夫人也是,让他把好好的两亩良田空出来,竟然是用来给少爷和他的好友折腾。
这两亩地可能种不少粮食呢,白白浪费了,真是气煞人也!
偏生他只是个下人,非但不能表现出一丁点儿的意见,还得兢兢业业把这两块地伺候好了。
管事都走出老远,又忍不住回头看。
三个少年人已经在田边蹲下,不知在捣鼓些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快步走了,眼不见为净。
苏源不知管事把他们当做糟蹋良田的纨绔子,他正在给土豆切块。
他隐约记得,土豆切块是要用纵切法,还要保证每个块茎至少有一个芽点。
切块后又将其置于太阳底下晒了几个时辰,这期间他们去河边钓鱼打发时间。
钓上来的鱼就地烤了,姑且算作午饭。
饭后又过了个把时辰,苏源将晒好的种子放进早已犁好的土沟里,芽点朝上。
完事后又盖上土堆,挨个儿浇水。
如此这般,便大功告成了。
反正当初苏源就是这么种土豆的,当时那土豆花开得可漂亮。
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苏源长舒一口气:“好了。”
唐胤正奋力修整土垄,整完最后一个,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在田埂边:“呼——累死我了!”
方东:“这样就好了吗?”
苏源颔首,又叮嘱唐胤:“这期间还得麻烦你让庄子上的人留心着。”
说完又从宽袖中取出一张宣纸:“这上面是注意事项。”
唐胤接过,被长达二三十条的注意事项震惊到了:“管事识字儿,回头给他就成。”
苏源揉了揉肩颈:“那咱们回去?”
二人异口同声:“回。”
虽说春风裂石头,可秋风吹得久了也不好受。
方东还好些,他钓鱼时是背着风,唐胤直接被吹得秃噜皮了,脸颊两团高原红,不疼不痒,但有碍形象。
唐胤临走前交代管事好生照料地里的作物,三人搭乘马车回了府城。
一整天颠簸又劳作,比坐着背一天书都累,苏源晚饭后坚持了一个时辰,老老实实躺上了床。
甫一闭眼,就出现在自习室里。
随着自习室升级,苏源的学习效率有了极大提升。
每逢晚上,苏源结束一天的学习躺到床上,只需半个时辰,就可以完成两个半时辰的学习任务。
既可以提前完成任务,也不耽误睡眠时间,一举两得。
苏源磨好墨,执笔作起了文章。
落笔之处皆是银钩铁画,矫若惊龙,和着蓝色细沙的流淌,一一浮现于略微泛黄的宣纸上。
三个时辰转瞬即逝,苏源放下书本,心神一动,出了自习室。
丽嘉
再看天色,才过了半个多时辰。
方东也已入睡,苏源无声勾了下唇,侧身躺着,缓缓合上眼。
*
之后的四个月,苏源每次休沐都会抽空去唐夫人的庄子上。
一是为了查看土豆的生长情况,二是为了确保负责这块地的人有没有真的用心。
事实证明,苏源的担心是多余的。
土豆长势还算不错,有几个没长成,其余的都冒了头,迎风摆动着叶片。
有两次他去庄子上,恰好碰见妇人给土豆试验田(苏源自个儿起的名字)除草,她们很是仔细,不放过任何一株杂草。
二月初,恰好临近年关。
土豆也到了丰收的时候。
这一天不仅苏源三人,庄子上的人也都跑来看热闹。
只是顾忌唐胤少爷的身份不敢离得太近,只能远远瞧着。
“你晓得这地里长了啥不?”
“俺老张种地几十年了,还真没见过这东西。”
“而且吧,你看它上头光秃秃的都是叶子,难不成就是这叶子能吃?”
大家一边说,一边暗暗摇头。
几个娃娃闹着玩呢,难不成真能种出什么来?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寒冬腊月,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却无法阻挡苏源下地挖土豆的热情。
不仅他,就连唐胤和方东也都把袍角掖进腰带里,帮着挖土豆。
好些日子没下雨了,土壤表面干硬,苏源在上面洒了水,待土壤湿润,才刨开土壤。
入手沉甸甸的,苏源不用看就知道硕果累累,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双手快速扒拉几下,彻底将土豆们解放出来。
仔细一数,哦豁!
一共有七个!
见苏源挖出了土豆,唐胤和方东不甘示弱,也跟着加快速度,不一会儿就把土豆刨了出来。
苏源过去数了数,分别是五个和六个。
已经很不错了。
苏源喜上眉梢,下手的速度愈发麻利,恨不得立刻把所有的土豆都刨出来。
“哦呦,竟然是长在泥里头的,看着还不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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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不少,还都是大个儿的!”
“管事,这东西叫啥名儿啊,咋吃?”
管事听见有人叫他,恍恍惚惚回神:“什、什么?”
少爷他们竟然不是在胡闹,他们真的种出东西来了,数量还不少。
没等对方重复,唐胤高声喊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来挖地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管事连声应下,招呼几个人一起上去挖土豆。
“这东西原来叫地蛋啊,黄不溜秋的,还坑坑洼洼,真能吃吗?”
“我这一棵有八个,还挺沉呢。”
大家一边干活一边嘀咕,不一会就把土豆都给挖出来了。
这些土豆尽数被放入背篓里,顶端冒出老大一个尖尖。
唐胤看着它们,似乎已经看见各种美食在朝他招手,忍不住吸溜一下:“源哥儿,这些地蛋你准备怎么处理?”
他是真没想到,六个地蛋能长出两个背篓的地蛋。
足足有一百多个!
苏源沉吟片刻:“取一部分做菜,剩下的留种。”
第四十八章
苏源只带走三十个左右, 其余的都留在庄子上,等过完年再种下去。
为防止有人心思不正,趁他们不在偷摸着顺走几个土豆, 唐胤还特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数了一遍。
共计一百二十个。
管事迭声表示:“少爷放心吧, 小的一定看好它们,一个都不会少。”
如此这般,某些怀着小心思的下人彻底歇了心思。
苏源给他的机智点个赞,一行人打道回府。
回去后第二天就是年底考核,苏源照常稳定发挥, 得了五两银子的奖励。
教谕布置完年假期间的课业,大家背着书箱拎着包袱, 各回各家。
苏源还不忘带上好容易种出来的土豆, 乘马车回杨河镇。
这次不用苏源邀请,唐胤和方东连行李都没放回去, 直接跟着他一块儿来了铺子上。
“这不是年二十八了么,我瞧着那些地蛋搁了十来天,再放下去该烂了,不如趁今日解决一下?”
唐胤理直气壮地说, 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土豆的觊觎。
自打上次吃完红尖烧的菜, 他就一直念念不忘。
这地蛋让源哥儿花费了比红尖还要多的心血,想必会更好吃。
苏源从马车上搬下土豆,方东见状上来搭了把手,一路搬到后院去。
拍了拍手,苏源开始报菜名:“醋溜地蛋丝, 黄金地蛋饼, 地蛋烧肉,以及薯条。”
……虽然地蛋这名儿比土豆难听不少, 但既然是胡商口中的褐皮商人这般称呼它,苏源也不好随意更名,万一日后那褐皮商人能来靖朝呢。
这些菜名都是他们没听过的,唐胤不由好奇:“源哥儿你怎么想到这些的?”
苏源面不改色:“有些是那位胡商告诉我的,还有的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解了疑惑,二人便没再问,在苏源的指挥下把土豆削皮,放在干净的簸箕里,又去打水洗土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三个人忙进忙出,不亦乐乎。
苏慧兰惦记着儿子,临近午时就把手头的事交给刘兰心和赵荷花,回到后院苏源已经烧好了肉焖在锅里,正和方东切土豆。
她上前打量一番,切开的土豆呈浅黄色,倒是有些新奇:“这就是那地蛋长出来的?”
“是呢。”苏源点头,随后又将醋溜土豆丝的做法说一遍,“时辰不早了,这几道菜都我来做估计是来不及,娘您帮我解决一道呗。”
苏慧兰也是第一次接触土豆,言语间带着几分不确信:“那我试试?”
苏源笑笑:“辛苦娘了。”
苏慧兰看他一眼,忙活去了。
有苏源的教程,还有多年做菜经验,倒是没出什么问题。
再加上在热油中爆炒过的辣椒,香辣加倍,隔壁小孩都馋哭了。
唐胤站在里锅前负责炸薯条,筷子不停在里面翻面划拉,避免它们糊掉,闻到这股味儿,不着痕迹咽了下口水。
厨房内空间并不算大,四人挤在里头,几乎没有转身的余地。
但谁都不曾抱怨,兢兢业业做着自个儿的事,争取早些品尝到“地蛋”的滋味。
忙碌了半个时辰,方师傅将土豆烧肉盛出锅,转头一看,其余三道菜已经做好,就剩他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顺便洗了碗筷,端到桌上:“最后一道也好了。”
四道菜都和土豆有关,苏慧兰还煮了一大碗菜汤:“源哥儿你去前头把两个婶子叫来,吃完再忙。”
苏源应声而去,铺子暂时歇业,先来后院吃饭。
一开始两人舍不得这么好的生意,想等苏慧兰吃完再换她们,还是苏源好说歹说才同意。
六个人凑合着挤一张桌,一开始有长辈在场,三个少年人还有些拘束,等尝到土豆的滋味儿,也就管不了其他,一门心思只顾着吃了。
时隔三四年,再次尝到土豆,苏源暗自喟叹,有种人生都圆满的感觉。
尝一根薯条,虽没有番茄酱,也不如店里做的那般酥脆,但他已然十分满足。
其他从未尝过的人吃一口后更是赞不绝口。
“这醋溜地蛋丝酸辣爽口,吃一整盘都不够!”
“地蛋烧肉也是,汤汁都浸到里头了,跟肉一样好吃。”
“地蛋饼还有薯条软软糯糯的,就是味道有点淡,要是能来个蘸酱就好了。”
不愧是酒楼少东家,一下子就品出了其中精髓。
苏源轻笑一声:“正好这几日放年假,唐兄琢磨琢磨该用什么蘸酱,下次咱们试试。”
唐胤一听还有下次,立马答应了:“包在我身上!”
瞧着他信心满满的模样,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三个大人很快吃完,去前头忙活生意了,还剩下一半的土豆饼和薯条,苏源把它们并在一起,分着解决了。
既已满足了口腹之欲,唐胤和方东也不好意思再滞留在苏家,很快各自离去。
苏源收拾好厨房,回屋看书去了。
直至傍晚时分,铺子关门,母子二人坐牛车回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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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上有好几位福水村的村民,还有沿途各村的村民。
苏源甫一上车,就接收到村民们十万分的热情。
“源哥儿有一年没回来了吧,个头长高不少,生得也是越来越俊了。”
“源哥儿现在可是秀才老爷,有句老话是咋说来着哎呀我给忘了,反正就是读书人就跟咱们地里刨食的不一样。”
“难怪去年把你家那几个小子都送去读书呢。”
“多识几个字总没坏处,咱们一辈子就这样了,几个娃娃要是有出息,日子也能好过点。”
苏源在旁安静听着,又何尝不明白他们的期盼和苦心。
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农民,一年到头所有的精力基本上都用来伺候庄稼了。
丰年暂且不提,万一碰上个灾年,地里的粮食很有可能折半,甚至损坏更多,同时还要缴各种税,没饿死都是命大。
自打苏源和苏青云先考上童生,又考上秀才,村里送孩子去读书的人家越来越多。
就算是家里困难的,也都咬咬牙节衣缩食,送一个脑袋瓜最聪明的去读书。
万一读出个名堂,他们可就祖坟冒青烟了。
“源哥儿啊,你这些天忙不?”
苏源看向问话的婶子,正是她把自家孩子都送去了私塾读书:“没什么事,怎么了婶子?”
他的课业早在下午的时候去自习室里写完了,又恰逢过年,晚上看看书就差不多了。
“这不是我家娃都去念书了嘛,我又大字不识一个,不知道他们书念得咋样,就想让你帮我考考他们。”
那婶子一边说一边局促地搓着手,显然觉得不太好意思。
苏源倒没觉得这有什么,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福水村苏姓居多,基本上都出自一个宗族,也就是他所在的苏家宗族。
不管远的近的,都能算作亲戚,能帮扶一把算一把。
他温声道:“这几日我都在家,您直接让他们来找我便是。”
婶子喜形于色,连连道谢:“源哥儿可真是个好的,日后你定能考状元当大官!”
对于读书人来说,考上状元是终极梦想,苏源自然也不例外。
对此他只是笑笑,再未言语。
经历过这几场考试,苏源的心态早已放平,若能一举夺下殿元最好,也算是光宗耀祖。
但倘若只是进士,亦或者不幸落榜,他也能坦然接受。
决定他命运的那根绳索在阅卷官手中,他无法左右其决定。
在此之前,他只需付出百分百的努力,尽全力即可。
继婶子提出请求后,又有几人想把自家孩子送来苏源这边考校一番。
且不提能不能让苏源满意,能沾一沾秀才的光也是好的。
苏源也同意了。
应付几个和应付十几个,没多大差别。
牛车一路颠簸,停在福水村村口。
苏源刚跳下牛车,不远处有一团黑影炮弹似的冲了上来:“源哥!”
熟悉的声音,苏源不必细想就知道是苏青恩,遂停下脚步。
等他跑到跟前,仰着头对自己笑容:“源哥你可算回来了!”
苏青恩今年已经九岁了,翻个年就是十岁。
前年被苏大石送去私塾读书,也算学到不少东西,身上多了几分斯文。
只是在苏源跟前,依旧带着几分孩子气:“源哥,你这回在家待几天啊,我去找你玩。”
苏源欣然允诺:“年初六回镇上。”
“好耶!”苏青恩拍手,“那我过了年就去你家!”
苏源应下,又同他说了几句,才和苏慧兰朝老屋走去。
苏慧兰前两天已经回来打扫过了,母子二人吃完晚饭各自回屋,苏源则进入自习室,自觉学到亥时入睡。
年二十九苏慧兰在家做卤味和包子,苏源被苏青云叫去写春联。
已有三次经验,苏源刚落座就有村民涌了上来。
大家对读书人都是怀有敬意的,自觉排成两队,等待的空档里不忘闲聊。
“这鬼天可真冷,昨儿夜里我起来撒尿,喝口水的功夫再出来发现那一摊竟然冻起来了。”
苏源嘴角一抽,写完一对交给村民,再继续下一张。
“确实冷,我今早起来去鸡窝,一只老母鸡都被冻死了,没法子只能宰了吃。”
“今年太冷了,一整个冬天也没怎么下雨,净顾着刮风了,地里收成都不如往年。”
“可不是。”说话的老汉觑了眼苏源,也不知存着什么心思,故意拔高了声音,“月头上苏老二的草屋子不是被风吹没了,冻了一夜人都硬了。”
“提那晦气玩意干什么,要我说他真是越老越糊涂,屋顶都被刮跑了,竟然都没醒,睡得跟死猪一样,到头来还要咱们给他收尸。”
苏源执笔的动作一顿,苏老二死了?
上次见苏老二,他虽腿脚不便,手上的动作却利索得很,还想拿树枝打人呢。
不过这跟他没什么关系,左右当初那些恩怨都如数还回去了,人死如灯灭,也没人会花心思记住一个无关之人。
年二十九写春联,年三十祭祖,阖家团聚吃年夜饭。
到了晚上又得守夜。
这回苏源熬住了,直到天亮才回屋眯了一个时辰。
醒后吃了早饭,又跟苏慧兰挨家挨户地拜年。
回去后苏源数了数,苏慧兰给的压岁银子加上村民们给的,共有几千文呢。
再有原先的七十多两,他也勉强算个有钱人了。
年初二,就有村民送自家孩子来苏源家,笑眯眯地表示“随便提问,要是答不出来就打手板子”。
听得孩子们瑟瑟发抖,苏源在他们眼中如同豺狼虎豹一般可怕。
恰巧这时苏青恩过来窜门,看到苏源在考校村里的孩子,想也不想拔腿就要跑路。
然后就被苏源拎了回来,还赋予了他一项特权——
插队接受考校。
苏青恩:QAQ
等苏青云走完亲戚回来,从苏源口中得知弟弟的学习情况,再三言谢,又严肃表示:“回去后我定会督促他继续背书的。”
苏青恩:QAQx2
村里的孩子们轮番考校一遍,又点出他们的缺漏和不足,就到了年初六。
苏源和小伙伴们一一告别,回了镇上。
苏慧兰继续忙铺子的事儿,苏源则静下心来,将没看完的乡试辅导书看完。
年初十,唐胤急吼吼跑来苏家,一进门就喊着:“源哥儿,我琢磨出来了!”
彼时苏源正伏案苦读,闻言抬起头,唐胤手里拎着食盒,直奔他而来。
“你上次不是让我琢磨蘸酱吗,我琢磨出来了!”唐胤一边说,一边揭开食盒,又用期待满满的眼睛看着苏源。
苏源无奈,又想试一试这所谓的蘸酱,就把剩下的土豆处理了,丢进油锅里煎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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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锅后,苏源捻起一根,蘸了点蘸酱,浅尝一口。
有股淡淡的酸味儿,和番茄酱肯定是不能比,姑且称它为番茄酱平替。
“不错。”苏源评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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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胤嘿嘿笑:“这可是我让我家的厨师调出来的,当时就觉得这肯定很合适。”
苏源笑笑,漫不经心地问:“再过个把月就能种红尖了,届时分一点给你们,种得多了你家的酒楼也能用上。”
唐胤先是一愣,随后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不过这红尖肯定是要跟你买的,我家一文钱不花就拿它赚钱,世上哪有这种道理。”
自从被方东批评过后,唐胤苦学为人处世,自觉这短短几个月,情商有了显著提高。
苏源没拒绝,指了指剩下的薯条:“这些等会让兰心婶子带回去给方兄。”
“行啊,正好我吃得差不多了,这蘸酱也给他捎去。”
唐胤一手托腮,突然叹一口气。
苏源挑眉:“怎么了?”
“还不是我家酒楼。”唐胤愁眉苦脸,“我爹说一贯给酒楼送菜的那家收成不好,菜的品相不好,做出来的菜味道也不如往昔,有好几次客人说不满了。”
第四十九章
俗话说得好, 瑞雪兆丰年。
去年一整年都没下几场雨,更没下雪,土壤缺水, 农作物的收成可想而知。
也就土豆耐旱性强, 所受影响微乎其微。
这是客观因素,苏源还真管不到雷公电母头上。
思忖良久,还是忍痛取出一半的干辣椒:“这些红尖你带回去,不可多放,有些客人是吃不得辣的。”
“去年年生不好, 不代表今年也是如此,待新的一茬长出来, 菜品好了, 酒楼的生意自然会好。”
唐胤知晓苏源在安慰他,感动得不行:“源哥儿你真好, 我无以为报,唯有唔!”
苏源面无表情地用薯条堵住他的嘴:“吃你的吧。”
“若真要谢我,昨晚我出了几道新题,原本准备咱们仨一起写的, 等会带回去做一遍, 看看有没有问题。”
唐胤啃薯条的动作僵住。
苏源对此视若无睹,去屋里拿了习题,啪到桌上:“你的基础还算夯实,但还可提升空间,这十道题正好都是进阶版。”
唐胤慢吞吞接过来, 试图挣扎:“要是我做了, 下次咱们三人不就没得做了?”
第一次听说进阶版这个词儿,还是从源哥儿口中, 次数多了自然也就明白,这进阶版是相对于基础版,难度自然是提高不少。
倒也不是他不想做题,而是年前苏源和方东布置给他的各种题还没做完。
苏源不以为意:“你知道的,我最擅长出题了。”
除去季先生和教谕们所出的题,还有各种科举教辅书上的,其余大多都出自苏源之手。
唐胤无法,只得受了:“多谢源哥儿。”
苏源回以一笑。
唐胤又在苏家待了小半个时辰,就带着新题和干辣椒回去赶课业了。
嗐,今天也是熬夜赶课业的一天呢。
次日一早,唐家管家上门来,奉上买辣椒的银两,态度很是恭谨,显然是受了主人家的叮嘱。
“苏秀才昨日让少爷带回去的红尖,老爷晚上就让厨房试着做了几道菜,尝后赞不绝口,又得知少爷竟然没给银子就把红尖带回了家,立马让小的来给苏秀才送银子。”
苏源坦然收下三十两银子,倒是不觉得意外。
倘若辣椒使用得当,酒楼赚的可不止一个三十两,而是几十上百个。
苏源是因为唐胤才会拿出辣椒,想必唐老板心里清楚这点,才会差人送银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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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三天,苏源启程前往府城。
临行前苏源再三叮嘱:“娘您可别忘了,下个月中旬把红尖种下去。”
前年苏慧兰在后院开辟出一片专门用来种菜的地方,腾出一小块种辣椒还是不成问题的。
苏慧兰把两盒点心放上车,不住点头:“娘记得呢,你不是还写了注意事项,到时候娘照着种就成。”
苏源弯了弯眼:“辛苦娘,那我走了,您在家照顾好自己。”
苏慧兰挥了挥手,脸上是温柔的笑:“欸,好。”
随后目送着苏源上了马车,车轴轱辘,缓缓驶出视线,才折身回了铺子
回到府学,苏源又投入到紧张的学习当中。
表面上学习计划表没有调整,实际每晚都会在自习室学上两个半时辰,反复练习四书五经题、诗题以及策题。
虽说三年后才是乡试,可三年时间也不过一千天,一晃眼就没了。
期间苏源还不忘去庄子上种土豆,三四个月后便可再次成熟。
刚从庄子回到学舍,唐胤就迎上来:“自从有了红尖,酒楼的生意好了不少,许多同行都在打听咱家用了什么秘方呢。”
使用红尖的这半个月里,酒楼的生意格外红火,客人络绎不绝,隔壁县都有人闻名而来。
唐老板心中感激,特意写信给儿子,在心中对苏源大夸特夸。
唐胤又是个藏不住话的,好容易等到苏源,连课业都顾不上,就急吼吼跑来分享好消息。
这一切都是在苏源的意料之中,闻言递给他一块路上买的糕点:“他们打听到了吗?”
“当然没有,这可算得上秘方了。”唐胤叉腰,“还有人想要收买后厨的伙计呢。”
苏源目光落在方东刚写好的文章上,漫不经心地问:“然后呢?”
“当然是没成功了,我爹可说了,要是有人泄露了秘方,就把他们送官,反之,若有人拒绝了对家的收买,就赏银一两。”
那些酒楼的老板哪会看得起一个伙计,能给一百文就不错了。
二者相较,傻子都知道选哪个。
苏源执笔在文章旁做批语,一心二用:“如此就好,等我开始对外售卖红尖,你家的生意早就彻底稳定了,也能凭红尖甩同行一大截。”
“对外售卖?”唐胤只愣了下,立时反应过来,“是了,这红尖可是好东西,一旦对外售卖,可不得赚得盆满钵满。”
他倒不认为苏源只能给他家一家酒楼提供红尖,如此紧俏品,不趁机赚上一笔可惜了。
方东则问:“你打算直接卖红尖吗?”
“非也。”苏源摇头,“我打算做红尖酱,还有红尖粉。”
只要有辣椒籽,随时都可以种辣椒,出苗率不高,但足够自给自足。
买家买了一次,估计后头就不会二次上门了。
他想要的是长期发展,而不是仅一次的交易。
苏源忽然想起上次方东带来府学的豆酱,心底有了计较,却未明说,只道:“新一批红尖才种下,想要达到对外售卖的数量还早。”
“好了,咱们不提这个,方兄你的文章我批好了,这是我的。”苏源递上昨夜在自习室里写好的文章。
方东奇道:“你昨晚不是还没写好?”
今天一早他又出门了,难不成是在马车上写的?
苏源面不改色:“这不是急着互批么,将就着在马车上写完了。”
自习室是他最大的秘密,就算是至交好友,也不可能轻易告知。
方东也没再问,扭身坐了回去,批阅起苏源的文章。
唐胤见状要走,被苏源叫住:“唐兄要去哪,我记得你昨晚的课业还没写完,是有什么问题吗,正好我和方兄都有空,何不探讨一番?”
“是有问题。”唐胤大喇喇承认了,“我这不是害怕打扰你们嘛。”
方东侧头:“说什么打扰不打扰,咱们都是相互成就,共同进步的啊。”
苏源将整理好的书本放在桌角:“没错,唐兄你还不赶紧去,写完课业差不多正好到饭点。”
唐胤揉揉鼻尖,笑着应了声好,回屋取来课业。
*
三个多月转眼逝去,到了土豆收获的时节。
先前苏源将两亩地都种上了土豆,按照土豆的亩产量,就算今年的年生依旧不算好,起码也有五千斤。
正值春夏交替的时候,辰时末空气里就有些燥热。
休沐日这天,苏源三人还特意穿了单薄的衣袍去庄子上,不过挖了几个土豆,就出了一身汗。
这回唐胤把整个庄子的下人都使唤来了,几十个人往一处使劲儿,争取在太阳落山前把两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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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的土豆全都挖出来。
“乖乖,一株苗上生了六七个,个个又大又沉!”
“上个月的黄瓜蔫不拉几的,那些个菜也都死的死黄的黄,这东西可真耐旱。”
“谁说不是呢,话说这东西到底从哪来的,俺以前可从来没见过。”
“不晓得,张老五你赶紧的,别唧唧歪歪,干不完活有你好受!”
当沉甸甸的土豆从泥里被挖出来,有下人忍不住嘀咕,同时手上动作不停,飞快刨地,没一会儿功夫又挖出好几个土豆。
被挖出来的土豆堆在田垄边,等堆积到一定数量,再由专人搬运到良田旁边的空地上。
三个时辰下来,管事一边擦汗,一边小跑着过来:“少爷,那边堆不下了。”
唐胤正撅着屁股扒拉土豆,闻言很是不可思议:“怎么可能,那地儿那么大一片,两亩地的地蛋不够放?”
管事:“小的刚才去转了一下,差不多已经挖了一半,但是那地儿已经快要堆满了。”
唐胤不信,拉上离他最近的方东就往另一边跑,口中念念有词:“堆不下就不能往高了堆吗,谁让你铺开放的?”
管事又擦一把汗,苦笑着说:“小的就是让他们往高了堆的。”
可数量实在太多,已经堆得不能再高了。
再看唐胤,他疾步往前走,压根没听见管事的辩解。
堆放土豆的地儿在土豆试验田的另一边,唐胤顶着大太阳走了半天才到。
他边走便吩咐管事:“就跟堆麦子一样,堆成个小山包,就算你们以前没收过地蛋,有样学样总会吧,你们”
话未说完,胳膊被方东戳了下。
他停下话头,转过身:“怎么”了?
眼前的一幕映入眼帘,唐胤一双眼瞪得滚圆,张口结舌:“这这这这么多?!”
望着小山似的土豆,方东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眼睛,被大太阳晒得发红发烫的脸因为激动更像个番茄:“这是一亩地的产量?”
管事喘着气跟上:“是啊,一亩地的产量都在这了,小的一直盯着,没人敢偷摸走。”
唐胤上前两步,沾满泥土的手指摸了摸土豆:“这里头都是实心儿的?”
管事点头,少爷咋就不信呢,这空心的也堆不起来啊。
不过说实话,他也被这地蛋的产量震惊住了。
当了十几年管事,他年轻时也种过地,可从未见过亩产如此惊人的作物。
若是家家户户都能种上地蛋,也就不必整日整夜地担忧收成了。
更不会因为遇上荒年,家里所剩不多的粮食都吃完,饿到只能吃土,最后涨肚而死。
管家望着土豆,眼前不禁湿润。
要是地蛋早出现几十年该多好,他一双弟妹也不会因为吃多了观音土丢了性命。
唐胤激动不已,恨不得爬到土豆小山的顶端大吼一声。
这些地蛋他陪着苏源伺候了三个多月,眼看着它们冒芽开花,就好比望子成龙的老父亲,这期间无比期盼它们能多多结果。
现在产量这般喜人,他快要高兴疯了。
好在他忍住了,撒腿一溜烟跑到苏源跟前:“源哥儿你看到那些地蛋了吗?”
苏源抖掉土豆上裹着的泥块,气定神闲地嗯了一声:“一亩地三千斤,应该差不多。”
“三千斤?!”唐胤深吸一口气,“你确定是一亩地不是五亩地?”
如果他没记错,稻谷一亩地的产量差不多是六七百斤。
地蛋的亩产竟然是稻谷的三倍!
唐胤一手扶额,碎碎念:“我一定是听错了。”
苏源无情戳破他的自我暗示:“两亩地差不多应该有六七千斤。”
唐胤:“嘶——”
“这东西要是每个老百姓都能种上,岂不是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苏源颔首:“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花这么多时间精力在这上面?”
方东听出其话语中的深意:“源弟你是想……”
苏源笑了笑:“咱们赶紧把地蛋挖出来,收拾一番就交上去吧。”
这两年年生明显不太好,去年暂且不提,今年只下了两场雨,还都是毛毛细雨,不一会地表就干了,对农作物压根就起不到灌溉作用。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尽管苏源多次回忆室友告诉他的零散剧情,并未发现有旱灾之类的重大事件发生,但不代表没有。
穿书四年,梁家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苏源早就把这里当成一个真实的世界,而非虚拟的书中世界。
他热爱这里的一切,想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就算不会发生旱灾,土豆也能让很多人吃饱肚子,免受饥饿之苦。
明白这些是要上交给知府大人的,唐胤和方东都激动起来,刨地的速度都变快了。
所有人马不停歇地挖土豆,累得汗流浃背,总算在太阳落山时挖出了所有的土豆。
先前那块地不够放,唐胤又找了一块比前者还要大的空地,两处加一起才勉强放下两亩地的土豆。
庄子上是有地窖的,只是存放不下这么多数量的土豆,无奈只能放在露天地里。
担心有人心怀不轨,唐胤派了十来个信得过的人,夜里守在土豆山旁边。
还不忘吩咐:“若有人想要小偷小摸,不必客气,直接抡起大棒教训一顿,等我回来再作处置。”
唐胤也算是庄子的小主人,想要处置一个下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如此一来,众人噤若寒蝉,连连表示他们绝对不会这么做。
唐胤打一棍子给个甜枣:“当然了,我相信你们不会做,今天辛苦了,我让厨房加了菜,今晚上多吃点。”
欢呼声顿时此起彼伏。
发言结束,苏源仨人也都打道回府。
今天虽然忙活了一整天,腰酸背痛,但也不是没有收获。
至少土豆惊人的亩产让他们忘却疲惫,满心只余下兴奋。
马车内,苏源和方东面对面坐着,唐胤面朝车帘坐着。
苏源给唐胤捶背,唐胤给方东捶背。
苏源手上动作不停,心中数数:“那胡商说,地蛋的生长期是六十天到一百天,说不定下次可以再快一点收获。”
“等那时候应该有很多人吃上地蛋了吧?”
方东十分肯定地点头:“没错,一定是。”
说完三人齐齐转了个九十度,方东给唐胤捶背,唐胤给苏源捶背。
苏源畅想一番未来,心里十分踏实。
这也算他这个穿书者对靖朝的一点贡献吧。
就,感觉还不错。
……
次日一早,三人按照昨晚说好的,分头行动。
苏源去府衙找林璋,唐胤和方东去庄子上整理那批土豆。
几千斤土豆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有碍观瞻,总得收拾一下才能见人。
苏源一路来到府衙,刚巧在门口碰见上次领他去更正童生信息的那位府知事。
他忙停下,拱手见礼:“见过知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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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知事对这位改随母姓的院案首印象十分深刻,再加上知府大人对他的特殊,面上不由带出几分笑:“苏秀才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苏源顿了顿:“我来找知府大人,有要事禀报。”
府知事深深看了他一眼,并未追问:“知府大人今天不在府衙,可能要迟些才回来。”
苏源抿了下唇:“那我迟些再来。”
府知事点点头,径自离去。
回府学的路上,苏源抬头看天。
云层似浓烟般翻涌,隐约还能听见雷声。
眉梢轻动,不会是要下雨了吧?
距离上次下雨差不多已经有一个多月,再加上初夏的日头灼热,炙烤得树木作物都蔫答答的。
倒是有热风吹来,闷热却不减反增。
希望下午能下场雨,百姓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回到学舍,苏源又看了会书,一个时辰后又去了趟府衙。
以防中途下雨,他还特意带了把伞。
幸好,林璋已经回了府衙。
苏源报了身份,守门的衙役进去通报,不一会就回来了:“你随我来。”
苏源淡淡一笑,抬步跟上。
林璋正在处理公务,只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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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垂目,言简意赅地问:“找我有何事?”
苏源也不跟他绕弯子叙交情,直言道:“去岁学生在顺来集市发现了一种作物,既是蔬菜亦是主食。”
林璋笔下一顿,抬头。
“更重要的是,此物耐旱性极强,可亩产三千斤到五千斤。”
林璋手腕一抖,墨水滴落在公文上。
他眯了眯眼,浸润官场多年的气势朝着苏源压了过来,语气沉沉:“你可知糊弄朝廷命官的下场?就算你如今已是秀才,也担不起这项罪责。”
苏源垂手而立,下颌微收:“源自是知晓。”
林璋神色微动。
“学生之所以来府衙告知大人,是因为学生已经种出亩产三千斤的地蛋。”
“你已经种出来了?”林璋啪嗒放下毛笔,身体前倾,“还有,这作物叫地蛋?”
苏源点头:“正是。”
林璋的呼吸因为激动乱了乱,但又很快冷静下来:“你带本官前去看一看。”
他和大部分得知土豆亩产的人想法一致,就是百姓若得了这亩产三千斤的地蛋,也不会挨饿了。
林璋急急让人备了车,直奔苏源所说的那个庄子。
上车时,他目光不经意间瞥了眼苏源手上的伞,又撩起车帘看了眼天色,捋须道:“今日确实可能下雨,下了雨庄稼才能长得好。”
苏源附和一句:“上午学生见天色不对,再出门就带了伞。”
林璋嗯了一声:“我看了你院试的文章,写得不错。”
苏源抬眸看了他一眼,又飞快低头,作谦逊状:“源能有今日,多亏了季先生还有府学的教授教谕们的教导。”
林璋闭上眼:“你那位季先生告诉你了?”
“是。”苏源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多谢大人替学生着想。”
“本官只是不想一个可塑之才中途折戟,况且也是他有罪在先。”
提起梁守海,苏源没有接话,车厢内再次安静下来。
马车出了城门,去往城郊唐夫人的庄子。
越往前走越是偏僻,林璋放下车帘:“这庄子是哪来的?”
他记得苏源的家境一般,家中只有一位母亲来点心铺子养家糊口,而庄子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这是我一位好友家中的庄子,我租赁了两亩地,用来种地蛋。”
林璋扬了下眉,是了,他记得苏源有个好友家中是经商的。
一刻钟后,马车停在庄子门口。
管事一早就等在门口,老远见到马车的影子就急吼吼跑去告诉唐胤和方东。
待他二人匆匆赶来,林璋已经下了马车。
他俩上前见礼:“知府大人。”
一旁的管事呆若木鸡,他听到了啥,知府大人?!
林璋摆摆手:“带我去看那地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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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胤和方东都是头一回和知府大人如此近距离接触,不免有些紧张,不约而同朝苏源看去。
苏源只得顶上:“大人随我来。”
土豆还堆在原处,林璋几十步开外就看见了土豆山,迟疑片刻:“这些是两亩地种出来的?”
苏源:“没错。”
说完又明确点出他的两亩土豆试验田。
林璋快步上前,半晌后叠声道:“好!好!好!”
三个好足以表达他内心的狂喜。
“我这就上折子,将这个好消息上达天听,只是这些地蛋我可能都要带走。”
苏源心里狠狠松一口气,沉默两秒:“可以留一些给学生做种吗?”
林璋自无不应:“五十个够吗?”
“够了,多谢大人。”
既已看过土豆,一行人便离开了庄子。
行至中途,车顶突然响起噼里啪啦的脆响。
苏源撩起车帘一瞧,面色骤变:“是冰雹!”
第五十章
栗子大小的冰粒砸在脸上, 一阵生疼。
苏源忙放下车帘,沉声道:“回去!”
唐胤被眼前的突发状况搞得有些懵,下意识问:“回哪去?”
方东一胳膊肘戳醒他:“当然是回庄子上。”
这冰雹来势汹汹, 地蛋可经不起这么砸。
苏源没出声, 便是默认了。
这时,马车外有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苏秀才,大人让你们先回府学,庄子那边有咱们过去就行了。”
苏源将车帘撩起一道缝隙,见是衙役, 只迟疑了两秒就应了。
其实他去了也派不上什么用场,顶多搭把手转移土豆, 还不如让衙役过去。
“那就辛苦你们跑一趟。”
“不辛苦, 这是咱们该做的。”
衙役自是晓得那些地蛋有多重要,也不再多说, 几个人顶着照脸砸下来的冰粒子,掉头回庄子。
有林璋派人前往,苏源也能放心几分,老老实实坐在马车里, 就这么回了府学。
至于林璋, 他急匆匆回到府衙,甚至顾不上换下被冰雹砸得狼藉的衣物,就这么坐在桌案前,挽袖奋笔疾书。
他在奏折中提及两件事。
其一是苏源种出亩产三千斤的地蛋,奏折中着重点出地蛋为苏源所寻, 也是他主张试种。
末了又提到了他的两位同窗, 表明种地蛋也有他二人出力。
这是去往庄子的路上,苏源对他的恳切请求。
从土豆的种植到收获, 唐胤和方东都有参与。
有时候苏源忙得抽不出空,都是他们去庄子上帮他查看土豆的生长情况。
更别提收获时废了老大劲儿挖土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既然耗费了时间精力,苏源没道理把所有的功劳都占了。
林璋听到这番话时,确实吃了一惊,显然是没想到苏源会将功劳分一部分给另外两人。
苏源这般倒也难得,林璋便答应了。
其二便是凤阳府突发冰雹一事。
众所皆知,冰雹的破坏力极强,不仅是房屋建筑,对农作物也会造成严重损害。
这两年庄稼本就生得艰难,再遇上冰雹,对老百姓来说简直是毁灭性打击。
林璋这般想着,快速写好奏折,唤人进来:“尽快将此封奏折送入京中。”
那人接过奏折,一路快马加鞭,直奔京城而去
冰雹下了整整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不算长,但足以带来毁灭性破坏。
更别提冰雹过后,紧接着又是一场暴雨。
屋顶被冰雹砸穿,大家来不及抢修,只能眼睁睁看着屋里的家什毁的毁坏的坏。
就拿府学来说,课室、饭堂以及学舍的屋顶都遭了殃,好些学子的书籍衣物都被冰雹和雨水毁得差不多。
学子们叫苦不迭,他们这些人当中并非人人出身富贵人家,这些书本都是他们节衣缩食买来的,平日里翻看前都要洗一遍手,唯恐弄脏了书页。
眼下这般,望着一屋狼藉,好些学子承受不住,蹲在地上捂脸大哭。
“这可是我花了整整五天,没日没夜抄出来的书,就这么没了!”
“之前怎么求都不下雨,非要在冰雹之后下雨,贼老天你真是不开眼啊!”
苏源的学舍也没逃过一劫。
等他们赶回府学,他和方东两人的被褥上堆了好些冰雹,肯定不能再盖了。
二人相视一眼,眼里尽是无奈。
苏源:“赶紧把冰雹收拾了,被褥也得换了。”
方东叹一口气,应声上前。
收拾好了被褥,苏源拿了两个小盆放在漏雨的地方,不放心唐胤,又去隔壁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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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发现,唐胤比他们更惨一些。
不仅被褥,一整摞书,估计有十来本都被雨水浸湿,上面好些字句都已模糊,压根看不出原样。
唐胤哀嚎一声:“这可都是我跟你们一起去书斋买的书!”
苏源睨了他一眼,指着另一边说:“别嚎了,这边也漏雨了,赶紧把书抱走,书皮上已经湿了。”
唐胤眼前一黑,紧忙过来抢救他的大宝贝们。
几经折腾,总算消停下来。
大家坐在屋里,望着瓢泼般的雨幕出神,眉宇间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折痕。
过不多久,有匠人冒着雨爬上屋顶,挨个儿修补屋顶。
方教授也在第一时间赶到,一边咳嗽一边安抚学生:“这暴雨一时半会也不会停,这两日暂且停课,等课室那边修补好了再说。”
“至于毁坏的书本”方教授沉吟片刻,“大家借他人的誊抄一遍,笔墨由府学提供,待雨势小些再去老地方领取衣物被褥。”
虽说抄书费时费精力,但至少不用他们出购置笔墨的银钱,勉强也算是一种安慰。
红着眼情绪低沉的学子纷纷起身作揖,齐声道:“多谢教授。”
言辞间不乏感激之意。
方教授摆摆手,又侧身去看狂泻而下的暴雨,面上难掩愁绪:“经此一遭,不知要毁掉多少庄稼。”
有农家子联想到自家地里的庄稼,再度哽咽,垂首抹起泪来。
他们家中大部分收入来源都是田里的收成,现在出了这事,束脩暂且不提,光是家里人的吃穿用度都成问题。
原本室内的气氛因方教授的安抚缓和些许,不过几息之间,又沉寂了下来。
苏源靠墙坐着,手指漫不经心地捏着濡湿的袖口,心里惦记着庄子上的土豆。
也不知那些衙役有没有及时救下那批土豆。
方才那冰雹来势凶猛,他也不指望所有的土豆能完好无损,起码得保住一半。
心情郁郁,哗啦啦的雨声更添了几分烦躁,苏源转念想到杨河镇,家里的屋顶是不是也被砸坏了,他娘现下又如何了。
还有院子里的辣椒,估计还没来得及收,哪经得住石块大小的冰雹。
看来他的辣椒酱和辣椒粉今年是做不成了。
苏源胡乱想着,脑袋里有些乱,突然有人冒出一句:“不知是就咱们凤阳府下冰雹,还是其他地方也跟着一块下了。”
“肯定不会的,咱们陛下勤政爱民,老百姓们也都努力过活,老天爷哪能做这么绝。”另一人强笑着说,更像是自我安慰。
接下来再没人接话,心里头都是惴惴不安。
凤阳府如此,周边的府城多少会被波及到,若都是这般,还真不给百姓留活路了。
越想越是消极,忙甩了甩脑袋,口中咕哝着开始背书,试图将这些坏念头从大脑里赶出去。
……
暴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
期间疾风骤雨,电闪雷鸣,乌云黑沉沉倾轧而下,让人不免生出天要塌了的错觉。
直至次日下午,申时左右雨势才慢慢变小,大半个时辰后总算停了。
苏源站在窗边往外看,恰好有匠人从小径泮水而过,他特意瞧了一眼,积水差不多齐到小腿肚。
他深吸一口气,果断撤回视线。
等清干府学内的积水,苏源三人出去了一趟。
一是为了询问土豆的情况,二是顺便了解外面的情况。
一路走来,随处可见衙役三五成群,在街道上清理积水,一边清一边骂天。
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有人忙活着,吵吵嚷嚷,哭哭闹闹。
有老太太挎着篮子与他们擦肩而过,说话时带着几分方言口音,却不难听懂。
“一大早我那二妯娌就来我家借米,说是存粮都淹在水里头了,一股子霉味,压根不能吃。”
“昨儿傍晚我三闺女也来了,说是她婆家的稻子都被冰雹砸趴了,又在雨水里头泡了一天一夜,差不多全都没了,整整十亩地啊。”
“欸,粮食没了也就罢了,过些日子那些个黑心肝的粮商又要抬价了,净想着多挣银子,这都是老百姓的苦命钱,挣了拿回家买棺材呢。”
“谁说不是,挣的钱都不够他们拿去治病的。”
谈论声逐渐远去,苏源的心上像是坠着一块巨石。
以至于见到林璋后,从他口中得知土豆只损坏了小半,眼角眉梢的郁色也没能消散几分。
再说林璋,他这两天几乎没怎么休息,眼下一片青黑,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憔悴。
他揉了揉额角,声音发颤:“原本只要再坚持十来天,他们就能收稻了,就算收成不如前两年,但至少不会饿着肚子,可现在”
苏源紧抿着嘴角,盯着桌脚一言不发。
是啊,六月底就能收稻谷了,为什么偏要在这个时候,给庄稼人致命一击。
苏源不说话,林璋却是满腹的倾诉欲:“昨天本官得到消息,周边好几个府城都下了冰雹,再远点的地方就不清楚了,但不代表没有。”
苏源眼神微闪:“大人预备如何?”
土豆虽有几千斤,却不能让几个府城的百姓填饱肚子。
为今之计,只有官府出面,安定民心。
民以食为天,为了一口吃的,铤而走险者不在少数。
届时民间一片混乱,头疼的可是朝廷。
“我已将此事上报朝廷,暂且安抚民心,再开仓放粮,至少挨过这段时日。”林璋看了眼苏源,“至于地蛋,也得抓紧种起来。”
照苏源所说,地蛋的生长期只有三个月,撑过这三个月,等土豆长成也能分给百姓。
对此苏源并无异议,只是提醒一句:“地蛋虽然可当做主食,亦不可忽视五谷的种植。”
“这是当然,我心中有数。”林璋颔首,余光瞥见门口的人影,话语一转,“好了,你先回去吧,我已派人去庄子上转移地蛋,按照先前说好的,留五十个给你。”
苏源拱手:“多谢大人。”
随后便退了出去。
踏出门槛时,苏源看到门口立着一位身着官袍的中年男子,心思流转,止步行礼。
中年男子多看了苏源一眼,略微点头,便急急入内:“大人,方才有消息传来,金堤塌了,中上游有好些人被激流冲走了。”
林璋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到桌案上:“什么?!”
苏源回到花厅,唐胤和方东已经喝了两三杯茶水。
一见到苏源,唐胤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那些地蛋没事吧?”
“损坏了一部分。”
唐胤肩膀瞬间塌了下来。
“好在大部分都是完好无损。”
唐胤表情一松,这是最好的结局了:“话说一半,你吓死我了。”
苏源笑笑:“回去吧。”
既已从那两位老婆婆口中得知田里作物的现状,也没必要再跑老远去了解情况了。
回去的路上,路过一家肉铺,苏源听见里头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门口站着不少看热闹的人,脸上神情各异,兀自议论着。
“这张屠子家不是住在金堤边上么,他跟他媳妇儿来城里卖肉,爹娘跟两个孩子都留在家里,这不是金堤塌了,一家子都被卷水里了。”
“真是造孽啊,那两个孩子才一个六岁一个三岁,上个月我来买肉张屠子还说要送他家大娃读书呢。”
金堤是前朝修筑的,存在已有一百多年,每年朝廷都要拨不少银子在这上头。
苏源眉眼微动,堤坝坍塌,经济损失是一方面,附近农田也会被冲毁,还极有可能出人命。
眼下已经有人被冲走,淹没农田也不是没可能。
如此一来,林璋手头的事情就更多了。
不过眼下苏源管不到这上面来,他在修筑堤坝这方面并不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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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希望朝廷能尽快派人前来,早日解决这些问题。
多灾之年,达官权贵其实受不到什么影响,真正苦的是平民百姓。
“太惨了,太惨了,这不是要人命么!”唐胤直呼道。
方东和苏源相视一眼,苏源正要说想请假回去一趟,身后传来迅疾而杂乱的马蹄声。
循声望去,为首的竟是林璋,他右后方是先前在门口看到的那位大人,后头还有几十名衙役。
所经之处,行人纷纷避让。
“多半是去金堤的。”苏源低声说。
“希望那些人都能找到。”方东尚且抱有几分希冀,叹息着说道。
一来一回,路上的见闻都让他们揪心不已,几乎是沉默着回了府学。
刚回学舍,就有学子迫不及待围了上来:“外面的情况如何了?”
“房屋损坏得厉害,庄稼也是。”
苏源此言一出,大家的脸色瞬间黯然。
“另外,金堤塌了。”
众人一片哗然,皆震惊不已。
有一位学子冲上前来,一把抓住苏源的胳膊,力气之大,让苏源眉头拧起:“怎么可能!不是每年都有人来巡查吗?去年放田假我还看到有大官来金堤的,一群人敲敲打打,怎么可能会塌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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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朝是有专门负责河道堤防的巡查和维修工作的官员,通常这些人都是出自工部。
地方上也有水利通判,平日里若是堤坝出了什么事,必须在第一时间前往,并将此事上报京中。
这位学子口中的大官,应该是来自京城的官员,而非常驻凤阳府的水利通判。
苏源斟酌片刻才回道:“前两日又是冰雹又是暴雨,金堤毁损也不是没可能。”
学子腿一软,竟直接软瘫在地上,面色煞白:“可、可是我家就在金堤中上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学舍内霎时一静。
“不行,我得跟教授请假,回家一趟。”他口中喃喃,狼狈地爬起身,“不确定一下,我心中难安。”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跑去。
刚跑到门口,忽然又停下,转身朝苏源深深作了一揖:“多谢苏弟告知。”
苏源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沉默着点头。
待众人散去,苏源看向二位好友,正色道:“我不放心我娘一人在家,想回去看看。”
方东和唐胤几乎是异口同声:“我也正有此意。”
连遇两场突发的极端天气,他们都很担心家人。
苏源也是个实打实的行动派,既已做了决定,当下就去同教谕请假。
一开始教谕考虑到学生的安危,并未同意。
还是唐胤再三保证:“我家自个儿的马车,这一路走的也是官道,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教谕见三人皆面露哀求,想想也就同意了。
出了府学,唐胤就急吼吼跑去铺子叫马车,一路马不停蹄回了杨河镇。
杨河镇的情况和府城差不多,好些人家的屋顶都被砸得稀烂,还有几岁大的孩子坐在门外嚎啕大哭,模样好不可怜。
唐胤先把苏源和方东送去了铺子,才回唐家。
因着冰雹和暴雨,百姓们自顾不暇,压根没心思买点心,苏慧兰也就关了门。
恰巧下冰雹那天刘兰心正在铺子上做事,当晚就留在了镇上,第二天下午街道上又都是积水,苏慧兰担心她一个人回去不安全,就又把她留了下来。
也多亏了苏慧兰这一善举,才让两对母子在杨河点心铺相聚。
彼时苏慧兰正在后院给苏源做衣裳,刘兰心在工作间捣鼓点心,听到敲门声苏慧兰以为是邻居有啥事,连忙过去开门。
“有啥……源哥儿?!”
苏慧兰看着面前的好大儿,一整个愣住了。
“府学停课,我担心您,正好回来看看。”苏源往里面看一眼,“兰心婶子应该也在吧?”
“欸,欸,你兰心婶子在呢。”苏慧兰一手一个,拉着两人进门,对方东说,“你娘在里头做点心呢,你自个儿去吧。”
方东道了谢,阔步朝工作间走去。
苏源打量四周,着重在屋顶上,有明显修补过的痕迹,再看院子里的蔬菜,都被摧残得不轻,几乎不剩多少。
尤其是辣椒,一株苗上一颗不剩,光秃秃的。
见苏源盯着辣椒,苏慧兰笑着说:“幸亏当时我动作快,都把它们给薅下来了,就放在厨房里呢。”
苏源心一松,又注意到一个关键点:“娘您是冒着冰雹采红尖的?”
苏慧兰下意识地偏过脸:“那时候才刚开始,你也知道我的,动作一向利索……”
后半截话在苏源脚步一转,走到她另一边时彻底堵在了嗓子眼。
“娘,您这是要瞒着我?”苏源的目光定在她右边的额头上,“难不成只要我在家,你就一直这么避着?”
他就说,当时的冰雹下得又快又急,马车顶都被砸了几个洞,苏慧兰不过是血肉之躯,那批辣椒数量可不少,没个一刻钟压根收不完。
苏慧兰摸了下额头的伤口,伤口还未结痂,疼得她倒吸一口气:“这不是想着这些红尖要是毁了,明年就没了,娘可喜欢吃红尖做的菜了。”
苏源喉咙里堵得慌,刻意将话说得重了些:“这些红尖可不比您,您要是被冰雹砸出个好歹,是要留我一个人吗?”
苏慧兰果真慌了神:“不是,娘……娘以后绝对不这么干了,红尖有啥好的,哪有娘身子要紧!”
苏源面色稍缓:“我就是回来看看您怎么样,您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在府学可安不下心读书。”
他心里清楚,苏慧兰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先前表现得很看重辣椒。
可辣椒的用途不过是赚钱,可比不上血脉亲人。
苏慧兰一听这话,连忙表示:“娘很好,一点事没有,这就是蹭破一点皮,那天我收拾好红尖就一直躲屋里,屋顶坏了都没再出去。”
“那就好。”苏源喝一口温水,见苏慧兰作势要往厨房去,连忙叫住她,“我就是回来看一看,等会又要走了。”
苏慧兰一愣:“马上就走?”
苏源点头:“过两天该复课了,正巧我将地蛋呈给了知府大人,后面若有什么问题,知府大人也能在第一时间找到我。”
“我差点忘了,源哥儿你跟我说过那个地蛋的亩产,给得好,给得好,说不定日后家家户户都能吃上地蛋,吃的时候还能想起你呢。”
苏源忍不住笑:“希望如此。”
随后他又去看了下辣椒,基本都是红通通的,只有极个别是红里带青。
这样挺好,也不会耽搁赚钱。
这么想着,苏源又催着他娘去给伤口上了一遍药。
上完药,母子二人又话了会儿家常,半个时辰后三人又踏上前往府城的官道。
……
回到府城后,苏源一连三天都没看见那位家住金堤中上游的学子。
直到课室的屋顶修补完毕,大家陆续复课,又连着过了三日,他才回府学。
他离开时一身蓝白学子服,回来时依旧这一身。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衣袖上多了一根白布条。
面对大家紧张而关切的目光,他似哭似笑,带着鼻音说:“我娘和妹妹,都被冲走了,三天前已经找到了。”
他说着说着,泪流满面:“离开前我们说好了,等回去给她带府城的点心,她还说哥哥最好了,怎么……怎么就再也见不到了。”
苏源鼻子有些酸胀,快速眨了眨眼,垂眸盯着书页,心中滋味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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