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府衙内, 一片鸦雀无声。
官员们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整个人晕乎乎的,仿佛置身云端。
原来苏通判的憨实是假, 当他褪下伪装, 气度之锐利令人不敢直视。
再看那玉佩,上面的龙纹栩栩如生,不似作伪。
况且苏通判作为朝廷命官,绝不可能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伪造帝王信物。
众所周知,玉佩乃私人物品, 不可轻易赠予他人,可见苏通判甚得君心。
那么问题来了, 苏大人因批判新政被帝王驱逐外放, 又有几分真?
众人细思极恐,看苏源的眼神带上几分敬畏。
苏源很满意大家的反应, 小心且谨慎地将玉佩纳入袖中。
这玉佩就是□□,不论到哪,只要祭出它,几乎没有不能去的地, 是个好东西。
思绪流转, 苏源沉声道:“将魏聪打入大牢,择日押解进京,交由陛下处置。”
听到自己的名字,魏聪总算从惊骇中回神。
他好似一滩烂泥,连挣扎的勇气都没有, 抖得跟筛子似的。
魏聪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你来松江府, 是不是就是为了查盐税?”
“从头到尾你都在装傻,把我们耍得团团转是不是?”
“知府大人呢, 还有王通判,他们也被抓了吗?”
“你被陛下厌弃也是假的,对不对?”
一连四问,句句急切,字字颤栗。
苏源俯视着他:“魏大人未免太贪心了些,这么多问题,让本官如何回答。”
魏聪缩起脖子,给人以鹌鹑成精的错觉。
夏同知表情恍惚:“苏大人,您是朝廷派来的钦差?”
苏源对夏同知的印象不错,至少他不曾参与盐税案当中,语气也算亲切:“算不得钦差,只是奉陛下旨意前来查案。”
夏同知还想再问,被张易之一把捂住嘴,万千话语不得出,脸都憋红了。
苏源又转向魏聪:“这些问题很快都会揭晓,眼下不必强求一个答案。”
说罢一抬手,就有暗部押着魏聪去往府衙大牢。
只能说魏聪和王何不愧是狼狈两兄弟,被捕后的反应都如出一辙。
不去看地上那一滩液体,苏源对夏同知道:“这几日就辛苦夏同知稳住府衙,待本官审完罪官吴立身等人,再做安排。”
夏同知自然无有不应:“苏大人尽管放心,下本官定会稳住衙内局面。”
苏源欣慰颔首,忽而话锋一转:“张易之,李毅也都统统拿下!”
被点到名的共有二十来人,短暂的慌乱后,拔腿就想跑。
暗部可不是吃素的,他们还没跑出两步,就被拽了回来,用捆猪绳捆在一起。
张易之傻了眼:“大、大人,您怎么还把我给抓了,下官什么都不知情啊,您抓错人了!”
其他人也都唾沫横飞,争先恐后地为自己辩驳。
苏源耳旁嗡嗡响,表示不想听:“是否无辜,一审便知,倘若你们当中有人是清白的,事后本官愿亲自登门致歉。”
吵吵嚷嚷的官员顿时熄了声。
“本官有要务在身,不便多留,便先行一步。”
安然无事的官员齐声道:“苏大人慢走。”
言语之恭敬,令人侧目。
实在是方才那么大动静,叫他们一个个心惊胆战,生怕被丢进大牢严刑审问。
他们只想尽快送走苏源这个“心狠手辣”的男人。
苏源见状不再多言,携暗部离去。
吴立身这些人是大鱼,底下还有不少小虾米等着他。
得尽快让他们在牢里实现大团圆。
那些参与贩卖私盐,故意在官盐里掺入杂物的盐商,苏源也懒得一家家跑,直接派了衙役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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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的衙役足够多,前后门一堵,再守住围墙,涉案盐商插翅难飞,只能哭嚎着被丢进牢里。
至于因为种种原因不在府衙的犯官,苏源担心他们反抗,衙役摁不住,就派了几个暗部走一遭。
从辰时到午时初,参与盐税案的所有人全部落网。
他们被关入大牢,差不多把空置的牢房全给占了。
官员们倒还好,他们都知道自己被捕的原因,怀揣着满腔不安忐忑,枯坐在牢里等死。
盐商则不同。
衙役上门时什么都不说,一把把人薅住,押到府衙,导致他们压根不知内情。
能成为盐商,不是有靠山就是家底殷实,是有几分脾气在身上的。
身下是潮湿发臭的稻草,头顶稀稀拉拉挂着蛛网,更有蟑螂老鼠成群路过,吱吱声快要把他们逼疯。
作为知府大人宠妾的妹夫,马新素来眼高于顶。
一朝入了府衙大牢,跟乌漆嘛黑的小动物亲密贴贴,他怎么能忍,当时就炸了。
恶狠狠地踹开脚边觅食的老鼠,马新冲到牢门前,抓着牢柱上蹿下跳。
“爷我可是知府大人的妹夫,你抓别人也就算了,还把爷丢到这猪圈一样的地方,等知府大人知道,一定会砍了你们的脑袋,谁也逃不掉!”
然而任他喊破喉咙,一个牢头都没出现,该巡视的巡视,该站岗的站岗。
上头交代过,今日刚入狱的这批人,不论他们怎么闹腾,就算在牢房里打成一团也不要管。
所以即使牢头们被马新吵得烦不胜烦,也没上前警告他。
反倒是同一个牢房的盐商最先忍不住,一拳砸到马新的胖脸上:“吵什么吵,真当这里是你马家不成?”
“好你个小子,你竟然敢打我,知不知道我姐夫是谁,小心我让他砍了你的脑袋!”
马新挺着肚子叫嚷,说着说着,有什么东西从嘴里飞出来。
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落在牢房外的空地上。
定睛一瞧,原来是两颗带血的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马新龇牙摸了把,门牙空荡荡,牙龈隐隐感觉到凉意。
马新七窍生烟,跟对方打成一团。
另两个盐商看不下去,上来拉架,不幸被波及到,当即怒从中来,加入到互殴当中。
牢头:“”
左右两侧的盐商:“”
右后方的某间牢房里,吴立身脸色铁青,恨不得打死马新这个嘴上没门的东西。
一个消遣玩意的娘家人,算什么妹夫,答应给他盐商名额也是因为自己被伺候得舒坦了,一时大脑放空答应下来,第二天就后悔了。
更别提因为马新的嚣张行事,引起那个县令的注意,给他招惹了那么多麻烦。
吴立身怀疑,苏源之所以来松江府,十有八.九就是因为那个逃走的县令。
否则天高皇帝远,又有诚郡王和阁老做靠山,弘明帝哪会发现松江府的秘密。
吴立身恨极,余光瞥见一身囚服神情蔫蔫的王何,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王何办事不力,让那个不记得叫什么的县令侥幸逃脱,哪会有后面这些破事。
吴立身越想越气,一个飞扑撞翻王何,骑在他身上左右开弓,分分钟把对方扇成猪头。
起初王何满心满眼都想着该怎么脱罪,根本没注意到吴立身。
几个巴掌过后,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反手还了回去。
吴立身一个猝不及防,被掀到地上,当即怒不可遏,粗吼道:“你竟然敢还手?!”
王何先是一慌,又看到吴立身身后的牢柱,又哂笑道:“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呢,你现在是阶下囚,说不准明天就要被押上断头台,咔嚓一下尸首分家了,端什么架子呢。”
先是计划失败,又被丢进大牢,吴立身濒临崩溃边缘,不顾锁住手脚的铁链子,扑上去对王何又踢又踹。
王何不甘示弱,勇猛还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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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呼声不绝于耳,分不清到底是谁发出的。
隔壁牢房,魏聪抱着膝盖瑟瑟发抖,求助地看向一旁打坐的明镜:“住持,咱们该怎么办?”
明镜嘴唇蠕动,默念佛经。
魏聪碎碎念:“你不是会武功吗,你直接带我们离开这里,至少也能保住一条命”
“啊——”
魏聪肩膀一抖,扭头看去。
吴立身用铁链子套住王何的脖子,面色狰狞地收紧,一副要取他性命的架势。
魏聪眼皮直跳,正想往明镜身边挪一挪,突兀响起一声轻笑。
很好地与吵骂声区别开来,辨识度十足。
魏聪下意识喊:“苏大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牢房外,苏源欣赏着狗咬狗的珍稀画面,没忍住发出促狭的笑声。
“吴大人等会再玩,该去受审了。”
所剩不多的理智让吴立身停下动作,猩红的眼在昏暗中骇人得紧。
王何趁机脱离吴立身的钳制,缩到角落里,捂着脖子疯狂咳嗽。
吴立身敛去癫狂,起身时铁链叮铃当啷:“苏源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你不过是赵家的狗罢了,有朝一日等你失去了利用价值,下场不比我好到哪去。”
苏源脸上笑意霎时淡去。
吴立身见状咧开嘴角,继续刺激苏源:“他不过是利用你铲除异己,好让新政发展壮大。还真是年少无知,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当狗,给人舔鞋底。”
“什么新政,不过是赵青烈打压、铲除世家贵族的借口而已!”
赵青烈,正是当今姓名。
苏源有种想要堵住耳朵的冲动。
面无表情侧过身,对隐没在黑暗中的人说:“吴大人说的每一个字,等回京后你要原封不动地转告给陛下。”
吴立身看得分明,那人黑衣黑面罩,正是昨夜往他嘴里塞臭袜子的暗部。
暗部出列:“是,大人。”
狰狞的笑僵在嘴角,吴立身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鸡,脸色涨紫。
见吴立身吃瘪,王何心中窃喜,四肢并用爬到牢柱前:“苏大人,您听我解释,我什么都不知道,盐税更是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王何指向吴立身:“都是他,都是吴立身,是他把我骗去吉祥寺,想把黑锅扣到我身上,苏大人你可要明察秋毫啊!”
打过一架后,吴立身得以发泄,冷静了不少。
只是害他落得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在跟前,不禁讥诮道:“状元郎来牢狱这等腌臜地儿作甚,难不成特意来带本官去受审?”
穷途末路之际,发疯可太正常了,苏源压根没放心上,脚步一转,来到隔壁。
“明镜住持,随本官走吧。”
明镜起身,双手合手,苍老满是皱纹的脸上依旧平和:“阿弥陀佛,多谢施主给贫僧一个向佛祖赔罪的机会。”
苏源轻嗯一声,示意牢头开门放人。
伴随着“咔嗒”一声,明镜走出牢房,坠在苏源身后。
吴立身脸色骤变,攥着牢柱:“净明你想干什么,你想叛变?”
“你别忘了你是诚郡王的人,你要是走了,诚郡王天涯海角都会追杀你。”
明镜脸上总算出现第二种表情,十分困惑:“吴大人,贫僧并非离开,而是认罪招供。”
吴立身:“???”
等他回过神,苏源几人已经走远。
任他如何嘶吼,也不曾回头。
另一个暗部走上前,拎着他前去受审。
路过马新牢房时,他那张猪头脸肿得像个发面馒头,眼睛成一条缝。
他趴在牢柱上,颐指气使的语气:“喂,你知道知府大人在哪吗?有几个不长眼的衙役把他的妹夫抓来了,你赶紧告诉知府大人一声,让他赶紧放我回去。”
苏源饶有兴致地停步侧身:“你问知府大人?”
马新得意洋洋,自以为靠山强硬:“对,他是我姐夫。”
“那真对不住,你可能要失望了。”苏源和善一笑,“因为你亲爱的姐夫,就在你隔壁呢。”
马新呆住,掏耳朵:“什、什么?”
苏源抬步往刑室走去,把马新怀疑人生的喊叫抛在身后。
推开刑室的门,浓郁的血腥味冲得苏源眼前一黑,好像来到什么杀人现场。
深呼吸两下,才强自镇定地走进去。
好吧,亲眼目睹多回,他还是有点吃不消。
明镜自觉站在刑架前,暗部用绳索缚住他的手脚,退到一旁充当临时记录官。
苏源坐在交椅上,平视前方:“说吧,为何为诚郡王卖命?”
看明镜这样也不像是老糊涂,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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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着德高望重的住持不做,非要与犯官勾连,自毁长城。
明镜眼里浮现一抹追忆,是罕见的温柔。
“两年前,诚郡王隐姓埋名来到松江府,与一女子有了夫妻之实,那个女子就是贫僧出家前的外孙女。”
“月娘出生就没了娘,孤苦伶仃,因恋慕诚郡王,甚至不顾贫僧反对,做了他的外室,并珠胎暗结。”
“诚郡王以此威胁贫僧,替他做事,否则月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绝对活不了。”
苏源莫名想到明福巷的那个女子。
“可那个孩子最后还是没了。”明镜语气怅然,有追忆有不舍。
“贫僧深知这一切都是错的,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步错步步错。”
“贫僧愿将这两年诚郡王在松江府所有经营如数相告,唯一的恳求便是,希望大人能看顾好贫僧的外孙女。”
苏源淡声道:“月娘也参与到此案中,如何判处,还得由陛下决断。”
“这样也好,不论结果如何,都是她自己选的路。”
明镜苦笑着,将自己知道的诚郡王所有部署都告诉了苏源。
暗部奋笔疾书,越听越是心惊。
诚郡王他这是想造反不成?!
与官员贪墨盐税,参与贩卖私盐也就算了,竟然还在吉祥山深处养了几千名私兵。
“不仅吉祥山,待西山寺庙建成,诚郡王也打算在西山豢养私兵。”
“诚郡王所行之事罪无可恕,贫僧希望大人将这些如实告诉陛下。”
明镜口吻恳切,苏源一口应下。
接下来,明镜又把盐税案相关细节,以及苏源尚未查明的一些细节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都说了出来。
让苏源狠吃一惊的是,此案不仅有诚郡王,还有崔阁老的手笔。
诚郡王空有野心,却无能与之匹敌的智谋,很多时候都是崔阁老在为他出谋划策。
譬如在吉祥寺藏赃银。
譬如在深山豢养私兵。
苏源望着地上那一摊褐红血迹,眸底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以上明镜提到的那些事,随随便便拉出一条,就足够弘明帝抡起大棒把诚郡王捶得半死了。
轻则挨打,重则削爵,甚至是贬为平民。
老爹为了新政十数年如一日地坚守本心,即便困难重重,也不曾泯灭期望。
诚郡王这个儿子连叉烧都不如,给老爹添堵不说,还跟老爹的对头们沆瀣一气。
继银矿之后,苏源再一次担心弘明帝在得到消息后气急攻心,出个什么意外。
只希望太子和软绵绵的十二皇子能给予陛下一丝慰藉,可不能让陛下太受打击。
明镜的叙述还在继续,苏源寻思着回头要不要写一封信,尽己所能让弘明帝高兴点
苏源在刑室待了大半个时辰。
明镜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瞧着很是疲惫,却意外很释然:“希望佛祖看在贫僧悬崖勒马的份上,在贫僧死后不要将贫僧打入阿鼻地狱。”
苏源并未回应,心说你这不是悬崖勒马,而是被宋姑娘逮住,为了减刑的一种自救方式罢了。
“来人,送他回去。”
暗部递上记录用的宣纸,亲自押着明镜回牢房。
府衙有夏同知,苏源并未在此逗留太久,派暗部审问涉事官员及盐商,自个儿回了苏家。
推门而入时,苏慧兰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不过午时刚过一点,阳光正暖和,晒得人昏昏欲睡。
木门发出尖锐的“咯吱”声,苏慧兰猝然惊醒,从躺椅上坐直身子。
看清来人,她面上一喜:“源哥儿回来了?”
苏慧兰也顾不上发麻的脚,一瘸一拐地上前,抓着苏源就是好一顿打量。
这两天她的心始终悬在半空,吃不好睡不安,见苏源安然无恙,立时放下心:“事情处理得如何了?”
苏源自觉原地转圈:“相关人员尽数捉拿归案,只差个收尾工作。”
“好好好!”
苏慧兰喜不自禁,随意捋了两下头发就往外走:“今儿是个好日子,娘这就去买肉,今晚吃肉!”
苏源忙拉住她:“让卢氏和陈圆去就行。”
苏慧兰有些失落,思及源哥儿这两日闹腾出来的动静,还是退了回去,吩咐卢氏去买肉。
卢氏自无不应,领了银钱去肉铺。
苏源同他娘说了会话,回屋换了身衣裳。
在刑室待那么久,他总觉得身上有股挥之不去的异味。
收拾妥当,苏源拿起墨条,着手磨墨。
他打算给弘明帝写一封安抚信,届时和相关证据一同捎回京城。
信中,苏源问了些很日常的问题,诸如“陛下身体如何”“饭吃得可香”“睡眠如何”此类。
他还编了些松江府的趣事,又在文末问候了小殿下,这才落笔。
完了之后又打开暗格,取出指节宽的笔记本。
这里面是他亲笔记录的证据,苏源把暗部的那几张折叠起来,夹在里头,和书信一起放回暗格里。
捏上铜锁,抽出钥匙,将桌布往下一拉,压根看不出内里乾坤。
揉了揉微酸的肩颈,苏源打个哈欠。
昨夜过了子时才睡,又一大早起身,拢共也才睡了两个多时辰,困倦得厉害。
左右手头无事,苏源褪去衣衫,蛄蛹里被褥里,合眼小憩。
一觉睡醒已是傍晚,隔着门板就闻到浓郁的饭菜香。
苏源吸了吸鼻子,把头发拢到身后,准备开饭。
一如往年,最先上桌的是红烧肉。
母子二人先后落座,苏源先给苏慧兰夹了筷肉:“过几日我打算去牙行瞧瞧,看有没有合适的铺子,到时候娘也能做个小生意。”
赚多少银子无所谓,反正他现在足够富裕,只是想让他娘打发时间,不至于太无聊。
苏慧兰笑得合不拢嘴:“诶,好!”
*
翌日,苏源带着陛下圣旨前往府衙,暂代知府一职。
接下来十多天里,苏源一改往日的憨实可欺,手段雷厉风行,在最短时间内整顿府衙,大小官员人人自危。
一时间,苏源成为魔鬼般的存在。
夏同知作为二把手,更是被指挥得团团转,好几次夜宿府衙。
夏同知苦不堪言,主动请缨去西山监工。
恰好这时盐税案已彻底落下帷幕,苏源也没再为难他,放他走了。
次日,暗部及衙役押解犯人进京。
与此同时,吴立身等人干的缺德事也于一夜之间传遍整个松江府。
百姓们无不震撼。
“难怪我说这两年的官盐不如以往,原来是贪官作祟,他们可真该死!”
“他们一死,是不是又要来新的知府了?”
王老三脑袋上裹着一圈布,粗声粗气:“要我说啊,谁来都不如苏大人合适!”
第一百零二章
西山上, 工人们吃饭时谈及这一话题,对王老三的话无不深表赞同。
“老三说得对,要是苏大人能当咱们的知府就好了。”
旁边的黑脸汉子一头雾水:“啥苏大人?”
“苏大人你都不知道?!”王老三表示震惊。
那汉子挠挠头, 憨笑道:“俺昨天才来的, 之前一直在乡下,都没进几次城。”
王老三了然:“难怪呢。”
苏大人已有半个月没来西山,新来的工人不晓得也很正常。
于是乎,王老三一手捧碗一手挥筷,进行了一场慷慨激昂, 长达一刻钟的苏通判夸夸大会。
“苏大人以前都是跟咱们一块儿吃大锅饭的,态度和蔼可亲, 咱们都很喜欢他呢。”
“之前我不小心跌个跟头, 把脑袋跌破了,要不是苏大人及时赶来, 我哪还能好生生站在这里。”
综上所述:“若苏大人成了知府,那咱们老百姓就享福喽!”
王老三本就是个能说会道的,又因对通判大人心怀感激,口才更拔高一个档次, 把新来的汉子说得一愣一愣。
汉子扒了口饭, 半信半疑:“苏大人真有这么好?”
有吴立身那群蠹虫在前,百姓们骂声一片的同时,对府衙也产生了不信任。
这苏大人当真这般好,而不是吴贪官那样表面慈和,背地里却在吸老百姓血的人?
王老三一拍胸口, 十足笃定:“我王老三从不说假话!”
其他人也都七嘴八舌地说着。
“老弟你别一棍子把所有官老爷打死啊, 与其来个不知根知底的,还不如苏大人当知府呢。”
“就是, 那些人罪该万死,千刀万剐都不为过,这世上有贪官,自然也有清官,苏大人就是清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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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陛下能看在苏大人捉拿贪官有功的份上,给苏大人升升官。”
“也不知何时能再见到苏大人,苏大人不在,这大锅饭都不如以前香了。”
此言一出,工人们喷笑出声,纷纷点头。
那汉子嚼着杂粮饭,心中的天平也于不经意间倒向苏源。
听他们这么一说,苏大人好像是很适合当知府大人呢。
不远处的草棚里,苏源和夏同知相对而坐,外面的谈论一字不漏地纳入耳中。
夏同知一本严肃,只作暂时性耳聋。
苏源还是头一回听百姓诚挚而热烈地夸赞自己,欢心之余,又深觉面热。
他咳嗽一声缓解尴尬:“明日便是除夕夜,西山这边就不必上工了,等年后再来。”
夏同知立马恢复听力:“是是是,下官待会儿就吩咐下去。”
外面的谈论还在继续。
对苏大人的夸赞告一段落,转而骂起那些个贪官。
言辞之激愤,苏源听了都觉得痛快,放下茶杯:“府衙还有公务要处理,本官就先回去了。”
今日苏源是来查看进度的,并未惊动其他人,只夏同知知情,也不打算到处声张,引得人群躁动。
夏同知起身相送,目送着苏源翻身上马,疾驰远去,才晃晃悠悠回了草棚。
端起茶杯,浅酌一口,惬意地哼着小曲儿。
比起前几天脚不沾地的日子,西山简直是养老的最佳场所。
要是可以,他希望这寺庙修他个几十年,一直到他致仕那天!
然而事实却是,他年后就又被苏大人叫了回去,每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苦哈哈地处理公务,脑壳的头发越来越稀疏。
当然,这都是后话。
苏源回到府衙,处理完近期因盐税案堆积下来的公务,已至傍晚时分。
悠远钟声响起,官员们三三两两地走出府衙,商量着去哪家酒楼小酌一顿。
苏源远远落在后头,出门时陈正已经等了好一会儿。
陈正撩起车帘:“老夫人让奴才准备了手炉,公子可先焐着。”
苏源附身钻进马车,一眼瞧见外观精致的手炉。
这是苏慧兰前几日置办的,母子俩一人一个,捧在手心暖呼呼的。
苏源捞起手炉,后背倚在车壁上,摩挲着手炉外面缝制的柔软布料,缓缓勾起唇。
一刻钟后,马车停在苏家小院门口。
苏源进了门,直奔苏慧兰而去:“娘,这是铺子的钥匙,您有时间可以过去看看。”
苏慧兰先是一愣,而后是掩饰不住的笑,接过钥匙:“这么快就找到了?”
苏源嗯了一声:“跟咱们家以前的铺子差不多,我直接买下来了,您怎么安排都成。”
其实这铺子早在十来天前就已经到他手上了,只是略有些瑕疵,苏源看不过眼,让人修整一番才交到他娘手上。
苏慧兰满眼笑:“好,等过完年娘就过去瞧瞧。”
母子二人边走边说,路过厨房时,闻到一股浓郁的卤香,苏源不禁多看了眼。
上次吃卤味还是上次,不免有些惦念。
苏慧兰见状忍笑:“等会就要好了,正好晚饭时尝尝味儿。”
苏源抿了下唇,只当看不出对方的揶揄:“好,我先回房换身衣裳。”
官服太过正式,且不如常服穿着舒服,在家里苏源更追求舒适感。
小半个时辰后,在昏黄的烛光下,苏源终于尝到了卤味。
滋味一如以往,令人怀念。
洗漱后,苏源回屋,给方东和唐胤写信。
之前忙着盐税案,他压根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做其他事情。
即便二位好友给他来信,问及外放缘由,苏源也不曾回信。
眼下涉案人员以及赃银、账册都已上路,二十天左右便可抵达京城,他也能抽出空来,给亲友们回信。
信中他并未隐瞒盐税案一事,并对两年后不能送他们进考场表达了遗憾。
外放官员三年一任,等他回京,那两人说不定都已经在翰林院站稳脚跟了。
写完信,苏源又掏出笔记本,着手准备松江府接下来的发展计划。
离京前弘明帝就曾暗示过,等吴立身落网,他就会顶上吴立身的官位。
作为一地父母官,自然得保证百姓衣食无忧,家家有粮有余银,才不至于辜负他们的信任与期待。
回想起午时在西山所听见的那些话,苏源只觉得浑身的疲惫也算不得什么,书写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翌日,苏源派陈正把信送出去,乘马车去了府衙。
今日除夕,官员们只需在府衙待一个上午,根据各自的年底考绩进行奖惩,下午便可归家,准备过年。
苏源批完最后一份公文,官员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府衙里空荡荡,穿堂风吹得人面寒体凉。
苏源披上挡风的大氅,信步走出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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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门的衙役讨巧地说了几句吉祥话,送通判大人上了马车。
街头巷尾充斥着浓郁的年味,小贩的吆喝声都透着欢快,两旁铺子的东家也都极力叫卖,生怕输给了左右竞争者。
更有不少家境贫寒的读书人在街边支了个摊位,替人写春联。
凛冽寒风吹得他们脸颊通红,右手更是僵硬到握不住笔,可他们仍咬牙坚持,只为了那几个铜板。
苏源虽不曾经历过这样的生活,却很看好这些吃苦耐劳的书生。
沉吟片刻,他让陈正去买了好几对春联,争取把家里的门窗都贴满。
看到书生脸上的喜悦,连带着苏源也被影响到,手指轻点矮几的频率加快。
等到晚上,家家户户团圆。
和往年一样,吃完年夜饭苏源和苏慧兰开始守夜。
母子俩相对而坐,就着烛火安静看书,互不打扰。
直到天边出现鱼肚白,苏源才回屋小睡。
刚褪下衣袍躺下,苏源就发现了枕下的东西。
棱角坚硬,触感微凉。
抽出一看,果然是红封。
苏源哭笑不得,翻个年他都十九了,怎的还有压岁钱拿。
双手却格外诚实地攥紧红封,嘴角上扬的弧度怎么也控制不住
府衙的年假共有七天,倒是和前世类似。
从年初一开始,往苏家送年礼的人就没停过。
不论是官员还是富商,前来送礼的人个个满脸堆笑。
说完拜年的吉祥话,又替自家老爷转达了对苏大人的新年祝愿,争取在苏大人跟前留个名儿。
对此,苏源倒是没再不近人情地将他们拒之门外。
毕竟他要在这里待满三年,若想自己规划的政策得以顺利施行,没几个趁手的工具人可不行。
对方有意讨好,苏源也就顺势而为,让陈大把年礼收进库房,并记录在案。
至于这些送礼的人家,苏源隔天就还了同等价值的年礼。
宋家也差人来送了年礼。
苏源打开看了,除去一些很常见的年礼,还有几本古籍。
书页泛黄,却被保存得很好,连卷边都不曾有,散发着油墨香。
苏源看了几页便爱不释手,回礼时在里头添了一本兵书,以及一柄锋利秀气的匕首。
兵书是他半月前让人搜罗来的,一直放在他的书案上,正是为了过年时送去宋家。
至于匕首,是苏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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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器行挑挑拣拣,花了小半个时辰挑出的上品。
不仅价格漂亮,更是男女通用。
苏源不知宋家收到年礼是何反应,忐忑之余选择刻意不去关注。
除了应邀前往夏同知家吃了一顿饭,其余时间基本窝在家里,看书写文章,倒也充实。
七天一晃过去,官员们打着哈欠走进衙门,开始新一年的忙碌。
因着去年年底的变故,府衙多出许多空缺。
除去知府、同知还有通判的三个空缺,这需要弘明帝亲自任命,其余的空缺都由苏源填补。
苏源把表现良好的小官往上提一提,补足一部分空缺,剩下的空缺由品学兼优的举人通过考核担任。
当然,这些七品以下官员的提拔及任命,都是经由弘明帝的准许。
即便如此,苏源也还是写了一份奏折,将具体官员调动上报京中,以免被人捉住错处,成为攻讦他的理由。
身处漩涡,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刚让人把折子送去驿馆,由专人送往京城,夏同知过来:“大人,盐运司的人来了,想问问大人何时给盐商发放盐引。”
原本是要在年底给盐商发放盐引的,只是那时府衙众人忙得脚不沾地,盐运司更是因为此案与盐税有关,个个战战兢兢,提都不敢提一句。
如此一来,一年一度的盐引发放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若非那些盐商三天两头催促,盐运司还真不想来触这个霉头。
苏源掀起眼皮,将毛笔架在笔洗上:“让他进来吧。”
夏同知麻溜把人请了进来,又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自从苏大人成了代理知府,可把他折腾得不轻,并非是刻意刁难,而是打着“本官看重你”的名头,给他安排各种差事。
现下他手头还有不少公务未处理完,若再让苏大人逮住,估计连睡觉的时间都得贡献出来。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么!
苏源何等敏锐,自然觉察出夏同知的意图,不由莞尔,诸多琐事带来的心烦都散去不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大人。”
浑厚的嗓音拉回苏源飘远的思绪,习惯性地正襟危坐:“林大人。”
眼前之人正是盐运司副使,松江府这一片的盐务都由他负责上报到省城的盐运司。
林大人上来直奔主题:“本官打算月底发放盐引,不知苏大人可有异议?”
论品级,二人同为从五品,没有谁高谁低一说。
只是林大人被外放多年,比不得苏源深得帝心,不免多了几分谨慎。
再加上年前苏源把整个松江府官场搅了个天翻地覆,也让林大人对他多有忌惮。
担心苏源再在盐务上做文章,为保险起见,林大人还是决定来知会他一声。
苏源指尖细微磨蹭着,笑意温和:“自然不成问题,只是”
林大人刚松了口气,又因后面俩字儿屏住呼吸,紧张之意溢于言表。
苏源紧忙道:“林大人不必如此紧张,苏某只是就盐引提出一二点建议,对松江府盐务只会有益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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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人干笑两声,头疼得很。
眼前这位可能不知道,自从他把松江府的官员薅走一半,不论是盐运司还是其他人,私底下都称他为“铁面无情苏大人”。
他对苏源破盐税案的事迹也所有耳闻,更觉得苏源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甚至不太敢与之对视,生怕被对方看出心中所想。
苏源也没再说什么废话,开门见山道:“根据苏某调查所知,往年发放盐引只管盐商是否有足够资产,却忽略了他们的本性。”
“依苏某看,松江府的盐税之所以被贪墨转移,一部分是官员的贪婪不作为,另一部分则是盐商的品质良莠不齐。”
“松江府只是一个小小缩影,不仅整个省城,甚至于整个靖朝,也都存在这个问题。”
林大人瞳孔收缩,表情精彩得紧。
苏源可真是胆大妄为,什么话都敢说啊!
又仔细一想,苏源说得好像有点道理,鬼使神差地没有打断他。
苏源见状,眼底掠过笑痕:“眼前的问题便是,如何规避这些问题。”
林大人心中腹诽,他不过一个盐运司副使,上头还有正使压着,哪轮得到他考虑什么规避的问题。
苏源似看出他的顾忌,气定神闲道:“林大人放心,关于这件事,苏某在离京前就已经同陛下商讨过,陛下也愿意一试。”
在翰林院的那段时日,他只要被宣召到御书房,一待就是一两个时辰,真以为他是单纯过去带娃,陪陛下对弈的不成?
和弘明帝达成计划的那天,弘明帝特意让宫人把十二皇子抱回皇后宫中,与苏爱卿促膝长谈。
弘明帝是位明君,骨子里同样有股拼劲。
听完苏源的提议,他仅思忖片刻,就同意苏源拿松江府作为试点,进行官盐改革。
林大人得知其中有陛下默许,有些意动。
踟蹰半晌,出于谨慎,还是没有一口应下,只道:“林某回去将此事告知正使,再给苏大人一个答复如何?”
苏源欣然应允:“善。”
只要盐运司别捣乱,给他拖后腿,松江府的那些个盐商掀不起什么风浪。
林大人带着满腹心思离开府衙,苏源让新上任的通判知事把公文搬来,继续伏案处理公务。
今天又是打工人的一天呢。
等他正式上任,一定要多找几个工具人,帮他分担一部分这如山一般的公务。
两日后,林大人再次登门:“黄大人同意了,只提出一点要求。”
苏源眉梢轻挑:“您说。”
“若松江府的盐商集体抗议,继而影响到这一片官盐的售卖,苏大人必须立即停止新的盐引制度。”
苏源爽快应下:“不必黄大人说,倘若真遇到您所说的情况,苏某也会即刻终止。”
林大人紧绷的后背瞬间松开,面皮也不似起初那么严肃了……
苏源递上一张宣纸:“这是苏某拟出的盐引制度初稿,林大人不妨先看看。”
林大人接过,铁画银钩的字迹密密麻麻占满整张纸,他逐字逐句地看完,沉默良久才出声:“林某觉得,可以一试。”
苏源粲然一笑,眼尾弯起的弧度削减了他的清冷,意外的赏心悦目。
林大人心神一动:“林某记得,苏大人尚未婚配?”
“的确如此。”没等林大人咧开嘴角,苏源又说,“不过快了。”
嘴角立时垂下,林大人在心里捶胸顿足,他还准备为自家嫡女争取一下呢。
面上淡定如斯,再正经不过:“那林某就等着苏大人的好事了。”
苏源回以微笑。
林大人带着初稿离开,着手准备盐引拍卖的相关事宜。
苏源乐得自在,只需每天例行询问进展,具体实施都交给林大人这个工具人。
偏生林大人对此毫无所觉,勤勤恳恳干活,总算在正月十四对外公布了新盐引制度。
括弧,只针对松江府盐商,括弧。
新制度一出,有意争取盐引的商贾那叫一个怨声载道。
新盐引制度包括两部分改进。
其一是盐引和官盐的改进。
盐引作为靖朝发放给盐商的支领和运销食盐的凭证,以往只是一张白纸黑字,盖有盐运司印章的契书。
现今除了以上内容,还附加了一串编号。
编号共十位数,由一到十十个数字随机组成。
与之相对应的是官盐批次,盐商每支领一次官盐,就会在编号后添加相应批次。
每个批次的官盐都是固定量,售完才可再次支领。
这一改进,可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官盐变成私盐,盐商从中牟利的情况。
同时,官盐有了批次,输入及流通皆有迹可循,官员若想在盐税上动手脚,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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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凡有一批官盐和账册对不上,与上缴国库的盐税有出入,朝廷会立即发现问题,继而展开调查。
其二是盐商的筛选。
往年盐运司发放盐引,都是在某固定场所进行拍卖。
商贾齐聚于此,出价高者便可成为盐商,获得运销官盐的资格。
较之旧盐引制度,新盐引制度更加苛刻。
新制度更注重盐商的素质与诚信,名声有瑕疵者无法入选,在拍卖场外就被刷下来了。
经过一番角逐,价高者获得临时盐引资格。
随后会有衙役前往名下的商铺调查走访,合格者便可获得盐商资格,若不合格,再有后面的商贾补上。
老老实实做生意的商贾对此没什么意见,反倒是那些喜欢通过歪门邪道牟取暴利的商贾,他们对此怨念颇深。
这天午时,苏源照常回家吃饭,路过酒楼,顺手打包了一份叫花鸡。
正准备离开,听到一富态男子不满嘀咕:“真不知道盐运司那些人怎么想的,这都什么破规定,以前可从未有过。”
同伴神神秘秘地说:“我听说这些改进是苏大人提出来的,他打的什么算盘,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
“苏大人?就是年前抓了几十个盐商的那个通判?”
“不错,就是他。”
富态男子愤愤道:“盐引跟他有一文钱关系吗,狗咬耗子多管闲事,要不是因为这个破制度,今年咱俩肯定还可以继续做盐商。”
“你声音小点,别被旁人听去!”同伴左右四顾,拉着男子离开了。
目送着这两人上了马车,苏源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径自回家去了。
用过饭后小憩片刻,又赶往府衙。
途中,马车被迫停下。
苏源的身体因惯性向右倒去,撑着木板才维持住平衡,蹙起眉:“怎么了?”
陈正欲言又止:“公子……”
苏源眉间折痕愈深,索性撩起车帘。
不远处,两个男子当街打成一团。
“你当街撒尿也就算了,知不知道我这一身袍子值多少银子,赶紧赔钱,不赔钱我就打断你的腿!”
第一百零三章
“一件破袍子, 真当我赔不起?”
短须男子一手攥着裤头,脸都被揍肿了,掏出银锞子砸到对方身上。
“哼, 算你识趣!”
蓝袍男子捡起银锞子, 又嫌弃地抖了抖袍角,嫌恶嘟囔:“一把年纪都不知羞耻为何物。”
短须男子理直气壮道:“人有三急,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谁让你挨到我跟前的?”
蓝袍男子一撸袖子,作势要再动手。
短须男子见状, 拔腿就溜,留蓝袍男子在原地骂骂咧咧。
目睹全程, 苏源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不仅是那二人当街对殴, 还因为那短须男子当街的粗鄙行为。
陈正一直关注着自家公子的表情,挠挠脸说:“有些人出门在外, 总有憋不住的时候,下次奴才见到就绕路走。”
实际上不论是在京城还是在其他地方,都存在类似的情况。
还有专门的衙役巡视,但凡逮到立即拉走, 并附送一顿思想教育。
只是寡不敌众, 衙役们总有顾不上的时候。
苏源早在杨河镇就听闻过,眼下亲眼目睹,心情颇为复杂。
他放下车帘:“走吧。”
陈正诶了一声,鞭子不轻不重落在小红屁股上。
……
“苏大人。”
走进府衙,不少官员同苏源殷切打招呼。
苏源心不在焉地应着, 循着肌肉记忆走进办公点, 着手处理公文。
批完两封公文,苏源脑中忽然闪过一抹白光, 眼眸骤亮。
当下把公文推到一边,摊开宣纸肆意挥洒。
一刻钟后,苏源让人把夏同知叫来。
彼时夏同知正和满桌的文书作斗争,正月里硬是出了一脑门的汗。
被告知苏大人请他过去,有要事相商,夏同知耳边一声炸响,一股电流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又涌向四肢百骸。
简称,麻了!
夏同知顶着快要拖到脚面的眼袋,百般不情愿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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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脚趾头想,他都能猜到苏大人肯定又要给他安排差事。
一件又一件,繁杂的公务堆积成山,快把夏同知给压趴下。
夏同知一路哭丧着脸,来到苏源跟前。
因着对方是代理知府,又心存几分畏惧,夏同知上来就作揖行礼:“不知苏大人叫我前来,有何事相商?”
苏源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亲切:“夏大人快坐。”
夏同知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嘴里泛苦,硬着头皮坐下。
这椅子上就跟安了钉子似的,戳得他坐立难安。
苏源神色如常,或者说发现了却装作不知,笑眯眯地同夏同知说明了途中所见。
“苏某想到一个解决的法子,便迫不及待想要同夏大人分享。”
有一说一,夏同知也被这一现象困扰得不轻,又找不出破解的法子,只能装看不到。
听苏源这么说,倒是有些好奇,作洗耳恭听状。
苏源把宣纸往前推了推,夏同知低头看去。
宣纸上有两幅草图,看似潦草,却简单明了。
第一幅是一间屋子,有两扇门,门上各自写着“男”“女”二字。
第二幅是屋子的内部,里头整齐排列着一个又一个的圆坑。
夏同知很快明白苏源的用意:“苏大人是打算在街头建这种茅厕?”
“不错!”夏大人一眼看破其中玄机,苏源递上一个赞许的眼神,“苏某称之为公共茅厕。”
夏同知捋着胡须,中肯道:“这个主意不错。”
有了公共茅厕,就不必担心百姓随地那啥的情况了。
试问若不是憋不住了,谁又想当街亦或是躲在角落里露腚?
“苏某以为,只要每隔一段距离建一座公共茅厕,不仅给百姓带来方便,咱们松江府的市容也会大大改善。”
夏同知不懂市容是何意,但并不影响他理解公共茅厕的裨益。
他又重新看了一遍公共茅厕的构造,越看越满意:“大人真乃高见,一箭双雕!”
“夏大人谬赞。”苏源谦逊道,忽的话锋一转,“不若这件事就交由夏大人安排罢。”
正沉浸在苏源描绘的美好未来中的夏同知:“???”
夏同知一脸惊恐:“苏大人你说什么?”
苏源目露期待:“有夏大人监督,假以时日百姓们用上公共茅厕,松江府定能整洁一新!”
虽然他挺喜欢这份工作,但到底不能一个人掰成十瓣八瓣用。
人吃不消不说,若因分身乏术惹出什么疏漏,那就得不偿失了。
现成的工具人,不用白不用。
思及此,苏源看夏同知的眼神更加热切:“夏大人无需担心,苏某相信你定能完美完成差事。”
又把茅厕图纸往前推了推:“事不宜迟,今日夏大人就安排人手着手准备吧。”
夏同知欲哭无泪:“苏大人,我觉得”
“一定可以完成对不对?”苏源轻拍他的胳膊,以作鼓励,“夏大人的热情苏某感受到了,倒也不必喜极而泣,夏大人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福气?
秃头的福气吗?
夏同知年近不惑,都已经做祖父的年纪,竟然哽咽出了颤音:“我这就去安排,只是目前手头还有不少公务,一时半会来不及处理。”
苏源当即表示:“夏大人无需担忧,这些都交由知事处理便是,若实在解决不了,可以来找本官。”
“夏大人为松江府奉献自我,苏某委实感动不已,定时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鼎力相助,让夏大人无后顾之忧!”
夏同知有点感动,但又心梗得厉害。
苏大人话说得是挺好听,但怎么感觉好像被忽悠了?
无助地捏紧宣纸,夏同知起身告退。
他现在只希望陛下能尽早补上通判和同知的空缺,届时也能替他分担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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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是差事还是痛苦。
送走夏同知,苏源掏出笔记本,在松江府发展计划下面加上“公共茅厕”,并在后面打了个对勾。
当天下午,公共茅厕计划便如火如荼地展开。
初定每一里路设一间公共茅厕,分为男厕女厕,各有六个坑。
匠人们带着建筑工具,拉着砖块来到指定地点,瞬间引来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有胆子大的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问守在一旁的知事:“官爷,这是要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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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瞧着像是要建屋子?”
该知事刚从底下提上来,满怀抱负,说话精气神十足:“茅厕晓得不,等建成了,咱们老百姓个个都能用。”
男子惊呆:“我们也能用?”
知事重重点头:“这可是苏大人提出,由夏大人督建的公共茅厕,就是为了给你们用的。”
“嚯!”
围观百姓失声惊呼,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那等建成之后,咱们岂不是不用在街上漏腚了?”
“话说的真难听,就不能说是屁股漏风?”
“你俩可闭嘴吧,总之这可是大好事,苏大人是好官,夏大人也是好官!”
知事笑呵呵,看样子百姓们对公共茅厕的接受程度还挺高,后期建成之后也不必绞尽脑汁劝人试用了。
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府衙要修建公共茅厕的事儿已经在府城传开了。
百姓们反应不一。
大多接受良好,或好奇或感激,声称等茅厕建好了,一定要去体验一下。
当然也有不和谐的声音,不接受与人同上一间茅厕,臭烘烘脏兮兮,表示死也不去。
苏源下值回家,听路人谈及公共茅厕,即便是面对那些负面言论,也都接受良好,眼皮都没掀一下。
众口难调,他只能保证自己尽力而为,不能保证每个人都支持,都对他感恩戴德。
索性左耳进右耳出,默背起文章来。
一夜好眠,次日便是元宵节。
不论在哪,元宵节的习俗之一都是吃元宵。
苏源晨起,洗漱后来到饭桌前,低头就瞧见圆滚滚白胖胖的元宵。
白团子浸没在水里,只用筷子轻轻一夹,泛着甜味儿的芝麻馅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黑白分明,愉人眼目。
元宵有点烫,苏源边吃边哈气,雾气朦胧了清隽的面孔。
芝麻馅在口中化开,甜到心里。
苏源翘起嘴角:“娘,元宵快乐。”
苏慧兰也回了句:“元宵快乐。”
母子二人和谐地用完一碗元宵,苏源拿巾帕擦拭嘴角:“年假期间堆积了不少公务,可能要晚点回来,您自个儿吃了回屋歇息,不必等我。”
苏慧兰一口应下:“今日我打算去看下铺子,想想做什么生意。”
苏源一直都支持苏慧兰有自己的事业,转而又道:“不若娘跟我一起走,正好顺路。”
苏慧兰喝完最后一口汤:“好,你等我收拾一下。”
趁苏慧兰回屋准备,苏源去厨房吩咐卢氏提前做好午饭,让陈正送去府衙,中午就不回来了。
卢氏自是无有不应。
苏慧兰很快收拾妥当,母子俩上了马车。
铺子离府衙不远,当初挑选铺子时,有几个条件、地段更好的,苏源最终还是选了这个。
万一铺子遇上什么意外,譬如赖皮碰瓷之类,他也能在最短时间内带人赶过去。
不多时,马车在铺子门口停下。
苏源温言道:“回头我让陈正在这等着,您看仔细了,若有什么要修缮的,直接让陈大去办。”
苏慧兰应好,忽然道:“今晚有灯会,你要是有时间就去灯会上转转,一天到晚忙于公务可不行,对身体不好。”
这只是其一,其二便是灯会上也有不少姑娘家出门,万一能碰上合眼缘的呢?
苏源不知苏慧兰心中所想,干脆应下:“要是下值得早,我就去逛一逛。”
苏慧兰心满意足,笑着下了马车。
苏源亲眼目睹苏慧兰用钥匙开了门,才吩咐启程。
许是元宵节的缘故,今日府衙的气氛比往日要欢快许多。
即便他们有处理不完的公务,有严肃苛刻的上峰,也依旧抵挡不了他们过节的热情。
一位知事拎着茶壶从屋里出来,嘴里哼唱着风靡府城的小调,每一根胡须都散发着愉悦。
冷不丁看见苏源,他瞬间收敛笑容,毕恭毕敬的模样:“苏大人。”
苏源眸光微动,颔首以示意:“李大人。”
说完抬步离去。
身后响起清晰的吐气声,虽然颇不适应下属战战兢兢的模样,但想通过后,苏源倒是接受良好。
比起一个和蔼可亲的上峰,他更愿意下属们提起自己就汗毛倒竖,至少没胆量讨价还价。
这般想着,苏源踏入办公点,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刚一坐下,通判知事捧着一摞公文进来:“大人,这是昨日待批的。”
通常情况下,今日批阅的公文都是昨日的。
苏源嗯了一声,头也不抬:“放在老位置,回头去府学那边知会一声,本官下午过去一趟。”
府学乃是府城的官方教育机构,教育又是国家之本,自苏源担任代理知府以来,还从未去过。
想当年在凤阳府府学时,林璋每隔一段时日就会莅临府学,或旁听,或考校学子的功课情况。
恰逢元宵节,苏源觉得是时候去瞧一眼了。
通判知事叠声应下,快马加鞭去府学通知。
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处理公务,午饭是由陈正送来府衙的,用过饭在矮塌上裹着被褥将就着小憩片刻,又马不停蹄赶往府学。
府衙距府学约摸两刻钟的路程,早在午时末,府学王教授就在门口候着了。
春寒料峭之际,在门口杵了一刻钟,就像是泡在冰水里,从头冷到脚。
绕是王教授正值壮年,也冻得直吸气,手指头活像是红肿的胡萝卜。
一旁的赵教谕看不过眼,忍不住说:“教授,要不您还是回去吧,我们在这等着便是。”
王教授摇头,语气坚定:“不必,苏大人应该也快来了。”
赵教谕撇嘴:“一个通判,不过是个代理知府,怎的还真把自个儿当成知府大人了。”
另几位教谕没说话,但大抵都是这么个意思。
王教授却说:“尔等慎言,不论他是代理知府还是真正的知府,我们只需做好该做的,让他挑不出错处。”
赵教谕哼哼,什么都没再说。
王教授观望左右,见他们都是一脸忿忿,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的叔伯在府衙任七品官,这几日从叔伯口中得知了那位苏大人不少事情。
光凭他扮猪吃老虎,把松江府官场搅了个天翻地覆,又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府衙来了个大换血,便可得知苏源不是善类。
若苏源是真来关心学子们的读书情况,那便相安无事,他也能顺带着沾个光。
若他是打着立威的目的
王教授眼神微闪,目视前方,安静等待着。
一盏茶后,迎着凉风,苏源总算出现。
刚下马车,苏源就注意到对面几人冻得发白的脸,蹙起眉头:“这外边儿天寒地冻,教授不必亲自相迎。”
见苏源神情真挚,不似作伪,王教授面色稍松:“上午苏大人说要莅临,咱们便翘首以盼,一到下午就坐不住了,索性出门相迎。”
苏源不知其中有几分真假,也并不在意,他今日只是想看看松江府的学生。
“那咱们进去吧。”
于是乎,苏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进府学。
松江府府学和凤阳府的大差不离,在苏源的提议下,王教授直接带着他来到举人上课的课室。
课室里,教谕正在授课,苏源在门外听了会儿。
赵教谕一直暗中观察他,见状笑着问:“大人觉得刘教谕讲得如何?”
王教授没忍住瞪了他一眼,暗含警告意味。
苏源负手而立,淡声道:“不错,引经据典,循循善诱,颇为引人入胜。”
话音刚落,钟声响起。
一堂课结束,刘教谕布置了课业,信步离开。
注意到后门的几人,他迟疑片刻,终究还是上前:“教授。”
目光触及为首的苏源,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称呼。
赵教谕抢先王教授一步,掷地有声道:“这位是苏大人,今日特来考校举子们的读书情况。”
苏源一个眼神过去,赵教谕像是被什么扎了下,后背窜起一阵凉意。
他把这归结于在门口等得时间太长,寒气未散,身体却格外诚实地往王教授身后缩了缩。
王教授恨不得打死这个口无遮拦的外甥,同时不忘讪笑着替赵教谕开脱:“赵教谕读书读傻了,还望苏大人莫要同他计较。”
苏源敛下眸中沁凉,并未理会王教授明晃晃的维护,同刘教谕说:“本官来此正是此意。”
刘教谕喜出望外,搓着手说:“学子们若能得苏大人指点,可是万分荣幸!”
这时在场诸人才想起,苏源于去年考中状元,还是本朝第一位六元及第。
王教授面上闪过窘迫,咳嗽一声以掩饰尴尬:“大人,不若咱们现在就进去?”
没等苏源回答,他又说:“举人共有三间课室,大人是想都走一遭,还是只这一间?”
苏源意味不明瞥了他一眼:“王教授这说的什么话,本官来此便是考校与督促举子们,万不能顾此失彼。”
王教授被下了面子,涨红着脸:“大人您”
苏源懒得搭理他,大步流星走进课室。
举子们见来人身着官服,个个打起精神,目光如炬。
刘教谕忙上前介绍:“这位是通判大人。
PanPan”
一提起通判,众举子立马想到铲除贪官的通判苏大人。
终究是好奇胜过对为官者的敬畏,一位举子起身作揖:“学生斗胆,敢问大人可是破盐税案的苏源苏大人?”
苏源一改面对王教授舅甥俩的淡漠,眼角眉梢都透着让人想要亲近的温和笑容:“不错,本官便是苏源。”
提问的举人双眼骤亮,又急切追问:“那您就是那位名闻天下的六元状元郎了?”
在大家期盼的目光下,苏源缓缓点头。
“太好了!”那举子一时没控制住,欢呼出声,“大人您是来考校咱们的功课吗?”
苏源立于讲桌前,长睫微垂:“对。”
在这位性情活泼的举子的带动之下,其他的举子也都纷纷议论起来。
“你说我可不可以向苏大人讨教功课,上次赵教谕讲得云里雾里,我还有好些没听懂,正准备去问朱教授呢。”
“话说今日怎么是王教授和苏大人在一块儿,朱教授呢?”
“噫,好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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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郎亲自考校咱们的功课,要是问到我,我肯定得卡壳,钱兄你等会儿可一定要提醒我啊。”
“我还是头一回看到活的状元郎,这辈子都值了!”
“苏大人学识渊博也就罢了,竟连外貌也这般出类拔萃,这便是女娲娘娘的得意之作罢?”
王教授和赵教谕脸色青了红红了紫,恨不得挖了个地洞钻进去。
苏源忍俊不禁,因王教授二人带来的不快消弭无踪,抬手下压:“不要急,一个一个来。”
左右下午的时间足够充裕,三个班的举子逐个进行简单的考校还是不成问题的。
回应他的是热烈的欢呼。
“多谢大人!”
“大人我先来!”
“你边上去,上次月度考核你只在中游水平,哪来的脸要求第一个?”
“哼,你还不如我呢!”
苏源以手扶额,最终选择开火车的形式。
正式考校前,他侧头看向王教授等人:“你们是打算继续在这里吗?”
落入王教授耳朵里,就是苏源在下逐客令。
他素来好面子,梗着脖子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其他教谕面面相觑,也都陆续离开,只余下刘教谕候在一旁。
不多时,苏源来府学的消息传开,课室外站满人,个个竖起耳朵,以期能学到点东西。
苏源什么都没说,只是将音调抬高几分。
三个班轮一遍,已至傍晚时分。
落日西斜,橙红的光线照进课室,给苏源镀上一层金芒。
他合上书本,示意举子坐下:“今日就到这里,下次再来。”
在一片呼声中,苏源离开了府学。
回到府衙还未下值,苏源刚在笔记本上记下“整改府学”,就被告知有人前来报案。
是一场邻里纠纷。
东边那家把污水泼到了西边,恰好被逮个正着,双方都不是好惹的性子,顿时打成一团,最后打到了府衙。
苏源无奈一叹,着手处理纠纷。
最终双方握手言和,苏源踩着夜色离开府衙。
马车没走多远,外面动静逐渐热闹起来。
苏源当即联想到灯会,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最终选择下车溜达两圈,权当散心。
空中圆月高挂,戴着面具的男女拎着各式各样的灯笼,与他擦身而过。
苏源漫无目的地走着,看到有人在猜灯谜,正要过去,又于周遭喧闹中分辨出一抹熟悉的嗓音。
“苏公子。”
苏源转身,女子立在灯火阑珊处,朝他嫣然而笑。
第一百零四章
“宋姑娘。”
苏源看着女子缓步走近, 发间白玉簪上点缀的一抹红,似红梅覆雪,眼前恍惚一瞬。
宋和璧在苏源两步远的地方停下:“苏公子也来逛灯会?”
“嗯, 下值途经此处, 就来瞧一瞧。”
右边有个卖花灯的摊位,小贩拿着花灯对两人说:“公子,给你娘子买个花灯呗,这可是今年的新样式,姑娘家都喜欢得紧嘞!”
苏源脑袋里“嗡”一声, 一贯的冷静与理智被炸得七零八落,软成一团浆糊。
“不”
“这花灯怎么卖?”
宋和璧蓦地出声, 截断苏源的话头。
苏源略显迟滞地眨了下眼, 抿唇不再言语。
小贩紧忙介绍:“那边的比较便宜,都是五文钱一个, 这边的不仅漂亮,用料也更好些,八文钱一个。”
宋和璧指向一只兔子灯:“就这个了。”说着就要付钱。
有缘相逢,自然没有女士付钱的道理。
苏源眼疾手快, 先宋和璧一步递上八文钱。
宋和璧指尖顿住。
小贩接过铜板, 双手奉上兔子灯:“夫人您拿好。”
收荷包的动作停在半空,苏源耳廓涌起一阵躁意:“我们不”
“你不买吗?”
宋和璧忽而转头看向苏源,潋滟的桃花眼里映着璀璨灯火。
苏源沉默两秒,再度打开荷包,囫囵指了一个:“就这个吧。”
小贩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不忘奉承道:“公子和夫人郎才女貌,真真是天生一对呢!”
耳廓上热度瞬时蔓延到耳后以及脖颈上。
苏源十分庆幸现在是晚间, 看人自带一层模糊特效。
想必宋姑娘应该不会发现他的异样。
然宋和璧自幼习武,五感较常人敏锐了不止一星半点,轻易便察觉到苏源的窘迫:“您误会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小贩连忙往嘴上打了下:“瞧我这嘴,一天到晚净胡说八道,这上了年纪眼神也不太好,就容易看错人,姑娘和公子可千万别介意。”
苏源以拳抵唇,喉咙溢出一声轻咳:“无妨。”
误会解释清楚,宋和璧也没再多说,又拿起两张面具。
她递给苏源一张,自己又戴上,似融入蜜糖的双眼在面具后看向苏源:“入乡随俗。”
苏源道了声好,伸手接过。
二人指尖不经意间相触,蜻蜓点水般,却有火花迭起。
苏源眸光微闪,将面具扣在脸上,抬起胳膊系绳结。
细绳坠在脑后,等他抬起眼,宋和璧已经付了铜板。
“前面有猜灯谜,苏公子可要去瞧瞧?”
苏源闻言一怔。
宋和璧摊手道:“我在松江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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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朋友,平日里不是骑马狩猎,就是在家中看书练武。”
不知是不是苏源的错觉,他看到宋和璧眼底有落寞一闪而过。
再定睛看去,那双眼依旧明亮:“苏公子若是不愿,我自己去也是可以的。”
说罢就要转身。
乌色的发尾于腰间轻荡,绛色裙摆也随之绽出一片浪花。
苏源身体比大脑更快一步,扣住宋和璧的手腕:“我没有不愿意。”
掌下的手腕纤细微凉,两指堪堪圈住,且留有空余。
肌肤相贴,窜起一股电流,灼得苏源掌心发烫。
苏源喉头发紧,在宋和璧回头的一瞬松开:“对不住宋姑娘,方才多有得罪”
宋和璧爱极了苏源艰难克制,又在她的引领下接连破例的无措模样。
明明是再雷厉风行不过的一个人,在感情方面却稚嫩得要命。
“无妨,苏公子也是情急之举。”
苏源环视一圈,很快锁定猜灯谜的地方:“那咱们过去?”
宋和璧笑眼弯弯:“好。”
二人穿梭在人群中,看起来和那些戴着面具并肩同行,举止亲昵的男女别无二致。
也不知是谁的宽袖先蹭了对方的,远远看去,绛色与靛色似缠在一处,密不可分
好容易突破人群,来到猜灯谜的摊位前。
摊主正拎着锣奋力吆喝,指着高处最漂亮的那盏花灯:“今晚谁猜对的灯谜最多,便可将这盏花灯带走!”
“第二名是左边那盏,第三名则是右边的。”
人群一片哗然,大家激动不已。
“真的假的,只要猜对了就能带走?”
“花灯好漂亮,爹爹我也想要。”
“好好。”老父亲被软绵绵的小闺女拽得身形不稳,忙高声吆喝,“算我一个!”
“好嘞,这位客人稍等片刻,等会儿咱们就开始。”摊主咧嘴笑,拍着胸脯说,“诸位尽管放心,我刘老五在府城摆了十几年的摊位,童叟无欺!”
一妇人憾声道:“可惜了,俺家没一个识字的,花灯再怎么好看,也拿不到手啊。”
苏源也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向摊位最高处的那盏花灯。
花灯的做工极为精细,在夜色中散发着明黄光亮。
赭红色的骨架支撑起雪白的绢布,绢布共有八面,每一面都绘有姿态各异的美人图。
在它的衬托下,另两盏花灯显得平平无奇。
许是遗传了苏慧兰的部分喜好,苏源对这些精细物件不感兴趣,只一眼扫过,便又将目光投向灯谜上。
在摆放花灯的摊位隔壁,写有灯谜的字条反扣在摊位上,为防止有客人乱摸乱动,还有个上了年纪的老汉在边上守着。
比起花灯,苏源对灯谜更感兴趣。
不过看样子对那盏花灯势在必得的人不少,不如把机会让给其他人。
苏源这般想着,双手抱臂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然而就在这时,耳畔响起细微的女声:“确实很漂亮。”
苏源抬眸,宋和璧正惊艳地望着那盏花灯,长而密的睫毛也随之上翘。
“宋姑娘喜欢?”
只是宋和璧似乎没听见,仍一瞬不瞬地看着花灯。
指尖摩挲着柔软的衣料,苏源沉吟片刻,上前报了名。
摊主舔了下毛笔:“公子如何称呼?待会儿若公子得了名次,咱也好找人。”
“苏习。”
自习室的习。
眼下“苏源”二字已传遍松江府,妇孺老少皆有所耳闻。
即便他戴着面具,百姓们也不一定能认出他,苏源也不想引起过多关注。
继苏源之后,又有几人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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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摊主一敲锣:“开始!”
报名者共有数十人,他们一手执笔,一手执纸,将答案写在纸上。
灯谜而已,对苏源来说不过信手拈来。
转眼的功夫,就过了六道灯谜。
一旁的年轻男子见状直咂舌:“好快!”
面具下的薄唇扬起,苏源笔下不停,又一个答案生成。
四十道灯谜,共计小半个时辰。
苏源先众人一步,答完后伫立在旁,成竹在胸的模样格外引人侧目,指着他低声议论。
“看他那样子,多半第一稳了。”
“那可不一定,说不准他只猜出几个,破罐子破摔了呢。”
“你还真别说,往年可不是没有先例。”
苏源眼观鼻鼻观心,只作没听见。
又一声锣响,答题时间到。
苏源上交答案,由摊主一一核对。
等待的时间里,苏源下意识地寻找宋和璧的身影,发现她正站在不远处的人群中。
光影浮动,她像是在朝这边笑。
苏源捏了下袖口,将目光定定落在摊主身上。
摊主速度极快,很快核对完毕。
“今年猜灯谜第一名,是苏习苏公子!”
这个结果在苏源的意料之中,他几步上前,接过摊主手中的花灯。
围观者议论纷纷,对花灯眼馋不已。
“还真是他得了第一,这个苏习看起来年纪不大,本事倒不小。”
“刚才某些人还说人家啥也不会呢,也不知道臊不臊得慌。”
“你瞅我干啥,我又不知道!”
苏源不禁莞尔,远远和宋和璧对视一眼,后者瞬间了然,退出包围圈。
苏源绕过人群,就见宋和璧在树下同他挥手,身后河里的花灯随着水流飘荡摇曳,去往不知名远方。
苏源小心避让人群,快步走到宋和璧面前,略微抬高花灯:“宋姑娘,给你。”
宋和璧面具后的脸上闪过诧异:“这是……给我的?”
苏源轻唔一声:“宋姑娘不是喜欢吗?”
灵光一闪,宋和璧想到方才不自禁的呢喃。
她喜爱美好的东西,这花灯自然也不例外。
当时宋和璧还想着,要是她得了花灯,带回去后该挂在哪。
只是没等她报名,苏源就已经上去了。
在苏源和花灯之间,宋和璧果断选择了前者。
迈出的脚步重又收回,她安静在原地,看苏源是如何游刃有余地在纸上写下灯谜的答案。
却怎么也没想到,苏源是为了她才去赢的花灯。
宋和璧快速接过花灯,细白的手指攥得很紧:“多谢苏公子。”
余光瞥见河中花灯,她又道:“苏公子放花灯吗?”
旁边就有小贩卖花灯,莲花样式,花蕊一抹黄上缀着一根短蜡,比巴掌略大些,甚为精巧。
许是面具在脸上扣得时间久了,抵得苏源下颌有些不舒服,抬手调整了下:“放。”
小贩贴心地点燃短蜡,两人手捧花灯,蹲在河边的石阶上。
各自许愿后,花灯入水,立马顺着水流一路往下。
宋和璧右手提着苏源赠予的美人图花灯,含笑道:“苏公子定会心想事成。”
苏源目送着他俩的花灯与别人的混在一起,再分辨不出,才收回视线:“宋姑娘也是。”
双方都不曾问及方才许下什么心愿,只相视一笑,彼此间的氛围倒是比以往融洽许多。
苏源抬目望月,月已至中天,无声洒下银辉。
再看周遭,人群稀疏了不少,也不似先前那般喧嚣。
“时辰不早了,不知宋姑娘怎么回去?”
宋和璧指向东边:“我是骑马来的。”
苏源对宋和璧的骑术相当放心,微微颔首:“明日一早还要上值,苏某打算回去了,不知宋姑娘何时归?”
宋和璧不作他想:“该逛的都逛过了,我也回去。”
主要是想见的人也见到了,还得到了意外之喜——花灯。
苏源离开,她一个人也没意思。
双方达成一致,并肩过桥,向东而去。
他们皆戴着面具,倒不怕被人识破身份。
也正因如此,苏源行事才多了几分肆意,与宋和璧在外相携而行,为她赢来花灯。
苏源想,这趟灯会是来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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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边是一片民宅,灯火寥寥,与灯会好像两个世界。
苏源温声提醒:“宋姑娘小心脚下。”
沉沉夜色中,宋和璧的声音有些失真:“苏公子,你是不是小心!”
没等苏源反应过来,宋和璧抓住他的胳膊,往自己的方向猛地一拉。
苏源毫无防备,冷不丁撞到了宋和璧的身上,当即浑身一震。
疾风从耳畔掠过,伴随着一声闷哼,一缕发被削下。
苏源胡乱抓了一把,入手是泛着铁腥味的黏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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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身上的。
身后响起拳拳到肉的打斗声,苏源飞快扫了眼,是两个黑衣男子。
其中一人身着眼神的黑衣黑面罩,可不正是暗部的着装。
暗部不是在半个月前就回京了?
这个疑问在脑海中一闪而逝,苏源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圈住宋和璧的手腕,肃声道:“宋姑娘,你受伤了。”
宋和璧却不似苏源这般紧张,动作熟稔地撕下一片衣角,几个来回缠在手上。
完事后还不忘轻拍苏源的小臂,一副安抚的口吻:“苏公子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紧接着脚步一转,来到苏源身前,面朝向缠斗的两人。
苏源:“”
看着站在他面前,纤细而笔直的身影,苏源心情甚是微妙。
倒不是被女子保护的羞耻,亦或是大男子主义地觉得丢脸。
纯粹是惊诧于宋和璧下意识的反应。
仅在这一瞬,他便也确定了对方的心意。
苏源心绪翻涌,宋和璧对此一无所觉,漫不经心道:“苏公子可知他们是何人?”
苏源若有所思:“除了京城的人,还有谁会奔着苏某的命来?”
宋和璧一脚踢开地上的暗器,从腰间取出一物,清越的嗓音透着不易察觉的冷意:“怕是狗急跳墙了。”
苏源对此深表赞同,视线越过宋和璧的肩头,看清她手中的匕首。
锋利且秀气,正是年礼中夹带的那一柄。
“这两日人就该到京城了,任他们如何针对苏某,也改变不了最终结局。”
宋和璧用未受伤的手握住匕首:“人是直接杀了,还是留活口?”
这回苏源倒是听出她言语间的冷漠,讶异却不反感,轻描淡写道:“杀了吧。”
人证物证都已经快到京城了,留活口也没什么用。
顶多回头给弘明帝递折子的时候提一嘴,好让陛下知道他为官之不易。
苏源声音虽轻,暗部却听入耳中,手上动作愈发凌厉。
又是几个回合,暗部一脚踹上黑衣男子的颈侧。
黑衣男子飞出几米远,在地上抽搐两下,再没了声息。
空气中有极淡的血腥味,冲刷了元宵节带来的欢乐。
苏源眉眼微沉:“我送宋姑娘去医馆,处理一下伤口,你把这里收拾了,回苏家等我。”
暗部自无不应,麻利地处理起黑衣男子的尸体,整个过程几乎没发出声音。
苏源带宋和璧去了就近的医馆,让大夫帮忙处理伤口。
伤口横亘在手背上,不算深,却很刺眼。
老大夫一边上药,一边絮絮叨叨:“怎么不小心点,在外头逛个灯会都能受伤。”
这伤口对宋和璧而言只是小伤,平日里练武时受的伤都比这更大些,故而全程面不改色:“正因今日是灯会,才不慎被人推倒。”
老大夫只是习惯性碎碎念,很快处理好伤口,递上一瓶伤药:“这药早晚各一次,记得按时敷药。”
宋和璧收下伤药,和苏源离开了医馆。
接收到苏源不知第多少次瞥来的视线,宋和璧忍无可忍:“怎么了?”
苏源避开摇摇晃晃的醉鬼,替宋和璧牵马:“今日之事多谢宋姑娘出手相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不如以身相许?”
宋和璧一句话脱口而出,彼此都沉默了。
就在宋和璧绞尽脑汁找补的时候,苏源忽而停下脚步,面朝向宋和璧。
宋和璧掀起眼帘:“怎么了?”
苏源取下腰间玉佩,递到宋和璧面前。
玉佩乃贴身之物,只会赠予亲近之人,若一男子以玉佩相赠,便是表明心意。
宋和璧一颗心跳得飞快,强自镇定:“方才我只是玩笑之言,苏公子不必当真。”
苏源昂首挺胸,正色道:“就算没有方才那一遭,我也正有此打算。”
只是被突然出现的黑衣男子打断,平白耽误了这么久,还连累宋和璧受伤。
这回轮到宋和璧重复苏源先前的反应,耳尖飞起两抹绯色,垂下的指尖轻颤。
好半晌,她轻声问:“苏公子此言当真?”
苏源与之对视,一字一顿:“一言既出,金玉不移。”
语毕,掌心一空。
宋和璧扬了扬手中并不多上乘的玉佩,笑容明艳不可方物:“这玉佩我便收下了。”
眼睁睁看着宋和璧将玉佩纳入袖中,苏源按捺雀跃:“你的伤不宜再骑马,马车就在不远处,我送你回去。”
宋和璧乐得与苏源亲近,一口应下。
二人来到马车前,陈正已经睡过一觉。
见到自家公子领着个姑娘家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匹马,他险些以为自己还在梦中,狠狠揉了两下眼睛。
再凝眸看去,瞪眼张嘴:“真的?”
苏源没好气地说:“宋姑娘为救我受了伤,我送她回去。”
陈正注意到宋和璧手上的纱布,连忙撩起车帘,待二人上马,直奔宋家而去。
马车在宋家门口停下,宋和璧下车前,苏源叫住她:“过两日我再给伯父伯母正式递拜帖。”
宋和璧跳下马车,牵过随行在侧的马,折身道:“我等你。”
苏源道了声好,目送她进门,才回苏家。
苏慧兰已经睡下了,苏源也没惊动她,让陈正打水,径自回了屋。
把花灯和面具放在书案边上,苏源在原地转了两圈,嘴角的笑意再抑制不住。
若不是担心吵醒隔壁的苏慧兰,他定是要一蹦三尺高的。
习惯性地去探腰间玉佩,却摸了个空。
哦对,他把玉佩送出去了。
是给他心悦之人。
“苏大人。”
身后传来一声低唤,苏源吓一跳,转身就对上暗部那张黑黢黢的面罩。
“你”苏源脚趾扣地,面上不动声色,“你怎么还没回去?”
暗部答:“陛下担心大人一人在松江府不安全,特让属下留在这里,直到盐税案彻底落下帷幕。”
弘明帝如此贴心,苏源很难不感动,但还是委婉道:“下次不必这般悄无声息。”
被人围观全程,他只觉得尴尬到头皮发麻。
暗部对此表示理解:“苏大人放心,属下不会同他们说的。”
他们,特指他的小伙伴们。
苏源:“我要休息了,你且出去罢。”
他想静一静。
暗部应声而出。
洗漱后躺到床上,苏源开始考虑后天登门要带什么拜礼。
想着想着,苏源突然坐起身。
几世加起来,他这初次心动算不算是老来开花?
震惊之余,苏源慢吞吞躺平,一直纠结着这个问题。
眼皮逐渐变沉,终究抵不过睡意,阖眸睡去。
次日一早,苏源照常上值,出门前让陈正给宋家递去拜帖。
至于老来开花什么的,早就被刻意地抛到脑后。
他现在是十九岁妙龄少男,和“老”字压根搭不上关系。
嗯没错,就是这样。
*
松江府这边逐渐走上正轨,京城却是平静下暗藏波涛汹涌。
正月十六,暗部在经历八场拦截刺杀后,终于顺利抵达京城。
彼时弘明帝正在批阅奏折,十二皇子在旁边和福公公玩五子棋。
得知是派去松江府的人回来了,弘明帝眼也不抬:“宣。”
小头领进殿,行叩首礼,并奉上厚厚一沓证据。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最上面放着苏源的亲笔书信。
弘明帝见状,挑了下眉:“数月不见苏爱卿,朕倒是颇为想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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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公公笑眯眯地奉承:“苏大人自然也是惦记着陛下的。”
弘明帝笑容加深,逐字逐句看完:“小十二,你苏阿兄可还问起你呢。”
十二皇子鼓着腮帮子,眯眼笑:“苏阿兄~”
弘明帝笑着放下书信,又看起后面的。
然越往下看,他的脸色就愈发铁青,手背青筋凸起。
强撑着看完最后一句,怒意化为殷红喷薄而出,模糊了密信上的字迹。
弘明帝呛出最后一口血,在福公公的惊呼中晕死过去。
第一百零五章
“陛下!”
看到弘明帝吐血晕厥, 福公公吓得魂飞胆裂,连滚带爬上前。
御案上布满喷溅状血点,奏折、书本和密信无一幸免。
更别提被血洇湿的龙袍, 宛如置身什么刺杀现场。
“传太医!快传太医!”
福公公尖声吼
依譁
道, 又把弘明帝安置到偏殿。
整个御书房人心惶惶,好一阵兵荒马乱。
十二皇子被眼前一幕吓到,眼里含着两包泪,颤颤巍巍跟在福公公身后,嗓音带着哭腔:“父父, 父父”
福公公忙唤来宫人,把小殿下抱回皇后宫中, 以免他受到什么刺激。
太医院院首急忙赶来, 当看到弘明帝的模样,眼皮狠狠一跳。
体型瘦削的帝王躺在床榻上, 面容呈现暮气沉沉的灰败,明黄的龙袍和暗红的血迹是唯一亮色。
福公公见院首呆愣愣杵在门口,当即横眉冷对:“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来为陛下诊治!”
院首掩下眼底的惊骇上前, 刻意忽略弘明帝枯瘦的手指, 并指诊脉。
鼻腔里充斥着铁锈味,院首不知此前发生了什么,只如实相告:“陛下是急火攻心,伤及心肺才会吐血,待老臣为陛下扎完针再看情况。”
福公公肃着脸:“莫要模棱两可, 咱家要的是准确的回答, 你就说陛下何时能醒吧。”
搁以前,福公公是很乐意卖这位老大人一个面子的, 只是眼下陛下境况不妙,他也没那个耐心扮笑面虎。
院首硬着头皮:“扎完针后老臣再开两副药,服下后陛下很快就会醒来。”
至于因吐血而亏空的身体,须得拉长线慢慢调养。
“那便开始吧。”福公公指了两个宫人在旁伺候着,又叫来临公公,“把御书房给咱家守严实了,半点消息都不能传出去。”
临公公自是无有不应,正要退出,又被干爹叫住:“要是有人不安分,在背后搞小动作,不必留情。”
福公公一贯和善的脸上浮现狠戾,语气很轻,却像是一把钢刀悬在宫人们的头顶,下一刻就要落下。
临公公不敢迟疑,忙去办了。
福公公折返回偏殿,院首正在给弘明帝扎针,他像个门神似的杵在边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院首动作。
院首倍感压力,捏着银针的手微微颤抖。
福公公眯着眼:“大人可得小心着些,莫要伤了陛下龙体。”
院首:压力x100
抬袖拭去脑门上的汗珠,院首咽了口唾沫,小心谨慎地落下针。
期间弘明帝的呼吸时而沉重,时而微弱,胸口起伏的弧度几乎微不可察。
福公公看在眼里,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也不知那密信中写了什么,竟让陛下盛怒以致昏厥。
他所能做的,只有压下这个消息,以免那些个挨千刀的老家伙趁机蹦跶。
福公公吸了吸鼻子,好容易才忍住眼泪。
他在心里把佛祖观世音菩萨三清道祖还有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神佛全都拜了一遍,只希望陛下能安然醒来。
许是福公公的乞求起了作用,一个时辰后弘明帝悠悠转醒。
他睁眼看着明黄色的帷帐,眼神空茫,瞧着忒吓人,也很让人心酸。
福公公弯着腰上前,声调轻柔:“陛下您可算醒了,可吓死奴才了。”
说着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流,颤声道:“陛下可还有不适,奴才这就让太医过来。”
弘明帝眼珠转动,余光瞥向贴身伺候自己多年的老伙计。
声带艰难发出嘶哑的声音,像是在砂砾上用力摩擦:“朕没事。”
福公公胡乱擦眼泪,发泄完情绪后老脸一红,把位置让给匆忙赶来的院首。
诊脉过后,院首拱手道:“陛下已无大碍,只是还需用药。”
弘明帝抬手轻抚胸口,这里头像是有一只手在翻搅,钝钝的疼。
又见院首欲言又止,沉声道:“不必吞吞吐吐,有话直说。”
即便卧病在床,他也依旧威严深重的帝王,不过吐血而已,哪能比得上那密信里的内容带给他的打击大。
院首便直言道:“只是陛下的身体再承受不住第二次,老臣恳请陛下看在天下子民都需要您的份上,多加保重龙体。”
弘明帝神色如常,对此并不意外。
他幼时身体就不算好,这些年案牍劳形,还要分心防备那些老家伙,更是大不如前。
再加上儿子不争气
想到儿子,弘明帝再次气血翻涌,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深呼吸几下,勉强平复心绪:“朕知道了,必不会再有第二次。”
院首心下一松:“那老臣就告退了。”
待院首退下,弘明帝命福公公将未看完的密信拿来。
福公公愁眉不展:“陛下您这才刚醒,可受不得刺激。”
乜了眼福公公要哭不哭的脸,弘明帝没好气地说:“朕心中有数,还不快去!”
福公公无法,只得亲自跑一趟。
早在弘明帝昏迷时,福公公就亲自清理了御案,上头的东西按照弘明帝的习惯摆放,沾了血的物件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福公公把那厚厚一摞捧到弘明帝跟前,弘明帝翻开密信,被页面上的红色刺得阖了阖眸。
再睁开,翻腾的思绪已被强行摁下,帝王的眼中尽是冷酷。
这上面的一字一句,都化作淬毒的利刃,扎得他脑中生疼。
许是攒够了失望,在经历过最初的震怒后,现在弘明帝反倒冷静下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论是崔阁老还是诚郡王所为,再难以牵动他的心神。
弘明帝是一位帝王。
无关亲疏血脉,只要是对靖朝不利,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即便是亲儿子他也不会放过。
况且在此之前他已经给过诚郡王无数次机会,只是诚郡王不知珍惜,将他一腔父爱丢到地上,踩得稀巴烂。
这次他不会再留余地。
看完一封又一封的密信,弘明帝整个人像是浸没在万年寒潭之中,脚底生寒,更是心寒。
但同时这股彻骨的冰寒让他得以保持理智,每看完一封,相关之人的判决就会在他脑中生成。
“陛下。”
接过福公公呈上的巾帕,弘明帝拭去指腹上半干涸的血痕,重又躺回榻上。
“好了,别再耷拉个脸,朕先睡一会,等会醒来再批折子。”
福公公蠕动嘴唇,终究败在弘明帝不容置喙的语气里,放下帷帐,闷声不吭地守在一旁。
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一声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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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息。
空寂,凄寒。
等他再侧耳聆听,殿内一片静默,好似方才那一声只是他的幻觉
就在弘明帝闭眼沉睡时,千里之外的松江府好不热闹。
无他,因为在匠人们的不懈努力下,公共茅厕已初现雏形。
作为公共茅厕的负责人,夏同知在第一时间找上总设计师——苏源苏大人,邀他一同前往。
从正月四十到十六,开工这两日,不断有百姓过来凑热闹,站在外围对着建筑亦或是匠人们指指点点,议论不休。
今天他们路过这里,照常停下脚步,伸长脖子观察公共茅厕的进度,却在匠人中发现两个生面孔。
“那两个应该也是官老爷吧?”
“可不是,一个是通判大人,另一个是同知大人。”
“年轻那个肯定就是苏大人了,苏大人真不愧是顶顶俊俏的状元郎,同知大人看着像是比他大了两个辈分。”
“诶你小点声,可别让同知大人听见,不过同知大人头发可真少,那大脑门锃亮!”
恰好离说话之人不远,又恰好听到全部对话的夏同知:“”
眼泪不争气地往肚子里流,夏同知强忍酸楚:“根据匠人所反映情况,如无意外下午就能建成,届时还望苏大人能来体验一番。”
体验什么?
体验公共茅厕?
苏源短暂的沉默了下:“若公务提前处理完,苏某会过来。”
夏同知习惯性摸了下头顶,冰凉一片,胸口又中一击:“毕竟这公共茅厕是苏大人的主意,能亲眼看它建成,一定很有成就感。”
苏源:倒也不必如此。
里里外外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苏源准备打道回府。
围观者见苏大人要离开,壮着胆子问:“大人,这茅厕建好之后是不是咱们老百姓都能用?”
苏源颔首道:“这公共茅厕本就是为大家所建,自然人人皆可用。”
众人面上一喜。
紧接着苏源又话锋一转:“不过本官希望大家都能爱护着些,不要给每日清扫的人添麻烦。”
“清扫的人?”有人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关键词,追问道,“每天都有人来打扫?”
“对。”苏源正色道,“待公共茅厕在府城各处建成,本官会对外招募多名清扫员,以负责公共茅厕每日的清扫工作。”
夏同知还不知道苏源有这个打算,奇道:“是人人都能,还是有一定条件?”
在诸人期盼的目光下,苏源笑道:“目前还未确定,只一点确定的是,每一处公共茅厕会招收两名清扫员,一男一女。”
这下不仅男子们蠢蠢欲动,不少妇人也都生出几分心思。
抛下一个诱饵,苏源回府衙,继续批复公文。
既然答应了夏同知,就要言而有信,所以苏源牺牲了午睡时间,把公文搬进自习室,花几个时辰处理完。
睁开眼那一瞬,通判知事恰好过来敲门:“大人,午时三刻了。”
言外之意便是该起来工作了。
苏源不紧不慢坐起身,揉了揉肩颈:“知道了。”
周遭重归宁静,苏源把明日登门拜访所需的拜礼列在纸上,确认无一疏漏,转而又折腾起府学整改。
那天去府学,他明显感觉到松江府的府学不比凤阳府。
并非是指学子们的读书情况,而是教授教谕的水平及秉性良莠不齐。
府学的总负责人朱教授暂且不提,王教授和那个瘦得跟竹竿一样的教谕给他留下的印象极差。
赵教谕肚量狭小,且从举子们的口中得知,他的教育水平也不太行。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他连传道授业都做不到,又如何能为学生解惑。
真不知松江府府学是如何招收教谕的,此等浑水摸鱼之人也能成为教谕。
这让苏源想到当年的钱教谕。
弄虚作假,为了应付教谕的年度考核,竟让他人代笔。
简直是教师界的耻辱!
苏源作为过来人,深知科举的艰辛,更见不得学子们被这样的先生耽误。
思绪流转,笔尖无意识地在纸上落下几个黑点。
沉思许久,才落下第一笔。
通篇写完,也不过才小半个时辰。
闲来无事,苏源从书架上找了本书,边看边等夏同知过来。
临近傍晚,夏同知才扶着腰姗姗来迟。
苏源放下书:“夏大人这是怎么了?”
夏同知幽幽看了他一眼,带有暗示意味地说:“中午去看了大夫,说是久坐导致。”
苏源:“既然久坐伤腰,夏大人日后可尝试站着处理公文。”
夏同知:“”
在心里第一百遍腹诽苏大人冷酷无情,他苦笑着说:“苏大人咱们赶紧走吧,可别耽误了吉时。”
吉时?
苏源满腹疑惑,又见夏同知缓慢挪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
直到抵达目的地,他才明白吉时是何意。
公共茅厕门口,同知知事举着一小挂鞭炮,笑得眼睛都寻摸不到。
鞭炮噼里啪啦响着,与围观百姓们的叫好声互为应和,热闹的氛围感染了每一个人。
苏源站在鞭炮的硝烟中,久久难以回神。
怎的如此兴师动众,还放起鞭炮来了?
夏同知一改在府衙弱不禁风的模样,带领一同前来的官员拍手叫好,唾沫星子和鞭炮同步飞溅。
放完鞭炮,同知知事高声吆喝:“咱们府城第一间公共茅厕,建成了!”
“好!”百姓齐声欢呼。
夏同知热情询问:“苏大人可要进去一试?”
此言一出,不仅在场官员,百姓们也都两眼发亮地看着苏源。
苏源眉心直跳,干巴巴地说:“不必了。”
上百道充满期待的眼神瞬间暗下。
苏源只作间歇性眼盲,一脸正气地目视前方。
夏同知有些气馁,也知道这事不好强求,只能招呼下属们:“那咱们去吧。”
官员们一呼十应,坠在夏同知身后进了公共茅厕。
不多时,夏同知领着几个官员出来。
有人仗着隐没在人群中,扯开嗓子吼:“大人,那茅厕咋样啊?”
夏同知一整衣袍:“极好!”
苏源:“”
实在看不过眼,苏源把人拉到一边:“夏大人,您好歹是一方官员,即便是对公共茅厕心存好奇,也该收敛着点。”
估计今日之后,夏同知的官爷光环都得掉光光了。
夏同知嘿然一笑:“下次注意,下次一定注意,今日是因为太高兴了”
见他精气神十足,苏源也忍不住笑了。
看这样子,应该还可以再加点其他差事。
夏同知正与下属们说话,忽然后背一凉,忙左顾右盼,却什么都没发现。
摸了把后颈,想着今儿风可真大,转而又投入到聊天之中。
很快到下值时间,苏源一行人各归各家,百姓们终于逮着机会,一拥而上。
守在门口的衙役祭出佩刀,只是未出鞘:“别挤,一个一个来,苏大人说了,大家都要自觉点,别把里头弄得脏兮兮,要是被咱们逮到,就罚你们扫茅厕!”
也不知是因为佩刀的震慑,还是出于对苏大人的敬畏,人群果真安静下来。
也不管有没有需求,都井然有序地排起队。
他们也不是真要进去那啥,只是单纯想瞅一眼。
一直到天黑,人群才各自散去。
回家的路上,他们都在讨论公共茅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比家里头的旱厕干净多了,还是砖头起的,我家那草搭的每到下雨就漏水,我都担心它哪天塌了。”
“不愧是状元郎,那个什么公共茅厕又大又宽敞,六个人蹲一块儿都不嫌挤的。”
“诶你说咱们能不能仿照公共茅厕,在家里起个一样的?”
“苏大人也没说不行,再说了,都是自家用的,谁还能跑到府衙告状不成?”
“得嘞
弋㦊
,赶明儿我就去拉砖头回来!”
这一晚,不止一家生出重建茅厕的念头。
这也从侧面说明,苏源的这一提议还是不错的,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美化市容。
苏源回到家,落日将要落下地平线,暖橙色的光照在身上暖烘烘。
苏慧兰在围墙边侍弄花草,见苏源回来,放下花洒:“正巧晚饭快好了,洗个手等会儿吃饭。”
“好。”苏源应一声,去角落的水缸里舀水。
很快菜上桌,母子二人相对而坐。
苏慧兰先给苏源盛一碗汤,自顾自说着:“我想好了,还是做点心。”
苏源对此并不意外:“可以让卢氏和陈圆过去帮忙。”
“那你午饭咋办?”
苏源:“直接在铺子上做好,再让陈正送过去。”
苏慧兰想也行,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喝完最后一口汤,苏源放下青瓷小碗:“娘,我有事跟您说。”
乍一见源哥儿这般严肃,苏慧兰以为他遇上什么事儿了,也跟着放下碗筷:“你说。”
苏源微微敛眸:“再过些时日,我可能要谈及婚嫁,到时候还得劳烦您帮我跑一趟。”
“砰——”
一声脆响,青瓷小碗并里头剩余不多的米饭摔到地上,小碗摔得稀碎。
卢氏听到动静,忙探头出来:“老夫人怎么了?”
苏慧兰头也不回:“没事,你忙你的。”
说完她身体前倾,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讶:“你有喜欢的姑娘了?”
苏源耳廓浮起一股热度,赧然点头。
苏慧兰喜不自禁:“是哪家姑娘?”
又觉此言不妥,急急解释道:“只要是你喜欢的,娘也都喜欢,不论身份什么的,毕竟咱们也是从福水村出来的,谁也不比谁高贵不是。”
苏源莞尔:“是宋总镇的女儿,前年相识,又在松江府这边再遇。”
“娘您可能不知道,此次盐税案之所以解决得这么顺利,也有宋姑娘一半功劳。”
苏慧兰面露诧异,笑脸盈盈:“看来宋姑娘是个极好的姑娘。”
苏源轻眨着眼,心道她可能不是这个时代大多男性喜欢的那种类型,却恰好戳中他的喜好。
也并非情人眼里出西施,宋和璧的确足够优秀。
读书习武两手抓,一身武艺足以吊打三个他。
想到这,苏源又委婉道:“我还未正式登门拜访,她也只收下了我的玉佩,可能短时间内”
苏慧兰掷地有声:“娘晓得,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你怎么说娘就怎么做。”
虽然她表面不说,但眼看着同龄人一个个当上了祖母,心里多少是有点焦急的。
现今源哥儿好容易铁树开花,她才不会做那恶婆婆,只想把那个让源哥儿动了成婚念头的姑娘当亲闺女疼。
紧接着苏源又表示明日要登门拜访。
因着暗部尚未抵达京城,苏源的一举一动可能都在那些人的监控之下。
为了不让宋家受到牵连,事后他并未在第一时间登门道谢。
估摸着暗部也该到了,他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
尽早登门,尽早相见。
苏慧兰问:“拜礼可备好了?”
苏源点头:“早就备好了。”
“那成,你今晚早点休息,就别再熬那么晚了。”
苏源应好,洗漱后看了几篇文章,褪下衣袍入睡。
*
翌日,苏源一早便醒了,在衣柜前挑挑选选,准备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宋家。
同一时间的京城,金銮殿内,文武百官跪了一地,在低气压下大气不敢出。
弘明帝头戴十二旒冠冕,玉珠垂落而下,遮住他苍白的面孔。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百官:“朕不过是让钦差前往各地彻查贪官污吏,又不是亲自前往,怎的就要三思了?”
“还是说,在朕不知道的地方有数不清的贪官污吏,拿着朕发的俸禄,贪墨着本该归于国库的银钱,还在欺辱朕的子民?!”
一刻钟前,弘明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命福公公宣读了松江府知府等人的恶行。
就在满朝震撼之时,弘明帝又宣布将要派钦差去往各地巡查。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崔阁老率先出列表示反对。
帝王震怒,就有了这幅画面。
百官齐声道:“陛下息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崔之荣,真当朕不能拿你怎样是吗?”
静默片刻,弘明帝又将矛头对准崔阁老:“你与松江府知府合谋,私吞银矿与盐税,又撺掇诚郡王在吉祥山豢养私兵,真当朕不会杀了你?”
第一百零六章
大臣们惊骇不已, 同左右互换眼神。
“私吞盐税?”
“松江府有银矿?”
“崔阁老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小打小闹也就罢了,竟然跟诚郡王搅和到一起。”
“诚郡王真是啧。”
人堆里, 林璋和孙见山默契对视。
林璋笃定:“所以这是苏源查出来。”
孙见山眨眼:“十有八.九。”
林璋咂嘴:“想当初苏源离京, 我还担心他来着。”
孙见山唏嘘:“敢情陛下是在做戏,连咱们都被糊弄过去了。”
去年苏源被外放,林璋还特意给苏家递了信,却未有回复,那时候他还纳闷来着。
在今日早朝之前, 林璋偶尔想到苏源,都会想他如今怎样, 是否站稳脚跟。
谁曾想, 苏源是带着任务外放的!
难怪当初没给他回信。
了然之余,林璋又生出几分骄傲。
不愧是他凤阳府出来的学子, 年轻有为功劳等身,全然忘了自己只在凤阳府待过三年,只能勉强算是前前任知府。
不仅林璋,早在陛下道明松江府盐税案时, 在场诸位也都立马想到苏源。
苏源去松江府任职, 不久后陛下就知道吴立身贪墨盐税等恶行。
不仅如此,还顺藤摸瓜发现了崔阁老和诚郡王的事。
众人心情复杂,只能叹一句后生可畏,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同时又心生艳羡,经此一遭, 苏源在陛下心里的分量又得加重了。
不同于幸灾乐祸的几个弟弟, 太子第一反应是抬头去看弘明帝。
联想到昨日小十二是哭着被送回母后宫中,再有今日之事, 多半是父皇出了什么意外。
果不其然,透过玉珠的影影绰绰,依稀可见弘明帝憔悴的面容。
太子心口一沉,捏紧指节。
弘明帝当然注意到太子担忧的视线,心想同样是儿子,却是天差地别。
心底郁闷,鹰隼般的双眼依旧直视着崔之荣。
他原本是打算等暗部收集到足够的证据,再收拾崔之荣和诚郡王。
现在看来,大可不必。
“将崔之荣打入刑部大牢,择日午门斩首示众,崔家知情者一同论处,其余男子流放,女眷入教司坊。”
“即日起褫夺诚郡王郡王身份,贬为庶民,与其妻妾子女幽囚于清南苑,终生不得出。”
清南苑乃皇宫最偏僻的一处殿宇,嫔妃犯错被打入冷宫也不会住的地儿。
诚郡王外祖想到清南苑的萧条凄索,不顾一把老骨头,扑通跪地:“诚郡王实在无辜,微臣还请陛下三思啊!”
弘明帝不想三思,命侍卫去诚郡王府执行君令。
乔大人见陛下意已决,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不断地给诚郡王妃的父亲使眼色。
然周大人好似双目失明,手持笏板目视前方,眼都不眨一下。
乔大人在心里把周大人骂了个底朝天,见风使舵的东西!
殊不知周大人向来是中立派,革新派守旧派两边都不亲近。
当初诚郡王被降为郡王,他是为了自己的嫡女才出列求情,好让她能过得舒坦些。
可事实证明,他的偏向并未让诚郡王对周氏有多重视,反而任由妾室刘氏害得周氏小产。
当时周氏肚子里的孩子快要有五个月了,被那刘氏推了一把,从台阶上滚落,险些一尸两命。
若非诚郡王以周氏威逼,他真想闹到御前,让诚郡王吃一顿发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综上,周大人巴不得诚郡王倒霉,哪会站出来为他求情。
其他王爷的人也都趁机踩一脚,一个比一个正义凛然,势必要把这个罪名摁死在诚郡王头上。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诚郡王所为不仅是无视君威,更是意图谋逆啊!”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诚郡王与崔大人所为已触犯靖朝律法,必须严惩!”
乔大人急得满头大汗,嗓音粗噶:“陛下,这是赤.裸.裸的污蔑,诚郡王闭门思过已有九个月,日日抄写佛经为您祈福,孝心感天动地,又怎会做出此等忤逆之事?”
提起孝心,弘明帝就想起那颗伪造的龙石,以及那些明显有人代笔的佛经。
他脸色漆黑,咬牙切齿道:“豢养私兵,便是意图谋反,朕没要了他的性命已是顾念父子情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乔大人浑身一震,拖长了语调:“陛下——”
弘明帝一挥袖,不欲多说:“早朝后朕会将诚郡王等人所做之事昭告天下。”
乔大人听说要昭告天下,身形一晃,当场厥了过去。
诚郡王一脉的支持者个个噤若寒蝉,藏在人堆里装鹌鹑。
笑话,诚郡王鼎力支持者乔大人都不在了,他们又能如何。
还不如明哲保身,老老实实当个透明人。
他们投靠诚郡王也是为了从龙之功,诚郡王倒了,他们还能再投靠其他皇子不是。
主打一个墙头草,哪边好往哪边倒。
诚郡王这边消
依譁
停了,守旧派那群老家伙不干了。
继永安伯刘章之后,崔阁老勉强也算个守旧派的核心引领者。
他一旦被斩首,守旧派定会元气大伤,届时陛下定会趁机壮大革新派。
新政得以发展,哪还有他们这些世家权贵的活路。
于是乎,在乔大人被横着抬出去后,守旧派一个接一个地冒头。
态度恭敬,语气沉稳,却是明晃晃的步步紧逼。
“微臣不知查出这些的到底是何人,但在微臣看来,那吴立身任知府也不过两年多,又如何能贪污数十万两盐税?”
“崔大人素来清正廉明,视金钱为粪土,诚郡王又圣宠在身,他二人豢养私兵,与自寻死路又有何异?”
“依微臣看,那人分明是心怀不轨,把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崔大人和诚郡王的头上,还请陛下明察!”
“臣附议!”
“臣附议!”
一声接着一声,弘明帝听着他们竭力狡辩,甚至还有闲心数了下他们说了几遍“臣附议”。
十八遍,也就是有十八个守旧派和他唱反调。
弘明帝讥诮一笑:“王爱卿是觉得朕年老昏庸,连最基本的对与错都判断不出?”
王大人从善如流,作惶恐状:“微臣不敢。”
但瞧他那副模样,显然是有恃无恐。
“你不敢?朕看你敢得很!”弘明帝一拍龙椅,“你们说这些,不就是想说这一切都是苏爱卿胡编乱造?”
“苏爱卿”仨字儿一出,众人心道果然如此。
这下王大人也不再隐晦着来,直言不讳道:“众所皆知,苏大人那庶弟借诚郡王之势加害苏大人,苏大人对诚郡王心怀不满也未尝不可能。”
“至于崔大人,想必是因为去年会试,苏大人与崔大人之子争夺会元之位,苏大人虽得了状元,却也因此记恨上崔大人之子,正好趁此机会”
“一派胡言!简直一派胡言!”
林璋出列,眼里盛着怒火,指着王大人厉声道:“不会说话就闭嘴,在金銮殿上胡言乱语,混淆是非,简直荒谬至极!”
王大人吓一跳,还真熄了声。
见林璋站出来,弘明帝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松。
到底是昨日吐了血,早朝不过才开始小半个时辰,他就感觉到精疲力竭,呼吸都重了不少。
左右所有人都知道林璋当年与苏源的交集,他站出来为苏源争辩,倒是省去弘明帝不少精力。
所以,接下来半个时辰,林璋以一对十八,丝毫不落下风,硬是把他们怼得头晕眼花,脸色涨紫。
林璋嘴角露出一抹胜利的微笑:“苏大人一向是干实事的人,绝无可能公报私仇,诸位大人与其和林某打口水仗,不如想想自己家里,不论是京官还是外放的,是否如吴立身一般,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文官对骂,除了引经据典阴阳怪气,互揭短处更是常事。
权贵子弟入朝为官,谁能保证没做过一件阴损事?
林璋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因拒认爹娘闻名全京城,这些年随着他官位一步步升高,脾气那是只高不低。
这几年他在吏部任职,满朝文武只要有看不顺眼的,哪个没被他怼过。
守旧派的十八人一边气血上涌,一边又觉得这是林璋能干出来的事。
弘明帝见时候差不多了,咳嗽两声,用嘶哑的声音道:“苏爱卿是奉公守法,还是公报私仇,朕心中自有计较,朕昨日已派人前往松江府查证,至于现有证据,朕不介意让你们瞧一瞧。”
说罢一抬手,福公公立刻捧着一纸认罪书走到王首辅跟前,递给对方。
王首辅怀着复杂的心情接过,逐字逐句地浏览,完了又传给下一人。
认罪书在官员之间传阅,看完后心底皆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对诚郡王鄙夷的同时,也不得不佩服崔阁老的心机城府。
无他,那认罪书是吉祥寺住持亲笔所写,右下角还画着他的手指印。
不论是豢养外室,还是用外室逼迫明镜为自己做事,把赃银和账册藏在寺中,皆非君子所为,称得上阴险狡诈。
和崔阁老沆瀣一气,瓜分盐税不说,还打算私藏银矿。
更遑论后头还在崔阁老的怂恿下借着开山建庙的由头,打算在深山豢养更多的私兵。
此举等同谋逆!
要知道,靖朝对亲王私兵的管制格外严格,凡查出手下私兵超过规制,最终下场不是斩首就是幽囚至死。
无一例外。
认罪书还在传阅,王大人暗恨崔之荣胆大妄为,险些把他们拖下水。
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瞪了眼跪在地上宛若石雕的崔之荣,跪地后“咣咣”几个响头。
“陛下明察秋毫,微臣此前不知内情,误以为是苏大人有意所为,还望陛下恕罪。”
另外十七人也都纷纷表示:“苏大人性情温和且宽厚,绝非心胸狭隘之人,定是再三核实才会上报京中,是臣等有失偏颇。”
弘明帝意味不明瞥了眼崔之荣。
崔之荣显然未料到始终和自己在同一战线的合作伙伴会临场反水,一改原先镇定,目眦欲裂地怒视着王大人。
王大人心虚了一瞬,转念又想到崔之荣如今不过一罪臣,不日就要被砍脑袋,腰杆子又支棱起来。
弘明帝不着痕迹拭去额角冷汗,无声喘了口气粗气:“就按照朕说得去做,谁敢求情,同罪论处!”
底下一片鸦雀无声。
在小伙伴和仕途之间,他们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
有侍卫入内,毫不留情地除去崔之荣的官服官帽,放至一旁。
崔之荣平日里再怎么带领守旧派搞事,在朝中呼风唤雨,但到底是个文臣,论力气那比得过腰粗膀圆的侍卫,像拎小鸡一样,轻而易举就被拎着往外走。
所经之处,文武百官眼神各异。
冷漠,鄙夷,快意,幸灾乐祸
崔之荣被深深刺激到,拼命挣扎的同时扭头对弘明帝喊道:“苏源真不愧是你的衷心走狗,为了调查盐税,不惜配合你演出那么一场戏,又孤身一人深入虎穴,几次三番险些没命。”
“证据齐全又如何,大功一件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要死在本官手中!”
“啧啧,年方十八的状元郎当真不俗,只可惜天妒英才,英年早逝喽~”
崔之荣这般癫狂姿态,看得一众大臣心惊胆战。
他怕不是破罐子破摔,嫌自己死得太晚!
与苏源关系不错的那几人霎时变了脸色,弘明帝尤甚。
他虽看重与国库息息相关的盐税,但苏源也是他看好的臣子,若因调查盐税案而丧命,他怕是会愧疚许久。
不对!
弘明帝眸中怒色一滞,忽然想到留在松江府的那名暗部。
怒意瞬时消散,动了下手指。
一旁福公公心领神会:“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把人带下去。”
崔之荣恶劣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还要再说,被侍卫捂嘴带走了。
金銮殿上重归寂静。
弘明帝语气略缓:“关于钦差巡查一事,吏部尽快商量个章程出来,两日后朕要看到结果。”
吏部尚书出列:“微臣遵旨。”
经方才那一遭,谁都不敢再触弘明帝的霉头,不敢多加置喙。
其中某些大臣,本人或家族中人藏有猫腻的,开始寻思着做扫尾工作,争取不留痕迹。
得弘明帝示意,福公公再次出声:“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早朝重回正轨,有官员出列:“臣有事起奏”
如此又过去半个多时辰,早朝临近尾声。
弘明帝强忍浑身不适:“松江府知府入狱,知府一职空缺,不知诸位爱卿有何人选?”
三品以上的官员心思流转,开始举荐起自己的人。
也有那么几个颇有眼力见,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言辞:“苏大人破案有功,合该出任知府一职!”
“臣附议!”
“臣附议!”
有人支持,当然也有人反对。
其中以守旧派王大人的态度最为激烈。
“臣以为不可!”
王大人恨极苏源查案牵连出崔之荣,继而害得守旧派丧失一大臂膀,哪会让苏源升官,蹦出来嘶声呐喊。
“即便苏源起点甚高,可他为官不过数月,又怎能承担起一地父母官的职责?”
刚消停半个时辰的守旧派诸人又闹腾起来,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臭不要脸架势。
“王大人所言甚
PanPan
是,微臣觉得周大人就很合适。”
显而易见,周大人也在守旧派行列。
短短数月内,弘明帝尝过两次肆意行事的甜头,哪会任由他们左右决定。
当即一挥手:“苏源破案有功,追回赃银并捉拿罪官归案,又抽丝剥茧查出崔之荣与诚赵进之事,即日起升任松江府知府!”
王大人等人像是喉咙里塞了个鸡蛋,上不去又下不来,表情变幻,精彩得紧。
“哦对了。”弘明帝想到一事,又轻飘飘丢下一枚炸弹,“诸位爱卿可还记得新式记账法?”
王首辅率先点头:“这新式记账法很是便利,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到民间。”
弘明帝闻言,笑容加深:“朕忽然想起,这新式记账法的提议者,正是苏爱卿。”
大臣们:“???”
成功看到上百张充满震惊的脸,弘明帝身体的不适都大大减轻:“只怪朕忙于政务,忘了将此事公之于众。”
大臣们已经说不出话来。
继广播体操、学习计划表、科举倒计时、天铃还有红尖之后,苏大人又又又搞出了新式记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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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撼之余,是深深的无力感。
这世上还有苏大人想不出来的东西吗?
苏大人你还有什么惊喜是咱们不知道的?
王首辅暗自惊叹,持着笏板躬身道:“臣以为,苏源任松江府知府再合适不过。”
一来苏源是真的有本事。
查案之余还能顺手把守旧派领头人给撅了,间接导致守旧派弃车保帅,势力大大缩弱。
二来也是因为陛下对苏源的偏重。
陛下话里话外都是重用苏源的意思,没必要跟他唱反调,只管顺着便是。
不过话又说回来,王首辅怎么都觉得这一年陛下任性了不少。
至少不会瞻前顾后,因为某些事情被守旧派逼得步步退让。
这是好事。
王首辅如是想道。
下了早朝,弘明帝就命人把提前写好知府以及二通判一同知的任命圣旨送去松江府。
刚批完一份奏折,前往崔家和诚郡王府的侍卫回宫复命。
弘明帝只笔下一顿,冷淡应了声:“朕知道了。”
然后该干嘛干嘛,还有心情同福公公说笑:“苏爱卿一走,朕连对弈的人都没了,真是无趣。”
福公公面上陪笑,毫不犹豫地推出林璋:“陛下若想下棋,不若找林大人。”
弘明帝想起,林璋是苏源之前每次对弈都会输给他的那人,当即兴起,宣林璋觐见。
得知真相的林璋:“”
别问,问就是眼前一黑
再说诚……哦不对,现在应该是庶人赵进。
侍卫将诚郡王府团团包围的时候,赵进正躺在刘明珠怀里吃水果。
刘明珠打扮娇艳,神色间多了几分谄媚讨好。
自从她费尽心机复宠后,就小心翼翼伺候着赵进,生怕重新回到那个黑黢黢脏兮兮的院子里。
侍卫踹门而入,刘明珠刚剥了橘子,用嘴叼着喂给赵进。
冷不丁一声巨响,刘明珠吓一跳,那瓣橘子啪叽砸到赵进的脸上。
赵进当即怒不可遏:“你们是何人?怕不是活腻歪了,竟敢擅闯郡王府!”
侍卫声音冰冷,一板一眼道:“奉陛下之命送庶人赵进一家入清南苑。”
庶人?
赵进呆住:“什、什么意思?”
侍卫看他一脸天真无邪,无语了一瞬,将事情原委尽数告知。
赵进如遭雷击,感觉天都塌了。
他想也不想就往外冲:“什么庶人,本王乃是郡王,当今皇子,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本王要见父皇!”
然侍卫压根没给他溜走的机会,一把拎起赵进,并赵进的妻妾子女一同送进清南苑。
赵进站在清南苑的院子里,眼睁睁看着侍卫锁上门,扬长而去,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刘明珠慌了神,哭哭啼啼:“郡王咱们可怎么办,终身幽禁,难不成咱们都要老死在这鬼地方?”
赵进一把甩开刘明珠,刘明珠撞到身后的门板上。
只听得“砰”一声,摇摇欲坠的木门成功报废,摔到地上四分五裂。
赵进气得跳脚:“苏源,我跟你势不两立!”
本来他关禁闭已经有八个月二十八天,只剩两天就能结束,重归朝堂。
谁料苏源又整出幺蛾子,把他私下的布置一股脑挖了出来,并附赠一套终身幽囚套餐。
赵进宰了苏源的心都有,奈何他被关在这一方狭窄小院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无能狂怒。
*
苏源不知盐税案已彻底落下帷幕,任命圣旨已在路上,巳时带着拜礼前往宋家。
宋竟遥还在京城,只宋备和宋夫人招待他。
至于宋和璧,一大清早被宋备打发去城郊狩猎,还未回来。
趁这期间,宋备明里暗里地考察苏源一番,宋夫人也见缝插针问了几句。
苏源全程镇定自若,给两人留下很是不错的印象。
谈话结束,宋和璧正好回来。
遥遥相对,彼此眼底俱是笑意。
不多时便到了午饭时间,苏源自然也留在了宋家。
一顿饭宾客尽欢,离开时宋备拍了拍他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源眼底笑意加深,作了一揖后抬步离去。
坐上马车,苏源狠狠松了口气,又不禁莞尔。
至少宋备不曾阻拦他们接触,日后有机会也能与宋和璧相见。
正想着,马车壁传来“噼啪”一声响。
“诶我的酒!你没长眼吗,竟敢撞翻爷的酒?!”
第一百零七章
“知道爷这壶酒值多少银子吗?”
“还有这身衣裳, 可是锦衣阁的新货,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男声气势汹汹,直逼得本性憨厚的陈正说不出话。
好容易见缝插针说了“不是”俩字儿, 又再度被打断。
“不是什么不是, 你个狗奴才还敢跟我犟嘴?让你家主子出来跟我说话!”
苏源在宋家喝了点酒,那酒的醇香与度数成正比,导致现在脑袋里晕乎乎。
再有男子的嗓音尖锐刻薄,像是一柄刀,扎得他脑仁儿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当即火起, 一把撩起车帘:“怎么回事?”
陈正实话实说:“方才奴才好端端驾车,是这人喝多了酒往马车上撞, 奴才躲闪不及, 酒壶磕在马车上碎了,他就缠着奴才不放。”
蓝色锦衣的男子背对着苏源, 正蹲在地上拿手指沾酒水往嘴里送,砸吧着嘴很是享受。
光看侧脸,苏源觉着有些面熟。
“好你个狗奴才,明明是你把马车往小爷身上撞, 怎的就成了小爷缠着你不放了?”
“不怕告诉你, 小爷的舅舅可是举人,只要他
铱驊 ”
男子一边当街嚷嚷,一边转身怒视那狗奴才,以及他家主子。
等他看清近在咫尺的那张俊美面孔,转动他被酒精腐蚀的大脑和某个名字对上号, 醉意登时散去大半。
苏源借着身高优势俯视着他:“只要他什么?”
男子踉跄着后退, 靴底踩在酒液上,一个打滑摔倒, 屁股刚好落在碎瓷片上,痛得他“嗷”一声,连滚带爬跳起来。
活像个跳梁小丑。
苏源冷眼瞧着,慢条斯理道:“莫非是只要王教授一句话,便可让苏某吃不了兜着走?”
没错,眼前之人正是前几日在府学上蹿下跳的赵教谕。
赵教谕也顾不上屁股疼,脸色煞白,磕磕巴巴道:“不、不是。”
“苏某没记错的话,府学每月都在月初休沐,学子教谕皆是如此,按规矩这个点赵教谕理应在府学授课。”
苏源嗓音很轻,却好似一座巨山压下,把赵教谕残余不多的醉意都给吓跑了,恨不得当场挖个洞遁地而走。
“擅离职守,这就是府学的规矩?”苏源抬手揉了下眉心,“还是说,这只是王教授的规矩?”
那日与举子们交流时,他意外得知王教授和眼前此人有亲戚关系。
赵教谕领着俸禄却跑去喝酒,若没有王教授的纵容,苏源是不信的。
赵教谕两股战战:“不、不是的,是我自己出来的,和他人无关。”
他深知自己能留在府学享福与王教授脱不开干系,若王教授因他被牵连,他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所以他当机立断,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左右今日同府衙那边告了假,苏源也不急着回去,一整宽袖:“既然如此,那就让苏某送赵教谕回府学罢。”
赵教谕再度后退:“不必了,我自己可以”
“你不可以。”苏源口吻温和,却不容置喙,“赵教谕醉了酒,可别又在回去的路上撞了谁家马车。”
苏源瞥一眼地上的碎瓷片:“可不是所有人都如苏某这般好性情的。”
赵教谕还能如何,只能哆嗦着上了苏家的马车。
实在是苏源面无表情的模样太过骇人,赵教谕上了马车后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大气不敢出。
苏源也懒得搭理他,手肘支在矮几上,闭目养神。
两刻钟后,马车抵达府学。
看门的老汉见到赵教谕,大老远就同他打招呼:“赵教谕回来啦,呦怎么身上还一股子酒味儿呢,您可得赶紧收拾了,免得王教授见了又要发火。”
赵教谕挤出一个笑,像是在哭:“好。”
老汉又注意到他身后之人,咦了一声:“这是谁家公子,咱们府学也没这号人啊。”
苏源取出象征通判身份的印章,递到老汉眼前:“本官有要事要见朱教授。”
“原来是通判大人!”老汉鞠躬哈腰,“通判大人您来得可巧,上午朱教授刚回来。”
苏源眉梢轻挑:“不瞒您说,前几日本官来府学并未见到朱教授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汉笑得满脸皱纹:“可不是,这十来天朱教授都去松江书院了,今儿才赶回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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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源了然:“原来如此。”
说罢又看向身旁之人:“赵教谕,咱们走吧。”
赵教谕欲哭无泪,耷拉着脑袋跟上。
老汉瞧着稀奇,小声嘀咕:“我还是头一回见赵教谕这个样呢,不过通判大人不是去找朱教授么,咋还叫上赵教谕一块儿?”
在赵教谕的热心指路下,苏源很快找到朱教授。
朱教授正在给将要参加会试的举子们授课,好在过不多久就要下课,苏源索性退到廊下,眯眼晒太阳。
赵教谕像是骨头里有蚂蚁在爬,浑身难受得紧,一直在想苏源打算如何处置他。
是让朱教授处罚他,还是把他赶出府学?
这二者不论哪一个,他都不愿接受。
只希望王教授能及时赶到,至少朱教授看在舅舅的面子上也许会通融一二。
在廊下站了约一刻钟,朱教授总算出来。
看到赵教谕身边的苏源,他有些疑惑:“你是?”
苏源再度祭出印章,接着开门见山:“府学教谕在非休沐日擅离职守,外出喝酒又该如何处置?”
仅一瞬间,朱教授就明白苏源的意有所指,冷淡的目光投向赵教谕。
赵教谕缩了下脖子,显而易见的心虚。
朱教授沉声道:“是在下管教不严,定会按学规对其严厉处置。”
那边有举子注意到苏源,挥舞着双臂:“苏大人您怎么来了,是来看咱们的吗?”
对待这群热忱好学的举子,苏源态度倒很是亲和:“本官来府学是有要事同朱教授商讨,下次有机会再来。”
举子有些失望,但还是依言退回教室。
苏源转眸就对上朱教授茫然的双眼,轻笑一声:“朱教授难道不知本官几日前曾来过府学?当时还是王教授领着数位教谕在门口迎接的呢。”
赵教谕暗道不好,果然下一秒朱教授就黑了脸。
原因无他,因为王教授压根没资格接待一府通判。
那日他之所以迎接苏源,是因为与通判知事对接的就是他本人。
王教授有意讨好苏源,故意压着消息没让其他教授知晓,趁他们午休时截胡了苏源。
眼看着事情兜不住了,赵教谕急得直冒汗,余光瞥见朝这边赶来的王教授,当即闭眼大喊:“教授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在非休沐日出去喝酒了。”
话音落下,王教授已经赶到跟前。
“苏大人,朱教授。”他一一打招呼,看起来很是不解,“发生了何事?”
苏源似笑非笑地指着赵教谕:“您的外甥身上酒味儿这么重,您应该猜到是怎么回事。”
王教授一颗心沉到谷底,都想把这倒霉外甥踩扁撕碎了。
他擦了把并不存在的冷汗:“大人我”
苏源打断他:“朱教授,本官今日来此是有要事相商。”
朱教授心领神会:“苏大人,您随在下来。”
苏源微笑:“善。”
王教授就这么被无视了,屈辱感让他面色扭曲,看得赵教谕眼皮直跳。
三秒后,他又恢复正常,快步赶上苏源二人。
一行人来到朱教授在府学内的住处,相继入座,只赵教谕心里有鬼,局促地站在一旁。
朱教授亲自给苏源斟了杯茶:“苏大人,您今日来府学是为了”
苏源撇去茶面的浮沫,雾气升腾,朦胧了他清隽的眉眼:“苏某以为,府学需要全面整改。”
朱教授不明所以:“整改?苏大人是指……”
不同于朱教授的一头雾水,王教授舅甥俩脸色大变。
苏源轻抿一口茶,浓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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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浸润了喉舌:“苏某并非是指学子,而是授课之人。”
朱教授拱手道:“朱某愿闻其详。”
与此同时,王教授和赵教谕脸上血色尽褪,惨白如纸。
苏源眼底一片波澜不兴,缓声道:“事实上本官初入府学时便发现府学的疏漏之处,回去后花了点时间拟好整改内容,只是放在了家中,并未随身携带。”
朱教授深深作揖:“大人将府学记在心上,朱某替府学一众学子谢过大人。”
绝口不提为其中某些教授教谕求情。
苏源对他的印象又好了几分,嘴角绽开一抹笑:“借教授笔墨一用。”
反正他记忆力好,但凡看过一遍的东西都能复述出来,默写一遍即可。
朱教授立马起身,引苏源去了内间,拉开交椅:“大人您请。”
苏源微微颔首,从容落座。
这期间,朱教授去了外间。
那三人不知说了些什么,虽声音压得极低,苏源也能从偶尔抬高的气音中听出些端倪。
是朱教授在低声斥责。
对象不仅是犯错的赵教谕,更有包庇纵容的王教授。
苏源笔下不停,银钩铁画的字体跃然纸上,将花一下午时间拟出的府学整顿政策一字不落地默写下来。
落下最后一笔,朱教授也结束了训话,撩起珠帘走进内间。
见苏源将毛笔置于笔洗上,他快步上前:“苏大人写好了?”
苏源嗯了一声,将泛黄的宣纸交给朱教授:“上面这些内容教授若有异议,可挑拣着采纳。”
朱教授刚看到第一行,一句话脱口而出:“好字!”
苏源去一旁的水盆里净手,闻言谦逊道:“教授谬赞,只是练得多了,自然得心应手罢了。”
从十岁那年开始,直到今日,这些年除了科考和赶路,他可一日不曾停过练字。
长此以往,书法造诣自然大有进步。
朱教授肃穆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个笑:“苏大人未免太过谦虚,您这幅字放在哪都是数一数二的。”
苏源笑笑,抬着下颌示意道:“教授且看下内容,如有异议尽管提出,咱们可以商讨着再修改一二。”
朱教授一口应下,就这么站在书桌旁,逐字逐句地浏览起来。
良久后叹息一声:“苏大人面面俱到,朱某毫无异议。”
苏源眉目舒展:“那既然如此,苏某希望教授能尽快执行。”
朱教授自是满口应下。
接下来二人又就整改政策商讨半晌,苏源看了眼天色:“时辰不早了,苏某还要去西山一趟,就不多留了。”
朱教授起身相送。
外间,王教授舅甥俩听到脚步声,立刻缩回脖子,作神情蔫蔫状。
只可惜苏源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们,径自出了门。
朱教授眼神冷冷:“你们回去吧。”
王教授咽了口唾沫:“朱兄,方才苏大人说的整改,到底是什么意思,又打算怎么整改?”
赵教谕也暗戳戳竖起耳朵。
朱教授丝毫不为所动,再次下逐客令:“过两日你们就知道如何整改了,有问东问西的时间还不如回去换身衣裳,免得这身酒臭熏着学生。”
赵教谕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跟王教授灰溜溜地离开了。
耳边总算清净了,朱教授立刻找来另两位教授,三人一合计,当天便开始着手准备整顿事宜
苏源离开府学,直奔西山而去。
西山的那座寺庙名为西宁寺,经过这两个月工人们夜以继日的努力已初见庄重端倪。
苏源一现身,衙役小头领就迎了上来:“大人。”
在小头领的引领下,苏源山上山下巡视了一圈。
期间工人们热情呼唤“苏大人”,言语淳朴热忱。
苏源含笑颔首,打发了小头领,步行来到西山的背斜处。
自从吴立身进京,他就派了人日夜看守这里。
苏源从不会低估一个人的贪婪程度。
官员如此,百姓亦是如此。
凡发现银矿者,秉性端直也就罢了,若心怀不轨,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
顶多再有半个月,京城应该就会来人,在此期间绝不能出什么意外。
“尔等务必要看好这片银矿,交接时也不可放下警惕。”
“是,大人!”
敲打完毕,苏源便下了山。
中途碰到王老三,他挑着担子,竹筐里是沉甸甸的砖块。
看到苏大人,他立马咧嘴笑:“大人!”
苏源犹记得那日他的夸夸其谈,轻咳一声:“伤都好全了?”
王老三:“老早就好了,还得多亏大人救我一命,我婆娘每天早上都在菩萨面前给大人您祈福呢。”
苏源忍俊不禁:“痊愈就好,以后干活儿可得小心着些。”
王老三再三保证,目送着苏大人远去,这才挑着砖块往山上去。
回去的路上,苏源又去看了下公共茅厕的施工情况。
虽然他如今只是通判,但到底是他提出的工程,就算有夏同知也得盯着些。
第一间公共茅厕建成后,府城内陆续设立十几处公共茅厕,都在建设当中。
同知知事老远看见苏源,立刻迎上来。
许是近日苏源表现得平易近人,他也敢大胆发问:“大人今日不是告假了?”
苏源拿起木板,将凸出的一块泥抹平:“办完事了,恰好路过此处,就来看看。”
同知知事暗自慨叹,苏大人不愧是你,连告假期间都不忘公务。
这时,有匠人火急火燎地跑来:“大人,有人闹事!”
苏源放下木板:“怎么回事?”
匠人答:“是对街的一户人家,之前他家都答应在对面建公共茅厕,也收了银子,刚才不知怎的又出尔反尔,不许咱们在这建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回答,立刻有刺耳的女声响起:“都说了我不答应,你们赶紧把这些东西拆走,臭烘烘的谁会用这破玩意啊!”
“一两银子?真当我稀罕这一两银子不成,你小子等着,我这就回去拿钱!”
所谓公共茅厕,天凉的时候还好些,天热多少会有点味儿。
既然是在街道上建公共茅厕,肯定会挨着几户人家。
为此府衙也做出相应的补偿措施——每月一两银子。
几乎公共茅厕选址附近的几户人家都同意了,美滋滋领了银子离开。
这砖块都垒起来了,又不乐意要搞事,这不是故意给他们添麻烦么?
苏源眸光微沉,疾步往声源处走去。
同知知事直呼倒霉,怎么正好赶上苏大人在的时候闹事呢。
可绝不能连累到他啊,他还想加薪升职呢。
这般想着,同知知事跑着跟上。
绕过墙体来到街边,一妇人叉着腰满嘴脏话,蛮横样看得众人直皱眉。
她抬起右脚,把地上的银子往前踢了踢:“喏,这是你们给的一两银子,现在还给你们,你们赶紧把这些都给我拆了,去其他地方建。”
“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非要费老大劲建这破玩意儿,那些个蠢货还一个个感恩戴德,怕不是脑子被猪啃了吧!”
即便见识过生物多样性,苏源听了还是气极反笑。
他上前一步,肃色道:“你临时变卦,知道会给匠人带来多少麻烦吗?”
“一旦拆走重建,这期间的成本以及匠人的工钱都要翻倍,你若同意替府衙出了这笔银钱,那本官毫无意见,现在就让人把这些都拆了。”
妇人方才都是在匠人跟前耍横,忽然来了个官老爷,有一瞬生出退意。
也不知想到什么,重又支棱起来:“凭什么让我付钱,这不是你们官府出资建的吗?”
同知知事气势汹汹地说:“是官府出资不错,可官府又不是冤大头!”
“之前你都同意在对街建公共茅厕,现在又搁这闹腾,不让你付谁付?”
妇人瞪眼:“你们不是征求咱们的意见吗,现在我不同意,你们就该停下,把这东西挪到别的地儿去!”
瞧这理直气壮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老封君呢。
只顾自己,不管他人死活。
苏源唇线平直,很好说话的样子:“搬走也成,但要是搬走了,之前领到一两银子的人家都得把银子还回来。”
妇人闹出的动静太大,四周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其中就包括公共茅厕附近,领到补贴金的人家。
一听官老爷这话,那几户人家当即不干了。
“那可不成,都是杜大花在这闹嚷,咱们可啥都没说,凭啥把银子还回去?”
苏源气定神闲:“公共茅厕搬到其他地方,补贴自然没了。”
“大人,杜大花她脑子不好使,一天到晚疯疯癫癫的,您可别信她。”
“就是就是,咱们丁点儿意见都没有,您就尽管在这建,要是杜大花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有咱们收拾她。”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信誓旦旦地保证,恨不能把心剖出来,好让所有人都看到他们的决心。
妇人双手发颤:“你们、你们一个个都见钱眼开!”
一矮瘦男子嗤声:“你还真说对了,把到手的银子往外丢的,除了傻子她还是傻子。”
妇人尖声:“你骂我
铱驊 ?!”
围观百姓哈哈大笑,男子哼哼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妇人原地跳脚,蹦出一连串脏话。
“够了!”苏源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这么不讲理的人,“少数服从多数,你若再闹事,耽误匠人做事,本官定不轻饶!”
妇人像是被苏源唬住了,一把抓起地上的银子,拔腿就往家跑。
得了补贴金的几户人家俱松了口气。
“真当自己有多了不起呢,天天说自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过就是个庶女,还是个外室养的。”
“也不怪她整日打着杜家的旗号,谁让杜家连着做了几年的盐商,家里富得流油,手指缝漏一点就够咱们富足一辈子了。”
苏源将这番话对收入耳中,眸中若有所思。
同知知事对此一无所觉:“大人,那咱们继续建了?”
苏源轻唔一声:“不必管她,继续建,若再闹事直接叫衙役来。”
只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样。
同知知事叠声应承,送苏源上了马车,一路离开。
路过一家首饰铺子,苏源买了两对耳环一支玉簪。
一对耳环给苏慧兰,剩下的让陈正送去宋家,给宋和璧和宋夫人。
主打一个一碗水端平。
一夜好眠,翌日苏源重回府衙,沉浸在公务中不可自拔,还要腾出手处理百姓闹到府衙来的各种琐事。
当天下值,苏源回家得知宋家回了礼——一副玉镯还有一本古籍。
苏源将古籍小心放置到书架上,换了身常服,出去用饭。
如此过了三日,这期间府学展开轰轰烈烈的整顿。
主要针对教授以及教谕。
正月二十,府学共有六人引咎辞职,包括一位教授和五位教谕。
据说其中两人是一对舅甥。
苏源勾唇一笑,倒是干脆利落。
第一百零八章
当天下午, 朱教授处理完手头的事,急急赶来府衙。
彼时苏源刚处理完一件盗窃事件,命衙役把小贼关入大牢, 按靖朝律法处置。
出了公堂, 见通判知事立在门口,奇道:“你来作甚?”
这个点他理应在处理公务。
“大人,府学朱教授求见。”
苏源眼尾轻挑,迈步往花厅去:“走罢。”
就算朱教授不来,他也打算去府学一趟。
这三日他忙于公务, 无心分神关注府学整顿的进展。
府学教授及教谕捆一块儿总共十几人,其中就有六人引咎辞职, 难怪学子一年少于一年。
思绪流转间, 苏源踏入花厅。
朱教授正在喝茶,一见到苏源立马起身, 拱手见礼:“多谢苏大人。”
苏源径自在上首落座:“教授不必言谢,此乃本官分内之事。”
朱教授眼底闪过深意,将这几日发生之事娓娓道来。
“大前天朱某请来裴进士出题,对教授以及教谕进行突击考核。”
裴进士乃先帝在位时的进士, 因一句无心之言得罪了先帝宠臣, 被当街打断双腿。
靖朝有规定,面有瑕疵、身体残疾者不得为官。
裴进士只能回到家乡,开了家私塾以维持生计。
当年他是会试第四,才学自不必多说,朱教授经过深思熟虑, 才请他来出题。
“所有的教授教谕都参加了考核, 也包括我本人。”这里朱教授补充说明。
“考后朱某又按照大人的吩咐请来三位德行甚佳的举人,每份答卷轮换批阅, 两次合格方可过关。”
苏源指腹摩挲着手腕,笑意浅淡:“让本官猜猜,那六人是不是只得了一次合格,亦或是一次都没有?”
想到那几份画有两个或三个叉的答卷,朱教授深觉臊得慌:“这都是朱某的疏忽,竟让他们混进府学,又如何能教导好学生。”
苏源随口安抚:“教授教谕入府学,须得经过考核,靖朝各个府学皆是如此,包括教授您不也是这般入的府学?”
“所以教授大可不必引咎自责,那是他们自己选的路,也幸好学生们勤奋好学,未受到过多影响。”
与其让他沉浸在自责中,继而影响教学,还不如说几句好话,安了他的心。
提起学生,朱教授又有话说。
“朱某派人在学生中做了调查,那六人的风评委实不太好。”
经此一遭,朱教授也明白不可埋头教学,教授教谕的品行素质以及教学质量也格外重要。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苏源抬指捻去袖上的一根头发,任其飘落,“日后莫要再犯同等错误。”
朱教授连连应声:“朱某定会管教好教谕以及学生们,凡事向松江书院看齐!”
苏源默了下:“每天有收获便是难得,聚少成多,积小致巨。”
朱教授诶了一声,起身告辞,苏源则回去继续办公
很快到了月底,也是盐引正式拍卖的日子。
期间苏源应邀前往元华楼与下属吃酒,偶然再遇赵教谕。
赵教谕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长袍,袖口洗得发白,瞧着有些年头。
他坐在元华楼对面的酒铺门口,抱着酒坛子又哭又笑:“我是读书人,喝完这坛酒我就回去!”
前言不搭后语,看起来疯疯癫癫的。
酒铺的东家一脸嫌恶地支使小二把人撵走:“喝了一整晚的酒,整间屋子都被他熏臭了,哪还有客人敢来。”
苏源淡然收回视线,与下属们进了元华楼。
为人师者,却擅离职守敷衍教学,落得如此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
仅一顿酒的功夫,苏源就把他忘到脑后。
盐引拍卖这天,林大人前一日特意来府衙请苏源出席。
盐税是重中之重,苏源自是无有不应,一早乘马车出门。
一如往年,拍卖盐引的地儿是一栋两层高的小楼。
小楼紧挨着府衙,苏源下了马车,老远就瞧见黑压压一片堵在门口。
这些都是有意竞争盐引的商贾。
苏源作为松江府名人,甫一出现就被人认出,当即拱手作揖,一副恭维姿态,口称“苏大人”。
一声接一声,甭管心里再怎么不爽,脸上也都挂着笑。
苏源面目带笑:“拍卖于巳时初开始,屋外天寒地冻,稍后本官让人送茶来,给各位暖暖身子。”
商贾们受宠若惊:“多谢大人!”
苏源微微颔首,阔步走进小楼。
始终有视线胶着在他的后背,其中不少携着负面情绪。
彼此心知肚明,却都默契地维持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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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源一哂,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挡了他们的财路。
“苏大人您可算来了,咱们都等了许久。”
苏源一出现,林大人就迎上来,笑眯眯地说。
他身后那些个盐运司官员也都态度亲和地同苏源打招呼。
苏源面不改色:“不是巳时才开始么,苏某可提前半个时辰来的,只能说是诸位大人太过勤快,来过得早。”
林大人噎了下,紧忙转移话题:“苏大人听说了吗,贪官吴立身等人已被斩首示众,家中钱财也都充入国库。”
连林大人都听说的事儿,苏源作为当事人又怎会不知,笑吟吟道:“苏某自是听说了,不仅吴立身等人,就连崔之荣也将于下月受腰斩之刑呢。”
原本窃窃私语的官员们诡异的沉默了。
早在正月中旬,有关吴立身等人的判决已传遍大江南北。
与此同时,崔之荣和诚郡王所做之事也很快传出京城。
但凡消息灵通的,谁不知道盘踞百年的崔氏一族于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不复存在。
崔氏族长崔之荣被查出贪墨盐税、赈灾钱粮,私吞银矿,卖官鬻爵等十多项足以抄家灭族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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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盛怒,将斩首改成更为痛苦的腰斩。
更别提诚郡王一介皇子被贬为庶民,终生幽禁。
而这些轰轰烈烈的足以震惊全靖朝的大事,都与眼前之人有关。
林大人听闻这些消息,当时还在家中腹诽,苏源这人怕不是什么怪物。
凭
依誮
一己之力干.翻一个世家大族和当朝亲王,再有前头立下的那些功劳,当真称得上一句“功劳等身”。
好在大家都是浸润官场数年、数十年的老狐狸,很快就恢复正常,你一言我一句地批判着这些罪臣,罪大恶极、罪无可赦云云。
赵进再怎么落魄,到底是皇家子嗣,容不得他们多言。
那些已经死了或将要死的贪官污吏可再掀不起一丝风浪,翻过来覆过去地骂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苏源听了一小会,忽而想起外面冻得瑟瑟发抖的商贾,遂出声打断:“最近几日倒春寒,外面冷得紧,不若让人备些茶水,送到外面给他们暖暖身子。”
林大人当即应好,派人准备热茶。
有一官员笑得谄媚:“大人勤政爱民,实乃松江府百姓的福气。”
苏源置之一笑,并未多言。
一行人来到二楼,按官位高低依次入座。
四周无甚遮挡,可将一楼场景清晰纳入眼底。
苏源与林大人并肩而坐,俯视着一楼走动不停的衙役,不时浅酌两口温热的茶水,眼角眉梢都散发着舒缓惬意。
半个时辰后,拍卖正式开始。
根据新盐引制度,有部分名声有瑕的商贾在门外就会被刷下去。
伴随着一声浑厚钟声,数名小吏并衙役走出小楼。
小吏手捧名册,高声唱名。
唱到名字的商贾上前,五人一组,依次排开。
苏源伫立在窗前,围观全程。
“周祖德,入——”
“曾大通,出——”
“杜富春,入——”
参与盐引拍卖的商贾都是提前报名,期间盐运司会派专人前往调查该人的品行,并一一记录在案。
“入”即入选,符合盐商的第一层筛选标准。
“出”即落选,在某些方面与筛选标准相悖。
因着那日闹事的杜大花,苏源对“杜”这个姓氏多了几分关注。
恰好这时林大人凑过来,见苏源若有所思,笑着问:“苏大人可是有什么疑惑?”
苏源指着名为“杜富春”的矮胖男人:“此人先前可是连任数年的盐商?”
林大人眼底闪付过一抹讶异:“苏大人怎么晓得?”
苏源指尖轻点窗台,意有所指道:“不瞒林大人,中旬时有个姓杜的妇人在公共茅厕前闹事,此人恰好是杜家人。”
公共茅厕这东西在松江府传得沸沸扬扬,好些人家都跟风推倒自家茅厕,改成与公共茅厕类似的式样。
林大人作为省城盐运司在松江府的负责人,自然有所耳闻。
今早他出门还途径一处正在修建的公共茅厕,更是印象深刻。
为官者,哪个的心眼不是七拐八绕。
苏源只这一句,林大人当即会意:“苏大人的意思是杜家对这新盐引制度心怀不满,派了那杜氏搅事?”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苏源眸色深深,“警惕点总没错。”
林大人皱着眉陷入回忆:“林某记得这杜家确实连着好几年得了盐引,却不知杜家具体如何这样吧,我派人去查一查。”
苏源抿唇:“没有最好,顶多费些功夫。若这里头真有什么弯弯绕绕,咱们也能杀鸡儆猴,镇一镇这些人。”
林大人叹一声果断,当即派了亲信去查杜家。
到底只是他二人的主观臆断,他们甚至都不曾惊动其他人,只悄然进行。
盐引拍卖有半天时间,一切还来得及。
旁边官员们见苏源和林大人头挨着头窃窃低语,面面相觑且神色各异。
又见林大人的副手一路直奔楼下,好奇心更是抵达顶峰。
等一波唱名结束,两人从窗前回来,便按捺不住询问:“大人,是有什么问题吗?”
林大人端起茶杯:“一切顺利,并无问题。”
诸人不信,奈何林大人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只得做罢,忍着抓心挠肺看底下的动静。
一楼,周祖德和杜富春通过第一关筛选,顺利进入小楼。
周祖德掩下眼中诧异,笑着拱手:“看来今年杜老板的盐商名头稳了。”
杜富春连道“不敢”,脸上却一派自得,仿佛盐引是掌中之物。
在杜富春看不到的地方,周祖德直撇嘴。
他们就是卖豆芽挨着钉鞋的,你知道我的根,我也知道你的底。
杜家那些事儿谁不晓得,也不知杜富春收买了什么人,竟能进入第二关。
就在周祖德百思不得其解时,几十名商贾唱名结束,共有三十六人通过筛选。
众人有序落座,夸夸其谈,言辞间不□□露对盐引的势在必得。
当然也有人注意到二楼的人,简单说了两句,很快安静下来,静待拍卖正式开始。
苏源两侧,官员们低声交谈。
“你们说谁能拿到盐引?”
“去年咱们松江府只五人成了盐商,今年想必也大差不离。”
“杜家是十拿九稳了,周家胡家邓家”
说话那官员一连点了几个姓氏:“都是可能性比较大的。”
苏源敛眸,万般情绪皆藏于长睫之下。
一刻钟后,拍卖正式开始。
商贾们争相竞价,互不相让。
甚至还有坐在靠后的两人私底下掐架的,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扯开嗓门儿叫价。
苏源眼尖看见,无声弯起嘴角。
一楼的竞价愈发激烈,眼看着杜富春的叫价力压其他商贾,苏源侧首看向林大人。
林大人擦去额角急出来的冷汗,咽了口唾沫:“快了,应该差不多要回来了。”
苏源心不在焉地嗯了声,继续盯着下头。
新盐引制度首次试行,他可不想让某些老鼠屎坏了一缸酱,继而影响到新制度的稳固与推行。
掐了下掩在袖中的掌心,苏源只能摁下焦躁,耐心等待。
好在林大人的亲信没让人失望,他很快带着证据回来。
苏源在旁竖起耳朵,听亲信轻声禀报。
如他所想,杜家确实存在问题。
杜家虽不曾参与到盐税案中,其他的铺子却都曾肆意哄抬物价的行为。
不仅如此,杜富春宠妾所生的庶子前段时间强抢民女,不仅派人打断那女子青梅竹马未婚夫婿的腿,还间接导致了女子爹娘的离世。
亲信还在继续说,苏源却顷刻间面沉如水。
左右见苏大人陡然变脸,一时摸不着头脑。
“啪嗒——”
茶杯磕在桌面,发出脆响。
好似千钧之力,听得人头皮发麻。
苏源轻笑一声,喜怒难辨:“既然如此,直接让衙役将其抓起来罢。”
林大人也正有此意,快步下了楼,叫来两名衙役,直奔杜富春而去。
苏源慢条斯理下了楼,身后坠着看热闹的官员。
“拍卖暂停!”
林大人一声令下,现场热烈的气氛瞬间凝滞。
商贾们被打断,心中不满,耐着性子问:“林大
弋㦊
人这是怎么了?”
林大人带着衙役气势汹汹上前,指向杜富春:“来人,把他给本官抓起来!”
短暂的慌乱后,杜富春很快镇定下来。
他不慌不忙站起身,抬起下巴试图让林大人看清他的脖子:“大人不知在下所犯何事,这好端端的为何要抓在下?”
其他商贾也是满脑袋问号,只周祖德除外。
周祖德心中窃喜,多半是副使大人知道杜家的那些腌臜事儿,当场清算来了!
如此一来,他当选盐商的机会可就大了不少。
当真是老天助我!
林大人冷笑连连:“本官虽不知你收买了何人才能瞒下那些事情,但在本官眼里,你杜家的那些事足以让你连参加拍卖的资格都没有!”
杜富春脑袋里“嗡”一声,强自镇定:“在下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从头到尾在下都按照新盐引制度来的,不知是何人在大人面前混淆是非,大人您可要明察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瞟苏源,挑拨之意不要太明显。
苏源嗤笑,迈步上前:“本官猜,自报名那天你就已经收买了负责调查的小吏,对否?”
杜富春眼神微闪,嘴硬道:“在下不明白大人的意思,杜家素来奉公守法,怕是大人误会了什么。”
苏源自顾自说着:“因为新盐引制度,你对本官心怀不满,所以才让杜大花闹事,对否?”
杜富春瞳孔颤缩。
“姑且让本官猜一猜,你是不是打算等拍卖结束,以自身证明新制度就是一鸡肋,继而给本官给盐运司施压,好恢复以前的制度,是也不是?”
苏源步步紧逼,咄咄逼人的模样令人侧目。
然谁也无法指责什么。
就盐运司角度而言,苏源提出的新制度利大于弊,一旦试行,绝对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遏制官员在官盐上动手脚的行为。
苏源言语之犀利,令林大人拍手叫好。
“杜富春,苏大人所言是否就是你的目的?”
对上苏源漆黑的眸,杜富春手脚麻痹,有种僵立在原地不得动弹的感觉。
慌忙扶住椅背,才不至于腿软脱离,跌坐到地上。
“你、你们胡说八道,我要去省城向盐运使大人告发你们卑鄙勾连”
苏源扯唇:“本官行得正坐得端,倒是你,你那些事只要稍作调查就能查出来,真当府衙和盐运司是吃干饭的?”
杜富春后退两步,余光看向门口。
当他踏出第一步,苏源便厉喝道:“来人,将杜富春拿下!”
府衙一拥而上,杜富春才刚跑出三两步,就被无情摁倒,吃了一嘴泥灰。
苏源递了个眼色给林大人,林大人会意,当着三十几位商贾的面扬声道:“杜富春暗箱操作,收买小吏,本官先将其关入牢中,待事情查明再作惩处,诸位可有异议?”
商贾们还沉浸在方才苏源的厉声质问中,一个个噤若寒蝉,纷纷摇头表示毫无异议。
虽然他们当中许多人对新制度不满或是不适应,可没一个像杜富春那样狗胆包天,想出这等损招。
结果目的未达成,反倒把自个儿栽了进去。
如此甚好。
林大人暗想,一挥手让衙役把杜富春押了下去。
杜富春本就是个粗人,被人绞住双手,疼痛之下骂骂咧咧,连田间农户都不如。
骂声逐渐远去,苏源看向众人,温声道:“诸位不必担忧,只要是正大光明通过筛选进来的,本官还有林大人只会支持。”
“最终得盐引者本官希望你们能警醒自身,不要走杜富春的老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若不幸落选,大可不必气馁,明年还有机会。”
商贾点头称是,暗戳戳把潜藏的那点小心思的苗头给摁灭了。
这件小插曲过后,苏源一行人又回到二楼,拍卖继续。
他们仿佛忘记先前那一幕,激烈竞价,互不相让。
直至午时,拍卖才彻底落下帷幕。
盐商人数由盐运司商定,今年松江府共五人得到盐引。
他们几人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即便在拍卖后差人详细调查,也未查出什么东西。
当天下午,五位盐商就收到带有编号的盐引。
林大人照例一番敲打,放他们离开。
“苏大人,杜家那边?”
苏源抚平宽袖上的折痕,笑言:“这是你们盐运司的事儿,与本官何干?”
林大人咬牙,额角青筋直跳。
不愧是你,老奸巨猾苏大人!
人是他抓的,审问也交由盐运司,反倒是苏源落得个清闲。
苏源无视林大人幽怨的视线:“毕竟杜富春收买的是你们盐运司的小吏,苏某即便是代理知府,也查不到你们盐运司头上,所以还得劳烦林大人。”
说罢一拱手,悠悠然离去。
林大人咬碎一口牙,一甩袖子:“去杜富春那边!”
在林大人一下午外加一整夜锲而不舍的审问下,杜富春总算认罪,并供出伪造调查信息的小吏。
林大人当即派人前去捉拿那小吏,却被告知小吏已经连夜跑路。
正要派人去追,一大早苏源施施然登门,指向身后的人:“林大人是在找他吗?”
那被衙役押着的男子,可不正是逃跑的小吏。
苏源出言解释:“苏某猜到此人会逃走,特地派人守在城门口。”
主打一个守株待兔。
林大人:“”
翌日,府衙携盐运司公布对杜富春的惩处。
罚银一千两,且永久剥夺盐商资格。
这点罚款对杜家而言不过几身衣裳,不值一提,剥夺盐商资格才是沉重一击。
有杜富春这只鸡,不论是新入选的盐商还是其他商贾,一个个乖顺得跟鹌鹑似的,老老实实开铺子赚钱。
杜家送来罚款那天,京城的圣旨也抵达了松江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苏源自上任以来勤勉政事,造福一方,乃社稷之福,特命为正四品知府,钦此!”
第一百零九章
“苏大人, 接旨吧。”
传旨太监从圣旨上抬起头,笑眯眯地望向深绿色官服的清隽男子。
苏源双手捧过明黄圣旨,高举过头顶:“微臣领旨, 谢主隆恩!”
言罢, 苏源携身后一众官员起身。
传旨太监在御前伺候,熟知陛下对苏大人的看重,再有临行前福公公的敲打,对苏源的态度甚是和善。
“打今儿起,苏大人可就是知府大人了, 万不能让陛下失望呐。”
苏源郑重其事道:“请陛下放心,微臣定克己奉公, 焚膏继晷, 以百姓心为己心,以百姓事为己事。”
传旨太监两眼笑眯成一条缝:“两位通判还有一位同知已在赴任的路上, 要不了多久就能上任,在此期间还望诸位大人辛苦些,稳住府衙大小事宜。”
以苏源为首的官员们忙不迭应声:“此为分内之事,公公尽管放心。”
传旨太监又说了几句场面话, 又提起银矿:“银矿将由工部的人接手, 但也请苏大人帮忙多盯着些。”
苏源自无不应。
传旨太监一挥手:“好了,诸位大人且都去忙吧,不必把时间浪费在咱家身上。”
众人齐声应和,作鸟兽散。
苏源刚转身,又被传旨太监叫住:“苏大人留步。”
苏源脚下一顿:“公公有何吩咐?”
眼前的传旨太监德公公乃正四品, 与苏源同级, 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德公公指了指门内,压低声音:“陛下有话交代苏大人。”
苏源意会, 带他去了办公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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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夏同知扭头看了眼苏源的身影,脚步欢快地哼着小曲儿。
旁边同僚见状,颇为好奇:“夏大人可是遇上什么喜事了?”
夏同知一脸高深莫测:“你不懂。”
不是他不愿说,而是这些人又怎知他被苏大人委以重任的痛并快乐着的感觉。
只要一想到不久后会有三人承受与他同等的公务与痛苦,夏同知就兴奋不已。
那人也没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咱们之前还真猜对了,知府就是苏大人。”
夏同知乜他一眼:“苏大人破案有功,又有大功劳在身,舍他其谁?”
“我只是感叹苏大人年轻有为罢了。”
夏同知哼了声:“别感叹了,赶紧回去处理公文,难道你想摸黑下值?”
他这一说,周围几人立马小跑着回屋了。
夏同知咧嘴笑,一扶官帽,去西山巡查
二人先后踏进屋里,苏源顺手关了门:“可是陛下有何差事?”
德公公点点头,神色凝重:“那位在吉祥山的私兵有部分窜逃,陛下命苏大人协助暗部将其捉拿归案。”
那位=庶民赵进。
赵进藏在深山中的私兵约有几千人,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皇子豢养私兵毕竟是皇家之事,苏源为人臣子不便掺和,索性将捉拿私兵的任务交给了暗部,本人全程未曾插手过。
纵使暗部能力超群,但到底寡不敌多,还是让几百个私兵趁乱逃走了。
好在这些私兵的相关信息全都记录在册,任他们逃到天涯海角也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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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暗部的追捕,不过时间问题罢了。
弘明帝现在是听到赵进就胸闷气短,索性当起甩手掌柜,那这件事塞给了苏爱卿。
苏爱卿素来温和宽厚,有手段有智谋,定能圆满完成任务!
苏源沉默一瞬,还是应下了。
手头又多一件差事而已,待补缺的官员上任,又将多出三个工具人,问题不大。
苏源如是安慰自己,笑意未改分毫。
德公公见苏源这般干脆,又夸赞几句。
饶是苏源早已磨炼出一张厚脸皮,被伶牙俐齿的德公公这么一夸,也禁不住面热。
“对了!咱家在来的路上瞧见好几处屋子正在施工,瞧着忒奇特,咱家活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这式样的。”
苏源指腹轻点:“公公说的可是公共茅厕?”
他将公共茅厕的构造描述一遍,德公公不住点头:“就是它。”
“听苏大人的意思,您建这公共茅厕是为了让百姓出门在外也有个方便的地儿?”
苏源颔首:“如今尚在试行阶段,效果如何还不得而知。”
德公公眯眼笑:“倒是个新奇的,回头若有成效,可一定要及时将这东西上达天听。”
好东西可不能只松江府的百姓享用。
德公公在宫里待了二十来年,眼光自是毒辣,一眼就瞧出公共茅厕的裨益,索性隐晦提醒了句。
这好歹也是功劳一件,也算是他给苏源卖个好。
有朝一日苏源有幸成为天子近臣,说不准会记得今日微薄恩情,在陛下面前替他美言几句。
苏源一眼看破:“这是自然。”
德公公很是满意,提出告辞。
苏源起身相送,回来后没多久就再见到当初的暗部小头领。
虽小头领依旧黑衣黑面罩,看不清模样,熟悉感却扑面而来。
苏源眉梢轻扬:“又见面了。”
小头领一板一眼:“属下曾参与捉拿私兵行动中,对他们也更为了解,陛下便派了属下过来。”
苏源轻唔一声,简单的打招呼后进入正题:“那几百人的名册呢,拿来我瞧瞧。”
小头领呈上名册,苏源一目十行看完,心里也有了大致计划。
思忖片刻,他提笔速写:“咱们这样”
仅用了两刻钟,两人共同制定好追捕计划。
苏源合上名册,抬手轻揉眉心:“这几天我都在府衙,你若有什么事直接来这找我。”
公务繁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他不想再被暗部看到他撒欢的样子,他真的会脚趾扣地。
小头领对此一无所知,只收回名册:“是,大人。”
经苏源统计,逃窜私兵共计三百零八人。
根据暗部追踪显示,他们不是藏在松江府区域内,就是藏身于周边几个府城。
苏源做事素来不喜拖泥带水,更没打算派暗部私下里去周边搜寻,费时又费力,而是直接给周边几府的知府去了信。
那几位知府都很配合,当即表示会全力配合搜查行动。
仅半个月,在暗部设下的天罗地网中,潜逃私兵被逼入绝境,退无可退。
盐商凭盐引领取到第一批带有编号的官盐那天,三百零八人悉数落网。
暗部完成任务,同苏源告别,押解着私兵回京复命。
当天傍晚,苏源下值回家。
途径官盐铺子,发现门口站了不少百姓,像是都来买官盐的。
苏源回想起初来松江府的时候,官盐铺子里不论掌柜还是伙计都在浑水摸鱼,遂定睛往铺子里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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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在柜台后奋力吆喝:“一个一个来,大家都能买到官盐,不要抢不要闹”
伙计们衣着整齐,面带微笑地穿行于客人之间:“客官您要几两盐,我给您称。”
“客官您尽管放心,咱们家的官盐绝对保质保量,里头绝不会掺杂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您买回去要是发现什么问题,大可以再送回来。”
“客官您稍等了,我这就来给您称盐!”
伙计的高亢嗓音传入耳中,苏源勾唇一笑,这才是理想中的官盐铺子。
*
赴任官员于草长莺飞时节抵达松江府,苏源派人同他们做交接工作。
这样一来,府衙二通判二同知皆已齐全。
等他们熟悉府衙事务,苏源干脆利落地分出一部分公务给他们处理,也好偷得浮生半日闲。
夏同知闻言狂喜,当天多吃了两碗米饭。
积压在肩头的繁重公务于一夜之间挪走,苏源轻松许多,也好腾出时间整顿建设松江府。
在一众官员的不懈努力下,半年的时间足够被吴立身等人毁得千疮百孔的松江府缓慢走上正轨。
西宁寺建成,恢弘殿宇矗立在西山之上,引来不少僧侣尼姑入住。
每日更有香客络绎不绝,初一十五更是香客暴涨。
公共茅厕逐步在府、县及以下广泛普及,在潜移默化之下,甚少有人顶着被周围人痛骂的风险当街方便。
苏源还拨了一笔银款,在府城各大主干道两旁栽种树木。
待来年春日,枝头繁花盛开,也算是一处美景。
府衙更是雇佣一批清扫员,每日早晚清扫街道,再无往日臭烘烘的嗅觉攻击。
百姓对官府的好感度直线上升,也都积极参与到松江府的整顿当中,除去个别反对的声音,称得上一派和谐。
苏源也成为百姓交口称誉的好官,逢年过节甚至有不少百姓拎着青菜鸡蛋送去府衙门口,表示给各位官老爷尝尝味儿。
事业上获得成功的同时,苏源和宋和璧的感情也还算稳定。
经过半年的相处,虽不能日日想见,但只要有时间,双方总会排除万难见一面。
譬如天色初晓时,宋和璧会起一大早,骑着马送苏源上值,下值亦是如此。
譬如夏季休沐日,苏源会带着宋和璧爬山看日出。
如此种种,在不断磨合的同时也可生出更深厚的感情。
双方家长意外地都很开明,不曾做什么棒打鸳鸯的恶事。
在双方家长的默许下,苏源于金秋时节登门提亲。
苏家请的媒人是夏同知的娘,一个面相和蔼的老太太。
老太太带着彩礼——苏源费老大劲儿猎来的大雁登门,表明来意。
宋备夫妇也不曾故意拿乔,双方客套几句后便同意了。
之后就是问名、纳吉、纳征、请期。
这些年苏源凭着与唐家的合作,还有名下的火锅铺子赚了不少银子,纳征时也不吝啬,比当下男女议亲时的聘礼还要多上两成。
走完聘礼,苏慧兰又找人算了良辰吉日。
下半年宜成婚的吉日共有五个,两家人经过商讨后定下十月初二。
苏慧兰抚掌而笑:“十月初二是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天气又不算太冷,到时候和和穿嫁衣也不至于太冷。”
在她对面,宋备和宋夫人相视一眼,眼底俱是满意。
能考虑到成婚当日小阿和冷不冷,不仅苏源,苏慧兰这个未来婆母也是极好的。
三人一拍即合,就按照十月初二来准备婚事
早在半年前,苏源正式担任知府一职时,苏家就搬去了原本吴家的四进院子。
这是弘明帝特许,是天家恩赐,苏源自没有推拒的道理。
婚嫁乃人生大事,一辈子仅这一次,苏慧兰格外重视,请期后就开始忙活起来。
苏家下人不多,加上后买的也就十来个。
苏慧兰不放心把事情交给他们,大小事宜都要从手里过一遍,以致于抽不出空经营点心铺,直接挂了停业的牌子。
点心铺早已打出名声,不仅因为这家铺子是知府大人的娘开的,更因为点心的样式、口感一绝。
一听说铺子将要关门,客人们当时就不干了,争相追问是什么情况。
苏慧兰也不掩饰,直言自家要办喜事了。
客人再一问,原来是知府大人要娶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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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原本只在松江府官员之间流通的消息瞬间传得人尽皆知。
不论大人小孩,在路上碰面都能提上一嘴。
“十月份我打算去省城进货。”
“十月哪一天?”
“十月初二。”
“十月初二知府大人成婚,我还要去看热闹,就不跟你一块儿去了。”
“还有这等好事?那我也不去了,十月初四也不是不行。”
本来成婚只是苏源的私事,被这么一传播,给人一种公开汇演的感觉。
苏源从陈正口中得知消息,蹙了下眉,又很快松开。
左右婚礼当日他只邀请同僚还有关系不错的亲友,有再多人看热闹也进不来苏家大门,何必杞人忧天。
苏源漫不经心想着,接过伙计递来的首饰盒,折身回了马车里。
他让陈正绕了一段路,把新出的玉簪送去宋家,才不紧不慢回了苏家。
刚进门就被苏慧兰叫到跟前,拿起矮塌上的喜服:“等会儿回屋记得试一试,有不合身的地方记得告诉娘。”
苏源掌心托着大红色的喜服,触感冰冰凉凉:“下午去了趟银矿,出了一身汗,晚上洗漱过再试吧。”
苏慧兰没意见,对着从房门涌入的光亮穿针引线。
她眯着眼睛,捻着细线往针孔里怼。
连着试了好几下,线头依旧怼不进去,苏慧兰嘶了一声,又拿得远了些,眯眼继续。
“真是上了年纪,以前穿针可从来不这样,不过缝了一个时辰的衣裳,眼睛就看不清东西了。”
苏源紧抿着唇,喉咙里哽得慌,长指下意识捏紧喜服。
几个呼吸间平复心绪,苏源放下喜服,接过针线:“娘,我来帮您。”
苏慧兰揉了下眼:“诶好,其实平日里娘也不这样”
苏源指尖一动,线头乖巧钻进针孔。
他抬起眼帘,替苏慧兰说完后面的话:“是因为昨夜在灯下做了会儿针线活。”
苏慧兰咳了声,不说话了。
“我都跟您说了很多次,您也该明白眼睛的重要程度,怎么就是不重视呢。”
话虽是这么说,却没有责怪的意思。
毕竟是为了自己,苏源只会心生动容。
“这喜服大可以让卢氏和陈圆去做,您既要忙活婚事,还要腾出时间缝制喜服”
苏源心绪起伏得厉害,一反常态地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苏慧兰忙不迭道:“娘以后绝对不会这么干了,这不是想亲手给你缝一身喜服么。”
苏源放下针线,并未再说:“辛苦娘了,这喜服我就带回屋了,试玩再给您送来。”
苏源走后,苏慧兰习惯性拿起一旁的半成品腰带,忽而动作一滞,停顿片刻还是放了回去。
轻叹一声,把针线放进盒子里,应源哥儿的吩咐做起眼保健操
那日的喜服很适合身,苏源试完后让陈正送回去,转身进了自习室,练了许久的大字。
翌日照常上值,处理成堆的公文。
这样三点一线的生活约摸过了一个半月,九月三十这天,苏源早早下了值,去城门口接人。
马车停在较为偏僻的地方,苏源刚下马车,远处传来熟稔的呼唤:“源哥儿!”
苏源抬眸,待看清由远及近的两人,嘴角绽开一抹笑:“方兄,唐兄。”
唐胤率先跳下马车,冲上来给了苏源一个熊抱:“源哥儿,可想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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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冲劲儿极大,若非苏源身量高底盘稳,说不准还真会被对方给撞翻。
唐胤分分钟化身海豹,大巴掌啪啪落在苏源后背:“你可不知道,这一路上我跟方东夜以继日地赶路,都没睡好觉”
面前的人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叽叽咕咕说个不停,让苏源重新找回当年被话痨折磨的头疼。
较之咋咋呼呼的唐胤,方东更为沉静。
他不慌不忙跳下马车,走到苏源面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们可有一年多未见了。”
苏源粲然一笑:“我又何尝不是,这回来了可要多待几日。”
唐胤撒开手:“那是,我跟方东一早就商量好了,要在松江府待个十天半个月,你跟婶子还有弟妹撵我们走我们才会回去。”
苏源失笑,打趣道:“一年不见,唐兄还是这般促狭。”
方东补上一句:“还有话痨。”
唐胤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蹦三尺高:“好哇,你们一个个联合起来欺负我!”
苏源、方东朗声大笑,惹得唐胤愈发羞恼。
“好了好了,我跟方兄只是开个玩笑。”苏源忙摁住上蹿下跳的唐胤,“我知道你们一路舟车劳顿,房间我都让人准备好了,等会儿是先睡觉再吃饭还是怎么的都随你们。”
唐胤哼哼:“那行吧,咱们坐同一辆马车回去。”
“没问题。”苏源一口应下,又没好气地说,“都当爹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唐胤理直气壮:“有句话听过没,男人至死是少年。”
苏源与方东对视,眼里俱是无奈。
三人登上苏家的马车,打道回府。
马车在城门口被拦下,苏源直接撩开车帘刷脸。
守城的士兵即刻放行,有路过百姓看到苏源那张脸,隔老远就高声打招呼。
“大人!”
“大人这是出城了?”
“大人这是地里新出的瓜,您带点回去尝尝,也不值几个铜板,就尝个新鲜。”
那老汉说着就要把冬瓜塞进车里,苏源忙出手制止:“不必了,您自个儿留着吃,拿去卖钱也好。”
老汉有些气馁,嘟囔道:“大人您真是太客气了,上次给您天铃不要,这回冬瓜也不肯收。”
苏源笑容不改,同百姓说了几句,这才放下车帘,往城中去。
一扭头就对上唐胤锃亮的眼,哑然失笑:“怎么了?”
唐胤托着腮:“松江府的百姓看起来都很爱戴你呢。”
方东深表赞同:“这其中与源弟的努力脱不开关系。”
苏源抬起双手,轻拍两人的肩头:“做好本职之事,你们日后也能如此。”
唐胤目露憧憬:“真的?”
苏源语气笃定:“做好官做清官,为百姓谋福,百姓自然敬你爱你。”
二人所有所思,似乎在消化苏源这番话。
马车内安静不过片刻,唐胤一拍大腿:“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一直以为源哥儿会是咱们仨里成婚最迟的那个,不料剩到最后的竟是方东。”
实在是苏源以前表现得一副无心男女之事的样子,唐胤一度以为苏源会孤独终老。
天知道一个多月前他收到苏源即将成婚,邀他们前往松江府参加大婚的消息有多惊讶。
吃惊程度不亚于他每天用脚趾头读书作文章,却在会试时一举夺魁,成了会元。
做梦都要吓醒的程度。
方东笑道:“能找到相伴一生之人总归是好的。”
有二位好友的先例,方东并不打算将就着娶一位妻子。
虽然他会担起身为夫君的责任,但往后的日子里也只会相敬如宾。
在他的规划中,等正式考取功名,才有资格谈及婚假。
苏源清楚方东的想法,也没打算劝说,转而问起他俩的学习情况。
距离会试还有不到两年,四五百天眨眼就过去了。
方东迟疑片刻,厚着脸皮道:“不知源弟可否考校我二人一番?”
毕竟苏源是上届科举优秀毕业生,有
LJ
他针对考校,对会试的把握也能更准确几分。
苏源二话不说便同意了,翌日一早就把两人从床上拔出来,好一番严厉考校。
结果意外很不错。
有方东日复一日的督促监管,唐胤一刻不敢懈怠,连睡梦中都是在背书。
考校完毕,大家围桌而坐,热热闹闹用了早饭。
苏源换好官服,正准备上值,有人送了封信上门。
展开书信,落款竟是“付老爷”。
第一百一十章
苏源五行并下, 散漫的神色转为凝重,一言不发折回书房。
唐胤坐在亭子里看苏源的文章,围观全程一头雾水:“源哥儿怎么又回去了, 不是说要上值?”
方东视线并未从书上移开:“许是碰上什么要紧事。”
唐胤还要说, 被方东拿点心堵住嘴:“别东张西望,看完赶紧写文章,晚上源弟回来可要检查的。”
于方东而言,苏源就好比是高一届学长,在科举上的经验远多于他们二人。
请他帮批文章, 有百利而无一厉害。
唐胤瞬间被带偏:“快了快了,还有几段。”
方东嗯了声, 将书翻页。
苏源在书房许久, 方东的文章都已打好草稿,他才姗姗出现。
方东抬头看了眼天色:“会不会错过点卯?”
“还有一刻钟, 来得及。”苏源脚下不停,向好友挥挥手,“你们要是嫌在家闷得慌,可以出门逛逛, 隔一条街就是书斋, 里头的书种类很是齐全。”
唐胤叼着毛笔,吊儿郎当地晃着脑袋:“晓得了,源哥儿你赶紧去吧。”
苏源会心一笑,大步流星地往门口走去。
上马车前,他将一封信交给陈正:“派人送到京城付老爷家。”
在京城时, 陈正就不止一次去付家送信, 早已习以为常:“是,公子。”
车辙轱辘, 很快抵达府衙。
苏源迈过门槛,一路上接收到诸多问候。
“知府大人。”
“苏大人。”
苏源穿梭于步履匆匆的同僚之间,颔首示意,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如此过了两日,十月初一这天,苏源早早就歇下了。
他常住的屋子自然成了新房,四处装点着喜庆的红色,连红烛都已备齐。
苏慧兰连客房都贴了囍字,苏源现在住的这间也不例外。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只蛐蛐儿不知疲倦地鸣唱。
苏源躺在床上,望着窗户上的那一抹红怔怔出神。
明天之后,他肩头所承担的责任将多出一份。
身为父母官的责任。
为人子的责任。
以及为人夫的责任。
日后还会再添些旁的责任。
这些责任拧成一股无形的绳索,无时无刻不在拉拔着他,让他奋勇前行,永无止境。
苏源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相反的,这只会让他冲劲十足。
窸窣翻了个身,苏源嘴角翘起一丝弧度,缓缓阖眼。
这样很好,但他现在得赶紧睡觉。
为明日攒足精神,登门迎亲
天色将晓,苏源在十年如一日的生物钟催促下醒来。
门外脚步声和低语声交错,是下人们在为今日的大婚忙活。
苏源打开房门,苏慧兰恰好往这边来,见状笑道:“我还想着你怎么还不起。”
苏源一手扶住房门:“今天可是大喜日子,儿子是主角,万万不能缺席的。”
苏慧兰深以为然:“可不是,今儿咱们的新郎官可得好好准备,收拾妥当了傍晚才能去迎亲。”
这里要提一句,靖朝迎亲都在傍晚时分。
男方前往女方家中迎亲,迎亲仪仗在吉时前回到男方家,新人拜天地,再喝酒入洞房。
用完饭,苏源就开始张罗起傍晚时的迎亲事宜。
唐胤和方东二位至交好友责无旁贷地承担起协助工作,忙进忙出,连口茶水都顾不上喝。
中午囫囵应付一口,又开始新一轮的忙碌。
苏源让下人把同僚以及京城、凤阳府送来的贺礼收进库房,全部记录在册,堪堪落座,得以歇息片刻。
唐胤软丝瓜一样瘫在椅子上,气若游丝道:“真想不到啊,我唐胤有生之年还能参与三场大婚。”
方东喝着提神的浓茶,颇为诧异:“何来三场?”
若不是他每日都要听唐胤念叨妻儿,还真可能把这句话误解为唐胤有了旁的心思。
唐胤掰手指:“我一场,源哥儿一场,你一场。”
苏源:“”
方东:“”
“胡言乱语胡说八道!”方东没好气道,“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连最基本的遣词造句都忘了!”
参与大婚真的会让人误解的好吗!
唐胤摸着下巴,不以为意:“咱们都懂其中的意思就好了,至于读书……昨儿源哥儿还夸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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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东噎了下,好好一个青年版老学究硬是唐胤说得头发根根倒竖。
苏源忙打圆场:“你们怎么都跟孩子似的,凑一块儿就没个消停。”
二人齐哼一声,不看彼此。
苏源扶额:“快到吉时了,咱们赶紧准备准备,顶多一刻钟就该出发了。”
方东、唐胤异口同声:“好!”
唐胤:“别学我!”
方东:“幼稚。”
唐胤:“不跟你说话了,我去换衣裳。”
再看方东,他眼底似乎有胜利的光芒一闪而逝。
也亏得苏源眼尖捕捉到,否则真不知方兄也有这等孩子气的时候。
不过话又说回来,方东满打满算也才及冠,在现代还是吃雪糕都要跟妈妈报备的年纪。
再有傻白甜唐胤的日夜熏陶,性情有所变化也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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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拳抵唇轻咳一声,苏源掩下嘴角笑痕:“咱们也赶紧换衣裳吧,可不能误了吉时。”
方东自是无有不应,三人回了各自屋里,麻利换好迎亲的衣袍。
同样是喜庆的红色,苏源的喜服要更明艳一些,衬得他面如冠玉,眼角眉梢都透着股意气风发。
唐胤和方东的红袍色泽略微偏暗,不如苏源的那般显眼,正是为了避免喧宾夺主。
刚换好衣裳,另两位傧相也一身红出现。
一位是夏同知的小儿子,另一位是通判家的长子,皆是面貌俊朗、学富五车之辈。
他二人略有些拘谨,拱手见礼:“大人。”
苏源颔首,携四位傧相走出苏家。
迎亲仪仗早已候在门口,街道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苏源甫一出现,交谈声更显喧嚣。
“嚯!以前知府大人总一身官服,没想到知府大人穿红衣裳竟也这般好看咧!”
“今儿可真是大饱眼福了,这场面够我吹一辈子的!”
“不仅知府大人,后头几位傧相也都相貌堂堂,一个也不差呢。”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腹有诗书气自华,这一个人肚子里有墨水,光是站在那就跟咱们不一样。”
“是这个理,等明年我就送我家那小孙孙去私塾读书。”
“俺也一样!”
在众人灼热的注视下,苏源翻身上马。
袍角曳过一抹弧度,灼目且恣意,稳稳端坐于马背上。
小红好像知道今日是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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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喜日子,不停踢踏着前蹄,胸口大红花随之晃动。
苏源控住缰绳,轻拍它的大脑袋:“小红,安静一点。”
小红立刻乖乖不动。
苏源不着痕迹弯了下唇:“出发。”
迎亲仪仗以开道旗、锣为先导,锣声剧烈,有驱邪之意。
轿夫抬着喜轿,在锣鼓喧天中往宋家去
宋家
宋和璧早已装扮完毕,精致的妆容衬得她面若芙蓉,乌发盘起,点翠头面与垂落而下的耳饰交相辉映,又多了几分雍容华美。
一袭大红嫁衣曳地,上头绣有祥云、仙鹤,仙鹤栩栩如生,下一秒将要展翅欲飞。
宋夫人在边上叮嘱成婚后的需要注意的一些事宜,眼中难掩不舍。
宋和璧垂眸听着,至于听没听进去,就不得而知了。
她捏着一块点心,慢吞吞小口咬着,以防唇脂被点心蹭去。
宋夫人念叨好半天,一抬头就见亲闺女美滋滋吃着点心,一看就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你”面对这个深藏反骨的女儿,宋夫人时常无语凝噎,最终化为一声叹息,“总之一句话,在经营夫妻情谊的同时也不要让自己受委屈。”
宋和璧偏过头,耳饰轻晃。
她余光中从铜镜瞥见,没忍住又晃了下头。
这耳饰是前几日苏源送来的,是他亲手设计,再交由首饰铺子打造。
宋和璧一眼就喜欢上了,爱不释手,当即决定在成婚这天戴上。
效果意外的不错。
“我都记下了,娘您尽管放宽心,阿源待我极好,婶娘也很喜欢我,对我而言不过是换个地方享福罢了。”
宋夫人嘴角抽搐,无语凝噎x2。
这还没到苏家,她这小棉袄就已经改口唤人家娘了,真是真是
真是了半天,宋夫人选择视而不见。
她用手帕包起几块点心:“忙活了一整天,晚上多半也没机会吃,这些点心可以垫垫肚子。”
宋和璧弯眸,桃花眼潋滟生姿。
她攥着手帕,一把抱住宋夫人:“娘最好了,以后我只要有时间就回来看您和爹。”
宋夫人鼻子一酸,紧紧回抱住养了十九年的女儿,到了嘴边的规劝话语尽数咽回肚里,尾音轻颤:“好。”
母女俩说话间,外面响起热闹的锣鼓声。
宋夫人快速拿帕子掖了下眼角,强笑着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宋和璧的头发,入目又是微凉珠翠。
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下,如同清风拂过,理顺宋和璧耳畔碎发。
“苏家来迎亲了。”
宋和璧笑着,眼眶却悄然泛红。
红盖头轻轻落在珠翠头面上,遮住她昳艳的面庞。
门外,宋氏一族的几个年轻男子把苏源及傧相堵在门口。
站于中间的男子一脸笑眯眯,很好说话的样子:“早闻苏公子才名,百闻不如一见,苏公子果真少年英才。”
明明是褒奖之词,苏源却不敢放松警惕。
长指捏紧袖口,暂且观望。
果真,下一秒那人脸色一肃:“但此一时彼一时,苏公子只有让咱们满意,才能接走阿和。”
听到这里,苏源反倒松了口气。
从容上前,拱手道:“苏某愿闻其详。”
那男子咧嘴一笑,清了下嗓子:“首先,包括傧相在内的五人需赋诗一首”
苏源笑意骤然加深。
赋诗而已,手到擒来。
男子清润儒雅的嗓音传进屋里,宋和璧敛眸看着指尖,耳饰贴着面颊轻晃,唤起一阵微凉触感。
一如她的心,难以安歇。
宋氏男子连出三道题,幸好苏源早有预料,请来的傧相皆是文采斐然之人,不过两刻钟便顺利通关。
宋氏男子没想到苏源会轻易破解他们想了几宿的“难题”,臭着脸退到一边。
最先发话的男子一副笑面虎模样:“苏公子且等着,新娘子这就出来。”
苏源心跳暗戳戳加速,喉咙吞咽了下,半晌憋出一个“嗯”字。
明明还未见到宋和璧,他掌心就情不自禁地开始渗汗,湿哒哒一片。
伴随着一声欢快的“新娘子出来喽”,宋和璧被宋竟遥背了出来。
宋竟遥直奔苏源而来,而苏源眼中只有他背上的女子,再无其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直到宋竟遥停在跟前,他才恍然回神:“小阿和就交给你了,好好待她。”
苏源抬眸,对上妻兄眼泪的双眼,当即正色道:“阿和是我的妻子,我定会护她爱她。”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众人纷纷起哄。
即便宋竟遥已是两个孩子的爹,也忍不住老脸一红,低声咬牙:“你就不能含蓄着些?”
苏源置之一笑,催促道:“大哥,将阿和交给我吧,可别误了吉时。”
宋竟遥哼哼两声,将背上的女子交给苏源:“便宜你了。”
苏源稳稳接过宋和璧,长臂穿过膝弯托住后背,转身往门外走去。
怎么算是便宜呢,他和宋和璧两情相悦,谁也不差了谁去。
只是苏源也理解妻兄的不舍,万般话语深藏心头,将宋和璧抱进喜轿里。
全程都没让宋和璧的脚沾地。
于宋和璧而言,她和苏源最亲近也不过是衣袖挨着衣袖,发乎情止乎礼。
方才被苏源抱着,彼此间仅隔着几层衣料,脸上难免升起一股热度。
彼时苏源正欲抽身,发现宋和璧手指蜷起,误以为她在不安,眸光微闪。
他维持着弯腰的姿势,不轻不重捏了下纤细的手指:“别怕,很快就回家了。”
言罢,苏源退出喜轿,同宋家人深深作揖。
双方未曾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源翻身上马,一扬手:“出发!”
锣鼓声再度响起,迎亲仪仗沿着来时方向,绕府城主干道一周,最终回到苏家。
天色渐暗,围观百姓却不见少。
“知府大人给的聘礼够多,知府夫人的嫁妆看起来也不少啊。”
“这算什么,以前我在京城的时候,那些当官人家的小姐出阁都是这样。”
当然也有不和谐的声音:“知府大人不是一贯提倡简朴吗,这回未免也太”
然而话还未说完,就被人呸了一脸唾沫:“你懂啥,知府大人一辈子也就这一回,平日里勤俭简朴,还不准他大婚的日子精致一回?”
“你可别在这乱叭叭了,可没人跟你一条心,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酸里酸气的那人表情讪讪,只觉得大家的视线如芒刺在背,趁乱溜走了。
“诶你们说,等明年咱们是不是就有知府小公子了?”
“我看成!”
议论声顺着风传入耳中,苏源握紧缰绳,作仿若不觉状。
苏源与宋和璧共牵红绸,踩着红毯进门。
苏慧兰身着暗红色裙裳,坐于高堂之上,嘴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下去。
知宾站在一旁,同样满脸喜色。
待二人并肩站定,知宾高唱。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礼成——”
知宾高亢的尾音久久不散,和着宾客的叫好声,目送新人进入洞房。
人群中,唐胤嘴角向下,假模假样地用袖子擦眼泪:“方东你还记得当年源哥儿刚入私塾的时候吗?”
方东勉强从动容中回神:“自然记得。”
唐胤吸了吸鼻子:“那时候源哥儿又瘦又矮,我上去跟他搭话他还脸红了,当真是岁月如刀,竟把源哥儿磨成身高八尺的已婚男儿。”
方东:“”
心底的感动突然就散了。
“不会说话就别说话。”方东看了眼招呼宾客入席的苏慧兰,“源弟肯定要陪弟妹待一会儿,咱们先帮婶子招呼客人。”
唐胤勉强收回伤感,抹了把脸:“走!”
苏源手持红绸,刻意放慢脚步,与宋和璧走进婚房。
越过门槛时,他温声提醒:“小心,抬脚。”
手中红绸轻晃,是宋和璧的回应。
新人并肩坐在床畔,在苏源的吩咐下,前院的宾客压根没机会到后院闹洞房。
室内红烛无声燃烧着,昏黄的烛光平添几分暧昧。
一旁的喜娘捂嘴笑,呈上托盘,托盘中放着一杆喜秤:“新郎官赶紧掀红盖头吧。”
苏源握着喜秤,略微侧过身,小
殪崋
心翼翼地挑起红盖头。
新郎官新嫁娘四目相对,又迅速移开眼。
彼此眼神游移,就是找不着落点的地儿。
“噗!”
喜娘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一旁伺候的陈圆几人也都低头忍笑。
喜娘见知府大人呆愣愣的样子,索性好人做到底,出言提醒:“大人,还不赶紧把夫人的红盖头取下来。”
就这么一直挂在头上也不是个事儿啊。
苏源从耳廓到后颈一阵火烧火燎,喜秤险些被他给折断。
他唇线平直,企图用面无表情掩盖紧张:“我知道了。”
手腕一挑,喜秤勾着红盖头,落入苏源掌心。
“接下来该喝合卺酒了。”
喜娘话音刚落,陈圆便奉上两杯合卺酒。
苏源宋和璧人手一杯,白的指,红的袖以及透明的酒液交相辉映。
在喜娘满是鼓励的目光下,两人缓慢挨近,双臂交缠。
呼吸相融间,苏源可以清楚瞧见宋和璧浓密的眼睫。
如同蝶翼,连颤动的频率都有迹可循。
二人同时仰头,杯中酒一饮而尽。
喜娘说了几句吉祥话,就极有眼见地退下了。
苏源身体有些发热,不知是合卺酒的缘故还是其他。
指腹磨蹭衣料,苏源缓慢起身:“桌上有点心,也可让陈圆去厨房拿喜欢的菜,我先去前面了。”
宋和璧已克服起初的羞赧,恢复落落大方:“那你何时回来?”
苏源脑袋里“嗡”一声:“一个时辰。”
他到底是主人家,又是一府知府,总得应付客人,否则多少会落下话柄。
宋和璧微抬下颌:“那我等你。”
苏源胡乱点了头,逃也似的去了前院。
因着今日是苏知府大喜之日,应邀前来的官员们也都随行许多。
见苏源出现,立马端着酒杯迎上去,漂亮话不要钱一样往外冒,末了还来一句:“大人咱们喝一杯。”
他们打的什么算盘,苏源心里门儿清,递了个眼色给唐胤和方东。
二人意会上前,替苏源挡了大部分酒。
苏源在心里算着时辰,掐着点装醉酒,被陈正搀扶回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脚踏进院中,苏源眸中醉意消散殆尽,挥退陈正,推门而入。
宋和璧正在桌前吃面,见人回来笑着招手:“我让人准备了解酒汤,你快来喝。”
苏源忽而轻笑:“还是阿和记挂我。”
宋和璧埋头吃面,不应声。
吃饱喝足,仆从带着饭食无声退下。
苏源笔直坐在桌前:“你先去沐浴,我缓一会儿再去。”
宋和璧没意见,径自绕去屏风后。
不多时沐浴完毕,换苏源进去。
一刻钟后出来,宋和璧正靠在床头看书。
见他现身,她笑着放下书:“时辰不早,该歇息了。”
苏源眼底光暗明灭:“来了。”
次日一早,苏源带宋和璧请安。
宋和璧膝盖刚弯下,就被苏慧兰扶住,往手里塞了个玉镯。
“这是当年我娘留给我的,现在交给你,你们好好过日子。”
宋和璧眉眼弯弯,脆声应下。
一家三口围桌用了饭,而后各自散去。
三日回门,宋家见宋和璧气色甚佳,面色红润,心里有了数,对苏源也很和气。
夫妇二人在宋家吃了午饭,临近傍晚才回去。
马车上,苏源捏了下宋和璧的手指:“只要有空,你随时都能回来。”
坐马车一刻钟的时间,他和苏慧兰都不是迂腐之人,自然不会拦着宋和璧与家人相见。
宋和璧倾身上前,吧唧一口:“阿源真好。”
旋即感觉到指尖力道收紧,苏源用再正经不过的语气:“这里是马车,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宋和璧不说话,只笑吟吟看着他。
*
五日婚假结束,苏源回府衙,着手处理堆积成山的公务。
十月下旬,京城有消息传来。
弘明帝重启顺来集市,恢复与周边各小国的贸易往来。
同时全国推广新式记账法,并言明此乃苏源所创。
这两件事,瞬间引发广泛热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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