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顺来集市?我听着咋这么耳熟?”
“就是朝廷开办的那个。”
“话说这集市关了几年了, 那时我才十来岁,一大早起来跟我爹去摆摊,现在都已经当爹了。”
“你们年纪小不晓得, 在顺来集市摆摊的那批人可赚了不少银子。”
“可不是, 俺们村刘大胆跟他媳妇儿在集市上摆了个摊,现在已经在府城开了间铺子,数钱数到手软。”
有一垂髫小儿抱着天铃啃得欢快,摇头晃脑:“既然这么赚钱,为啥又关了?”
稚儿的语气里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却让在场的知情人闭口无言。
为啥关了?
还不是因为那年恰逢冰雹暴雨,农户的庄稼被毁得七七八八。
他们听风就是雨, 认为天灾是上天在对陛下某些行为表示不满, 一个二个站出来声讨陛下。
后来啊,陛下下罪己诏, 承认了自个儿的错处。
他们心得意满,自以为只要陛下停止对新政的尝试,上天就会收回责罚,降下福祉。
然而现实狠狠给了他们一巴掌。
他们的田地并未因陛下的罪己诏而穰穰满家, 反倒是出自顺来集市的天铃力挽狂澜。
有时候他们在想, 若当年顺来集市不曾关停,胡商源源不断地进入靖朝,是否会有更多类似天铃的好东西如春笋般出现。
带着这一丝微末的期盼,一晃过去六年。
顺来集市得以重启,他们深藏多年的心虚与愧疚似乎有了着落点。
他们混于人群之中, 大肆夸赞顺来集市的种种好处。
几个满脸皱纹的老人互相对视, 羞愧的同时,心底希冀更甚几分。
“你管这么多干啥, 总之顺来集市重启是好事儿,咱们老百姓都得大力支持,能赚一点是一点,日子也能好过不少。”
众人纷纷附和,这时又有人提起新式记账法。
“不愧是状元郎的料,总能想出新奇玩意儿。”
“听说这新式记账法好处多多,元华楼已经开始用了。”
“唉唉,要是我家那倒霉孩子能有苏大人一成聪明就好了,也不至于整天被先生打手板。”
“你家那个整天跟猴儿似的,就差上房揭瓦了,你还是想想怎么让他老老实实坐着读书吧。”
“好你个牛二花,我儿子我可以说,你不能说!”
那妇人一脸气势汹汹,作势要掐牛二花。
牛二花见势不妙,拔腿就跑。
诸人见状哈哈大笑。
“不跟你们聊了,官府不是说过几天集市就要开了,我可得赶快回去准备着,早一天摆摊,就早一天发家致富!”
“咱俩正好想到一处了,到时候咱俩摊位挨一块儿。”
“那成,咱们可说好了”
人群逐渐散去,有关顺来集市的言论却经久不散。
另一边,苏源正在城门口送别友人。
在松江府待了一个月,唐胤和方东提出告辞。
虽说有苏源在旁指导,每日不间断地出题,他们的文章明显精进不少,但他们到底还是府学的学子,能请这么长时间的假还是方教授看在苏源的面子上。
这做人呐,就得自觉。
心中万般不舍,也还是得笑着辞别。
方东轻拍对方肩头:“源弟曾说过,短暂的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即便我们将要分别三两年,这期间我们都在进步,不断朝着目标努力”
唐胤铿锵有力道:“待日后相见,我们都将是更好的自己!”
苏源表示这碗鸡汤他喝到了,喝得很饱。
“我给你们的那些书,多少对会试及殿试有帮助,闲暇时可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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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
“当然亦不可全盘照搬,下次会试的出题风格定然会有所变化,须得灵活变通,墨守成规不可行。”
唐胤笑嘻嘻:“源哥儿尽管放心,我现在可是拿出当年考入乙班甲班的劲头准备会试,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方东一捋衣袖:“我也是。”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在苏源的注目下,唐胤和方东登上马车,转身同他挥手道别。
苏源于寒风中目送马车驶远。
朱红官服被风卷起,袍角猎猎。
直到马车彻底变成一个小黑点,他才不缓不急回到马车。
矮几上摆着三个茶杯,屈指触碰杯壁,仍有余温。
那两杯茶的主人却已不在。
再抬眸,眼底一片波澜不惊,淡声吩咐:“去府衙。”
外头陈正一甩鞭子,驶往府衙。
途径苏家点心铺,苏源习惯性撩起车帘往外看。
客人络绎不绝,即便另招了三个帮工也依旧忙得团团转。
“给我来一斤蛋黄酥,要最新鲜的一批!”
“我要半斤红豆糕,再搭半斤杏仁酥是啊,买来送人。”
客人们安静排着队,谈笑的模样一度让苏源以为自己回到了杨河镇。
再一晃神,耳畔又是恭敬的男声:“大人,关于顺来集市,下官这边有事汇报,您看”
苏源眸光沉静,面色淡然的模样已初见威严端倪:“边走边说。”
通判知事应是,自觉落后苏源两步,毕恭毕敬地缀在知府大人身后。
二人走过长廊,不时有官员拱手见礼。
这一刻苏源无比清醒地意识到——
这里不是杨河镇,是由他管辖的松江府,也是责任与梦想并行的地方。
思绪流转间,通判知事已道明在重启顺来集市过程中遇到的问题。
当初弘明帝在多处设立顺来集市,规模不一,占用场地自然也有区别。
与凤阳府的不同,松江府这边的顺来集市位于府城犄角旮旯的一小块地儿,撑死只能容纳几十个摊位。
现今朝廷重视起顺来集市,各地顺来集市自然存在竞争关系,其繁荣程度也与府衙官员的政绩挂钩。
巴掌大一小块地方显然不够施展,通判知事花了一天时间在府城底图上挑挑拣拣,又去实地考察,总算圈了三个位置。
“这三处不论是地段还是周边百姓,都符合开设集市的标准。下官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来请大人圈定具体位置。”
苏源思索片刻,最终划定城南的一处。
通判知事面露诧异,久久未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话就说,不必支支吾吾。”苏源眼也不抬道。
通判知事咽了口唾沫:“大人为何选这处?”
在他原本的计划中,是最看好城东这一处。
一来靠近城门,二来与府城原本集市相邻,彼此也能带一带生意。
苏源身体后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道:“这一片住的都是平民百姓,朴大人可别低估了百姓的购买力,在商品足够优惠的情况下,往往是他们买的更多。”
反观官员及商贾,他们更注重生活品质,集市上那些个便宜玩意儿压根看不上眼。
只有推动消费,才能让整个顺来集市快速运转起来。
“再者,这附近有两处官盐铺子,彼此也可带些生意。”
通判知事不解:“城东的集市不也可以”
“那是你不了解市场。”苏源出言打断,言语却温和,“形成良性竞争也就罢了,若双方因为竞争大打出手,岂不是多生事端?”
“衙役各有各的差事,本官可不打算再拨出一批人防止双方斗殴。”
有本地小商小贩,再有远道而来的胡商就足够了。
通判知事恍然明悟:“是下官思想狭隘了,只想着两个集市能彼此带些生意,却忽略了双方也属竞争关系。”
不论哪一边生意好,另一边心里都不会舒坦,长此以往定会生出事端。
苏源口吻和缓:“休沐时可四处走走,多关注民生,类似的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通判知事忙不迭应下:“多谢大人指点,下官记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源轻嗯一声:“还有事吗?”
通判知事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了没有了,下官告退。”
待他退下,苏源捏着墨条磨墨,低语道:“陛下倒是迅速。”
九月底,弘明帝借“付老爷”之名给苏源来信。
信中,老小孩弘明帝向他大吐苦水,言明最近所遇难题。
自从崔之荣被腰斩,守旧派群龙无首,却又在短暂的散乱后迅速拧成一股绳,跟疯狗似的疯狂给弘明帝找不快。
不仅弘明帝吃了几次暗亏,好几个革新派也都遭受无妄之灾,最严重一人险些被马当街踩死。
弘明帝怒不可遏,半年内发落了不少蹦跶得厉害的守旧派官员。
双方情势处于一阵水深火热之中,叫弘明帝委实头疼不已。
苏源在松江府也有所耳闻,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他也帮不到弘明帝什么。
却不曾想,弘明帝竟不远千里差人送信来,表面看似发牢骚,深层含义却是——
苏爱卿呐,你就忍心让朕孤身一人面对成十上百的豺狼虎豹吗?
苏爱卿呐,朕彷徨朕无措,你作为朕之肱骨,难道不该做些什么吗?
苏爱卿呐,小十二时常念叨他苏兄兄,你可还记得他?
就差把一张召唤符“啪叽”贴到苏源脸上,一个瞬移把他召唤回京。
苏源当时是又好气又好笑。
气的是守旧派难缠的疯狗行径。
似野草,烧不尽吹又生。
笑的是弘明帝被帝王身份锁在骨子里,又跃跃欲试企图冒头的那股子任性,竟还把十二皇子拉出来溜一圈,企图借软绵绵的小可爱把他钓回京。
阅完全篇,苏源竟生出弘明帝将他当成忘年交的错觉。
这个想法刚一生成,就被他亲手掐灭。
许是弘明帝苦于人手不足,才会写信给他。
不过陛下注定要失望了,他目前并不打算回京。
一来松江府的建设才完成四分之一,凡事有始有终,他不想半途而废。
这二来嘛,即便他回去了又能如何。
连弘明帝都拿他们没法子,苏源可没把握在短时间内制住他们。
除非他觉醒了超能力,biubiu几下送他们去见先帝。
这显然不可能。
守旧派都是些顽固不化的老家伙,硬刚行不通。
权衡之下,苏源想出这么个法子。
顺来集市是国库收入的一笔不小的来源,算是新政的一个缩影。
借顺来集市与周边各小国形成紧密联系,可进一步促进新政的发展壮大。
户部本又在弘明帝严密掌控之中,守旧派无法渗透,六部借调银两须得经过户部同意。
国库增收,为户部增添话语权,亦有利于弘明帝收拢权柄。
一箭三雕。
当然苏源也有私心。
集市重启,胡商入境会带来更多稀罕物件。
万一他运气好,或许能再碰上土豆辣椒之类的稀罕物。
只是未料到弘明帝会顺带着推广新式记账法。
在苏源看来,弘明帝这一行为倒像是在对他赖在松江府不肯回京的行为表示不满。
苏爱卿听懂朕的暗示,却装作不知,朕不高兴,所以朕坑你一把,罚你为朕承担一部分火力。
苏源:“”
就很无奈。
“大人,有人击鼓鸣冤。”
通报声打断苏源的思绪,他利落放下毛笔起身:“知道了,这就来。”
前来击鼓鸣冤的是一位年轻妇人,她状告赘婿瞒着她将表妹养作外室,并企图毒害她,好私吞她家中钱财。
苏源最看不起三心二意的男人,当即差人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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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家人唤到公堂前。
这期间,苏源从妇人口中得知女子娘家也算是松江府富户,只是子嗣不丰,膝下只妇人一个女儿。
爹娘相继离世,妇人苦苦支撑着家中产业,并在族人张罗下招赘夫婿。
令苏源深感诧异的是,这赘婿还有功名在身,是个秀才。
秀才一家在公堂上得知妇人状告之词,当然死不承认,还反咬妇人一口,说她背着秀才与人有私情。
如此一来,原本极为简单的一桩案子变得棘手起来。
妇人冷笑:“大人,民妇有证据!”
言罢她从袖中一个油纸包,里面裹着□□。
更有□□铺子的掌柜出堂指证。
秀才一家吓得面无人色。
苏源于“明镜高悬”牌匾下正襟危坐,居高临下看着妇人:“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一家?”
没等妇人开口,原本一脸倨傲,见了官也不曾跪拜的秀才扑通跪地,朝着妇人“咣咣”磕头,不住求饶,企图让妇人回心转意。
苏源手持惊堂木,无声注视着这一幕。
方才堂前对峙,妇人的表现异常出彩,现在他倒想看看妇人该如何抉择。
下一秒,只听妇人语调坚决而笃定:“大人,民妇希望大人按律法处置他们。”
秀才娘失声尖叫,扑上去对妇人又抓又挠:“朱蓉你个贱人,你敢!”
然指甲还没碰上朱蓉的脸,就被衙役拉开,强行摁到地上。
衙役手中杀威棒齐动:“威——武——”
秀才一家瑟缩了下,再无半点嚣张。
秀才表情狰狞了一瞬:“蓉娘你可得考虑清楚,若我入了狱,还有谁愿意入赘,让你诞下子嗣继承家业?”
苏源悄然握紧惊堂木,暗骂一声恶臭男。
堂下,朱蓉嗤笑,口不择言:“真当你是什么紧俏货不成,我可不愿与一条毒蛇同床共枕。”
秀才面色骤变,难掩阴毒。
朱蓉不予理会,膝行上前,重重一叩首。
“大人容秉,民妇之所以招赘,乃是遵从爹娘遗愿,民妇愿将一半家业捐赠官府,百年之后选族中子弟继承家业,民妇只希望大人能秉公处置。”
这个走向简直出人意外,苏源却很满意:“你的家业与继承人如何安排和本官无关,陈实甫一家本官定不会轻饶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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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才陈实甫手脚发麻,艰难发声:“大人您可别忘了,我尚有功名在身”
“功名在身又如何,陈实甫你是在挑衅靖朝律法?”苏源厉喝一声,面覆冰霜,“来人,将陈实甫一家各打二十大板打入大牢,待本官上书革除他的功名,再作处置!”
立刻有衙役上前,押着陈实甫一家三口及涉案的外室表妹行刑。
四人挣动不止,失态叫骂着。
板子落在屁股上,骂声又转为惨叫,回荡在公堂内。
苏源眼眸漠然,直到二十大板结束,四人死狗一样被拖下去,方才出声:“朱蓉,陈实甫有功名在身,须得上报方可处置,你且先回去,结果出来本官定会派人通知你。”
朱蓉郑重地叩了三个头:“多谢大人。”
如此烈性女子,当今很是罕见,苏源将惊堂木推至一旁:“本官职责所在,不必言谢。”
退堂后,苏源将剩余公务处理完,下值回家。
苏慧兰去铺子上巡视了,家中只宋和璧一人。
她正靠在矮塌上看书,侧颜姝丽,纤长的眼睫在下眼睑落下暗色的阴影。
橙红色的夕阳跃过窗台跳进室内,洒在她的身上,构成一幅静谧美好的画卷。
苏源一手托着官帽,信步上前:“在看什么书?”
宋和璧正看得入迷,冷不丁这一声,抬眼苏源已到跟前:“你回来啦。”
说着把书捧高,好让苏源看清。
苏源凑近,是一本诗歌方面的典籍。
顺手把书放到一边,挨着宋和璧坐下:“下午判了半场案子,把公文处理好就回来了。”
宋和璧懒洋洋地靠着,捏着苏源的手指把玩:“怎么还有半场案子?”
苏源垂眼,看着二人手指交缠:“妄图谋人性命的人身份有些特殊,要上报才能处置。”
随后他将事情经过讲述一遍。
说话间,两人姿势更替,变成宋和璧半坐着,苏源枕在她的腿上。
额头紧贴温暖柔软的小腹,叫人忍不住多蹭了两下。
“我没想到朱蓉会这么果决,令人刮目相看。”
这还是头一回听苏源夸赞一个女子,宋和璧眸光微暗,凝在苏源双眼上。
漆色眼瞳清澈如波,不见丝毫狎昵。
细白手指轻抚着苏源线条分明的下颌,宋和璧心情极好,桃花眼笑成月牙状。
“这两日我正想在府城建一处抚育院,专门用来收留被抛弃的婴孩,若那朱蓉真如阿源你所说,倒是可以让她参与进来。”
苏源奇道:“你怎么想到这个?”
目光所及皆是苏源俊美的面孔,宋和璧有些招架不住,低头贴贴。
面颊突然一热,苏源瞳孔微睁,故作镇定:“说正事呢,怎么还”
“因为喜欢阿源,忍不住。”
成功见到苏源红了耳廓,宋和璧见好就收:“前两天我回去见爹娘,看到公共茅厕旁有个被丢弃的女婴。”
苏源已经猜到下文,眉头紧蹙。
“那孩子瞧着才满月,瘦瘦小小,只裹着一层布,若不是我发现,下场多半是冻死在外头。”
“我让人将她送到陪嫁庄子上,回来的路上突然发奇想,生出建抚育院的念头。”
“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你,是我还未想出具体章程。”
苏源捉住宋和璧的指尖,浅啄一下:“阿和真聪明,我甚至都没想到这一点。”
也不是他非要往宋和璧脸上贴金,在他的松江府建设计划中确实没提到抚育弃婴。
宋和璧指尖微蜷:“我派人前去调查,民间重男轻女现象只多不少,为了生男孩,有些人家要么把女儿卖了换钱,要么直接摁在水盆里淹死,还有一种就是丢到外面,任其自生自灭。”
苏源眉间折痕加深,良久无言。
在很多人的固有思想中,只有男子才能传宗接代,若一辈子只有女儿,死后都没人祭拜,四舍五入就是成了孤魂野鬼。
这些人宁愿累死累活给堂兄弟家养孩子,也不愿重视自己的女儿。
一句“弃婴塔中无男骨”,便可窥见其中残忍真相。
一抹温热触上眉心,宋和璧抚平他眉头的小疙瘩:“所以我想尽我所能,帮助那些不被期待的孩子,给她们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庇护所。”
苏源环住面前的纤细腰身:“这点是我的疏忽,咱们一起努力,争取救下更多的孩子。”
宋和璧语气轻柔,似一股微风:“我们?”
“对,等用完饭咱们就先罗列个大致章程。”苏源坐起身,眸中蓄着惊人光亮,“此事宜早不宜迟,我会争取把抚育院挂在官府名下,算是由官府名正言顺地收养她们。”
宋和璧:“极好。”
这天晚上,直到月至中天时两人才磨出初步章程。
翌日,苏源刚到府衙就把二通判二同知召到跟前,谈及抚育院一事。
待苏源说完,现场一片鸦雀无声。
夏同知第一个站出来:“下官以为此事可行。”
其他人静默片刻,也都应声表示赞同。
苏源大喜,对最为看重的夏同知说:“这是初步章程,夏大人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明日本官就要看到详细章程,夏大人加油!”
夏同知:“……”
第一百一十二章
靖朝不存在“加油”这个词儿。
和苏源共事这么久, 大家已习惯他时不时冒出个新鲜词汇,也明白这是呐喊助威的意思。
数道视线落在身上,夏同知感觉自己好像被高高架起的待宰羔羊。
“是, 大人, 明日一早下官就把章程给您送来。”
苏源露出满意的笑:“顺来集市已在建设中,抚育院又将开建,美好就在不远的将来!”
众人像是打了鸡血,异口同声:“是,大人!”
夏同知跟在后头哼哼两声, 摸了把额头不存在的汗。
又来了又来了,那种被知府大人套路的感觉又来了!
偏除他以外没一个人察觉出不对劲, 个个满腔热血, 恨不能全天十二个时辰都扑在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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务上。
倏然对上苏源漆黑的眸,夏同知一个激灵, 条件反射大喊:“是,大人!”
苏源:“”
夏同知:“”
苏源见好就收:“抚育院建立后会收留很多女婴,除了招一批性情温和的妇人,本官希望诸位家中女眷也能参与其中。”
“并非是让她们和孩子们同吃同住, 只是隔个三两日过去瞧一瞧, 和孩子们多多互动,读书弹琴皆可。”
官员们瞬间明了其中利害关系。
这不仅仅是上头指派的硬任务,还是塑造好名声的便捷方式。
二者兼顾,何乐而不为?
几乎是苏源话音刚落,他们便不假思索应下。
该交代的交代完毕, 众人各自散去。
苏源把陈实甫的革除功名申请递了上去, 静待回信。
翌日,夏同知顶着一对黑眼圈将抚育院章程交了上来。
苏源睨了眼夏同知快要挂到脚面的眼袋, 良心痛了那么一小下。
在桌下摸索一番,塞给对方一个油纸包:“这是我家铺子的新品,夏大人尝尝。”
夏同知捧着尚有余温的点心,不知怎的竟鼻子发酸。
原来苏大人是体谅他的,将他的辛劳都看在眼里。
是他错怪了苏大人。
苏源被夏同知的眼神盯出一身的鸡皮疙瘩,不着痕迹按下手臂上的小疙瘩,面不改色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明日上午你可在家歇息半日,下午再来。”
夏同知登时热泪盈眶,语气哽咽:“多、多谢大人!”
苏源摸了摸鼻尖,心想他是不是把人压榨得很了,半天时间睡个懒觉就没了,怎么还掉眼泪了。
胡乱安抚几句,又回归正题:“四天后顺来集市正式开张,届时夏大人随我一道过去瞧瞧,以免有什么疏漏。”
夏同知:这一腔真心还是喂旺财算了。
打发了夏同知,苏源翻看起详细章程。
过程中数次提笔修缮,小半个时辰才作罢。
傍晚下值,苏源知道宋和璧惦记着抚育院,钟声一响就急匆匆回家去。
宋和璧刚从陪嫁庄子上回来,笑靥明艳,语调欢畅:“阿源,那孩子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大夫说只要熬过这两日,以后定能平安健康地长大。”
苏源正在屏风后褪去官服,见宋和璧眼神敞亮,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动声色侧过身子,加快更衣速度。
即便两人已经成婚,也有过亲密无间的行为,苏源仍不太适应大喇喇地在对方面前换衣服。
宋和璧漫不经心地戳着珠帘,发出叮铃脆响。
目光所及之处,是青年劲瘦的腰背,还有修长的双腿。
即便掩在中衣之下,依旧时刻攫取着她的视线。
放不下,挪不开。
苏源转身,发现宋和璧满含欣赏的眼眸,选择视而不见。
“那就好,她也算是抚育院第一个孩子。”
宋和璧点点头,上前轻抚苏源眼下的青色:“何时能清闲些?”
苏源握住她的手指,一同往外间走去:“等忙完这一阵,集市开了就能好些。”
宋和璧嗯了一声,递给苏源一杯茶。
“对了。”苏源手捧茶杯,掌心蕴着温热,“你想去集市上转一转吗?”
宋和璧也是六年前去顺来集市的胡商跟前转悠过,听苏源一说就起了兴趣:“好啊,正好月中你休沐两日,趁那两日咱们一家过去。”
苏源自是无有不应。
这时外面传来陈正的声音:“公子,夫人,晚饭好了。”
二人停下话头,去饭厅用饭。
洗漱后,苏源取出二次修缮过的抚育院章程:“你看看,可还有什么缺漏,自行补上即可。”
宋和璧眸光一亮:“这么快?!”
“一次修缮是夏同知完成的,二次才是我。”苏源极力忽略夏同知泪眼汪汪的模样,“唔算是合作分工?”
宋和璧挨着苏源坐下,逐字逐句看完:“没什么缺漏,直接按办便是。”
随后苏源又说了他拉松江府官员家眷参与的事儿:“人多力量大。”
宋和璧嗯嗯点头,伸出食指道:“今天我去庄子上,那孩子握着我这根手指,软绵绵的,真不知她爹娘怎么忍心弃她于不顾。”
“不是每对父母都合格,毕竟生儿育女前没有考核。”
宋和璧深以为然,忽然凑上前,环住苏源的胳膊:“阿源,我好喜欢小娃娃,咱们也生一个?”
苏源眼神忽闪,在宋和璧殷切的目光下,憋出一个:“好。”
四天后,百姓成群结队地出现在顺来集市入口处。
有前来摆摊的摊贩,也有过来瞧热闹的顾客。
在东南角那一片,更是聚集了好些胡商。
他们说着蹩脚的官话,络腮胡几乎盖住整张脸,看起来邋里邋遢,眼里却饱含对生活的的期盼。
苏源等官员站在略高处,俯瞰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
夏同知一抚掌:“大家的积极性都很高,是个好开头。”
“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众人附和,不住点头。
一刻钟后,伴随着热闹喧腾的锣鼓声,顺来集市正式开张。
这一天,他们等了六年。
这时有人问:“大人,咱们可以进去逛逛吗?”
苏源颔首:“自然可以。”
众人齐呼一声,一晃眼的功夫就冲进了集市。
苏源不缓不急跟在后头,轻笑着摇摇头。
他们其中个别人的心思几乎昭然若揭,还以为他看不出来。
只是外来农作物又不是大白菜,随地就能捡到。
集市上,有百姓认出苏源,热情地把自个儿摊位上的东西塞给知府大人。
苏源对此一幕早已司空见惯,应付自如:“今日本官是来巡查,这些你们自己留着,本官有看中的,大可出银子买下。”
百姓见苏源态度坚定,也不在强求,乐呵呵地退了回去,继续叫卖。
苏源会心一笑,行走间目光掠过一个又一个的摊位。
正如他回应百姓的那般,途中还真买了几件东西。
被知府大人光顾的摊贩得意洋洋,吆喝声更加卖力:“瞧一瞧看一看,方才知府大人还买了我家东西咧!”
未得光顾的摊贩则扼腕叹息,咬紧牙关和那几个尾巴翘上天的展开激烈竞争。
好一派热闹景象。
苏源怀里揣着给苏慧兰和宋和璧买的东西,漫步往前,很快来到集市的最里面。
和六年前一样,最里面的一片地是官府划给胡商的地儿。
胡商不得越界,靖朝的摊贩亦不可在这里支摊子。
苏源一眼扫过,有几个官员正蹲在胡商的摊位前挑挑拣拣,不时用手比划着什么。
胡商只一味地摇头:“布吉岛,布吉岛。”
听着这怪异的腔调,苏源忍俊不禁,也没再管那几人,脚步一转往另一边去。
官员们在集市上待了一个时辰,见没出现什么状况,也都相继离去。
苏源翻身上马时,听几个年轻官员咬耳朵:“不是说发现的吗找遍了真晦气”
“别气了,下次再来碰碰运气。”
“唉,也只能这样了。”
苏源循声望去,眸中波澜不起。
许是觉察到苏源的视线,那几人立马噤声,眼神游移一副心虚样。
如果苏源没记错,他们是通过考核成为八品官的举人。
只是这几人在府衙已有两三个年头,并非去年由他亲选出的那一批。
年轻人,志向远大胸怀抱负很正常。
苏源理解,也不会阻拦他们迫切想要立功的心情。
他碰巧遇上土豆辣椒,别人也能碰巧遇上,总不能日后有人进献良种他就嫉妒难受吧?
此非君子所为,他不屑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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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流转,苏源一夹马腹,回了府衙。
刚坐下,通判找过来,告知苏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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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育院位置已选定,就在距离府衙不远的一处空宅子里。
苏源一问具体位置,才知道这宅子原本是王何的。
随着王何被斩首,自然也就空置下来。
按理说官府有权处置罪官的宅院,然不论是官员还是商贾都嫌那宅子晦气,宁愿退而求其次选个差点的,也不乐意买下王宅。
一来二去,王宅就空置到现在。
通判也是觉得王宅占地面积不小,房间也多,才斗胆选了它。
“就它吧,你派人过去清扫一下,修整好后就能挂牌了。”
挂上抚育院的牌子,背靠官府,收养那些孩子也更名正言顺。
通判领命而去。
不多时,又有衙役过来禀报:“大人,陈实甫撞墙了。”
苏源眉心一跳:“死了?”
府衙摇头:“那倒没有,幸好牢头发现及时,已派了大夫过去医治。”
苏源拧眉:“直接让人拿根绳子捆了,别让他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陈实甫的品行令人不敢苟同,左右结局逃不过一死,苏源不会因为他秀才的身份对其另眼相待。
以为眼一闭了事,苏源才不会遂了他的意。
衙役愣了下,如实照做。
衙役走后,苏源掰手指头算了下。
革除功名的折子没那么快通过,一来一回起码要半个多月,早着呢。
之后几天,陈实甫被捆成猪不得动弹,只能躺在板子上养伤等死。
苏源也很快将其抛诸脑后,在十五这天带亲娘和媳妇儿去集市溜达。
苏慧兰还是头一回去顺来集市,颇为好奇地问:“都说胡商手里有不少好东西,都是咱们靖朝没有的,是也不是?”
一家三口出门,只乘了一辆马车。
宋和璧并未在婆母跟前表现得与苏源太过亲近,而是选择坐在苏慧兰身畔,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
“娘您甭听他们乱说,靖朝地大物博,好东西也是层出不穷。”
苏源紧随其后:“您反过来想,咱们有的说不准别的地儿都没有呢。”
苏慧兰看看儿子,又看看儿媳,一下就笑了:“是是是,是我狭隘了,我也是前几日在铺子上听人提了一嘴,说胡商手里的稀罕物多不胜数。”
苏源轻笑:“娘若实在感兴趣,待会儿我们陪您过去瞧瞧便是。”
苏慧兰并未推辞:“好。”
马车驶过街头,外面蓦地响起争吵声。
“朱蓉你给我出来,一个女人整日抛头露面做生意也就罢了,竟敢把丈夫一家告到官府,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不知三从四德为何物,像你这样的贱女人就该被沉塘!”
“别装缩头乌龟,赶紧给我出来,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叫喊声掺杂着零星脏话,从嘶哑的嗓子里蹦出,整条街都能听见。
“我劝你还是识相点,赶紧去官府把实甫和他爹娘接回来。”
“养外室怎么了,你是正妻,她又影响不到你的地位,光是善妒一条,你就犯了七出,理应是我家实甫休了你。”
这一筐痴心妄言,听得苏源三人像是吃了苍蝇,脸色难看得紧。
宋和璧撩起一点车帘往外看。
只见一群手拿棍棒的人堵在“朱宅”门口,和十多个小厮打扮的人两相对峙。
周遭挤满看热闹的人,议论不休。
她回过头:“夫君,这‘朱宅’会不会是朱蓉家啊?”
苏源面色冷沉:“十有八.九是了。”
“要不要咱们过去把人撵走?”
朱家的事儿在府城传得沸沸扬扬,苏慧兰也有所耳闻。
同时也知道儿媳打算让朱蓉来抚育所帮忙,故此出言提议。
苏源沉吟片刻:“陈正,把车停在朱家门口。”
陈正应一声,一勒缰绳调整方向。
小红踢踏着往前,哼哧着停在朱宅门口。
大家被突然出现的马车吓了一跳,看热闹的百姓忙不迭后退,陈实甫那边的人一脸不耐,朱家下人也是警惕的表情。
“光天化日之下,尔等为何来此闹事?”
清润儒雅的嗓音响起,众人伸长脖子,在看清对方那张脸后惊呼出声:“知府大人!”
陈家人一惊:“知、知府大人?”
苏源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像是带着冰锥的利箭,戳破他们的嚣张气焰。
“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也是本官将陈实甫一家打入大牢。朱蓉乃受害者,尔等为何纠缠不休,口出恶言?”
陈家领头的黑壮男人后退两步,在利益引诱下还是壮着胆子开口:“大人,我家实甫是冤枉的啊,是朱蓉不愿意实甫把他那表妹养在外头,故意设计陷害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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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是苏慧兰和宋和璧你一言我一句的吐槽,苏源眸光凛冽:“陈实甫身为秀才却不以身作则,豢养外室,纵容外室与父母加害正妻,听你们的意思,怎么还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是情理之中?”
黑壮男人语噎,讪讪不言。
在他看来,贫民百姓不谈,哪个男人有了金钱权势不是三妻四妾,朱蓉那贱人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活该被陈实甫厌弃。
他不甘心朱家从此与他陈家无关:“大人”
“休要狡辩,谁是谁非,百姓的眼睛可是雪亮的。”苏源冷声道,“若再让本官看到你来朱家纠缠,本官便以为你是陈实甫的同谋,将同罪论处!”
黑壮男人浑身一抖,木棍啪嗒落地。
“大、大人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来了,大人饶命!”
没等苏源发话,他就带着陈家人屁滚尿流地跑了。
钱财和性命,他们当然选择后者。
“好!”
也不知是谁先开了头,百姓们高声叫好。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陈秀才看着人模狗样,做的可都不是人事。”
“一个赘婿,竟然还敢给媳妇儿下毒,要是我闺女找了这么个男人,腿都给他打断!”
“可不是”
等他们议论完,再往马车看去,发现原地空空如也,马车早已不知去向。
人群散去,朱宅大门轰然打开。
朱蓉脸色有些憔悴:“走了?”
小厮答:“是知府大人赶走了他们。”
朱蓉想到前几日知府夫人差人送来的消息,眼神微闪,又退回了门内
苏源三人去集市一趟,买了不少心水的东西,其中以两位女性买得最多。
堆在马车里成高高一摞,只有一件是苏源本人的。
苏源:“”
难怪大学室友曾大吐苦水,说每次陪女朋友逛街都像是狂游十万里。
不过他甘之如饴。
抬手捡起宋和璧垂落的裙摆,苏源如是想道。
*
月底,苏源总算等来陈实甫革除功名的回复。
当天下午苏源就判了陈实甫四人斩首,择日行刑。
这桩案子也算是给功名在身的读书人一个警告——爱惜羽毛,莫要自毁长城。
朱蓉也如同原先承诺那般,捐出一半家产。
苏源收下了,将这笔银钱用在刀刃上,用以松江府建设。@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朱之事尘埃落定,又过了半个月,抚育院修缮完毕。
宋和璧将庄子上的孩子接来,和这段时日里新捡回的几个孩子一起,安置在抚育院里。
抚育院的存在很快流传开来,百姓说法不一。
有人觉得这是好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也有人觉得一个丫头片子,死了就死了,就算养大了也是泼出去的水,还不如趁年轻多生几个儿子。
苏源对此无语又无奈。
他无法改变那些人的想法,只能尽己所能,为弃婴提供一个避风港湾。
在宋和璧、朱蓉还有各位官夫人的感召下,有不少二三十岁的妇人主动请缨,来抚育院照顾孩子。
官服给月钱也很爽快,一个月五十钱,逢年过节还有小礼
丽嘉
物。
所以即便一开始只招收十人,后续在工钱的诱惑下也还是源源不断地有人前来询问。
时间流逝,抚育院收养的孩子越来越多,宋和璧和苏源商量,选择扩大规模。
做工的妇人从二十人扩招到一百人,且抚育院左右两边的院子都被买下,扩建成更大的区域,给孩子们成长的空间。
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少,提及抚育院,百姓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诸位官夫人人慈心善,官府做实事办好事,乃百姓之福。
对此,苏源等人统一口径,表示他们深受陛下的仁德爱民影响,一切都是陛下的功劳。
可以说求生欲很强了。
转眼间,抚育院成立已有两年。
这两年里,抚育院的名声早已打响,连弘明帝都有所耳闻,并力排众议同皇后在全国各地建立抚育院。
经过发展变化,抚育院已变成收留被遗弃孩童的场所。
不论男女,低于十五岁皆可被收留。
满十五岁,且拥有自力更生的能力就得离开抚育院。
弘明帝在民间声望大涨,皇后也被称赞为当之无愧的国母。
弘明帝趁热打铁,又把三个守旧派从高位上薅下来,赶回家喝茶遛鸟。
弘明帝心里美滋滋,派人不远千里给苏爱卿和他的夫人送赏赐。
当然,抚育院也曾遇到难题。
苏源发现,有心思不正的父母故意把孩子丢在抚育院附近,并在孩子身上留下记号。
经调查发现,他们是打算日后等孩子长成,再凭着记号认回。
这样既可以省一笔养孩子的钱,也能靠卖儿卖女赚一笔卖身钱。
苏源当即将此事上报,经过多方商讨想出对策。
每个被遗弃的孩子在被收养前都会签下契书,若长大后被父母认回,需要如数归还这些年所花银钱,未认回则不作计较。
自此,再无人敢动歪脑筋
春去秋来,转眼苏源来松江府已有三年。
晨起,苏源对镜正衣冠,宋和璧啧对镜描眉。
不经意间对视,眼底俱是温情。
“可以让人收拾行李了,月底咱们就该动身回京述职了。”
宋和璧懒洋洋应了声,忽的手中一空。
苏源夺去她手中螺子黛,俯身为她细细描眉。
成婚两年,宋和璧一如既往沉浸在苏源的盛世美颜中不可自拔。
呼吸交缠间,正要亲密贴贴,门口传来奶声奶气的呼唤。
“阿娘娘娘!”
清脆铃铛声由远及近,一只粉色的团子骨碌碌滚进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苏源轻咳一声, 若无其事地望向门口。
宛若糯米团子的小娃娃抱着门槛,右腿挂在门槛上,左腿颤颤巍巍往上扒拉。
一旁丫鬟虚虚扶着, 以防小娃娃啪叽跌落。
“嘿咻嘿咻!”
小娃娃为翻过门槛使出吃奶的力气, 亦不忘为自己加油打气。
头顶的小揪揪左摇右晃,粉色珠花也随之摇晃。
宋和璧指尖轻抚眉尾,噗嗤笑出声来:“你看她,胖墩墩的活像个汤圆。”
苏源细细打量宋和璧的眉毛,又添上最后一笔, 语气无奈:“小声些,让她听到又要哭了。”
小娃娃听到内间的谈笑声, 动作更加卖力, 昂起小脑袋瓜:“爹爹!娘娘!”
苏源放下螺子黛,几步走到门口, 一把捞起糯米团子。
身体悬空,视野变高,小娃娃惊呼一声,张牙舞爪地扭动着圆滚滚的身子。
带着肉窝的小手死死捂住眼睛, 喉咙里溢出乱七八糟的婴儿般的呓语。
下一瞬, 落入温暖的怀抱。
小娃娃扑腾一下,短短肉肉的胳膊抱住苏源的脖子:“爹爹~”
鼻息间都是小娃娃身上香香软软的味道,苏源的心也软成一片。
低头蹭了蹭带着奶膘的脸蛋,嗓音低沉温柔:“元宵今儿怎么起这么早?”
得到来自老父亲的蹭蹭,元宵笑得露出几粒小米牙, 梨涡深深。
软绵绵的小脸贴着苏源的鼻尖, 元宵磕磕绊绊地大胆表白:“元宵想爹爹呀~”
明明昨晚苏源还给她讲了故事,一大早又蹬蹬跑来, 用软绵绵的语气说着撒娇的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父亲飘飘然,二次贴贴:“爹爹也想元宵呢。”
很明显,怀里的小姑娘是苏源的女儿。
大名苏子衿,乳名元宵。
因她是在元宵节这天出生的,也因苏源和宋和璧是在元宵节这天定情,夫妻二人一合计,决定以此为乳名。
元宵已经满一周岁了,最爱撒娇粘人的时候。
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找爹爹娘娘还有祖祖,“爹爹抱抱”“娘娘亲亲”“祖祖啾啾”之类的叠词那叫一个信口拈来。
学会走路后更是时常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走到门口,望眼欲穿等爹爹下值。
每当这时,苏源都会一把抱起她,贴贴举高高。
都说女儿是小棉袄,温暖又贴心。
自从有了元宵,苏源对此可谓深有感触。
苏源腾出一只手,扶正元宵歪倒的小揪揪,抱着她走进内间。
宋和璧已梳妆完毕,看到粉嫩嫩的元宵立刻上前。
漂亮的桃花眼一刻不离元宵,更贴切地说,是她圆润润的脸蛋肉。
这两片的手感有多好,宋和璧那是深有体会。
“娘娘~”
元宵细声细气唤一声,努力扬起脸。
宋和璧低头,母子俩默契贴贴蹭蹭。
——这是苏家每日互动之一。
贴完爹爹贴娘娘,元宵完成每日任务正要回到爹爹的怀抱,冷不丁被宋和璧圈住奶膘。
元宵一整个僵住,像是被魔法冰冻在原地:“唔?”
她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黑乌乌的眼瞳里倒映着一脸不怀好意的亲娘。
宋和璧连rua好几下,眼看着元宵眼里含着两包泪,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手。
接收到女儿谴责的目光,宋和璧老神在在道:“实在是元宵太可爱了,娘娘忍不住,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跟元宵贴贴。”
元宵简单天真的脑袋瓜哪能明白这是亲娘沉迷rua崽无法自拔的借口,在宋和璧的夸赞中迷失自我。
她小脸浮起两抹红晕,“嗷呜”一声,把脸埋进苏源怀里。
两秒后又忍着害羞冒出头,眼睛亮晶晶的:“元、元宵也贴贴。”
宋和璧深吸一口气,凑上前连啾好几下。
元宵咯咯笑,任由老母亲揉搓。
苏源:“”
即便知道宋和璧心中有数,不会让元宵不舒服,但看她那如狼似虎的架势,还是禁不住头疼。
自从元宵满月后,身上的红色褪去转为奶白,宋和璧就像现在这样,每天都要轻轻柔柔地贴几下才好。
也就是苏
銥誮
源再三强调,婴儿抵抗力弱,不能亲脸,宋和璧才勉强收敛着些。
随着元宵一日日长大,也在宋和璧的影响下养成每日贴贴的习惯。
也算是加深感情的一种方式。
母子二人乐在其中,苏源打破这一室温馨:“走吧,吃饭去喽。”
宋和璧这才作罢,一家三口往饭厅去。
苏慧兰先他们一步到了,元宵举起小手:“祖祖!”
“诶,祖祖在呢。”
苏慧兰从苏源怀里接过元宵,放在腿上坐着:“今儿元宵想吃什么呀?”
元宵吸溜:“肉泥!”
旋即有人将肉泥端上桌,苏慧兰隔着碗壁试了下温度,挖起一勺喂进元宵嘴里。
在苏源的影响下,她的吃相很秀气,小口小口咀嚼着,从未有过漏嘴的现象。
几口吃完咽下,元宵张大嘴:“啊——”
元宵吃完了,还要!
苏慧兰满脸慈爱,极有耐心地喂食。
片刻后,她摸了摸元宵圆鼓鼓的小肚子,把人放到地上。
元宵得了自由,顶着小揪揪在饭厅走来走去。
她知道爹娘还在吃饭,乖巧地在一旁自己玩耍。
有丫鬟随身盯着,家具但凡有坚硬棱角的都被下人用布料厚厚包上,苏源并不担心元宵磕到摔到,慢条斯理喝着小米粥。
苏慧兰夹了个虾饺:“月底就要回京了吧?”
虽然苏源还没跟她说,但外放官员三年一任,任期满就得回京述职的规矩她还是了解的。
苏源微微颔首:“娘您看着安排,哪些带走哪些留下,还有家里的下人,是遣散还是一同回京,阿和忙着抚育院的交接工作,您可能要辛苦些。”
苏慧兰本身读过不少书,又有苏源的潜移默化或者说是有意引导,她非常支持宋和璧在抚育院的工作。
去年元宵尚在襁褓中,宋和璧每次外出办事,都是苏慧兰帮忙带孩子。
她是半点意见没有,反而乐在其中。
“没问题,你们忙你们的,家里的事儿就交给我。”
苏慧兰顿了顿,低声问:“你这次回京,应该是要升官的吧?”
苏源和宋和璧同时抬头。
苏源轻声道:“官员升降皆由吏部决定,儿子目前也不清楚,等回了京城再说。”
宋和璧用公筷给苏慧兰夹了个包子:“娘您别担心,夫君的政绩都摆在这,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那就好,那就好。”苏慧兰不住点头。
苏源安抚一笑:“今日就劳烦娘照看元宵,等忙完这阵子,回京途中咱们可以回福水村一趟。”
他知道苏慧兰是担心自己,电光火石间想到这么个主意。
一来可以转移苏慧兰的注意,二来他本身也有些惦念凤阳府的一草一木,顺便带宋和璧母女回他生长的地方看一看。
苏慧兰果真喜出望外:“那敢情好,回头我就让人准备些礼物,回去也好带给村里人。”
心中难掩激动,她甚至开始盘算买什么好。
苏源和宋和璧相视而笑,饭桌下的手交握了下,又快速松开,继续用饭。
饭后,苏源稍歇片刻,跟元宵玩了会儿飞飞的游戏,一整官服赶往府衙。
午后,夏同知将近期案件整理成册,汇报给苏源。
苏源不时应两声,就某一点提出疑问,同时笔下不停,利落批复一份公文。
“以上便是正月里的全部案件。”
苏源嗯了一声:“本官知道了,这些都没什么问题,直接按照律法处置便是。”
夏同知拱手:“是,大人。”
空气中有一瞬的静默,苏源似觉察到什么,抬起头:“怎么了?”
以往夏同知汇报完某件事情,都会在第一时间逃离,生怕他又安排什么差事下来。
今儿倒是有些反常。
夏同知嘴唇蠕动:“大人,月底您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原来是问这个。
苏源暗忖,如实相告:“正月结束本官任知府已满三年,该回京述职了。”
夏同知鼻子一酸,红了双眼。
虽然大人总套路他,给他安排各种差事,却从未刁难过他,甚至多次委以重任。
如今亲耳听到苏源说将要离开,夏同知自然不舍。
万千话语汇聚心头,最终化为一句:“松江府的百姓对您十分感戴,大家都会记住您的。”
许是有吴立身这个垃圾对照组,自从苏源成为知府,松江府方方面面都在稳步上升。
三年下来,不论是民生还是上缴国库的赋税,在大靖朝诸多府城中都是名列前茅。
百姓骄傲之余,自发将功劳记在苏源的身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要是他们知道苏源将要离开,估计能哭淹松江府。
夏同知想着,又憋出一句:“我们也会记住您的。”
苏源:“???”
在苏源的印象中,夏同知一直是少说话多做事的类型,还是头一回这么情绪外露。
沉默两秒,他点了点头:“我也会记得你们的。”
能留在他身边做事的,都是品行不错,办事能力强的官员。
苏源很满意,自然会记得他们。
夏同知难掩激动,从袖中掏出一物:“这是前两天下官偶然所得,正适合令爱这个年纪的孩子。”
苏源定睛看去,是个陶响球。
巴掌大小,内里中空,装有弹丸,滚动时会发出沙沙声响。
“多谢夏大人,元宵收到你的礼物一定会很开心。”
夏同知连道几声好,他还是满月礼上见过元宵,小丫头生得粉雕玉琢,叫人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宠着。
元宵能喜欢,便是再好不过。
苏源轻晃陶响球:“夏大人要是没有旁的事就先回去吧,本官这边还有不少事务亟待处理。”
夏同知恭敬退了出去。
沿着长廊往前,在拐弯处被几人拉住:“怎么样怎么样,大人是不是真要走了?”
因情绪过于激动,其中一人不慎扯到夏同知的衣襟,险些把他勒得背过气去。
夏同知涨红着脸,猛拍对方手背:“撒手!撒手!”
那人急忙松开手,催促追问:“真要走了?”
夏同知理了下衣襟:“外放官员三年一任,古往今来素来如此,你们怎么还抱有幻想,觉得苏大人不会离开?”
“哎,也是,只是有点儿舍不得而已。”
“日后大人回了京,恐怕要一直留在京城做官了。”
在场几人心里都明白,他们虽然出了力,但在建设松江府这一块,知府大人是既费了脑筋又费了力气。
人都是贪心的,纵使松江府比以前要好上百倍,他们还是盼着百倍能涨成千倍。
如今看来,怕是不可能了。
夏同知:“别七想八想了,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大人离开后该如何稳住局面,等新知府到任。”
众人胡乱应着,一脸愁容各自散去
苏源花十来天结束手头公务,该移交的移交,同知、通判无权处理的只能交由下任知府过来处理。
回到办公点,苏源环视四周,发现从书桌到书架,再到堆积公文的桌案,到处都有他留下的痕迹。
吐出一口浊气,着手收拾自个儿的东西。
小半个时辰后,苏源带着这些东西离开府衙。
刚一脚踏出门,发现外面站满了人,大多两眼泛红,面带忧伤。
苏源唇线平直:“今日是我在府衙的最后一天,日后或许能与诸位再相见,又或许后会无期,但我希望诸位能仕途顺畅,一世无忧。”
应和声此起彼伏,苏源瞧得分明,有好几人哽咽着抽抽,一副将要岔气的模样。
把着木箱边缘的手指收紧,苏源轻叹一声:“今晚我请诸位于元华楼一聚,算是饯别宴。”
诸人一口应下,又商量好具体时间,方才依依不舍地目送着苏源一步一步走出府衙。
数十道目光始终胶着在后背上,苏源神色不改,将木箱交给陈正,抬脚上了马车。
一刻钟后,马车停在苏家门口。
苏源刚下马车,就听见一道软糯糯的呼唤:“爹爹!”
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松开车帘一转身,只见元宵扶着门框,费力踮起脚尖朝他挥手。
橙红色的夕阳为她罩上一层暖色光晕,从脚尖到头发丝儿都散发着温暖的力量。
苏源几步上前,长臂一扬就把小姑娘捞到怀里:“元宵今天在家乖不乖?”
元宵坐在老父亲的手臂上,点头如捣蒜:“元宵,乖乖的~”
苏源道出提前准备好的台词:“元宵真棒,爹爹奖励你今晚可以多听一个睡前故事。”
元宵眼睛唰一下亮了,拍手欢呼:“好棒好棒!”
她拖长了语调,声线软绵绵:“元宵,最喜欢爹爹啦~”
二人说话间已走进院子里,迎面宋和璧走来,故作不满:“元宵不是说最喜欢娘娘了吗?”
元宵急忙点头:“喜欢的!”
宋和璧在父女俩面前站定,看着他俩有六成相像的脸,起了促狭的心思:“那元宵是喜欢爹爹多一些,还是喜欢娘娘多一些?”
“爹爹不对是娘娘不是不是!”
元宵急得抓耳挠腮,忽然灵机一动,一手抓一个:“都喜
依誮
欢!”
苏源失笑:“好了别逗她了,等会儿我要和同僚在元华楼摆一桌饯别宴,可能要晚些回来。”
为人夫,该有的报备不可省。
摁住元宵在他脸上乱摸乱蹭的小爪子,苏源又道:“还有还有,我刚才答应今晚多讲一个睡前故事,阿和你可千万别忘了。”
自从元宵满月,苏源每天雷打不动一篇睡前故事,其锲而不舍的程度不亚于练大字。
久而久之,睡前故事成了元宵的习惯。
苏源为此还特地在休沐日花了一天时间,编出好些个睡前故事,足够元宵听到三岁。
“行,我记下了。”宋和璧接过元宵,“少喝点酒,不然又得胃疼了。”
趁四下无人,苏源贴完元宵又贴夫人,压低的嗓音更显温和:“我知道了。”
宋和璧轻咳一声,挥手下逐客令:“好了你赶紧走吧,可别误了时辰。”
苏源一眼看破她的窘迫,也不揭穿,回屋换了身舒适常服,赶往元华楼。
元宵定定望着苏源的背影,小手指着他离开的方向:“爹爹?”
宋和璧屈指轻蹭女儿柔软的脸颊,拍了拍她的后背:“爹爹去应酬了,很快就回来了,元宵乖,咱们去吃饭。”
亲娘巴拉巴拉说了一大段,落到元宵耳朵里就六个字——很快就回来了。
她嗯嗯点头:“好哦,元宵乖。”
宋和璧笑容加深:“走喽,娘娘带你去找祖祖。”
元宵乖乖窝在宋和璧怀里:“好耶!”
苏源被人灌了不少酒,直到戌时末,临近亥时才回来。
拖着虚浮的步伐走进院子,他并未在第一时间推门而入,而是在廊下站定,轻扣房门:“阿和。”
几息之后,宋和璧拉开房门,肩头披了件衣裳,乌发垂落至腰际:“元宵在咱们屋里睡的。”
苏源猜也是,所以才没带着一身酒气进屋。
不着痕迹往风口上挪了挪,他轻声道:“那我去隔壁洗个澡,换身衣服再过来。”
宋和璧应声,等苏源走后吩咐丫鬟煮解酒汤。
晚上喝了一两壶酒,以致于头发上都沾染了酒气。
苏源洗头加洗澡,近两刻钟才回来。
宋和璧倚在床头:“桌上有解酒汤,喝完再睡。”
苏源会心一笑,坐下安静喝汤。
身后传来轻微脚步声,旋即头发上传来一股力道——是宋和璧在给他擦头发。
“抚育院那边都结束了?”
宋和璧轻嗯一声:“都交到朱蓉手上了,其他人都没意见。”
朱蓉执行能力极强,管理抚育院的能力远超过其他官夫人,宋和璧思前想后,还是将抚育院交到她手上。
苏源喝了口汤:“等回去京城,你可以继续去抚育院,我记得城郊有一片林子,有不少人闲暇时习惯去那处打猎。”
所有的事情苏源都为她考虑好了,宋和璧自然没有意见:“嫂子去年又生了个女儿,正好可以跟元宵作玩伴。”
宋备三年任期先苏源一年多结束,已经去了别的地儿。
小侄女的满月宴和周岁宴她都没能参加,只捎了贺礼回去。
“可以。”苏源喝完最后一口,起身漱口,“前些日子我得了一对平安锁,正好元宵和青姐儿一人一个。”
宋和璧攥起一把头发,干得差不多了,将巾帕丢到一旁:“时辰不早了,早点睡,明儿一早还要赶路。”
苏源踢了鞋子上床,把元宵挪到最里侧,挨着宋和璧躺下,闭眼很快入睡。
一夜好眠。
翌日天刚蒙蒙亮,苏家下人就把箱笼搬上马车,固定好后只等主家上路。
苏源用完早饭,回屋发现元宵已经醒了。
她睡意惺忪地在床上鸭子坐,乌黑细软的头发经过一夜的蹂.躏全部炸开,乱蓬蓬地顶在脑袋上。
听到脚步声,她慢吞吞看过来,用手揉眼睛:“爹爹,怎么?”
“元宵,不要用手揉眼睛,有细菌。”苏源握住小肉爪,倾身吹了两下,“有没有好点?”
元宵眨眨眼,点头。
苏源拿起一旁的鹅黄色夹棉小裙子:“今天咱们要赶路,回另一个家。”
元宵从被窝里爬出来,乖乖伸出胳膊,任由苏源给她穿衣服。
等元宵吃完米糊,一切已收拾妥当,车队整合出发。
原以为早些出发可以避开百姓相送,事实证明,是苏源想当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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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抵达城门口,就看到成百上千的百姓围聚在两侧。
苏源一露面,他们争相挥手。
“大人一路走好!”
“大人我们舍不得您!”
“大人您以后还会回来吗?”
对上一双双诚挚的眼,苏源眼眶发胀:“回去吧。”
言罢吩咐陈正动身,不再多看一眼。
马车出了城门,苏源再往后看,依旧可以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影。
宋和璧握住他的手,无声胜有声。
*
松江府到京城坐马车需要二十几天。
来时苏源装病,硬是将车程拉长到一个月。
三四年过去,苏家又添了一位,苏源担心元宵年纪小吃不消,再度放慢赶路速度。
饶是如此,元宵整个人看起来蔫答答的,埋在爹爹怀里不愿动弹。
这天午时,车队停在路边。
卢氏支了口锅,在背风处做饭。
苏源抱着元宵四处转悠,拿草编蚂蚱逗她。
这时有一面生男子直奔他而来:“我家公子的马车不慎坠入沟里,公子可否借些人手,好将马车拉上来。”
苏源也没多想,指派了陈正几人过去。
不多时,陈正回来。
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面相阴柔的男子。
苏源眸光微暗,俯身行礼:“微臣见过王爷。”
第一百一十四章
“苏大人?!”
男子面露诧异, 唏嘘道:“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你。”
苏源摁住元宵乱动的小爪子:“微臣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王爷。”
男子苦笑:“本王是奉父皇之命前去巡视金堤,不料中途车辋坏了,不慎跌落山沟里, 多亏苏大人出手相助。”
苏源眼观鼻鼻观心, 大脑飞快转动,调出对方的相关信息。
眼前之人乃当今皇五子,怀王。
生母是一名宫女,被弘明帝宠幸有了身孕,至今仍是个婕妤。
据闻怀王素爱梅兰竹, 品性高雅,自幼饱读诗书, 可十步成诗, 其在文学上的造诣与太子不相上下。
不论是在百官中还是在民间,怀王民声极好。
当年他获封亲王, 不少人以为他会像其他皇子那般,加入到皇位争夺之中。
然这么些年过去,他依旧恪守本分,大多时间都用来读书作画。
瞧着倒不像是个有野心的。
苏源暗忖, 微微敛眸:“王爷可有受伤, 微臣这边有随行的大夫。”
方才虽然只匆匆一瞥,他却瞧得分明。
怀王的锦袍撕了好大一个口子,露出内里雪白的中衣,更别提脸上两到三处的擦伤了。
“不必了,本王也有随行大夫。”怀王虽相貌阴柔, 略有点女气, 言行却极为落拓,他看了眼苏源身后的车队以及随从, “苏大人这是?”
苏源面带微笑:“微臣三年任期已满,准备回京述职。”
怀王抚掌:“原来苏大人外放已有三年了,想当初苏大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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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状元,本王还打算与你探讨一二,只可惜你走得匆忙,本王错失良机。”
苏源默然。
这怀王究竟是真天真还是假天真,皇子结交朝臣本就不为帝王所容,他还这么大喇喇地说出来。
元宵依稀感受到爹爹情绪的反常,歪着脑袋眨巴眼睛:“爹爹?”
软软的嗓音瞬间打破苏源无语凝噎的尴尬局面,也引起了怀王的注意。
怀王看向苏大人怀中的糯米团子:“苏大人,这是?”
抱着元宵的手紧了紧,苏源声线紧绷:“回王爷,这是微臣的女儿。”
“苏大人的女儿当真是玉雪可爱,本王瞧着便心生喜爱。”
作为一名女儿奴,老父亲苏源脑中的警报瞬间拉到满格,警报声震耳欲聋。
果然不出所料,下一秒怀王就说:“本王侧妃前两年为本王添了个儿子,他跟这孩子差不多年岁,不若咱们结个亲家?”
苏源脑袋里嗡一声,瞠目怔然。
“苏大人放心,本王并无其他用意,只是实在喜爱苏大人的女儿,想着若能成为本王的女儿该多好。”
苏源一听这话,恨不得立刻把元宵变成巴掌大小揣进袖中,好让眼前心怀不轨的老男人再无可见!
且不说他不欲掺和进皇位争斗中,单凭怀王随口拉出一个侧妃所生的庶子,试图与元宵定什么破儿女亲家,苏源就绝不会同意。
在古代,嫡庶之分非常严重。
嫡子庶子相安无事,庶子恪守本分也就罢了,若庶子意图与嫡子争夺继承位,大多会斗得头破血流,甚至会牵连许多无辜之人。
苏源本身曾深受庶子姨娘以及渣爹的荼毒,又怎会将自家宝贝送进火坑里。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若非眼前之人的身份是当朝亲王,苏源真想叫来阿和,对他一顿拳打脚踢,让他收回刚才异想天开的言论。
正搜肠刮肚地想拒绝的理由,元宵突然低声啜泣起来。
雪白的小脸变得通红,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汇聚在圆乎乎的下巴上,滴落到苏源的手背上。
像是被烈火灼烧,刺痛难忍。
“爹、爹爹~”
苏源也顾不上怀王的狼子野心:“臣女可能饿了,微臣得带她回去喂饭,还望王爷见谅。”
怀王嘴角下压了几分,再看过去依旧温和。
视线定定落在元宵哭红的小脸上,他笑道:“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叨扰了,相助之恩待本王回京后再登门致谢。”
苏源:“”大可不必。
又不好明着拒绝,只能胡乱点了点头,抱着元宵转身离去。
怀王目送着苏源疾步钻进马车,又乜了眼在树下吃饭的宋和璧,沉默离去。
苏源回了马车,一手稳稳抱着元宵,一手接过陈正递来的肉泥:“元宵是不是欸?”
苏源低头,发现元宵脸上虽还挂着泪珠,却已停了哭声。
见爹爹看过来,元宵咧嘴一笑,露出白生生的小米牙。
她亲昵地搂住苏源的脖子,肉乎乎的小脸蹭了蹭苏源的侧脸:“爹爹呀~”
苏源维持着拿碗的动作,心头涌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元宵你”
元宵仰起脸,伸出手指指指点点:“坏、坏银!”
苏源忪怔几秒,啪嗒放下肉泥,双手抱住元宵:“谢谢元宵保护爹爹。”
都说小孩子对人的善恶最是敏锐,以前他对此没什么感触,主要是元宵身边都是宠她疼她的,并无机会接触到外人。
元宵这番举动,可不正表明怀王别有心思。
当时他要是直接拒绝了怀王,怀王肯定会对他心生不满。
元宵这一场及时雨,刚巧避免他得罪怀王,也让他对怀王的为人有所猜测。
庆幸之余,苏源又心疼不已。
他掏出柔软的帕子,在元宵娇嫩的脸蛋上轻点几下:“再有下次,元宵不可以再哭哭。”
不仅费嗓子,总是哭对身体也不好。
元宵坐在苏源腿上,感受着老父亲的温情,欢快地翘起小jio,拍手咿咿呀呀哼唱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擦完眼泪,苏源重又端起肉泥:“元宵饿了吗,爹爹喂你?”
元宵极为配合地张大嘴巴:“啊——”
苏源用特制的小勺挖了一勺肉泥,喂给元宵,一边谆谆教导:“再过个一年左右元宵就可以试着自己吃饭了,女孩子要学会独立,磨练毅力,才不至于被坏小子哄骗去。”
元宵哪里明白老父亲的一腔苦心,全程嘿嘿笑着,抿着肉泥不亦乐乎。
反倒是刚钻进马车的宋和璧闻言笑出声:“元宵才多大,你这未免也太早了些。”
在元宵看不见的地方,苏源面色泛冷:“不早了,刚才还有人把主意打到元宵的身上。”
宋和璧收敛笑意,挨着苏源坐下:“怎么回事?”
苏源就把方才发生之事告知宋和璧,同时不忘给元宵喂饭。
在元宵满足的咯咯笑声中,夫妻二人神色是不同程度的冰冷警惕。
“我说怎么瞧着他有点眼熟,原来是怀王。”
苏源任由元宵攥着一缕头发:“你在京城时间比我长,对怀王的了解应该比我深些。”
“不算深,我爹还有叔公他们从未打算让我嫁进皇室,自然不曾对皇子宗亲多加关注。”
“不过。”宋和璧话锋一转,“早年怀王曾多次登门,向叔公请教问题,叔公对他的印象很是不错。”
苏源眉间折痕加深:“虽然咱们不知怀王是何用意,但防备着总没错的。”
宋和璧深以为然:“等回京我还得回宋家一趟,将这件事告诉爹娘兄嫂还有叔公他们。”
苏源:“好。”
事实证明,身边有一个志同道合的人分享情绪,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
将心中忧虑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出来,本身舒坦了,也能增加彼此信任程度。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没再谈及怀王,只将这件事记在心里,时刻防备着。
宋和璧探了探元宵的肚子,已经圆鼓鼓:“不能再吃了,免得等会儿赶路又不舒服。”
也不知是不是遗传了苏源的晕船基因,第一次出门元宵就有些晕车,整日里没精打采,像是缺少水分的小花骨朵。
苏源应声,放下碗又给元宵擦嘴:“我带她下去溜达一圈,消消食再赶路。”
宋和璧无异议:“去吧,我睡一会儿,然后再换你。”
这几日元宵都是跟他们睡的,夜间寒凉,担心元宵踢了被子受寒,两人都睡得很浅,导致睡眠不足,精神不济。
苏源抬手替她正了正玉簪:“顶多再有一两日就到杨河镇了,咱们歇个三五日,养精蓄锐再上路。”
宋和璧弯眸应好。
苏源抱起元宵:“走喽,爹爹带你出去玩。”
元宵咿呀一声,配合地搂住老父亲的脖子
半个时辰后,车队再次动身,直奔杨河镇。
一天半后,车队抵达目的地。
随行镖师在镇上客栈住下,陈正等仆从则跟着回福水村。
马车驶过官道,来到坎坷不平的土路。
宋和璧把车帘挂在钩子上,撑着手肘往外看。
冒出嫩芽的草木,还有一望无际的麦田,处处洋溢着生机盎然。
元宵爬到宋和璧身边,学着娘娘的动作,乌黑的大眼睛四处张望。
显然,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苏源见状好笑不已:“咱们以后可以多带她出去转转。”
宋和璧吃了颗蜜饯:“元宵很喜欢出去玩。”
以前是年纪小,担心她出去受凉或皮肤晒伤。
现在元宵满周岁,身体免疫力也有所提高,自不必整日闷在家中。
一如多年前,从镇上回村里只需小半个时辰。
远远瞧见于天地间舒展枝丫的老榆树,短暂的陌生过后,熟悉感扑面而来。
苏源嘴角笑意流露:“到了。”
宋和璧喝了口茶水,掏出巴掌大小的铜镜整理仪容,又扭头问苏源:“我如何?”
苏源温声道:“很漂亮,每一根头发丝都整整齐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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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和璧轻哼一声,眼眸看向外面。
连着四五辆马车出现在村口,很快引起村民们的注意。
有人围上来看热闹,也有人跑去苏大石家通风报信。
“这几辆马车跟大马得值不少银子,也不知马车里坐着谁。”
“这家子怕不是走错路了,咱们村可没什么达官贵人。”
“你忘了不成,咱们村儿可是出过一个状元郎的。”
“你瞧我这记性,还真给忘了!难不成真是源哥儿回来了?”
马车外是熟悉又陌生的带有方言口音的官话,苏源探出头:“翠花婶子。”
黄翠花正吃着花生跟人唠嗑,冷不丁听到这一声,下意识循声看去,然后就呆住了。
“源、源哥儿?”
“嚯!还真是源哥儿!”
“源哥儿你咋回来了?你不是已经当官了吗,咋又回村了?”
村民们争相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
苏源解释道:“三年任期已满,准备回京述职,恰好途径家乡,就回来看看。”
黄翠花乐呵呵:“你娘呢,她跟你一道回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源指向前面那辆,正要说话,身后传来脆生生的呼唤:“爹爹~”
苏源下意识应了声:“怎么了?”
黄翠花张口结舌:“源、源哥儿当爹了?!”
苏源一手轻抚元宵的发顶,小揪揪戳在掌心,失笑道:“翠花婶子,我都已经二十有二了。”
黄翠花干笑两声:“瞧我这记性,我还以为源哥儿你才十几岁呢。”
苏源笑笑,又同村民们简单说了几句,车队缓慢往前驶去。
村民们本着看热闹的心态,不远不近坠在马车后头,一路谈笑。
马车停在老屋门口,苏源率先下了马车,宋和璧抱着元宵紧随其后。
村民们见着源哥儿的妻女,一个个眼睛都不会转了。
倒也不是升出什么不好心思,只是单纯震惊。
“乖乖,源哥儿这闺女怎的生得跟雪一样白?”
“源哥儿跟他娘子可真般配,站一块儿跟天仙似的!”
宋和璧将夸赞的话语尽收耳中,面对众人打量依旧落落大方,点头示意。
又一阵吸气声:“这模样一定是官家小姐!”
元宵初来乍到,四周又闹哄哄的,即便待在亲娘怀中也还是没什么安全感,身子一扭躲进宋和璧怀里。
宋和璧轻拍两下,寻找苏源的身影。
苏源正站在苏慧兰马车前,扶她下车。
“真是老了,上次从京城去松江府都没这么累。”苏慧兰脸色憔悴地说着。
早上起程后她一直睡到现在,村民们吵吵嚷嚷都没醒来,还是被苏源叫醒的。
苏源缓声道:“离开前半个月您一直都在忙,这几日又舟车劳顿,不过多睡了一会儿,不碍事的。”
母子俩说话间,黄翠花来到跟前:“慧兰!”
时隔四年,好姐妹再度相聚,立马手拉着手叙起旧来。
苏源不欲打扰,带着宋和璧、元宵进门。
几年未归,老屋里里外外蒙着一层厚重的蛛网,墙角的大水缸里更是堆积了厚厚一层泥灰。
宋和璧把元宵的脸护在怀里:“咱们等会儿再进去,先让人收拾干净。”
苏源正有此意,吩咐卢氏几人把老屋清扫一遍。
几人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老屋很快焕然一新。
苏慧兰还在外面和村民们叙旧,苏源走进他那间屋里。
床上已经铺好整洁干净的被褥,苏源抬指抚过书桌:“当年我从梁家离开后,就一直住在这。”
宋和璧对苏源的过往一清二楚,毫不犹豫地把元宵塞进他怀里:“他不是个好爹,但阿源你是。”
苏源垂眸,和元宵圆咕噜的眼睛对上,会心一笑。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那些人都已化为一抔黄土,方才只是随口感慨一句而已。
“今晚咱们就睡在这儿,娘睡在隔壁,元宵跟娘睡。”
宋和璧意会,眼底浮现笑痕:“好。”
要用到的箱笼陆续被搬进来,苏源正准备收拾,苏大石带着苏青云来了。
四年不见,苏大石更显苍老。
两颊布满褐色的斑块,头发花白,后背更显佝偻,拄着拐杖摇摇晃晃走进院子。
苏青云一身布衣,搀扶着苏大石往前。
早在前年,苏大石就卸下村长一职,交由苏虎担任,自个儿安享晚年。
三人站在院子里,苏大石问:“准备在家留几日?”
苏源:“还要赶往京城,五天后走。”
“挺好。”苏大石扶着拐杖,一笑脸上沟壑起伏,“源哥儿现在是几品官了?”
苏青云在一旁提醒:“我之前不是跟您说了,源哥儿现在是四品官。”
苏大石一拍脑门:“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老了记性不好,前头说的话一个转身就不记得了。”
苏源深知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态,见到这一幕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他抿了下唇,选择转移话题:“村里的孩子们有考上童生的吗?”
提起这个,苏大石可有说不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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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村有两个考上童生的,一个是青恩,另一个就是翠花家的。”
“前两年他们都是在青云这边上的学,后来又去县学读了两年,现在正准备参加院试,剩下几个没中的也都准备参加今年的县试。”
苏源听着屋里传出的元宵的笑声,倒还算满意:“不错,只要保持住,院试也能冲一把。”
无意中瞥见苏青云欲言又止的神色:“怎么了青云哥?”
苏青云攥了下拳,厚着脸皮说:“就是我有个不情之请,这两天想让源哥儿你帮忙考校考校私塾里的孩子们,那几个准备科举的须着重考校。”
他还以为是什么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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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校而已,过去三年他时常去府学,提问考校不过信手拈来。
“今日恐怕不行,明日可以让他们过来。”苏源应得爽快,“至于青恩他们几人,这几日能赶回来都行。”
苏青云喜不自胜,深深作了一揖:“多谢源哥儿。”
苏源忙托住他的手臂:“我此次回来也有个打算,烦请青云兄帮忙转告苏虎叔。”
苏青云作洗耳恭听状。
苏源:“我打算出钱把从镇上到村口的这段路修一下。”
苏大石和苏青云俱是一惊,又很快镇定下来。
苏青云道:“此事我一定转告,也尽快在这两天开始。”
苏源道了声谢,又同他们说了会儿话,方才送走二人。
卢氏正在厨房做午饭,炊烟裹着食物的香气钻出烟囱,似云似雾,被一阵风吹散。
一家人用过午饭,苏源带着宋和璧和元宵去了镇上,拜访季先生。
马车上,元宵趴在苏源的膝盖上扭来扭去,苏源虚虚扶着她的背,分一半心神和宋和璧说话。
“我十岁那年刚入私塾,除了背书厉害些,其他什么都不会,字写得也像鬼画符,先生也还是留下了我,一直对我照顾有加。”
“眼下他也上了年纪,不知还能再见几回,就想着带你和元宵过去给他瞧一眼,也算是有个交代。”
宋和璧微抬下颌:“既是启蒙恩师,对阿源的意义自然与众不同,合该登门拜访。”
苏源勾住宋和璧的手指,回以一笑。
很快来到镇上,苏源中途停下,给元宵买了个冰糖葫芦。
面对元宵渴望又好奇的注视,苏源把冰糖葫芦递到她嘴边:“只可以舔几下,不可多食。”
到底才周岁出头,本身糖吃多了对身体就不好,买这东西也是单纯想让元宵尝尝味。
元宵点头如捣蒜:“好哦~”
说罢迫不及待地凑上前,舔了一口。
元宵砸吧着嘴,似在品味。
两秒后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好恰!”
宋和璧rua了她一下:“好吃但不可多吃。”
元宵嗯嗯点头,舔了几下解解馋,又扑回苏源怀里:“不、不恰啦~”
苏源顺口夸一句“元宵真乖”,跟宋和璧把冰糖葫芦分着吃完了。
刚漱了口,陈正的声音传来:“公子,夫人,到季家了。”
季家,即曾经的私塾。
夫妻二人整理好衣物,顺带着扶起元宵的小揪揪,先后下了马车。
不同几年前的热闹,现在的季家冷冷清清,木门泛着陈旧的痕迹。
苏源轻扣叩门扉,不多时有人过来开门:“你是?”
“在下是季先生的学生。”
那婆子急忙去传话,很快回来:“老爷让你们进去。”
进入季家,苏源轻车熟路,领着妻女直奔季先生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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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他所料,季先生正在书房练字。
瘦削严肃的脸,花白的头发,都是记忆中的模样。
苏源上前作揖:“学生见过先生。”
“现在我可不是什么先生,不必行此虚礼。”季先生笑了笑,目光转向宋和璧和元宵,重点在元宵身上,“你这女儿,倒是与你当年有几分相像。”
苏源轻笑一声,把元宵放到季先生跟前。
元宵扶着交椅扶手,眼神澄澈地盯着季先生。
季先生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类幼崽,眼里的宠溺连苏源看了都吃惊。
“对了。”季先生忽然想到什么,“你既已及冠,可有表字?”
“尚未有表字。”苏源正色道,“学生此次前来,也是想让先生帮学生取个表字。”
季先生脸色骤变:“不可!”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为何不可?”
苏源还是头一次见先生情绪这般激烈, 难免心生郁悒。
及冠时不论是同僚还是宋备都曾问及他的表字,他都含糊应付过去,只是想让季先生为他取个表字。
他没想到会被先生冷声拒绝。
季先生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大掌轻抚似乎受惊的元宵, 难掩愧疚:“元宵别怕,是我失了分寸。”
好在元宵很好哄,季先生一温声细语,她又弯眼笑了。
季先生重重咳了好几声,低声道:“季某不过一乡村老儿, 年逾半百头脑不清,又怎能为你取表字?”
苏源还有什么不明白, 正要开口, 突然被宋和璧轻捏了下手指。
他下意识侧头,只见宋和璧唇畔含笑:“先生有所不知, 在松江府时阿源时常提起您,总说若是没有您的教导,他定不会有今日的成就。”
季先生眼神微闪。
“铭心镂骨,感德难忘;结草衔环, 知恩必报。阿源一直惦记着您的教导之恩, 您又何必妄自菲薄,一味推拒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季先生嘴唇颤抖,声音同样也发着颤:“我何德何能”
苏源轻叹一声:“不论如何,我都是您的学生,学生想求个表字, 先生连这个要求都不愿答应吗?”
眼看着苏源面露失落, 季先生哪还顾得上翻涌的心绪:“你莫要如此,我应了还不成!”
苏源一扫落寞, 拱手而笑:“学生多些先生。”
季先生立马明白苏源有一半是在做戏,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你啊,就仗着我这老头子上了年纪,好糊弄!”
苏源眉目含笑:“先生不过知天命的年纪,再过个十年二十年都不算老。”
这下不仅季先生,就连宋和璧都掩嘴而笑。
元宵扒拉着扶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拍手学话:“不老~”
季先生眼里满是喜爱,半是玩笑地说:“源哥儿,你这小闺女可比你讨喜多了。”
苏源目光落在元宵身上:“那是自然。”
元宵是世间最可爱的人类幼崽。
没有之一。
季先生忽然正色,轻捋胡须:“为师希望,不论大家小家,你都能承担起肩头的重任,取一个‘承’字。《长物志》有云,‘君子如珩,羽衣昱曜’,为师赠予你的表字,便是承珩。”
承珩。
苏源心中默念,二字于舌尖流转,带有郑重的意味。
当即起身,深深作揖:“多谢先生赐字。”
季先生眯眼,眼尾满是岁月的痕迹:“你喜欢就好。”
之后的半个多时辰,苏源同季先生谈及学问,谈及在松江府的作为。
师生之间的情谊并未因时光而生疏,彼此倒有说不完的话。
宋和璧将空间留给他二人,带着元宵四处逛逛。
路过苏源曾经的课室,她握着元宵的小手,指向课室:“爹爹以前就在这里读书,等过两年让爹爹教元宵认字好不好呀?”
元宵头摇成拨浪鼓,小揪揪东倒西歪,踉跄着后退:“不不不不不不要!”
宋和璧:“???”
小小年纪,厌学心理就这么严重了?
瞧这泪眼汪汪的可怜样,像是谁欺负了她。
正要纠正元宵的不积极思想,身后传来苏源的声音:“怎么了?”
宋和璧如实相告,苏源听完哭笑不得:“咱们俩都是书不释手,怎的还正正得负了?”
只听过负负得正,正正得负还是人生头一回。
宋和璧早就习惯苏源不时冒出几个陌生词汇:“她年纪还小,以后再慢慢引导吧。”
苏源点头称是,视线越过她的肩头看向课室里,指着某张桌子:“我以前就坐那里。”
宋和璧扭头看了眼:“跟季先生谈完了?”
苏源低声道:“我瞧着先生有些累了,就提出告辞。”
至于季先生夸赞宋和璧的话,等回去再说。
宋和璧抬睫:“那咱们回去?”
苏源嗯了一声,一家三口往门口走去。
“等会儿去唐家酒楼买点吃食回去,还有香烛素酒以及纸钱,也都备齐了。”
宋和璧问:“明儿一早祭祖?”
苏源撩起车帘,让母女俩先上马车:“嗯,祭完祖我还要考校私塾的那些孩子。”
待宋和璧上了马车,苏源紧随其后,直奔唐家酒楼。
买完回村,苏慧兰得知苏源有了表字,笑着问:“那以后是叫你源哥儿,还是叫你承珩?”
苏源浅酌一口白水,阔口茶碗硬是喝出顶级名茶的感觉:“自家人怎么叫都行。”
苏慧兰点头应好,接过元宵:“爹爹买了这么多吃食,给咱们元宵买了什么呀?”
元宵咂嘴,似在回味:“甜甜的~”
宋和璧从屋里出来:“阿源给她买了根冰糖葫芦,舔几下尝尝味儿。”
苏慧兰哦了一声:“怪不得咱们元宵甜滋滋的,原来是吃了冰糖葫芦啊。”
元宵小脸泛着红晕,把脸埋进祖祖怀里,每一根头发丝儿都泛着愉悦。
看她一副扭捏状,三人不禁失笑。
趁天黑前用了晚饭,大家各自回屋,洗去一身疲惫与尘埃,倒头就睡。
翌日,天蒙蒙亮苏源就起身了。
苏慧兰在院子里准备祭祖所需用品,见苏源出来,指了指自个儿屋:“卢氏饭快做好了,你去给元宵穿衣裳。”
苏家没有什么抱子不抱孙的陋习,只要谁有空间,谁就带孩子。
祖母和亲娘都忙着,带娃的重任自然落到苏源身上。
苏源推门而入,小煤气罐趴在床上,翘着屁股睡得正香。
苏源站在床边观摩片刻,绞尽脑汁也没研究出她是怎么做出这么高难度的动作。
许是天赋异禀。
苏源单膝跪在床铺上,抱起软绵绵像没骨头一样的小娃娃:“元宵,起床了,爹爹带你去见曾祖父曾祖母。”
元宵嘤咛一声,乱蓬蓬的头发在苏源胸前蹭来蹭去,在静电作用下糊了老父亲一脸。
苏源:“早上准备了香喷喷的米糊,凉了就不好吃了。”
元宵瞬间清醒,努力睁大惺忪双眼:“糊糊~”
苏源利索地给她穿上樱草色的小裙子,牵她出门。
用完饭,一家人去祭祖。
担心元宵在土路上摔跟头,苏源背着她加快脚程,很快抵达山脚下。
几年未归,苏爷爷苏奶奶的坟头上长满了野草,几乎遮住木制的墓碑。
苏源徒手拔草,另两位女士则点燃香烛和纸钱。
灰烟袅袅,苏慧兰把宋和璧和元宵介绍给苏爷爷苏奶奶,又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
小半个时辰后,香烛纸钱彻底燃尽,一行人磕了头,起身离开。
到家没一会儿,苏青云带着私塾的十几个孩子过来。
他有些不好意思,但为了孩子们还是厚着脸皮:“源哥儿,麻烦你了。”
苏源摆摆手:“咱们相识多年,不必言谢。”
苏青云暗下松了口气。
话虽是这么说,但到底时过境迁,双方境遇不同。
他现在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教书先生,而苏源已官至四品,回京后肯定还要再往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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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免有些拘谨。
苏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让苏青云把他们的读书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了解学习进度,苏源坐在院子里的树下,一边晒太阳一边考校。
这批孩子最大的也才十岁出头,他们从苏先生处听说今天考校他们学问的是朝廷大官,期待之余又不免生出几分敬畏。
心存紧张,回答问题时自然磕磕巴巴,说了前面忘了后面。
那孩子死死垂着头,眼泪都快掉下来。
他平时也不这样,这回答得这么差劲,苏大人肯定要责罚他。
然而苏源只看了他一眼,语气轻柔地安慰他:“不必紧张,你大可以将我当成私塾的先生。”
那孩子呆住:“啊?”
苏青云摇摇头:“以前是怎么回答的,现在就怎么回答。”
苏源思忖片刻:“实在不行可以闭上眼。”
那孩子听话照做,发现还真挺有用,至少没那么紧张了。
一个接一个,直到午时,苏源才考校完毕。
合上书本,看向苏青云:“青恩他们何时回来?”
苏青云接过书:“我已经让二叔递信过去,明日就能回来。”
苏源应了声好,又问起修路的事儿。
苏青云答:“消息已经放出了,有不少人过来做工,想必很快就能修好。”
苏源:“好,你赶紧让孩子们回去吧,可别耽搁了午饭。”
苏青云起身:“我这就带他们回去。”
十几人鱼贯而出,老屋再次安静下来。
卢氏探头:“公子,饭做好了,现在开饭吗?”
苏源抚平宽袖上的褶皱:“开饭。”
苏虎的效率极快,第二天十里八村的村民们就着手开始修路。
县令得知此事,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苏源回来了,忙不迭放下公务赶来福水村。
苏源不欲大张旗鼓,闹出过大的动静,暗示县令不必宣扬,放在心里即可。
县令还是继梁守海之后的那位,闻言满口应下,匆匆来匆匆走,留下一长串的马蹄印。
不多时,苏青恩和黄翠花家的小儿子苏北斗从县学赶回来,跟家里人打声招呼,直奔苏家。
苏青恩已十八岁,生得瘦瘦高高,与幼时的皮猴儿样大相径庭。
苏北斗倒是和他爹苏昆很像,沉默寡言。
在书籍的熏陶下,两人身上都有股书生气,齐齐作揖:“见过大人。”
苏源摸了下鼻尖:“不必如此拘礼,以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
苏青恩一听这话,当时就咧开嘴笑了:“源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天知道刚才他进门看到一身青袍,神色淡然沉静的源哥竟生出掉头就走的冲动。
只因敬畏大过兴奋,让他失去上前的勇气。
“我听你哥说了,你们都已考上童生,再接再厉,争取院试榜上有名。”
苏源跟苏北斗并不熟,但黄翠花待他不错,也还是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
苏青恩并苏北斗异口同声:“是!”
苏源正襟危坐:“这几年都读过哪些书?”
苏青恩:“四书五经,还有……”
苏青恩答完,苏北斗接上,跟苏青恩差不多。
苏源心里有了数,沉吟一番,开始考校。
他俩还算不错,虽有不足之处,但瑕不掩瑜,只要保持住,院试不成问题。
末了苏源又留下两道题:“尽量这两天完成,我也好批阅一二。”
二人连声应承下来,相携离去。
下午,苏源带着午觉刚睡醒的元宵去外面溜达。
不少村民扛着农具脚步匆匆,看到苏源都会停下来打招呼。
“源哥儿出来玩啊?”
“源哥儿这小闺女长得可真俊,小脸蛋比豆腐还嫩生。”
“源哥儿打算什么时候再要个儿子啊?要我说还是得趁早”
苏源笑而不语,并未理会对方的催生。
他又不重男轻女,有元宵这个小棉袄就已经很满足了。
犹记得宋和璧生元宵的时候,一盆接一盆的血水从产房端出来,把他吓得不轻。
若是可以,他都不打算再生二胎的。
女子怀孕生产本就风险重重,苏源可不打算为了所谓的“传宗接代”的儿子,将宋和璧置身危险之中。
见苏源不应声,那男人眼珠子滴溜转:“源哥儿你就听我一句劝,趁早让你媳妇儿多生几个,最少要两三个儿子,以后也有个照应。”
苏源不着痕迹捂住元宵的耳朵,心下不悦。
偏对方还在喋喋不休:“当初你婶子三年生了三个女娃,我娘都让我把她给休了,当时我就说再怀一个,肯定是男娃。”
他一拍大腿:“嘿你猜怎么着?还真生了个儿子!”
“苏二狗你搁这胡扯什么呢?”黄翠花从家里出来,讥诮道,“你瞅瞅天上,是不是都是被你吹上天的牛?”
苏二狗还真望天上看了眼:“哪有牛?要真有牛,我可不得逮两只回家炖了。”
黄翠花呸一声:“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人源哥儿用得着你在这指手画脚?就瞧瞧你家那三个闺女,瘦成一把骨头,一阵风都能吹跑。”
“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家去管教管教你家那皮猴儿,上个月又来我家偷菜了,好家伙溜得忒快,我拿着扫帚都没追上。”
苏二狗一听扫帚,立马炸了:“你敢拿扫帚撵我家天宝?黄翠花你真当我不敢打女人是吧?”
元宵隐约间听到动静,试图扭身看个究竟,又被苏源摁进怀里。
“该怎么做我心中有数,不必二狗叔指点。”苏源语气略淡,转向黄翠花时添了些温度,“早上婶子送来的菜味道很不错,中午烧了锅汤,我们一点不剩全喝光了。”
黄翠花喜笑颜开:“那敢情好啊,你要喜欢回头我再给你送些过去。”
苏源笑着说:“那倒不必,家里还有不少菜呢。翠花婶子您忙,我带元宵去村口逛逛。”
黄翠花到了嘴边的话重又咽回去,点点头目送苏源离开。
苏二狗望着苏源的背影,撇嘴嘀咕:“还是个官老爷呢,脸色说变就变。”
黄翠花没好气地说:“谁让你乱放屁?”
“我说的不是实话吗?哪家丫头片子整天是抱在怀里的,有口饭吃就不错了。”
黄翠花直接开怼:“人源哥儿可是朝廷大官,一年不动身就有几百两银子,你管天管地管到人家头上,怕不是活腻歪了!”
苏二狗目瞪狗呆:“几百两?”
黄翠花也不搭理他,去地里忙活了。
“爹爹?”
稚嫩的嗓音唤回苏源的思绪,苏源垂眸,只见元宵正眼巴巴看着自己。
揉了揉脑后的绒发,苏源脚下不停:“爹爹带你去和小朋友玩。”
元宵眨巴眼:“好哦~”
信步来到村口老榆树下,果然有不少小孩蹲在那里玩拣石子。
轮到的那个小男孩显然是拣石子的一把好手,小石子高高抛起的同时快速一抓,再一把握住呈直线下落的石子。
元宵看得目不转睛,眼睛都忘了眨。
只见那男孩摊开手,旁边传来惊呼,啪啪拍手:“五个!他抓了五个!”
元宵不明觉厉,也跟着拍手:“五、五个!”
元宵的奶声奶气区别于熊孩子的叫嚷,惹得孩子们唰地看过来。
“你是谁,我怎么没看见过你?”
苏源收回落在
LJ
不远处修路村民身上的目光:“我一直在外地,昨日刚回来。”
刚才拣石子贼溜的男孩子指着元宵:“她是你女儿吗?”
苏源微微颔首。
“她真好看,她可以跟我们一起玩吗?”
果然哪个年代都不缺颜狗。
苏源摇了摇头:“她还小,不能和你们一起玩。”
孩子们有些失望,旋即苏源又道:“但她可以看你们玩。”
左右都是打发时间,还不如和这些孩子在一起,至少元宵是开心的。
孩子们欢呼一声,又坐回地上,啪啪拣石子。
他们仿佛急于表现自己,石子儿都抛出了花样来。
苏源好笑不已,被元宵攥住手指,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娘娘~”
便是要回家的意思。
恰好这时那边监工的苏虎过来,同苏源说明修路的情况:“估计要花个七八天时间。”
苏源轻唔一声:“那时候我已经离开了,您直接跟县令打声招呼,派人收工即可。”
苏虎点头:“好。”
苏源看了眼路上忙得热火朝天的村民,和元宵回家去。
第二天,苏青恩和苏北斗再度登门,交上写好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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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源一一点评,末了又针对院试让他们现场作了两首诗。
诗作还算满意,苏源就放他们离开了
离村前一天,苏二狗半夜翻苏家的围墙,被起夜的陈正逮个正着。
苏二狗本就是十里八村有名的二流子,苏虎等人闻讯赶来,当即把他押到祠堂,在苏家列祖列宗跟前赏了他一顿棍棒。
瞧着他奄奄一息的样子,苏源心里那点憋闷悄然减轻许多。
“给大家添麻烦了,夜深露重,大家都回去睡吧。”
看热闹的村民唾了口苏二狗,打着哈欠各自散去。
苏源回了屋,宋和璧刚把给吵醒的元宵哄睡:“怎么回事?”
苏源如实相告,只略去苏二狗的生男生女论,轻拍宋和璧的小臂:“不过是见财眼开,安心睡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宋和璧给元宵掖了掖被子,阖眸睡去。
次日天色将晓时分,苏源一行人再度动身,前往京城。
这个点已经有村民开始修路了,看到马车由远及近,不约而同停下手里的动作:“苏大人一路走好!”
苏源笑了笑,同宋和璧感叹:“五天一晃就过去了。”
虽村里的条件不如府城乃至京城,但远离了勾心斗角和繁重的公务,整个人都解脱了,无事一身轻。
宋和璧捏着苏源制成的木制吸管,元宵抱着小碗吨吨喝着。
她双眸凝在苏源脸上,用逗趣的口吻:“这几年恐怕回不来,或许要等到你致仕,才能得空。”
苏源脑海中适时浮现老年版的自己白发苍苍的模样,默了一瞬:“是我无病呻吟了。”
宋和璧没有错过苏源郁闷的神情,立时捧腹大笑。
笑声清泠泠,溢满欢愉。
苏源抿了下唇,无奈过后眼底亦有笑意涌现。
*
之后的二三十天,苏源基本都在马车里度过。
不太凑巧的是,中途突遇一场瓢泼大雨。
雨幕稠密,完全遮挡了视野,车队也因此滞留在客栈里,哪也去不了。
这让习惯了每日饭后出去溜达的元宵心里跟猫挠似的,趴在窗台上对着外面望眼欲穿。
苏源既心疼又好笑,好在这场雨只持续了三天,三天后天色放晴,车队再度动身。
十五天后,车队在镖师的护送下顺利抵达京城,也不曾再遇到类似怀王那种莫名其妙的人。
向守城士兵出示路引,车队直奔春宁胡同的苏家小院而去。
苏源是赶在宵禁前一刻钟进的城,百姓们基本都回屋睡下了,也没引起周遭邻里的注意。
这几年苏源有让杜必先帮忙打扫院子,家中里里外外半点灰尘都无,直接拎包入住。
这些日子一路舟车劳顿,苏源的生物钟都不管用了,躺下后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
正要翻个身再睡,硬是被什么压醒:“爹爹,不睡啦~”
苏源装听不见,元宵又来扒拉他的眼皮,一副不掀开不罢休的架势。
无法,只得起身。
啃了两个包子,苏源将提前拟好的述职奏折递进宫里。
按以往规矩,外放官员回京述职须得等一段时日才能得到吏部回应,这期间只需老老实实待着就行。
苏源闲来无事,正要回书房看书,陈大过来禀报:“大人,有自称是怀王府的管家来给您送谢礼。”
苏源眼皮狠狠一跳。
真是怕死的碰上送葬的——倒霉透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王爷今儿上早朝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 让奴才一定要把谢礼送到苏大人您手上。”
怀王府管家腆着脸笑:“王爷说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日后只要用得到王爷的地方, 苏大人您尽管说。”
看着一脸和善的管家, 苏源像是生吞了苍蝇。
上不来又下不去,喉咙哽得慌。
“谈不上救命之恩,这些礼苏某受不起,您还是”带回去吧。
管家突然站起来,嗓音尖细:“苏大人您瞧我这记性, 差点忘了王府还有事情等着要处理,这就先行告辞了。”
说罢一拱手, 脚底跟踩了风火轮似的, 眨眼没了踪影。
苏源:“”
苏源抬手揉了揉眉心,让陈正把谢礼丢进库房。
怀王一大早派人送来, 他称不敢收可以,却不能退回去。
若真大喇喇退回去,便是驳了怀王的面子。
要是有人借题发挥,更严重还会成为旁人攻讦他藐视皇族的筏子。
但他委实被怀王的骚操作恶心得不轻。
正头疼时, 手背覆上一抹温热。
苏源扯唇:“今日之后估计就会有人说我已投靠怀王。”
宋和璧弯眸:“那倒不至于。”
“众人皆知怀王无意皇位, 是再淡泊名利不过的一个人,你只是顺路帮了一把,怀王派人来送谢礼,再磊落不过。”
苏源眸底闪过深意:“是这个理。”
凡事都有两面性。
怀王辛苦经营起来的人设确实是锦上添花,同样也会成为累赘。
胸口的郁气消弭无踪, 苏源露出轻松笑意, 说句大不敬的话:“早知今日,我才不让陈正过去帮忙, 任他自生自灭。”
宋和璧乐不可支:“好了好了,下午等娘回来,咱们回宋家一趟。”
苏源应了声好。
苏慧兰是有几分事业心在身上的,一大早就去了如意火锅,打算重新拾起四年前中途折戟的点心事业。
夫妻二人回了屋,一个看书一个练字。
不多时,元宵跨过门槛,径直跑到老父亲跟前:“花花~”
苏源的视线移到元宵身上,只见她手里攥着两朵粉色小花,正颤颤巍巍踮起脚尖,努力把小花送到他眼下。
苏源正要接过,元宵又缩回手。
“怎么了?不是要给爹爹?”
元宵竖起一根手指:“一、一个。”
苏源看了眼靠在榻上翻书的宋和璧:“爹爹娘娘一人一朵?”
元宵嗯嗯点头:“是哦~”
苏源哦了一声,两指小心翼翼地捏着纤细的花茎:“还有一朵你去送给娘娘。”
元宵眯眼一笑,啪嗒啪嗒跑上前:“娘娘~”
宋和璧接过花,rua了小姑娘一把:“谢谢元宵。”
元宵笑得见牙不见眼,粉嫩牙床上的小米牙稚嫩又可爱。
瞥了眼继续练字的苏源,宋和璧放下闲书,把元宵揽到跟前:“爹爹在练字,咱们不打扰他,娘娘陪你翻花绳。”
“好”元宵意识到说话声有些大了,忙捂住嘴,小鸡啄米般点头。
苏源练完一张大字,不经意间抬头。
妻女二人的脸紧挨在一起,神情专注,举手投足透着温馨。
多年前,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拥有这样圆满的生活。
家庭圆满,事业也还差几步之遥便可临近圆满。
再接再厉。
苏源翻开书本,如是想道
午后,苏慧兰从如意火锅回来。
和她一同回来的,还有杜必先。
杜必先进门后难掩激动:“前几日我还在想你何时回来,早上婶子过来,可把我高兴坏了。”
这几年如意火锅的势头很不错,不仅在京城开了两家分店,外地更是有六家分店。
不是没人眼红火锅的生意,只是一来有宋家罩着,二来铺子的东家之一是苏源,甚少有人敢明目张胆找麻烦。
苏源外放头一年,杜必先每隔两个月就会派人送来账册,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之后就没再让他送账册,只每年送来分红即可。
杜必先对苏源的信任那叫一个受宠若惊,今儿得知苏源回来了,连巡视铺子都顾不上,放下筷子就乐颠颠来了。
苏源手肘支在桌面上:“多年不见,杜兄还是一如既往。”
杜必先喝一口茶:“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苏源失笑,谈及正事:“我娘打算继续在铺子上卖点心,你让人多照看着点。”
杜必先一口应下,转而又问起苏源接下来的打算:“这次你应该会留在京城了吧?”
苏源倒没隐瞒:“嗯对,等过些时日吏部下了任职文
依譁
书,我便可上任。”
杜必先瞅着气度不凡的男子,不无艳羡:“我家那几个小子也在读书,不知能考到哪一步。”
苏源听懂他的暗示,回书房拿了几本书:“这上面有我的批注,或许对他们有所帮助。”
杜必先喜出望外,捧在手里跟捧什么大宝贝似的:“多谢源弟!”
苏源轻笑:“我已有表字,杜兄直接唤我的表字承珩即可。”
“承珩,承珩。”杜必先在口中念了几句,赞道,“这表字极好,那我也不客气,直接唤你承珩了。”
苏源略微颔首。
杜必先摸了摸下巴,问起苏源在松江府的政绩:“你可不知道,自从建了公共茅厕,我家那牙行附近再没有腥臊味儿了。”
“还有我的一个旁支族弟,一直念叨着要生个小闺女,不料连生五个都是儿子,可把他气坏了。”
“去年他夫人与人去抚育院,恰好碰上一个合眼缘的小姑娘,生得漂漂亮亮,夫妻俩一合计,就把人带回去了。”
杜必先乐呵着说:“现在我这耳朵总算清净了。”
听多了重男轻女,多生儿子的言论,苏源还是头一回听说连生五个只为生个女儿的人家,颇为稀奇。
又听说在抚育院领了个孩子回去,笑容更甚几分:“除去个别孩子,抚育院的孩子们大多身体康健,也都很懂事。”
杜必先深以为然,感叹道:“只是他们有些不被父母期待罢了。”
苏源摩挲着茶杯:“所以才有了抚育院啊。”
杜必先笑着称是,忽然想到什么:“诶承珩你在松江府可能没听说,去年诚就是被贬为庶人的那位,不知发什么疯,把一个姓刘的妾室给杀了,整间屋子都是血。”
提起刘姓妾室,苏源立马想到刘明珠。
到底是上上辈子的夺嫡赢家,苏源不免对赵进有几分关注,奇道:“他不是被幽禁在宫中,你又如何得知此事?”
杜必先道:“我是听来吃火锅的客人说的。”
苏源眉梢轻挑,能得知宫中辛密,多半有官职在身,火锅的魅力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啊。
“随后周大人就是他正妻的爹上书请一封放妻书,陛下也答应了,结果那周氏死也不肯离开。”
杜必先唏嘘道:“那周氏还真是痴情,也不知这事儿被谁传了出去,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苏源与周氏并无交集,对此并无感触又同杜必先说了会儿话,送走了他。
再看天色,已来不及去宋家,只能等明日。
傍晚时分,京官下值。
苏源正在相看杜必先留下的京城范围内的待售宅院。
随着他娶妻生女,家中下人日益增多,三进院子显然不够用。
趁近日闲来无事,买一座大点的院子,尽快修好搬进去。
正跟宋和璧讨论着,熟悉的笑声由远及近:“源哥儿!源哥儿!你猜我是谁?!”
苏源:“”
宋和璧:“”
一抬头,唐胤已大步跨进门槛,一个大鹏展翅扑上来。
又因宋和璧在边上,不好太过放肆,只能一个急刹车,啪叽撞在博古架上。
唐胤捂着肩膀:“嗷!”
苏源:“”
起身稳住摇晃不止的博古架,苏源啧声道:“毛毛躁躁,走路都不知道看着点。”
方东不紧不慢走进来:“还未下值的时候他就已经收拾好东西,钟声一响就冲出翰林院,跑到春宁胡同都不带喘的。”
又注意到一旁的宋和璧,当即止住脚步,垂眸行礼:“弟妹。”
唐胤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向宋和璧作揖:“对不住啊弟妹,方才是我莽撞了,还请弟妹不要计较才是。”
宋和璧早在刚成婚那一个月就见识到唐胤的活宝属性,又是苏源的好友,哪会计较。
同他二人打声招呼,便自行离去。
书房里只剩三人,苏源同方东拱手:“许久未见,方兄的身量似乎比上次高了些。”
唐胤原地转圈:“我呢我呢,我是不是也长高了?”
苏源:“并没有。”
唐胤脸一垮,忿忿道:“一定是这些日子整理了太多的文书,营养不良,导致我又缩回去了。”
提起文书,苏源来了兴趣:“怎么样,在翰林院这几个月感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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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二月,方东和唐胤参加会试,又一路过五关斩六将,顺利进入殿试。
方东自制力极强,多年如一日地严要求自己,不出意外入了一甲。
弘明帝见他面容俊气,钦点他为探花郎。
至于唐胤,他在天份上本就稍逊于苏源和方东,能走到今天这步,还得多亏了二位好友带飞。
他在殿试中发挥还算稳定,成功位列二甲,又通过了朝考,顺利进入翰林院,成为一名庶吉士。
一如多年前期许的那般,分别只是暂时的,他们终会相聚。
唐胤抓了抓头发,浅绿色的官服衬得他有些傻气:“就那样呗,处理不完的文书还有整理不完的各种典籍。”
提起在翰林院的日子,他就有倒不完的苦水。
“方东还好些,他到底是正儿八经的正七品编修,我一个庶吉士连正经官职都没有,只是俸禄按七品官算,那些个资格比我老的,恨不得把我当成村口的老黄牛使唤。”
“前几天我还被郝治塞了那——么厚一摞文书,几乎一夜没睡,差点死过去。”
唐胤泪眼汪汪地说着,字里行间满是辛酸泪。
倒也不是阴阳他和方东之间的差距,他也清楚自己到底几斤几两,只是单纯抱怨翰林院某些人把自己当成冤大头而已。
“郝治?”苏源从记忆角落里找到这个人,意味不明笑了声,“他在翰林院的倚仗都没了,竟还能这么嚣张?”
唐胤双眼一亮:“源哥儿你也知道郝治?”
方东虽沉默无言,目光却带有好奇。
显然两人都被郝治那个喜欢偷懒耍滑的搅屎棍欺压过。
苏源引人坐下,倒三杯茶:“当年我初入翰林院,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那时他仗着有个侍读学士姨丈,恨不得在翰林院横着走,几次三番与我作对。”
唐胤瞠目:“他还敢刁难你?!”
不是他吹,这十几年来,但凡得罪源哥儿的,哪个有好下场。
郝治是真不怕死啊!
苏源一摊手:“他姨丈被外放,我还没来得及收拾他就去松江府了。”
“难怪呢。”唐胤恍然明悟,嘀咕道,“算他运气好。”
苏源食指轻叩桌面:“若再有下次,你大可将此事告到学士大人跟前。”
方、唐二人入官场满打满算也才四五个月,上值期间除了做事还是做事,对官场的了解肯定不比苏源。
方东有些迟疑:“这样学士大人会不会认为我和唐兄犯懒不愿办差?”
“郝治就是欺软怕硬,不论是学士大人还是侍读学士陆大人都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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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源面目含笑,下了一剂猛药:“难道你们想一直被郝治驱使?”
他二人忙不迭摇头,异口同声道:“不!”
苏源身体后靠:“那不就得了,不必担心,你们是占理的一方。”
唐胤跃跃欲试:“明儿要是他
丽嘉
再来,我就跟学士大人告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东附和点头。
苏源看了眼窗外:“太阳都下山了,你们是留在我家吃饭,还是各归各家?”
唐胤不假思索:“当然是跟源哥儿你一起吃了。”
方东稍稍内敛些,将蹭饭说得冠冕堂皇:“许久未见源弟,也算是叙旧了。”
苏源默了片刻,噗嗤笑出声:“走吧,别在书房闷着了,我带你们去见元宵。”
“元宵?!”唐胤从椅子上弹起来,“是我大侄女不?”
苏源嗯了一声,临出门前警告道:“不许吓到她。”
唐胤哪舍得,连连应声:“好好好,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然后,他就把元宵吓哭了。
元宵眼里包着泪,幼猫似的哼哼,拿屁股对着好像不太正常的怪叔叔,埋进苏源怀里不肯出来。
唐胤:“不是,我就是想抱她一下,怎么还哭了?”
苏源冷冷睨他一眼:“你太丑,吓到元宵了。”
自诩二十四一枝花的唐胤:“???”
方东肩膀抖动,艰难憋笑。
唐兄想女儿都快想疯了,香香软软的小姑娘就在眼前,可不得嫉妒得眼都红了。
以致于元宵只看了他一眼,就扁嘴呜咽出声。
唐胤试图为自己辩解:“源哥儿我不是”
苏源没搭理他,把元宵送回屋。
再回来两手空空,唐胤吸了吸鼻子,垂头丧气。
好在这份气馁没持续多久,饭菜上桌,唐胤又看到了元宵。
美食当前,哪怕元宵用后脑勺对着他,也依旧龇牙傻乐,那模样简直没眼看。
一桌饭宾客尽欢,念着唐胤方东明日一早还要上值,稍歇一会儿苏源就让他们回去了。
唐胤越过苏源肩头,试图再看元宵一眼。
苏源哪能不知他的企图,面无表情地往边上挪了挪。
这下好了,连丁点儿的缝隙都不留。
唐胤:“”
方东看不过眼,硬是把人给拉走了。
苏源正要关门,旁边有个黑影冒出头:“苏大人?”
定睛一瞧,原是胡同里的邻居。
“苏大人您啥时候回来的,咋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
苏源不欲多言,只道:“昨日回来的,今日在家中歇息,并未露面。”
那男子还要再问,被苏源一句“时辰不早了,老叔您快回去睡吧”给打发了。
望着紧闭的木门,男子撇撇嘴:“当了官就是跟老百姓不一样,说话都拽了。”
苏源不知他的腹诽,回屋作了篇文章,洗漱睡去。
次日,苏源带着妻女去宋家。
宋备在外地为官,宋夫人陪同,偌大的宋府只宋竟遥一家。
苏源是掐着点儿来的,坐下没多久宋竟遥就轮值回来了。
看到元宵,宋竟遥大手一拍,抱起她一个飞飞转转。
宋竟遥的妇人陆氏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元宵年幼,你且小心着些。”
宋家祖传耙耳朵,宋竟遥自然也不例外。
娘子一发话,立马放下元宵,退到一边坐下。
宋和璧将平安锁递给陆氏:“这原本是要在青姐儿满月宴上给的,一直耽搁到现在,还望嫂嫂不要嫌弃。”
陆氏性情温和,说话也轻声细语:“青姐儿前几日出门受了寒,在屋里躺着,回头等她好了我再带她登门拜访。”
宋和璧自无异议,她也担心元宵因此被传染了风寒。
不多久,宋觉也带着老妻温氏过来。
六个大人外加三个小孩凑成一桌,热热闹闹吃了顿饭。
饭后,男人去了书房,女人则回后院谈天叙旧。
至于元宵,自有宋竟遥家的哥哥姐姐带着,那两个孩子都很乖,交给他们苏源放心。
直到天擦黑,苏源三人才离开宋家。
马车上,宋和璧低头给元宵扎小揪揪,一心二用:“跟叔公和大哥说了?”
苏源把玩着浅紫色的珠花:“说过了,先叔公说无甚大碍,以后保持距离便是。”
“问题不大。”宋和璧笑笑,将珠花别在元宵的小揪揪边上,“咱们赶紧把院子定下来,争取在你上任前搬进去。”
苏源自是无有不应,等回了家就快速敲定新的住宅。
第二天亲自前往杜家牙行签契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再将契书送去府衙盖了章,如此一座五进院子就到手了。
至于之前那个只住了几个月的三进院子,被苏源转手卖了出去。
杜必先自告奋勇接过修缮的事儿,叫来几个匠人,不过几日就完工了。
不同于当初孤身一人来到京城,连乔迁之喜暖房宴都是一个人,这回亲娘妻女还有其他亲朋好友齐聚一堂,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苏源让下人在饭厅摆了两大桌菜,推背环境,谈笑风生,直到深夜才散去。
回屋里喝完解酒汤,苏源眼角眉梢都蕴着柔和:“今天很高兴,以后也会越来越好的。”
宋和璧站在身后,帮他抽出簪子:“嗯,我信你。”
烛火摇曳,晃出一室温馨。
*
半个月后,苏源的任命下来。
他直接一个二连跳,从正四品跳到了正三品,成功入职工部。
工部掌管营造工程,是六部中油水最多的地儿。
上一任工部左侍郎因年迈致仕,不论是革新派还是守旧派亦或是墙头草中立派都在盯着这个位子。
这些日子以来,吏部的门槛都被踏破了。
其中好些人你给我使绊子,我揭你的陈年老底,为了左侍郎一职斗成乌眼鸡。
今天一大早,又有人借着公务之便溜去吏部。
还没开口拉关系,就被告知工部左侍郎人选已经定下。
那人心存侥幸:“可是本官?”
吏部官员一脸“你在说什么屁话”的表情:“自然不是高大人你。”
高大人不服。
高大人追问。
他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硬生生熬秃了头,还有谁比他更有资格成为左侍郎?
吏部官员一板一眼地答:“是松江府知府。”
“松江府知府又是”高大人不忿的音调陡然抬高,“松江府?!”
吏部官员递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你们跟谁竞争不好,非要跟丧心病狂的那位搞竞争,这不是送上去给人当炮灰么?
高大人眼前发黑,挤出一个笑:“原、原来如此,原是我不配。”
跟苏源比功绩,无异于自寻死路。
罢了,罢了。
还是老老实实熬秃头吧。
一个上午的时间,苏源任工部左侍郎的消息就已在百官之中传了一遍。
武官倒是无所谓,顶多赞一句苏大人的升职速度。
倒是文官,一个个心里像是被刺刺果扎过,又羡又妒。
苏源他又在跳级!
又在跳级!
连跳两级,他属跳跳蛙的不成?!
苏源对文官的心理一无所知,于卯时身着紫色官服抵达午门前。
天色朦胧,官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
苏源刚寻到一处偏僻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身后忽的炸起一声:“苏大人!”
苏源转身,是怀王那张脸。
第一百一十七章
怀王这一声, 立马让苏源成为人群焦点。
苏源忍着芒刺在背的不适,躬身行礼:“微臣见过王爷。”
怀王笑得清雅,似乎从未被苏源下过面子:“苏大人可还满意本王送去的谢礼?那里头有不少是给元宵的。”
苏源眼皮子抖了下。
怀王目露期待:“元宵喜欢我赠她的那些小玩意吗?”
苏源面不改色:“元宵很喜欢, 整日里抱着玩儿不肯撒手呢。”
“元宵喜欢就好, 本王还担心她不喜欢呢。”怀王言语间难掩对元宵的喜爱,忽而又道,“还没恭喜苏大人荣升侍郎。”
苏源不太想同他说话,又顾忌对方的身份:“承蒙陛下看重,微臣定恪尽职守、精益求精”
场面话谁不会说, 只当应付不讨喜的半个上司。
怀王的笑淡去几分,很快又重回嘴角。
“方才本王看到几位皇兄来了, 欲有事相商, 暂且失陪了。”
苏源巴不得,略一拱手:“微臣恭送王爷。”
周遭官员目睹全程, 面面相觑,低声议论不止。
“这人瞧着面生,刘大人可认得?”
“紫袍嫩生脸,想必就是那位新上任的工部左侍郎了。”
“嗐, 上次还是在传胪大典见的他, 那张脸都模糊了,听刘大人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来。”
有人酸里酸气:“真是同人不同命,跟他同届的
依譁
进士都还在翰林院熬资历,他都已经官至三品了。”
“谁让他入了陛下的眼, 又误打误撞得了几件功劳呢。”
“你们说他是不是跟怀王”
大家可都看得一清二楚, 最先是怀王主动上前同苏源攀谈,你来我往说了好一会儿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是说怀王外出办差路遇变故, 被回京述职的苏源救了?”
“怀王如何咱们难道还不清楚,再淡泊名利不过,苏源怕是嫌命长,才刚回京就跟皇子王爷搅和到一起。”
“孰是孰非谁又看得清呢,你们说你们的,我眯一会儿。”
在种种议论猜测中,午门轰然大开。
文武百官鱼贯而入,一改散漫不羁,严肃且恭敬。
苏源独自走在长而深的宫道上,冷不丁被人戳了下后背:“苏源。”
他回头,来人正是林璋。
苏源眸光微亮,拱手见礼:“大人!”
林璋捋须:“如今你我可是平级,不必纠结这些繁文缛节。”
苏源只笑着,心下却不敢苟同。
他们明面上是平级,但不论资历还是年岁,他都要称林璋一声“前辈”。
再有此前林璋多次相助,他再怎么恭敬都不为过。
林璋也没在意苏源的欲言又止,勉励道:“进了工部好好干,做事勤恳些,不要让陛下失望,也别让人捉住话柄。”
苏源有一瞬的忪怔,很快会意:“是,源明白。”
林璋在吏部任职,他是如何在激烈的角逐中成为工部左侍郎,林璋心里一清二楚。
苏源对此并不意外。
在慨叹弘明帝看重之余,建功立业的念头愈发强盛。
俩人边走边说,顺着人流来到金銮殿。
苏源立于文官之中,正三品官行列。
他旁边是一位肤色黝黑,双眼大而有神的中年男子。
似是觉察到苏源的视线,他点头示意。
苏源回以一笑,在脑中调出此人的相关信息。
王一舟,工部右侍郎。
祖辈数代都是匠人,他本人寒窗苦读十数年,实现从手工业者到读书人的阶层跨越,是无数读书人学习的典范。
王一舟人如其名,耿直寡言,甚至有些不知变通,所以大家给他起了个“王木头”的诨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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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属中立派,两派皆不靠拢,兢兢业业办差,颇得弘明帝重用。
通传太监尖细的音调响彻殿宇,打破苏源的思绪:“陛下驾到——”
百官齐跪,行叩首礼。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源混于人群中,上首传来帝王威严的嗓音:“免礼。”
众人起身,衣料簌簌声间或响起。
福公公侍立在旁,念台词:“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旋即有官员出列,躬身行礼,扬声道:“微臣有事启奏。”
弘明帝道一声准,那官员便掷地有声道:“启禀陛下,五日前平康侯之子与人当街纵马,以致八名百姓受伤,两名百姓死于马下,偏纵马者肇事逃逸,受害者家眷求之无门”
显然,此人的身份是御史,行监察百官之责。
苏源垂首肃立,一动不动像个假人,听这位御史大人气势凛然,唾沫飞溅,将那位平康侯之子批判得一无是处。
早已习惯御史台战斗力的官员们眼皮都没动,却都暗戳戳看向平康侯所在方位。
平康侯又怎能忍受他人贬低自个儿的儿子,紧忙站出来,同御史争辩。
“我儿素来温驯谦和,绝不会做出当街纵马的恶事,定是有人冒充我儿,诬陷我儿!”
然御史不仅头铁,口才同样也很铁。
“京城谁人不知平康侯你那嫡子整日里与人斗鸡走狗,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也就你以为他品行端正……”
御史一通输出,平康侯被他怼得脸色发白,末了总结一句:“此子若再不管教,恐会危害社稷,还望陛下严惩!”
紧接着又有数名官员出列,言辞恳切:“请陛下严惩!”
御阶之上,弘明帝怒不可遏,指着平康侯厉喝道:“平康侯,你养的好儿子!”
帝王威严兜头压下,平康侯腿一软,啪叽跪地。
他咽了口唾沫,口舌发干:“微臣不敢,这绝对是污蔑,还望陛下明鉴啊!”
弘明帝对此置若罔闻,嗤声冷嘲:“莫非京城的五干六道成了你平康侯府的不成,肆意纵马伤及百姓,还在此厚颜逞辩,你眼里可还有朕,可还有靖朝王法?!”
帝王一怒,浮尸千里。
金銮殿的空气霎时凝固,呼吸都变得困难。
百官俯首,齐声道:“陛下息怒。”
许是诸位爱卿的安抚起了作用,弘明帝语气微缓:“既然伤了人,致人身亡,理应受到惩处。此事就交由大理寺处理,按律法处置了便是,切不可徇私。”
大理寺卿出列,一派铁面无私模样:“微臣遵旨。”
平康侯深知嫡子的德行,当下慌了神,膝行着上前:“陛下,微臣小儿他还是个孩子,只因年少无知才犯下错事,还请陛下宽恕,日后微臣定好生管教……”
话未说完,御史再度开喷:“我怎么记得你那小儿子已经十六岁了?”
平康侯表情滞住。
御史面露鄙屑:“十六岁都可以成亲生子了,还说什么年少无知,你可真是脸皮都不要了!”
苏源:“”
不愧是御史,杀伤力一个顶十。
平康侯本是个老油条,硬是被他说得面红耳赤,七窍生烟。
“你向陛下求情,可曾想过那些被马伤到的无辜百姓?”
御史笔直跪地,义正言辞道:“还请陛下严惩平康侯之子!另平康侯教子无方,委实不堪重任,平康侯同样得严惩不贷!”
余光中,平康侯呼哧喘着粗气,下一刻将要厥过去。
他眼神怨毒地瞪着御史,恨不得生啖其肉。
与其说是对着御史,倒不如说他不敢将自己对弘明帝的怨怼表达出来,只能发泄在御史的身上。
苏源嘴角微抽,如果他没记错,这位平康侯先祖曾是赵氏皇族的旁支。
爵位三代起降,到平康侯这一代只剩下侯爵。
平康侯借着先祖余荫在朝中谋了个闲职,虽可以上朝,但手头权力几近于无。
不过家门没落并不影响他上蹿下跳,惹是生非。
他加入到守旧派的队伍中,多次跟弘明帝唱反调,为门阀世家对新政的反抗添砖加瓦。
那厢平康侯还在狡辩:“微臣那小儿子素来娇惯,因此养得天真了些”
“不必再说!”弘明帝声线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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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耐溢于言表,“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大理寺一查便知。”
“至于平康侯,你教子无方,亲子犯下错事却一味地为其开脱,不堪为父,也叫朕怀疑你是否能胜任朕臣子的身份。”
平康侯脸色大变:“陛下!”
“纵马一事水落石出前,你便在家中静思己过,想想该如何教导子女,如何为人臣子。”
至于何时回来,他的职位会不会被人顶上,弘明帝只字未提。
不知是不是苏源的错觉,在那冷酷的帝王嗓音下,隐隐透着股得逞的快意。
长指悄然捏紧笏板,苏源紧抿着唇,压下上翘的冲动。
他不得不怀疑,方才御史弹劾,以及弘明帝怒不可遏都是事先计划好的,为的正是把平康侯踢出朝堂。
就在此时,平康侯突然高呼:“奸人害我!”
然后眼一闭,直挺挺倒下。
身体落在地上的闷响,砸得苏源牙齿泛酸。
弘明帝只乜了他一眼,淡声吩咐:“来人,将平康侯送回平康侯府,再捉拿平康侯世子归案。”
旋即有侍卫进来,架着平康侯离开。
金銮殿上一片鸦雀无声。
革新派个个昂首挺胸,像极了斗胜的公鸡,眉飞色舞好不神气。
反观守旧派,个个垂头丧气,噤若寒蝉,与三年前的肆无忌惮大相径庭。
苏源不着痕迹弯了唇。
片刻的静默后,又有官员出列:“微臣有事启奏”
一人接一人,官员们相继禀报政务。
期间有两次引发热烈整齐,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就差撸起袖子干一架了。
苏源第一天上任,全程充当吉祥物,意识恍惚间,仿佛置身菜市场。
在一片嘎嘎叫声中,弘明帝或提问或解答,很快处理完当前政务,开始下一个。
苏源发现,陛下的行事较前几年杀伐果决了许多。
他姑且将这一切归结于大权在握,底气十足。
自从崔之荣被腰斩,守旧派短暂的反弹闹腾后,弘明帝一鼓作气,以雷霆之势连摘好几个三品以上官员的官帽子。
这三年里,弘明帝阴谋阳谋并用,守旧派势力大减,节节败退。
九年前他们堂而皇之地散布谣言,借百姓逼迫弘明帝服软,现在只能龟缩一隅,眼睁睁看着己方势力被大砍特砍。
不论是真服软,还是猥琐发育,伺机而动,都是新政的一大进步。
这三年钦差巡视从未间断,贪官污吏一年少过一年,在新盐引制度和顺来集市的加持下,国库也日益充盈。
只要没人拖后腿,靖朝会越来越好。
“退朝——”
在高亢的唱声中,百官再度行叩首礼:“恭送陛下。”
弘明帝阔步离去,只给众人留下一抹高大背影。
苏源借宽袖作掩,按了按空空如也的肚子。
担心第一天早朝迟到,又或是出什么状况,他没吃早饭就急急出门。
现下腹鸣不止,惹得王一舟几次侧目。
也就苏源脸皮厚,否则定会臊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待陛下一走,王一舟动了动僵直的双腿,声音很轻:“苏大人,早朝前可吃一两个包子垫垫肚子。”
苏源轻咳一声,拱了拱手:“多谢王大人,苏某知晓了。”
王一舟脸上无甚笑意:“苏大人头一回上早朝,不明情况也属正常,待会儿别忘了去工部点卯。”
苏源缓声应是,余光瞥见一片明黄,不必抬头就知道是谁。
“太子殿下。”
太子面容俊朗,眼神锋利又不乏温和。
锋利和温和,这二者明明是相悖的两个词,在太子的身上却得到很好的体现。
有棱角,却不突兀。
在弘明帝的教导下,他是一位合格的储君。
上上辈子太子要是没有意外身亡,哪轮得到满脑子浆糊的赵进。
太子只是从旁路过,沿路都有官员行礼,他只点头示意,很快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苏源收回目光,同王一舟打声招呼,径自出了宫。
他也没回家,只在附近找了个路边馄饨摊,叫了一大碗馄饨,囫囵吃完后匆忙赶去工部。
前脚刚到,后脚就开始点卯。
“苏源。”
听到自己的名字,苏源条件反射举手:“到!”
一时间,其他工部官员看他的眼神格外怪异。
点卯就点卯,怎的还四肢乱飞呢。
苏源故作淡定,实则已经脚趾扣地。
他只是忽然带入小学时,老师挨个儿点名,叫到谁谁就举手喊到。
人群前方,工部侍郎范诩面皮抽动两下,险险稳住表情。
几个深呼吸,面朝众人:“都愣着作甚,点了卯的还不赶紧回去做事!”
大家回过神,纷纷作鸟兽散。
点卯处变得宽敞不少,范诩看向苏源:“你随我来。”
苏源恭声:“是。”
跟在上司身后,一路七拐八绕,来到一间屋前。
范诩推门而入,苏源紧随其后。
当看到屋里一片狼藉,书本以及各种木料丢得到处都是,苏源眼神微闪,踮着脚尖绕开它们,来到桌前。
二人一站一坐,隔桌相对。
范诩没来由地冒出一句:“你那公共茅厕不错。”
苏源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从善如流道:“下官也是在书上看到,借鉴了前人经验。”
范诩嗯了一声,开门见山道:“你初来乍到,对这里的一切尚不熟悉,等会儿我让王一舟领你熟悉工部的相关事务。”
范诩将手边册子打开,翻了几页:“今年城郊别宫还没来得及修缮,就交给你练练手,期间如有疑问,可以找本官或者王一舟。”
想不到上任第一天就有重要差事交到他手上,苏源正色道:“下官领命。”
“至于工期下月初就要完成,下旬太后娘娘要去别宫暂住,你须得小心谨慎,绝不能出什么差错。”
苏源自无不应,再三表示一定能完成任务。
范诩看着信誓旦旦,一脸认真的苏源,到了嘴边的敲打的话再说不出口。
第一次得知苏源,是那年府试。
他办差途径凤阳府,和林璋吃酒时听对方提起苏源此人,字里行间不乏赞赏之意。
当时他不以为意,府案首而已,读书人千千万,考中府案首最终还是名落孙山的不知凡几,苏源读书不过一年,想必走不了多远。
所以他左耳进右耳出,喝杯酒就把苏源忘到了脑后。
时过境迁,现实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当初那个被生父驱逐,痴傻十年的孩子,以六元及第状元郎的身份出现在传胪大典上。
不仅读书,其他方面也都优秀到令人咂舌的地步。
天铃自不必说,单凭一己之力查清盐税案,扳倒崔之荣和诚郡王,其能力便不容小觑。
外放四年不到,一朝回京,又连跳两级成了左侍郎。
这项任命下来,不知有多少人跌破眼镜。
两次二连跳,苏源怕不是什么怪物!
更有甚者,在私底下同他嘀咕:“要不是苏源五官样貌同陛下没有半分相像,我还真以为他是流落在外的皇子。”
话本子上不都这么写,皇帝微服私访,与一貌美女子春风一度,女子暗结珠胎,产下一男婴。
多年后男婴长大成人,通过科举之路走到皇帝眼前。
皇帝看到那张脸,大吃一惊:“嚯,这不是我儿?!”
然后皇帝认回皇子,委以重用
“大人还有何吩咐?”
清润的嗓音劈进耳中,拉回范诩撒足狂奔的思绪。
对上苏源平静无波的眼眸,范诩有些心虚。
他定是被那些老家伙带偏了思路,一天到晚净想些乱七八糟的!
借喝茶掩饰尴尬,范诩粗声粗气:“无事,你且去吧。”
苏源拱手:“下官告退。”
刚出了门,就看见王一舟站在廊下,很明显是在等人。
苏源上前,发现他口中念念有词,听不太清。
踟蹰片刻才开口:“王大人。”
王一舟扭身:“大人应该同你说了吧?”
“说了,这两日就劳烦王大人了。”
“谈不上辛苦,职责所在。”王一舟抬步,“走吧,我领你去熟悉工部底下的四司二库一所。”
四司即营缮清吏司、虞衡清吏司、都水清吏司以及屯田清吏司。
二库即制造库和节慎库。
一所即料估所。
这七处各司其职,分工明确,以保证工部顺利且快速运转。
苏源早有了解,自然知晓这七处走一遭需要多长时间,故而心怀感激:“苏某在此谢过王大人。”
左一声谢右一声谢,搞得王一舟有些无措。
他抓了下头发:“不必言谢,你我二人乃是同级,直呼我名便是。”
苏源从善如流:“好,王兄。”
王一舟还是头一回见这么会顺杆爬的人,愣了几秒继续往前。
因苏源有任务在身,王一舟只领他熟悉营缮清吏司,就放他去城郊别宫了。
随行的还有工部的两个主事。
途中他俩时不时偷瞄苏源一眼,自以为隐蔽,实则苏源一清二楚,只是懒得说。
三人一路快马加鞭,于半个时辰后抵达城郊别宫。
负责修缮别宫的匠人也都是宫中人,见苏
依譁
源一身紫袍,纷纷停下手中活计:“奴才见过大人。”
苏源一挥手:“你们忙你们的,若有问题本官会点出。”
匠人叠声应下,又忙得热火朝天。
身后二主事相视一眼,各有计较。
看来这位侍郎大人并不打算玩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游戏,如此他们也能轻松些。
别宫很大,苏源里里外外检查一遍,将急需修缮的地方记录在案,需要置换的东西也都打上记号,再出来已是傍晚时分。
苏源将册子卷在掌心,对身侧主事说:“本官要求不高,你二人只要按时点卯,盯着别宫别出什么问题就行。”
主事喜不自禁:“大人放心,咱们绝对给您盯得牢牢的!”
如此过了六天。
苏源每日卯时上早朝,下了早朝直奔工部点卯,由王一舟领着熟悉工部,结束后直奔别宫,一直待到傍晚下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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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点一线,忙碌而充实。
原本盯着苏源的那些人揪不到他的小尾巴,只能恨得牙痒痒。
一晃到了四月初一,休沐日。
这些天苏源忙得脚不沾地,回来后倒头就睡,多少忽略了家人。
因过往经历,他极其看重家庭,决定今日带她们出门玩。
暮春时节,日光和煦,暖风轻柔,正适合外出踏青。
一家四口带着吃食上了马车,直奔崇福寺。
崇佛寺旁有一处踏青胜地,年轻人都爱来这里。
马车抵达目的地,苏源率先跳下来,将元宵抱下马车。
元宵脚刚沾地,就兴奋地闷头往前冲。
她今日穿了身粉色小裙子,裙摆蹁跹,加上那不太稳的步伐,活像一只灵动的粉蝴蝶。
苏源在后面喊:“慢点跑,别摔跟头了。”
怕什么来什么。
他话音刚落,元宵一个趔趄砸到贵妇人身上。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元宵!”
苏慧兰刚半个身子探出马车, 见元宵啪叽跌倒,想也不想就往下跳。
宋和璧忙扶住:“娘您慢些。”
苏慧兰那顾得了自己:“赶紧去瞧瞧,可别摔了。”
苏源快步上前, 一把捞起趴在贵妇人鞋面上的元宵。
从上到下细致检查一遍, 连头发丝指甲盖也不放过。
确认无碍,这才转向妇人:“实在对不住,小女刚学会走路,无意冒犯,还请您见谅。”
单从衣着和仆婢数量, 便可知对方非富即贵。
最好对方是个好相与的,要是个难缠的, 可得花些功夫。
左等右等没等来回应, 苏源抬眸看去。
妇人眼神怔怔地看着元宵,眼中有追忆、喜爱、悲痛诸多复杂的情绪。
苏源不动声色抱紧元宵。
直到丫鬟提醒, 妇人才回神,她摇了摇头:“无妨,只是你们做爹娘的要仔细着些,这么小的孩子经不起摔。”
苏源点头道谢, 抱着元宵折身返回:“爹爹让你慢些跑, 你就是不听,今天的桃酥饼减半。”
刚才元宵跟小炮弹似的冲出去,他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捞着。
幸亏她趴在了妇人的腿上,否则定要破皮流血,遭一顿罪的。
元宵趴在老父亲肩头, 朝着身后的妇人眯眼笑, 小手抓握着挥动,像极了招财猫猫。
笑容甜滋滋, 像是从糖罐子里捞出来。
被告知今日份桃酥饼减半,她登时皱起小脸:“不、不要,元宵乖乖。”
苏源却打定主意要扣她四分之一块点心,让她吃点教训。
他无视元宵的撒娇和贴贴,带着家人往踏青地走去。
殊不知,那妇人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们。
更准确一点,是追随着元宵。
她眼神紧紧黏在元宵身上:“翠烟,你看到了吗,那孩子同我笑呢。”
“还有她撒娇卖痴的样子,像极了娇姐儿。”
名为翠烟的丫鬟不知如何作答,悄然红了眼眶。
妇人呢喃着:“翠烟,你说要是娇姐儿的那个孩子还在,应该比她要大上几岁吧?”
翠烟别过脸,抹去眼泪。
这时有一年轻女子带着一个三头身娃娃从不远处走来。
女子将孩子交给丫鬟,转而扶住妇人,暗中观察她的脸色,语带试探:“娘?”
妇人似魔怔了,死死攥住女子的手腕,指甲陷进皮肉中:“我刚才看到一个孩子,她跟娇姐儿很像,和娇姐儿没了的那个孩子也很像”
妇人翻来覆去重复着这几句话,女子一言不发,忍着痛默默陪伴。
忽然,妇人表情一变,变得满是戾气:“都怪那该死的贼人,害了娇姐儿一辈子不说,还纵容贱妾害得她小产!”
“我那外孙女都几个月大了,生得漂漂亮亮,长大了定是个美人胚子,现在只能孤零零地躺在地下”
妇人语气偏激,惹来许多香客侧目。
被丫鬟抱着的孩子更是不住瑟缩,惊恐溢于言表。
女子好说歹说才劝住妇人,婆媳二人相携进了崇佛寺
苏源对妇人的反常一无所知,一家人很快来到河边。
河边有很大一片空地,绿荫如盖,花草幽香,一派怡然景象。
前来踏青的男女孩童错落分布,欢声笑语好不快活。
苏源把野餐布铺在草地上,盛有各类吃食的食盒放在上面。
苏慧兰举起蝴蝶风筝:“元宵,祖祖带你去放风筝好不好?”
元宵正因失去的四分之一桃酥饼闷闷不乐,一听说可以放风筝,立马来了精神:“放!”
苏源抬头:“让陈正去放,您在旁边守着元宵。”
周遭人多眼杂,元宵小小一只被人捂嘴带走都很难发现。
有苏慧兰带着,他也能放心躺平晒太阳。
苏慧兰一口应下,牵着元宵去放风筝。
目送着祖孙俩走远,苏源挽起宽袖,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
仰面朝天,抻长四肢伸个懒腰。
宋和璧侧首:“这些天累坏了吧?”
苏源轻唔一声,感受着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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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身上的舒适感,口吻惬意:“还行,起初有些不适应,慢慢习惯了就好。”
他的适应能力一向很强,已经逐渐习惯了现在的高强度工作。
宋和璧垂眸剥瓜子,发现里头有两个瓜子仁儿,她一粒,苏源一粒。
“我总觉得之前元宵撞到的那个人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具体在哪见过。”
苏源睁开眼:“不过萍水相逢,多半再见不到第二次。”
宋和璧想也是,把瓜子壳丢进小布袋里:“应该是以前陪我娘辗转各个宴会的时候见过,具体是哪家女眷却想不起来了。”
苏源不甚在意,侧身面朝宋和璧,勾住她的手指:“好容易碰上休沐,今晚就在崇佛寺借住,明日再回去。”
宋和璧也正有此意:“正好给咱们一家求个平安符。”
崇佛寺与其他寺庙不同,平安符只有在特定时间才能求到。
偏崇佛寺的平安符十分灵验,百姓有所求,就算是历经千难万险也要求到。
苏源没意见,求个心理安慰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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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闭上眼,头顶有一片黑影倾轧而下:“呦呦呦,瞧瞧这是谁?!”
这么欠揍的声音,不用想就知道是唐胤。
苏源果断出拳,唐胤险险避开,拳头落在他肩膀上。
唐胤吱哇乱叫:“疼!好疼!”
苏源睁开眼坐起身,没好气乜他一眼:“我都没用力,你叫什么叫?”
唐胤立马熄了声,强行挽尊:“听过隔山打牛不?”
苏源:“”
苏源懒得搭理他,朝方东拱了拱手:“方兄。”
又注意到跟在唐胤身后的一对母子,当即会意:“嫂子,英哥儿。”
女子屈了屈膝,牵着英哥儿停在唐胤身畔。
光看英哥儿跟唐胤像了十成十的那张脸,就知道这是一对父子俩。
双方问候完毕,各自席地而坐。
英哥儿去找元宵放风筝了,只留五个大人围坐一圈。
苏源取出杯子,给每人倒了杯自制酸梅汤:“你们怎么来了?”
唐胤抿了一小口,酸得龇牙咧嘴,吸着气说:“这不是正好赶上休沐,我跟方东过来找你玩儿。”
方东嗜酸,几口喝完酸梅汤,意犹未尽:“结果我们扑了个空,你家下人说你们来崇佛寺这边踏青,就跟着一路找过来了。”
苏源轻笑:“倒是巧了,正好这两日玩个尽兴,英哥儿跟元宵也能熟悉些。”
唐胤看着不远处手拉着手看陈正放风筝的元宵和英哥儿,挤眉弄眼:“怎么样,要不我家英哥儿跟你家元宵定个亲,青梅竹马简直不要太好!”
苏源忍住将酸梅汤扣到他脑袋上的冲动:“大可不必,定了亲两人就被绑在一起了,日后不论哪一方有了心仪之人,对另一方都是一种伤害。”
青梅竹马敌不过天降的事儿还少吗,苏源可不愿元宵跟她未来的伴侣成为一对怨偶。
唐胤的妻子岳氏柔声附和:“是这个理,儿孙自有儿孙福,婚嫁之事还是得到了年纪再说。”
宋和璧多看了岳氏一眼,唐胤整日咋咋呼呼,他这妻子倒是个明事理的。
或许真如阿源所说,这两人一负一正,正好互补了。
唐胤托着腮,有些失望:“源哥儿这么聪明,元宵一定也是个聪慧的,若能嫁到我家来嗷!”
苏源一个肘击,淡定收回胳膊,咬牙微笑:“你想得美。”
唐胤捂着肚子缩成一团,无声哽咽的模样惹得众人哄然大笑。
苏源见宋和璧眼睫低敛,低声道:“他就想一出是一出,话不过脑,这么多年一直这样,你就当他脑子不好使。”
宋和璧掩嘴而笑,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多少有几分。”
苏源忍俊不禁,并不同情唐胤。
谁让他乱说话,还觊觎小元宵。
夫妻俩相视一笑,碰了下杯,酸梅汤一饮而尽。
大家吃茶谈天,泛舟湖上,一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苏源看了眼天色:“咱们收拾收拾,去崇佛寺吧。”
众人合力收拾了这一地狼藉,一道上了山。
从山脚到山顶,共有几百级石阶。
苏源背着元宵,唐胤背着英哥儿,一步一个脚印,终于在太阳落山前抵达崇佛寺。
苏源吐出一口浊气,招呼气喘吁吁的亲友:“走吧,再坚持一下,等到寮房就好了。”
一行人踏入寺门,先去正殿象征性地拜了拜佛,又捐了点香油钱。
苏源找上僧人,提出今夜住宿的请求。
僧人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各位施主来得正巧,刚好还剩下五间寮房。”
宋和璧咦了一声,奇道:“我记得崇佛寺有上百间寮房,这几日竟有这么多香客?”
僧人笑道:“前几日有一群从外地来求子的女施主,约摸有好几十人,占了不少寮房。”
苏源眉梢轻挑,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组团求子?
苏慧兰从蒲团上起身,闻言咂舌道:“现在连向佛祖求子都成群结队的来了?”
方东兀自猜测:“她们不远千里过来求子,彼此相伴也更安全些。”
苏慧兰哦了一声:“原来如此,大师您赶紧带我们去寮房吧,歇息一晚明日还要求平安符呢。”
僧人慢声道:“我佛慈悲,施主定能所求皆如愿。”
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七八,但好话谁都爱听,个个挂起笑脸。
崇佛寺和吉祥寺一样,都是由官府督造,归朝廷所有。
它的内部构造也与吉祥寺类同,寮房在正殿后更为偏僻的地方。
途径一片竹林,唐胤惊叹:“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极好!”
僧人道:“这片竹林是由韵达大师栽种,陛下也曾大肆褒奖过。”
唐胤伸手摸了两下,沾沾自喜:“如此也算是沾了陛下的褒奖了。”
岳氏看不过眼,在后面扯了下唐胤的袖子。
唐胤是个耙耳朵,娘子一发话,立即安分下来。
方东见状直摇头:“唐兄这样的,就得有人管着,不然得把天捅个窟窿。”
苏源笑言:“一物降一物,咱们做不到的,有人可以做到。”
说话间,九人来到寮房。
僧人指向前方:“诸位施主的寮房就在前面,每日都有人打扫,被褥也都是干净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源刚要应声,左手边的寮房“咯吱”一声打开。
大家下意识地循声望去,一容貌娇艳的女子打着哈欠靠在门框上:“大师,今晚的素斋做好了吗?”
僧人低头盯着脚尖:“施主还需稍等片刻,待酉时末师兄弟们下了晚课才可开饭。”
女子撇了下嘴,似在不满,吐字不甚清晰,总给人一种刻意的娇媚:“那行吧,大师可别忘了给我们几个送来。”
僧人应声。
女子正要关门,注意到僧人左右的苏源等人:“他们是前来借住的香客?”
僧人答:“正是,这几位施主打算明日求平安符,便夜宿在寺中了。”
女子美眸流转,一一划过苏源、唐胤以及方东,最终停在两个孩子身上。
“呦,这两个娃娃生得可真俊,尤其是这小姑娘,玉雪可爱的,长大定是个美人胚子。”
说着她幽怨地叹口气:“不像我,都二十有五了还未有子嗣。”
苏源短促地眯了下眼,轻扯宋和璧的袖摆。
宋和璧会意,笑着道:“子嗣延绵自有天意,夫人这回来崇佛寺求子,定能心想事成。”
夫人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笑容愈发甜腻,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元宵:“希望我的孩子也能如她这般娇俏可爱。”
宋和璧只笑了笑,没再应声。
僧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还要领这几位施主前往寮房,先行一步。”
女子挥了下手,指间的粉色帕子也随之挥动,引来一阵香风:“好好,去吧。”
说罢“啪”地关上木门,留下一片脂粉香。
唐胤皱着眉毛:“我说”
然而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岳氏揪住胳膊上一块肉,痛得他直吸气:“怎、怎么了?”
面对周遭揶揄的目光,岳氏笑得娴静:“英哥儿玩累了,夫君你抱着他可好?”
唐胤被带偏思路,揉了揉胳膊,抱起一脸不情愿的英哥儿:“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小事一桩!”
苏慧兰年龄比僧人还要大一些,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方才那女子就是外地来求子的?”
僧人回了个是。
又路过几间寮房,僧人总算停下
殪崋
,伸手比划了下:“这五间便是施主们的寮房。”
方东温声称谢,又问:“方才大师说晚饭要等到酉时末,到时候还请大师让人送些素斋来。”
僧人自是无有不应:“施主放心,届时一定给您送来。”
打发了僧人,苏源等人分了房。
苏源和宋和璧一间,苏慧兰和元宵一间,唐胤一家一间,方东一间,最后一间留给随行的陈正。
临进门前,苏源不忘提醒:“明日要早起求平安符,可别睡过了。”
应和声此起彼伏,伴着一声轻响,被隔绝门外。
宋和璧将装有换洗衣物还有元宵玩具的包袱丢到床上,仰头看苏源:“刚才那个女人”
苏源听懂她的欲言又止,抬手理顺她被风吹乱的头发:“不论她们是干什么,都跟咱们没关系,明早求了平安符就离开。”
宋和璧眉头轻蹙:“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一个身份不明朗的女人也就罢了,组团来了几十个,也不知是何目的。
苏源不想让她徒增担忧,故而掩下深思,轻声安抚:“实在不行回头去府衙打声招呼,让人查查她们的身份有没有问题。”
宋和璧揉揉眉心,不再纠结所谓的求子女人:“等会让娘和元宵来咱们屋吃,一家人热闹点。”
苏源应好,取来桌案上的经文,像模像样地看起来。
沉浸在书中,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酉时末,僧人叩响木门:“施主,给您送素斋来了。”
苏源睨了眼轻诵佛经的宋和璧,起身开门。
接过两份素斋放到桌上,又把苏慧兰和元宵的要来,去隔壁叫人。
到底是靖朝四大国寺之一,素斋不仅滋味独特,式样也很精致。
用完饭,元宵趴在床上玩了会儿玩具,才被苏慧兰抱着离开。
苏源对经文不感兴趣,洗漱后直接睡下了。
宋和璧熄了灯,把元宵落在枕边的陶响球往边上推了下,钻进被子里。
寺庙的深夜格外寂静,鼻息间萦绕着佛香,苏源竟感觉比平日睡得更沉。
意识像是被柔软的棉花包裹住,于松软中飘荡沉浮,舒坦得让人想要一睡不醒。
不仅他,宋和璧同样也有此感触。
然而她的警惕心是在多次打猎中磨练出来的,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眼珠不停滚动,试图掀起沉重的眼皮。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她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像是被胶水黏住的双眼总算睁开。
余光中,一片黑影落在床前的空地上。
黑影窸窣,举止鬼祟。
宋和璧想也不想,操起枕边的陶响球砸了过去。
“啊!”
房中响起尖利的惨叫,犹如鬼魅般凄厉。
宋和璧踢开被褥,趁黑影吃痛,向对方攻去。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那黑影身手不错,轻易便接住了她凌厉的招式。
宋和璧眸光泛冷,一脚踹在黑影的腰腹上。
“唔!”
又一声惨叫,惊醒沉睡中的苏源。
苏源听到打斗声,腾一下坐起来:“阿和?!”
正是苏源这一声,让宋和璧的招式有一瞬的迟滞。
黑影一掌拍过去,趁宋和璧吃痛,一个闪身跃出窗子。
“你去看娘和元宵有没有事!”
宋和璧留下这一句,沿黑影逃窜的方向追过去。
苏源扶住胀痛的额角,披衣而起,匆忙赶去隔壁。
经过窗户时,他心存侥幸,伸手推了一把。
虚掩的窗户发出刺响,扎得苏源心口闷痛。
他直接翻窗而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前——
苏慧兰睡得正沉,却不见元宵的踪影。
苏源一颗心跌入谷底。
脑中嗡鸣不止,死命掐着手心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苏源出了寮房,迎面撞上身着中衣的宋和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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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呼吸急促,尾音发颤:“元宵不见了!”
面对再凶猛的猎物都不曾退怯,此时的宋和璧却脸色煞白。
她脑中掠过一道白光,咬牙切齿:“一定是刚才那人!”
“阿源你快去唐胤那边,看英哥儿还在不在!”
苏源心底升起不祥的预感,几步跨到唐胤门前。
也顾不上是否会扰民,重重拍门:“唐兄!唐兄!”
连拍好几下,也不见有人开门,苏源就知道大事不妙。
拉开虚掩的窗户钻进去,果然床上只有唐胤和岳氏,不见英哥儿的踪影。
苏源狂摇唐胤:“唐兄,醒醒!”
没有动静,继续摇。
还是不醒,直接上巴掌。
噼里啪啦几个巴掌,唐胤一个抽搐,从床上弹起来:“谁打我?!”
苏源嗓音冷沉:“唐胤,你儿子没了。”
岳氏被两人的动静闹醒,忍着头疼往边上一摸,脸色骤变:“英哥儿不见了!”
苏源压抑着快要冲破胸腔的暴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元宵也不见了,偷走元宵和英哥儿的人方才出现在我的屋里,被阿和发现了。”
唐胤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跳下床手忙脚乱地穿鞋:“弟妹抓住人了?”
苏源捏紧拳头,骨节泛白:“让他给跑了。”
“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去报官,有官府帮忙,一定能很快找到英哥儿跟元宵!”
岳氏及时拉住直往外冲的唐胤:“你知道是谁偷走了他们吗?”
唐胤愣住。
岳氏憋住泪:“你敢确定官兵搜查不会引来他们的报复,继而对英哥儿和元宵下狠手吗?”
唐胤表情空白,一个八尺男儿硬是落下泪来,暴躁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咱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带走?”
这时,宋和璧沉着脸走进来:“我在咱们房里发现了少量迷香。”
她嗅了两下:“你们房里也有。”
唐胤抓耳挠腮,恨得滴血:“等我抓到他们,一定要让他们五马分尸七窍升天!”
苏源深吸一口气,取下脖子上挂着的龙纹玉佩:“阿和,辛苦你走一趟府衙,将此事报官。”
宋和璧看清玉佩上的纹饰,眼神微变:“那你们”
“他们不曾对唐兄和嫂子下手,显然目标是孩子,我们一时半会还是安全的。”
宋和璧踟躇几秒,转身离开,身形隐没在夜色中。
唐胤急得团团转:“那咱们就在这坐以待毙?”
苏源掐着指尖:“不。”
唐胤没听清:“什么?”
苏源一言不发走出去,在一间寮房门口停下,笃笃敲门。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连叩三次, 毫无回应。
三次不成,再三次。
几息之后,响起不耐的女声:“谁大半夜的不睡觉, 跑来敲门?”
苏源眸光沁凉, 口吻却温和:“在下是前来借住的香客,方才出了点意外,我家娘子让我来确认诸位的安危。”
静默片刻,寮房内亮起微弱烛光。
木门打开,女子立于门后, 只露出大半张脸。
她脸色不太好看,冷冰冰的:“看清了没, 我什么事都没有。”
苏源一眼扫过, 飞快垂下眸:“打搅夫人了,在下这就离开。”
刚转身, 女子忽然叫住他:“诶,你还没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
苏源铁青着脸:“有贼人往我和好友房里吹了迷香,趁我们昏睡之时偷走了孩子。”
女子掩嘴惊呼:“竟有这事?!”
苏源点头,难掩愁绪:“我娘子担心其他香客也遭了贼人的算计, 特让我来瞧瞧。”
说罢, 他深深作揖:“深夜打搅,是苏某唐突了。”
女子漫不经心绕着胸前一缕头发,眼珠转动,在苏源身上流连:“这么说来,你家那小闺女被偷走了?”
苏源面色沉痛:“对, 多亏我家娘子自幼习武, 体质非同一般,才能及时清醒过来, 否则等明日再醒来,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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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没什么事儿,许是那贼人晓得我是来求子的,无儿女傍身,不曾对我动手罢。”
“对了,你们可曾报官?”
苏源:“我家娘子已连夜下山报官。”
“行吧,希望你们能尽快找回孩子。”女子打个哈欠,挥手下逐客令,“我要睡觉了,你别在这杵着了。”
苏源再度致歉,看着木门在眼前重重关上,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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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踏出一步,屋内“砰”一声响。
像是什么重物落地,随后是女子的失声惊呼。
苏源脚下顿了一瞬,往唐胤的寮房走去。
直到进门前,他再没听见重物挪动的声音。
不经意间侧眸,烛火已熄灭,只余沉寂一片。
苏源进门,唐胤就迎上来,急得像是热锅上蚂蚁:“怎么样,你看出什么了没有?”
苏源不答反问:“昨晚你想说什么?”
唐胤脑子转不过弯:“什么?”
岳氏很快反应过来,提醒他:“就是我掐你那阵子。”
唐胤哦了两声:“你说这个啊,我当时想说什么来着对了!”
他一拍脑门,竭力回忆:“我当时是想说那个女人太不端庄了,浑身从头到脚一股子风尘气。”
见好友和娘子直直盯着自己,唐胤有些心虚,急赤白脸地说:“我没去过那种地方啊,她不论是说话还是动作都跟良家女子不一样,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
苏源单手负后:“听那僧人说,与她同行的共有数十人,我猜她们的身份应该都差不多。”
唐胤张口结舌:“几、几十个青青青那什么地方出来的?”
岳氏冷静分析:“一群青楼女子结伴入寺庙求子,想想都十分荒谬。”
“昨日我觉得奇怪,多看了两眼,那女子瞧着不像二十几岁,比我和弟妹还要年轻些。”
苏源颔首,视线落在摇曳的烛火上:“英哥儿好歹也有四岁,个头也不小,两个孩子或者更多,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转移走。”
唐胤一拳锤在手掌心:“那么他们很有可能被贼人藏在崇佛寺里!”
三人两相对视,眼中俱是凝重。
唐胤再想,又觉得不对劲:“可也不能代表孩子就是那些女子偷的啊。”
“只是她们的身份与目的更加可疑罢了。”苏源冷声道,“待官兵过来,那些女子要查,其他香客,还有庙里的僧人也都要接受盘查。”
岳氏忧心忡忡:“这样大张旗鼓,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会不会引来御史弹劾你们几人?”
苏源早有所料,但管不了那么多。
他的孩子一觉睡醒没了踪迹,就算被御史弹劾,他也绝不会放过偷走元宵的人。
想到元宵睁开眼看不到爹娘,而是凶神恶煞的贼人,苏源便心痛难忍。
“况且。”苏源意味深长道,“你又怎能保证,他们不是惯犯?”
唐胤惊疑不定:“你的意思是”
他吞咽了下,强自镇定:“那咱们要不要去看看其他香客怎么样了?”
苏源却径自落座:“看了又能怎样,该偷走的都已经偷走了。”
唐胤哭丧着脸,心里恨得滴血,在屋里走来走去:“要让我知道是谁偷走我英哥儿,我活剥了他!”
苏源掐着指尖:“再过不久官兵就能来了,再急也没用。”
他不能掘地三尺,更没有超能力,与其自乱阵脚,还不如积攒心神,等官兵过来彻查。
长指下意识触碰颈间玉佩,却探了个空。
苏源紧抿着唇,望着如墨夜色神情冷凝,眸色也如同那夜色,深不见底
宋和璧一来一回,小红的马蹄子都快抡出火星子,总算在一个时辰后带着官兵抵达崇佛寺。
守门的僧人见这么多官兵来势汹汹,冷汗直冒,但还是尽职尽责地拦住他们:“你们这位夫人,您为何带着这么多人过来?”
宋和璧面若寒霜:“我的女儿在寺中被人偷走了,为了尽快找到小女,将贼人只能请他们来了。”
僧人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寺庙乃佛中圣地,怎么可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和璧没工夫同他啰嗦,一把推开他,大步踏入寺门。
官兵紧随其后,腰间佩剑咣里咣当,几十人硬是走出成百上千人的气势。
守门的两个僧人在后头大喊:“尔等擅闯寺庙,扰了佛祖清净,佛祖可是要怪罪的!”
宋和璧被他们吵得头疼,停下脚步侧过身:“佛祖怪不怪罪我不知道,但我的女儿要是出了什么事,便是将这崇佛寺翻个底朝天,也泄不了我心中怒火!”
明明是个容貌昳艳,身姿纤细的女子,言语间却满含杀意,硬是叫两个僧人心生畏惧,接连后退几步。
宋和璧冷声吩咐官兵:“先去寮房搜查,再去僧房,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许放过。”
身后的官兵头子抖了抖眉毛,差点把“凭啥挺你一个娘们儿的”说出口。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又想到大人对宋和璧的态度,既恭敬又畏惧,像是在忌惮什么。
京城这片地儿,随便掉下一片瓦,就能砸到一个当官的,想来眼前女子定是身份不凡。
好悬憋住话头,脸上挂起谄媚的笑:“夫人您尽管放心,咱们一定仔细搜查,犄角旮旯也不放过!”
一行人举着火把,很快来到寮房。
官兵挨个儿敲门,砂锅大的拳头锤得“梆梆”响。
不少香客都是带着孩子来的,他们从深度昏睡中惊醒,下意识就要找孩子。
一摸床单,却摸了个空。
这时,门口官兵粗声道:“有孩子在崇佛寺被贼人偷走了,我等奉命前来搜查。”
丢了孩子的香客连滚带爬下床,抓住官兵,像是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官爷,我家孩子也没了,您们可一定要找到那贼人啊!”
大半夜被人从被窝里拽出来,摸黑赶路也就罢了,还被这些个香客缠住不放,官兵烦不胜烦,就差撂挑子不干了。
一扭头又瞧见不远处双手抱臂的凶婆娘,后背一寒,胡乱应了几声,开始做事。
在一片哭嚎抱怨声中,所有的香客都被闹醒了。
方东和苏慧兰自然也不例外。
得知元宵被人抱走,苏慧兰眼前一黑,险些厥过去。
苏源忙扶住稳住她,按捺着汹涌心绪安抚道:“娘您别担心,元宵很快就会回来了。”
苏慧兰泪眼纵横,哭得肩膀直颤:“元宵才那么丁点儿大,要是那些人对她做什么,出个什么意外可怎么是好啊!”
寮房内气氛低迷,宋和璧轻声道:“一下子丢了这么多孩子,一时半会肯定转移不走,孩子们就在崇佛寺里,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苏源给苏慧兰倒杯水:“下山只有一条路,只要让人守住下山的路,一定能找回孩子们。”
这件事已经闹大,绝无开回头箭的可能,他只能闷头往前冲。
唐胤抹了把脸:“咱们都出去盯着,绝不能让那群杀千刀的有任何可乘之机。”
其他人也正有此意,先后出了门。
外面乱糟糟的,不论身份贵贱,所有人都站在外面,由官兵挨个儿搜查。
丢了孩子的
銥誮
香客暂且不提,无甚损失的香客看着官兵出入自己的寮房,心里不爽,放声抱怨。
“孩子丢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一个个跑来搜我们的房间,难不成觉得我们跟贼人是一伙的?”
“贼人的目标是孩子,咱们可都受了无妄之灾,还要大半夜站在外头吹风,真是烦死了。”
“本来还想天亮后求平安符的,被他们这么一折腾,再好的心情都没了,真是晦气!”
“谁让你们乱翻我东西的,你们晓得我夫君是谁吗?我夫君可是当朝五品官,得罪了我你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官兵可管不了那么多,宋和璧可是他们上峰都讨好奉承且忌惮的女人,五品官而已,在京城还真算不得什么。
苏源被那五品官的夫人吵得心烦,疾言厉色道:“今夜有二十几个孩子丢失,定会惊动陛下,你如此阻拦,是想妨碍朝廷办案吗?”
五品官夫人缩了下脖子,下一秒又色厉内荏道:“我又没不许你们搜查,谁让他们到处乱翻的。”
“丢失的孩子本就年岁不大,极有可能被藏在某个角落里,他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五品官夫人在家里向来说一不二,还是头一回被人连怼两回,当即拉下脸:“你又是谁,有什么资格在本夫人面前大呼小叫?”
苏源眉间显出折痕,耐心告罄:“我乃当朝三品官,工部侍郎苏源。”
五品官夫人像是吃了苍蝇,表情格外精彩:“你你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什么,一扭发福的身子藏进人群中。
耳边顿时清静不少,苏源又回到宋和璧身边。
接宽袖作掩,握住她的手。
温热相贴,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不安和焦躁。
不多时,有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真是苏大人?”
苏源转头,来人竟是昨日被元宵“碰瓷”的妇人。
没等苏源应答,她着急忙慌开口:“我的小孙子也被贼人偷走了,还请苏大人一定要帮我把他找回来。”
苏源肃色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犯下这等恶事,定逃不过靖朝律法的惩处。”
妇人退到儿媳身边,哽咽道:“都怪我,是我非要把福哥儿带来,要是他没跟来,也就不会被偷走。”
“娇姐儿的孩子没了,我的福哥儿可千万不能有事。”
苏源听了耳朵,并无深究的意思,眸光流转间看向自称是外地来求子的那群女人。
她们年岁相仿,二十岁到三十岁这样,衣着富贵身姿婀娜,凑在一块儿小声嘀咕,不时朝苏源这边看一眼。
“阿源?”
耳畔是宋和璧的低唤,苏源收回目光,意味不明道:“你说,贼人把孩子偷走,短时间内无法转移下山,一般会藏在什么地方?”
宋和璧沉吟片刻:“后山,亦或是什么暗道暗室之类。”
苏源眼中明灭不定,这时一中年僧人带着几个年轻僧人走了过来。
中年僧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方才正在打坐,不知发生了何事,竟如此兴师动众?”
不用苏源开口,香客们七嘴八舌道明整件事。
中年僧人怒火中烧:“到底是什么人,敢在佛祖面前作恶?!”
“我佛慈悲,希望佛祖能尽快让孩子们平安回来。”
“韵达大师说得对,有佛祖保佑,孩子定能安然无恙。”
“还有那该死的贼人,一定要砍了他们的脑袋!”
苏源随口问了句:“这位韵达大师可是崇佛寺的住持?”
宋和璧视线黏在搜查的官兵身上:“非也,住持年岁已高,这几年寺中大小事宜都由韵达大师主持。”
苏源瞥了眼韵达大师,并未多言,转而趁乱去了之前那女子的屋里。
除去存放衣物的箱笼,其余挨个查了一遍,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苏源悄然退出,心里疑虑却未打消。
不知过去多久,天边出现一抹鱼肚白。
寮房搜查完毕,官兵一无所获,又在韵达大师的带领下前往僧房。
路上,韵达大师信誓旦旦地保证:“诸位放心,若是在僧房里查出什么,不论是谁,贫僧定严惩不贷!”
听到这话,香客们惶惶不安的心情稳定不少。
崇佛寺作为四大国寺之一,僧人有上千人,好在天亮后府衙又派了一部分官兵过来。
上百名官兵将所有的僧房搜查一遍,结果仍一无所获。
压抑在人群中无声蔓延,失去孩子的母亲低声啜泣着,无助且彷徨。
苏源立在人群中,看着往来行走的官兵,喃喃道:“难道真是我错了?”
此前所有的猜测都是片面之词,贼人偷走孩子直接下山了,并非隐藏在香客或僧人当中。
可他的第六感一向很准。
苏源的第六感告诉自己,偷走孩子的人就藏在这些人里。
他们把孩子藏在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只待官兵无功而返,他们便伺机而动,将孩子转移到其他地方去。
上半夜吸了迷香,下半夜又处于高度紧张状态,苏源脑中隐隐作痛,轻啧一声,眼底划过隐忍的痛意。
宋和璧见状,轻拍他的小臂:“这里一时半会出不了结果,要不你先回去睡一觉。”
苏源皱着眉摆手:“叔公那边通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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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和璧嗯了一声:“叔公虽致仕多年,但也留有不少人脉,就算他们下了山,也能寻摸到踪迹。”
苏源尚处于自我怀疑当中,负面情绪如同潮水般袭来:“可天地之大,又如何能”
“阿源!”
苏源唇线平直,反握住她的手,有些自责:“对不起,我太担心元宵了。”
元宵还差几个月才满两岁,抱在怀里也是小小一只,留她一人孤身面对那群穷凶极恶之人,该有多害怕。
宋和璧又何尝不是:“但元宵还在等我们接她回家,再难我们也要撑下去。”
苏源紧咬牙关,甩了甩昏沉沉的脑袋:“我知道,阿和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元宵的。”
见苏源重新振作起来,宋和璧放下心,也没再让他去休息
就在官兵展开轰轰烈烈的搜查时,二十多名孩童在崇佛寺无故失踪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京城。
所有人都知道,这二十多个在夜间被悄无声息偷走的孩童里,有好几个是朝廷命官的孩子。
据知情人透露,前段日子连升两级,风头无两的苏源苏大人的女儿就在其中。
有人同情,自然也有人幸灾乐祸。
“这俗话说得好,祸福相依,苏源这么多年始终顺风顺水,敢情是灾祸都落到了他女儿的身上。”
“休沐日不好好在家休息,非要带着妻女到处乱跑,孩子被偷也是他活该。”
“苏源及其家眷堂而皇之召来官兵,在佛门清净之地大肆搜查,简直目无王法,嚣张至极!”
于是,休沐日结束的第一个早朝上,就有御史弹劾了苏源。
理由是苏源假公济私,威逼府衙发动官兵,搜查香客、僧人以及崇佛寺附近山头,惹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
“苏源作为正三品侍郎,以公谋私,徇私枉法,造成百姓恐慌”御史列出苏源多条罪名,铿锵道,“苏源此番作为,委实不堪为官,还望陛下严惩!”
文官行列中,苏源长身玉立,手持笏板一动不动。
即便因昨日行为遭到御史攻讦,他的脸上依旧波澜不起,漆黑的瞳孔看不出多余情绪。
昨天搜查了整整一日,十二个时辰,从崇佛寺到周边山头,每一个角落都没放过,好些个官兵都累倒了,也依旧一无所获。
这期间,苏源一直不曾合眼。
像极了拉满的弓弦,一触即断。
到今日,还是宋和璧劝他不能缺席早朝,才回苏府匆匆洗漱一番,换上官服赶来上朝。
早在他把龙纹玉佩交给宋和璧时,他就预料到自己可能会被御史弹劾。
但弹劾只是一时的,他做不到让元宵置身危险中太久,还是选择义无反顾地让官兵大张旗鼓地展开搜查。
元宵还未找到,御史又在耳旁聒噪,苏源呼吸略沉几分,出列道:“陛下容秉。”
弘明帝正愁该如何为苏爱卿开脱,眼下见苏爱卿本人站出来,暗戳戳松了口气:“准!”
“微臣以为这场偷盗孩童的背后,是一个有团伙的拐卖组织!”
此言一出,满朝震惊。
弘明帝眼神微变,声音都变得紧绷不少:“苏爱卿此何出此言?”
苏源拱手,细细道来:“前夜微臣夫人与偷盗孩童的贼人交了手,对方身手不凡,绝非常人。”
有人抬杠:“这年头习武的人多了去了,苏大人未免太过武断。”
“没错,这些年本官可没听说过一次性有二十多个孩童失踪,显然是初次作案。”
实在是苏源在朝堂上锋芒太盛,多得是人眼红,他们都巴不得苏源从高处跌落。
看他女儿失踪,被御史弹劾,都迫不及待上来踩一脚。
苏源哂笑,通通无视。
“上百间寮房,不远处又住着僧人,往屋内灌迷香的时候不可能无一人发现,更遑论将迷香的量控制在一定范围,不叫人察觉出来。”
“微臣以
依誮
为,他们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他们是惯犯!”
满朝震惊x2
“原本我还不以为意,听苏大人这么一说,倒是有些怀疑了。”这是心软之人。
“反正跟咱们没关系,听着便是。”这是高高挂起之人。
弘明帝望着下首憔悴疲惫的苏爱卿,思忖片刻道:“既然如此,此事就交由苏爱卿查办,算是将功折罪。”
以防苏源冲动行事,他又下令:“大理寺卿协同办案。”
苏源并大理寺卿领命,其余众人神色各异。
下了早朝,苏源直奔崇佛寺。
到了寺庙,他什么也不说,直奔那女子的寮房。
待女子开了门,苏源径直越过她,走向高高堆积的箱笼。
女子脸色大变:“你干什么?”
苏源不予理会,三两下搬走箱笼,又一脚踹上墙壁。
只听得“哒”一声,墙壁震颤,竟缓缓开出一扇门。
苏源的嗓音冰冷无机制:“她们三十六人,还有韵达,全部捉拿归案!”
第一百二十章
大理寺卿直勾勾瞪着深黑不见底的暗门, 兀自咽了口唾沫。
苏大人怎么晓得这面墙后面藏着一扇暗门?
还有韵达大师,他可是出了名的慈悲为怀,苏大人又是如何断定他与此案有关?
就在这时, 女子见事情败露, 面露骇然,想也不想闷头直往外冲。
苏源眼疾脚快,一脚将其踹翻,毫无怜香惜玉一说。
苏源一个眼风扫向大理寺卿,搞不懂这时候他怎么能走神:“齐大人!”
大理寺卿从乱成一团的思绪中抽回神, 手忙脚乱摁住扑腾个不停的女子,向门外吆喝:“愣着作甚, 还不赶紧去捉拿要犯!”
官兵奉命散去, 捉拿那三十六位“求子”夫人。
其他三十五位求子夫人见势不妙,想趁乱跑路。
然官兵是有几分本事在身上的, 几个回合后,求子夫人逐渐落了下风,十几个回合后,被官兵钳住双手。
三十六人一个不落, 被官兵用捆猪绳捆起来, 宽敞的寮房挤得满满当当。
房里藏着暗门的那个女子即便被捆住,也还是不安分地挣扎扭动。
她死死瞪着苏源,眼神化为利箭,要将苏源捅出百八十个窟窿眼:“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理寺卿也想知道。
苏源不予理会,淡声道:“齐大人, 咱们进去吧。”
二人同为正三品, 但陛下有令,大理寺卿协助苏源办案, 故而他并未计较苏源言语间的些许失礼。
设身处地想一想,要是他的孩子被贼人偷走,下落不明死生不知,恐怕比苏源更丧失理智。
大理寺卿点了三十个官兵,又留下十人看守这群身份不明的女人。
临进暗门前,他忽然想到什么:“苏大人,韵达大那边?”
苏源看了眼门外,领先一步踏入黑暗:“已经有人过去了。”
见苏源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大理寺卿欲言又止。
如果他没记错,韵达武艺十分高强,可不是这些女子的三脚猫功夫能比的。
“大人?”
官兵见大理寺卿直愣愣杵在原地,小心翼翼喊了声。
大理寺卿一抬头,苏源的身形几乎隐没在黑暗里。
他猛一拍脑袋,实在是刚才带给他的冲击太大,以致于整个人恍恍惚惚,全然不似以往铁血冷酷的齐大人。
“苏大人你慢着些,安全起见还是让人在前头开道吧。”
不得不说,这话点到了苏源的心坎上。
他不会武,要是与贼人在暗道里狭路相逢,躲不开逃不掉,绝对第一个领盒饭。
思及此,苏源停驻脚步,让官兵先行,他本人和大理寺卿一前一后,摸索着往前。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脚踩在泥上,可以听到刺耳的咯吱声,在半封闭的空间里让人毛骨悚然。
暗道很窄,只容一人通过,三十二人一个接一个,弓着腰艰难行走。
大理寺卿一个不慎,差点被小石块绊倒,扶着土壁惊魂不定。
苏源扭头看了眼:“有人带火折子了吗?”
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过后,只听得“哧”一声,暗道里出现一团光亮。
昏暗,微弱,足以驱走大家对黑暗和未知的恐惧。
大理寺卿深吸一口气:“继续走。”
暗道九曲回折,不时转个弯,绕得苏源头都晕了。
空气中的氧气越来越少,大家多少有些喘不上气。
再有暗道总体呈下行趋势,以防倾倒撞到前面的人,还得双手扒拉着土壁,身体上的不适更加重几分。
苏源掐了下掌心,嗓音很低,在土壁的回荡下又能保证每个人都能听见:“大家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很出去了。”
大理寺卿附和:“那些被偷走的孩子都在另一端等着咱们呢。”
想到落入贼手的孩童,官兵们咬紧牙关,继续前行。
不知拐了多少个弯,前面开路的黑脸官兵突然开口:“前面有亮光!”
他疾行几步,入目是一扇木门。
木门有些年头了,光线从裂开的缝隙间涌入,可以看到空气中的浮尘。
黑脸官兵侧耳聆听,隐约有谈笑声,夹杂着带有口音的脏话。
他回头看了眼同伴,重重点头。
多半就是这里了。
消息传到苏源这边,苏源和大理寺卿对视一眼,大理寺卿开启唇语模式:“直接冲出去?”
苏源摇头,对前方的官兵耳语一番。
最前方官兵得令,轻手轻脚地推开破木门。
木门年久失修,发出脆弱不堪的呻.吟
农家小院里,六个壮硕男子围坐一桌,赤着上身喝酒吃菜,不时吐露两句荤话。
旁边还有一张桌子,坐着两个难掩年轻时美貌的中年女子。
“这一趟薅了五十六个孩子,不论是转手卖了还是留着放血,咱们都能分到不少赏银。”
“等领了赏银,我也能去翠红楼快活快活。”
木门就是在这时候响起来的。
离木门最近的络腮胡大汉闪电般转身:“什么人?!”
大家停下谈笑,不约而同看向络腮胡:“你说啥呢?”
络腮胡:“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众人立马警戒起来,眼神凶狠地环视四周。
一丝风吹草动都没有,通往崇佛寺的那扇破门也还是那个样。
“你是喝酒喝迷糊了吧,哪有什么声音。”
“就是,这地方鸟不拉.屎鸡不生蛋,你肯定听错了。”
络腮胡仍未放松警惕:“万一是官府找来了呢?”
“怎么可能,咱们做这一行向来神不知鬼不觉,这么多年也没被发现,更何况谁又能想到崇佛寺里头还有个暗道呢?”
“再说了,就算官兵来了又能怎样,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
“好!”
一片呼声中,络腮胡放下酒杯,一抹嘴往破木门走去。
他微侧着身子,后背弓起,像是蓄势待发的猎豹。
是预备作战的状态。
身后的几个同伙看他那副熊样,吃着菜乐哈哈。
“老胡你可真是真是草木皆兵,这都两天过去,该有的痕迹都被咱们抹去了,就是天王老子也找不到这里来。”
络腮胡老胡仿若未闻,粗短的手指已经抓上木门边缘。
“砰——”
就在老胡将要拉开木门一探究竟的时候,一股大力从另一端袭来。
饶是老胡早有防备,也还是被踹出几步远。
官兵陆续窜出暗道,抽出腰间佩刀,对准眼前八个男女。
大理寺卿气势十足:“大理寺办案,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话虽这么说,却无一人跪地求饶。
有个男人当机立断一把掀了桌子,酒壶碗碟直奔官兵砸过去。
官兵挥刀格挡,杯盘落了一地。
彼时贼人的攻势已到跟前,双方战在一处。
苏源站在官兵身后,快速察看周遭环境。
破败的小院,泛白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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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砖瓦,以及从屋里传出的不甚真切的啼哭声!
苏源眸光骤冷:“齐大人,被偷走的孩子就在那间屋里!”
沿着苏大人手指的方向,是一间柴房。
大理寺卿半信半疑,但还是诚实地捡起一根木棍充当武器:“苏大人我来掩护你,你去救孩子们。”
临行前,苏源看了眼官兵。
贼人身手不错,已经有好几个官兵受了伤,鲜血染身。
刚迈开一步,手里就被塞了柄匕首。
苏源怔了下,大理寺卿坦然道:“你要去救孩子们,这柄匕首可以防身。”
“那你”
大理寺卿挥舞着木棍:“苏大人可别看轻了本官,本官习武多年,杀个人还是不成问题。”
苏源未再推拒,握紧匕首,后背紧贴着墙壁,缓缓朝柴房挪动。
大理寺卿目光如炬,时刻提防着贼人上前。
那边,双方正酣战。
老胡一个战术后仰,避开官兵大刀,冷不丁看见有个小白脸正往柴房走去。
他脸色瞬变,大吼一声:“那小子想要劫货!”
黑裙女子挣开官兵纠缠,直奔苏源冲来。
“苏大人你赶紧进去救人,这里交给我!”
大理寺卿大喝一声,扬起木棍往黑裙女子门面抽去。
官兵突然袭击,八个贼人都没来得及取来武器,只能赤手空拳抵抗官兵。
然黑裙女子身手诡谲,几个回合就有略胜一筹的势头。
这时,苏源已经用石头砸开门上的大锁,闯入柴房。
当看清柴房内的景象,他浑身一震——
几十个孩子被捆作一团,有的四肢蜷缩,瑟瑟发抖,低声抽噎,有的趴在地上,气息奄奄,脸上呈现不正常的红晕。
明显正在发烧。
听到开门声,他们死死埋着头,像极了无助孱弱的小兽。
有个五六岁大小的孩子拼命往后躲,抽噎着:“不、不要打我,呜呜,爹,娘”
这一声像是打开什么开关,又有几个孩子哭着求饶。
“呜呜我知道错了,我会乖乖的,不要打我。”
“好疼好疼,不要再打了呜呜。”
苏源握着匕首的五指倏然收紧,骨节泛起深刻的白。
他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眼神不断在人群中搜寻着,试图发现元宵的身影。
“元”苏源的嗓音沙哑得厉害,发声格外艰涩,短短两个字,就已用尽全身力气,“元宵。”
没有回应。
苏源一颗心沉到谷底,五十几个孩子挨个儿仔细察看,口中不停唤着“元宵”。
最后连英哥儿都找到了,也不见元宵的身影。
突然,苏源视线定格在一处,目眦欲裂。
柴房的角落里,露出一片粉色的衣角。
上面依稀有蝴蝶的绣纹,是苏慧兰一针一线绣上去的。
身后是激烈的打斗,苏源几步冲上前,避开其他的孩子,弯腰一把抱起粉色衣裙的小姑娘。
小姑娘很小一只,软绵绵地趴在他胸口。
元宵闭着眼,面容恬静乖巧。
而在她的左脸颊上,五根手指印几乎覆盖住半张脸,鬓发处还有指甲划伤的血痂。
元宵平日里很爱干净,饭前洗手饭后漱口,小裙子上沾到丁点儿的泥尘都要擦洗干净。
现在她浑身脏兮兮,头发蓬乱,小揪揪不翼而飞,裙摆上更是有大片的脏污。
苏源轻颤着手指,放在元宵的颈动脉。
指尖脉搏的颤动很是微弱,几乎感觉不到。
苏源狠狠闭了闭眼,将元宵抱得更紧。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更加激烈的刀剑碰撞声。
在贼人的嘶吼中,苏源对惶惶不安的孩子们说:“外面是官府的人,稍后会有人带你们回家。”
说罢,一手元宵一手英哥儿,转身出了柴房。
柴房门口,黑裙女子躺在地上不得动弹。
不远处,宋和璧手持长剑,一剑挑飞身形有她两个宽的老胡,另六个贼人也都被官兵卸了下巴,捆成一团。
大理寺卿抹去脸上的血,看向苏源怀里的元宵:“孩子还好吗?”
苏源紧抿着唇,答非所问:“失踪的孩子都在里面,烦请齐大人将他们送回去。”
大理寺卿点头应下。
黑裙女子被大理寺卿卸了四肢,疼得冷汗直冒,嘴里不断冒着脏话。
当看见元宵,她咯咯笑着:“你怀里的孩子,我记得。”
苏源从宋和璧身上收回视线,漆眸如寒星。
黑裙女子吐出一口血:“那天晚上我带她走的时候,她半路上就醒了,哭闹不停,一直喊着爹爹娘娘,还咬了我一口。”
“我最讨厌小孩子哭了,吱吱哇哇像个牲口,所以我直接扇了她一巴掌。”
黑裙女子舔了下嘴角的血,似在回味:“她那小脸可真嫩生,一巴掌下去立马就肿了,还流了不少血。”
“她哭得像个小猫崽子,被我打了一巴掌就再也不敢哭了,一直在抖,真是可怜又可爱。”
宋和璧见苏源带着元宵出来,急忙上前。
刚一走近,就听到这句话。
桃花眼眯起,在黑裙女子的身上打量着,好像在考虑从哪下刀。
然而没等她下手,苏源已先她一步蹲下身。
“啊!”
锋利的匕首齐根隐没,深深嵌进黑裙女子的肩头。
一刀两洞,俗称对穿。
黑裙女子惨叫一声,因四肢被废,只能像蛆虫那样蠕动着。
温热的鲜血呈喷射状溅出,在苏源的脸上落下星星点点的痕迹。
苏源向来厌恶鲜血,多年前更是因为那场追杀一度对红色ptsd。
这一刻,他鼻息间萦绕着浓郁的铁锈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苏源稳稳抱着元宵,并遮挡住英哥儿的视线,手腕缓慢转动。
黑裙女子张大嘴无声嘶吼,浑身抽搐着,蜷成一只虾。
苏源眼睫低敛,嗓音平缓:“所以是你,偷走了元宵?”
黑裙女子被痛苦淹没,压根听不到苏源在说什么。
“元宵脸上的伤,还有她现在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宋和璧眼圈泛红,俯身握住苏源的手腕:“阿源,她是重要证人,不能死了。”
苏源抬眸和宋和璧对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水光。
在宋和璧的注视下,过了好半晌,黑裙女子已经疼得晕过去,他才嗯了一声:“好。”
又一道令人心惊肉跳的“噗哧”声,苏源收回手,同时也收回了匕首。
黑裙女子硬是从昏迷中疼醒,看苏源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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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里所有人都在看着苏源。
分明是残忍的举动,他们却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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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责。
光从黑裙女子方才的形容,便可知苏大人的女儿这几天吃了多少苦头。
要是他们的孩子遭受这样残忍的对待,估计扒皮拆骨的心思都有。
苏大人捅刀,因为他是一名父亲,憎愤之下为女报仇。
苏大人留黑裙女子一命,因为他是朝廷命官,必须顾全大局。
大理寺卿嘴角抽搐,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番心理斗争后,他选择了无视。
苏大人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只是以牙还牙罢了。
黑裙女子本就不是个东西,留一口气回大理寺受审就行。
就在大家胡思乱想的时候,苏源已经站到一边,低着头让宋和璧给他擦脸。
“元宵的情况很不好。得尽快医治。”
宋和璧眼中难掩心疼,看向大理寺卿:“我已让人押送韵达回去,这边就交给大人您了。”
大理寺卿愣了下,隐约明白了什么,连连点头:“孩子要紧,你们赶紧带她去看大夫,这里就交给本官。”
苏源道了声谢,带着元宵和英哥儿离开。
目送着苏源一家离开,大理寺卿恢复铁面冷酷模样,嫌恶地绕过黑裙女子,像是避开什么脏东西。
“将这几人带回大理寺关押,相关物证也都整理齐全,还有屋里的孩子,尽快联系上他们的家人,在此之前先送他们去医馆。”
有元宵的惨状在前,大理寺卿都不用进去,就能想象到那些孩子的样子了。
络腮胡老胡仍不安分,像一条长虫不停挣扎,骂完苏源骂大理寺卿,骂完大理寺卿骂官兵。
大理寺卿听得脑袋疼,直接让人脱了臭袜子,堵住他的嘴。
世界顿时清静下来
小院地处城郊,骑马进城找大夫也得花上两刻钟时间。
苏源不知第多少回探上元宵额头,似乎越来越烫,灼得掌心刺痛。
“元宵的情况刻不容缓,你且先带她看大夫,我稍后就到。”
平心而论,苏源的骑术远不如宋和璧。
宋和璧骑马快且稳,可在最短时间抵达医馆。
宋和璧自是明白苏源的良苦用心,一口应下:“把孩子给我,还是咱们惯用的那家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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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源递上元宵,眉目清寒:“好,我记下了。”
来之前宋和璧就让人准备了小斗篷,她把元宵裹进斗篷里,翻身上马。
一手抱着元宵,单手稳稳勒住缰绳,一夹马腹,小红眨眼就跑出一段距离。
苏源伫立在原地,面无表情。
直到袖摆被人拽了下:“苏叔,我想爹娘了。”
英哥儿脸上挂着泪,哭得直打嗝。
好好一个乐淘淘的孩子,硬是被折腾得瘦了一圈,唐胤见到可不得心疼死。
苏源摸了摸他的头发:“英哥儿不哭,苏叔已经把坏人送进大理寺,过不了多久就能判刑。”
被关在柴房这两天,英哥儿怕得要死,抱着他苏叔大腿嗷嗷直哭:“苏叔,我差点以为我要死了呜呜呜呜。”
苏源一时无言,温声道:“苏叔送你回你爹娘身边,再去看元宵。”
“元宵妹妹?”苏源嗯了声,英哥儿忙不迭松开他,“那咱们赶快回去。”
苏源抱着英哥儿上马,把人放到身前护着,一抖缰绳疾驰而出。
这个点唐胤还在翰林院上值,只岳氏一人在家。
唐家和苏家一样,打从孩子丢了的那天晚上起,就再也没合过眼。
岳氏脸色白得吓人,走路都有些轻晃。
但在看到英哥儿的那一刻,她几乎是飞奔上前,一把搂住英哥儿。
“英哥儿!”
母子俩相拥大哭,听者伤感闻者落泪。
苏源急着去陪元宵,出言打断:“嫂子,既然英哥儿平安归家,我就先回去了。”
岳氏这才想到苏源刚才一直在旁边,有些不好意思,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多谢你送英哥儿回来,对了,元宵她怎么样?”
苏源沉默一瞬:“不太好。”
一阵风吹来,岳氏隐约闻见血腥味,脸色微变,捏紧了帕子:“那你赶紧回去吧,元宵更为要紧。”
苏源拱手告辞,一路疾驰回了苏家。
房间里,大夫已经给元宵诊完脉,正处理脸上的伤。
苏慧兰远远站在珠帘边上,死死捂着嘴,不让哭声泄露。
宋和璧则满脸担忧地握着元宵的小手,下眼睑的深色昭示着严重缺乏的睡眠。
苏源进来时,大夫上完药膏,将剩余部分交给宋和璧:“早中晚三次,涂抹在伤处,另老夫开的药每日早晚两次。”
宋和璧捏着小瓷瓶:“多谢大夫。”
大夫摆摆手,又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圆肚药瓶:“这是祛疤的药膏,小孩子也可以用,坚持半个月就能疤痕全消。”
宋和璧再度称谢。
诊断完毕,大夫起身告辞。
苏源送他到门口,又折返回去:“大夫怎么说?”
苏慧兰一瞬不瞬地看着元宵:“大夫说元宵高热是受了惊吓,昏迷是因高热导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源屈指轻蹭元宵的右脸颊:“放心吧,参与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有这句保证,两人都放下心。
在床前陪了会元宵,午后不久,临公公来苏家传话,弘明帝召他进宫。
苏源褪去染血的袍子,换上更为正式的官服,随临公公一道进了宫。
依旧在御书房,弘明帝也一如四年前,埋首批阅奏折。
苏源行叩首礼:“微臣拜见陛下。”
弘明帝右手执笔,抬眸喜怒难辨:“朕听说,这些日子你与怀王走得挺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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