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飘忽不定

    诺大的永寿宫正殿前厅里,蔓延着波云诡谲的胶凝气氛,锦思陈述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殿内的气氛瞬间更加紧张起来,贵妃神色郁郁,没有言语,只是沉默地看着前方。

    皇上微微眯起眼睛,眼底隐隐含着一丝怒气,沉声道:“贵妃,你无话可说吗?”

    贵妃突兀地轻笑了一声,众人齐齐向她望去,只见贵妃淡定从容地走到锦思面前,抢过锦思手中的瓷罐,随意地用手指沾了一小坨里面的膏体。

    她低头嗅了嗅,瞟了一眼皇上,开口说道:“这护发香膏是皇商王永财采办,准许其成为贡品是臣妾做的没错,但臣妾只是依章办事,各家皇商竞相呈献,臣妾也是进行甄选后,择优选择了这款白山茶花香膏。”

    “臣妾可是确认了这款香膏完全是无毒无害之物,一则是它的成分,臣妾当时是一一问明过了,主要是山茶花、银丹草等有乌发、抑菌作用的花草,再则臣妾自身本来就非常喜欢这款香膏的气味,沐发时也经常用它,臣妾身边侍候的宫女都可以作证。”

    锦年听着贵妃辩白的话语,胸口起伏了好几下,禁不住满腔的气愤,走上前福了福身:“奴婢锦年叩见皇上,恕奴婢僭越,奴婢斗胆有几句话想说。”

    皇上草草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锦年的目光毫不示弱地迎向贵妃,质问道:“下毒之人必有解药,又怎知道贵妃不是先服用了解药呢?还有刚刚贵妃说自己宫里人的可以作证,但贵妃是他们的主子,奴才当然是向着主子。”

    贵妃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字一字驳斥道:“这香膏属于嫔位以上的份例,其她人都没问题,怎就单单顺嫔一个人有问题,莫不是顺嫔自导自演了这出闹剧?”

    闻言,锦年更加愤懑,说话的声音都发着轻颤:“据…据奴婢探听,其她娘娘不甚喜爱山茶花略淡的香味,齐妃娘娘比较喜欢浓郁的玫瑰味道,而裕妃娘娘大多数是用含有檀香的香膏,至于其她娘娘,奴婢打听不到,但奴婢敢肯定其余几位娘娘很少用这款茶花香膏,只有我们娘娘用了甚多,才中了毒,险些变得痴疯。”

    皇上眉心渐渐拧成川字,他略略思索了下,便吩咐道:“苏培盛,你立刻派人到各宫中,将所有山茶花香膏搜罗齐全,并盘问清楚是否有问题,还有把今晚的值班太医都宣召来。”

    苏培盛连忙躬身道:“是,奴才领命。”话落,苏培盛随即迈着飞快的脚步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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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趁着这空挡,皇上走到舒舒身边,他神色看似平静,但他眼神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忐忑。皇上抬起手想要抚摸舒舒的头发,他关切地问道:“舒舒,你现在身体可会难受?”

    舒舒把脑袋一侧,让皇上的手落空,她作出一副十分抗拒的样子,抿着红唇,闭口不言,完全不理会皇上的问话。

    皇上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他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舒舒。此时舒舒面前站着一个碍眼的人,她气闷地嘟了嘟嘴,勉强动了动嘴角,随口抛出一句答案:“我只有心里头不舒服啊。”

    说罢,她就对着门口刚蹑手蹑脚走进来的鹭夏吩咐道:“你,就是你,帮本宫去倒杯温水,哎,来你们永寿宫这么久,连杯茶水都无人奉上。”

    想悄悄然入殿的鹭夏无奈应了声:“是。”

    殿中的帝妃就这样在尴尬的气氛中沉默无言,两刻钟后,苏培盛终于办好差事,还领着几位太医到了永寿宫。

    苏培盛边快步走进大殿,边扬起拂尘指挥着一个小太监,将从其她妃嫔那取来的山茶花香膏,呈现在大家面前。

    苏培盛清了清嗓子,恭恭敬敬地说道:“回皇上,奴才去了几个娘娘的宫殿,发现锦年姑娘所言不虚,几位娘娘都不怎么用山茶花的香膏,只有熹妃娘娘会喜欢,但熹妃娘娘一向宽容大方,她的份例经常赏赐给身边的贴身宫女。”

    他停顿了下,从摆满香膏的托盘中,端起一罐用盒子精心保护存放的香膏,继续说道:“奴才手中这罐,就是熹妃娘娘赏赐给名叫玉蕊的大宫女使用的,奴才详细审问了她,玉蕊姑娘说她只是偶尔使用,用之后她发现自己比从前更容易躁怒,但玉蕊只以为是每月的妇人晦事导致的,不以为意。”

    在场的人都明白,妇人晦事就是指女子每月例行来的葵水,女子都认为这种事是污秽并且会带来晦气的事情,因此常常羞于口,即使不是因为它导致的身体异常,也都将一些发生的不好的事归咎于它。

    听完苏培盛的一番话,贵妃慢悠悠地吐出一句:“东西都在这,太医也在,就验证验证到底有没有毒。”她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似针尖,刺向顺嫔,“皇上最是中正,可不能偏听顺嫔的一面之词。”

    皇上微微颔首,挥手示意几位太医去检查。

    没过多久,几位太医都得出结论,除了李太医,其他几位太医都摇摇头,表示这白山茶花无毒无害,只是普通的护发香膏,有滋润亮发的作用,其余就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今夜李太医特地留下来值班,就是为了说明真相,他用鄙视的目光扫了几位太医一眼,旋即站出来禀告道:“回皇上,微臣已细细分析过香膏里的成分,里面确实含有天仙子花毒液。”

    他边说着,边拿出两个小瓷罐,扬声说道:“这两个罐子里,一个是天仙子花液,一个是银丹草汁液,几位太医都来闻一闻,辨别下哪一罐是天仙子花液。”

    几位太医纷纷围上来,一个接着一个嗅闻了这两种气味,他们使劲耸了耸鼻子,没有嗅出两者的区别来,就连外观都是无色透明的,太过相似,难以区分。

    终于有一个年轻的太医打了个不雅的喷嚏,他急忙捂住嘴脸,深呼了一口气,才说道:“左边这罐是有毒的天仙子花,微臣刚刚先深嗅了这气体,感到有点胸闷气短,再闻右边这罐的银丹草汁液,则让微臣立刻通窍醒神。”

    太医院很多太医都闻习惯了药草的气味,年老太医的七窍都变得有些迟钝,而这位年轻的太医尚未被麻木,容易受气味的刺激,因此他能辨别出不一样。

    经过太医的验证,皇上犹存疑虑的心顿时消散,但他没有第一时间斥责贵妃,他挂念的目光落在舒舒身上,抬手命令道:“李太医,你现在马上给顺嫔诊脉。”

    李太医二话不说,从药箱里拿出脉枕递给锦思,让她给顺嫔娘娘垫着,就开始再仔细诊脉一番。这两日顺嫔娘娘已服用了解毒汤,身体虽未痊愈,但已无大概。

    须臾后,李太医移开搭脉的手指,露出详和安心的笑容,语气泰然道:“回皇上,顺嫔娘娘身体内虽还有残余一点毒液,但这点毒液不会对顺嫔娘娘造成伤害,再过一个月左右,娘娘的身体就能全面康复。”

    皇上眉峰一皱,还要这么久时间,他担忧地问道:“可会对顺嫔肚中的孩儿造成不好的影响?”

    李太医一脸笃定地回道:“请皇上放心,毒液只存于娘娘脑中,不会流于腹内,对皇子或公主造成伤害。”

    闻言,皇上悬着的心总算镇定下来,随即他看向贵妃,眼底凝着一抹看不透眼前人的漠然:“贵妃,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皇上的声音低沉而平缓,没有大发雷霆之怒气,但透着一股凛冽森然的寒气,殿中之人听了都忍不住惴惴不安起来,陪侍在贵妃身边的鹭夏更是面色忧心忡忡,两只手攥着紧紧地扭成麻花样。

    鹭夏内心畏惧,但还是大着胆子插言道:“即使证明有毒,也不能说明是贵妃下的毒,山茶花香膏又不是我们娘娘制作的,我们娘娘根本毫不知情里面有天仙子花这东西,娘娘素来爱银丹草沁凉的香味,哪能想到香膏里有气味那么相似的天仙子花液。”

    鹭夏愈说愈激动,她恳切的眼神直直地望着几位太医:“你们也嗅不出两种气味的不同,不是吗?”

    几位太医听了这一番话,也颇觉有道理,他们刚刚也没闻出两者的不一样,更何况贵妃娘娘不懂得这些,有可能是制作香膏的作坊弄错了原料。

    皇上并没有被这番话动摇,他在还是阿哥时,虽不曾被皇阿玛派去内务府做事,但他从出生就在宫里生活,和内务府那帮人打过不少交道,他登基后,更是下重手整治了内务府。

    那些皇商进供的物品都要经过重重把关,才能进得了内务府,而内务府在被整治后,一向秉持着无为而治、少做少错的原则,几十年来只会遵循旧例。

    但贵妃执掌半壁宫权后,就立刻增添了新的份例,皇上虽看不透贵妃,但也深谙贵妃做一些事,都是有利益可图,绝不是因为简简单单的喜好让内务府的人去忙活。

    半晌,皇上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贵妃无罪的话,那王姓皇商更加无辜。贵妃,朕不想动用刑罚,也不想浪费时间去一一审讯,不管怎样,都是由你在高位,主导了此事发生,无论如何你都推脱不了罪责。”

    贵妃缓缓走到皇上面前,淡然道:“既然皇上不信臣妾的辩解,臣妾只能……”话未说完,贵妃促然转身走向敞开的门口,所有人只听“扑通”一声,就见到贵妃猛不丁地跪伏在门外。

    她高高举起右手,竖起三指,对着苍茫如墨染的天空,肃然高声道:“臣妾发誓,若我赫佳语蓉有做了毒害顺嫔的事,便叫我不得好死,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受肉/体摧残之苦,死后我的灵魂也将永远不得安宁,下辈子不能投胎为人!”

    静默无声……殿内之人都怔怔地望着贵妃绝然凄厉的背影,这样严重的毒誓比任何辩解都来得可怕和有力,连锦思、锦年的脸上都不由地露出一丝犹疑,难道下毒一事真的不是贵妃所做?

    古人最是看重誓言,他们相信神灵在上,在高高的云层天际中,时刻倾听来自凡间的祈愿和诅咒,更何况生而为人,入世而活,即使有苦难,也凌驾于其他动物之上,谁都怕投胎为猪狗等畜生,下辈子不能轮回转世。

    胶凝的气氛几乎让人窒息,舒舒瞄了几眼身旁的锦思锦年,她们都被贵妃的誓言震撼到,只舒舒这个现代人对此嗤之以鼻。

    她托着下巴,小小声地念叨道:“发誓有用的话,坏事做尽的人一个个都是发誓高手了。那古代设衙门有何用?现代建法院有何用?”

    皇上一时有些踌躇,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贵妃的誓言确实在皇上内心起了一丝波澜,但皇上更多的是想到了三公主和六阿哥。

    三公主和六阿哥还是懵懂无知的年龄,且贵妃在后宫和其她妃嫔结怨已深,他如若对贵妃降罚太重,那落井下石之人则会蜂拥而出,三公主和六阿哥将处于覆巢之下。

    皇上沉吟片刻,目光冷厉地看向贵妃,凛然下旨道:“从今日起,贵妃不再执掌后宫权柄,宫中之事由齐妃、裕妃、熹妃三人分管,再罚俸一年作为惩罚。”

    “另内务府及其他有干系之人,除去职位,杖责五十后,驱逐出紫禁城。”皇上面无表情道,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决定了所有人的命运。

    “呃……呃……”皇上话音刚落,凝滞压抑的大殿内,霍然响起一阵呕吐的声音,是舒舒憋闷了半天,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在这永寿宫的殿内待了那么久,舒舒只觉得满心满肺都是烦躁郁闷之气,接着又听了皇上对贵妃不痛不痒的糟心惩戒,她心中的难受之意仿佛被放大了数倍似的,陡然发作了出来,她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皇上登时站起身,“刷”的一声飞快地来到舒舒面前,急切地呼唤道:“李太医,快来看看。”

    舒舒看见皇上走过来更加地反胃,她一巴掌推开皇上,皇上刚走过来的身子,一时间被推得有些趔趔趄趄起来,皇上随即站定身子,在众人面前被顺嫔直接厌恶地推开,他的面色一时有些讪讪。

    舒舒捂着胸口缓了缓气息,冷冷说道:“我没事,李太医你不用看了。”说完,她就在锦思锦年的搀扶下从座位上起来,低垂着头平淡无波道:“事情已了,臣妾先告退了。”

    皇上却不在意舒舒不悦的脸色,他直接伸手把舒舒的斗篷风帽戴上,全身裹好,臂膀微一用力,将舒舒打横抱了起来,边大步走出殿内,边吩咐道:“备软轿。”

    太医几位看着皇上抱着顺嫔娘娘离开,也跟随在身后慢慢走着。富丽堂皇的永寿宫殿内霎时间寂寞冷清下来,鹭夏扶起还跪在冰冷石砖上的贵妃,戚戚然宽慰道:“娘娘,皇上还是顾念情分的,没有剥夺您的贵妃之位。”

    贵妃淡定地笑着,好似这些都不重要,她冷眼看着皇上和顺嫔离去的背影,满脸讥诮道:“这本就在本宫预料之中,本宫那么良善,怎会毒害孕妇和孩子,本宫是为了顺嫔‘好’啊!”

    “她应该不会再傻傻地相信帝王有爱了吧,与其用尽办法地抓住这飘忽不定的爱情,不如早早地放弃……”贵妃的声音越来越小声,几乎不可闻见。

    贵妃在心里默默叹道:我不想害她的,害这个和自己来自同一世界的人。可那个人却在自己的背后,推着自己不断朝前……朝前。

    舒舒不期然被皇上抱起,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十分气恼地握着拳头,一圈又一圈砸向皇上的肩膀,皇上闷哼一声,还是不管不顾抱着她坐进轿子里。

    这乘轿辇并不宽敞,皇上抱着舒舒进去后,就没剩下多少空间,因此舒舒的肚子紧紧挨着皇上,皇上疑惑的目光定在她的肚子上,刚刚一路抱过来,皇上就觉得自己的身上被不知名的坚硬物什硌着。

    他缓缓伸手摸向舒舒的肚子,里面不是垫了软垫?在抚摸中,奇怪的触感霎时在皇上手中传递,他不禁惊愕失色,纳罕地问道:“怀有孩子的孕肚这么结实吗?跟一根根木头一样?”

    舒舒翻了一个白眼,她解开斗篷,又掀开了自己的裙摆,从底下掏出藤条簸箕在皇上面前晃了晃,“看,是这个簸箕,我还特意选了藤条的,之前是竹条的摸得好冰噢。”

    第62章 梦呓乡语

    四个御前太监踏着不疾不徐的步伐,抬着软轿平稳地走在宫道上。在寂静深幽的黑夜中,只有他们“咯噔咯噔”的薄底靴磨擦着青石砖板的脚步声,还有残星的树叶伴着寒风的沙沙作响声。

    轿子内唯有顶上一盏乞赐封灯在摇曳出晕黄的光线,皇上看着舒舒手中硕大的藤条簸箕,无奈地摇摇头,轻笑道:“难为你底下人给你找了这么一个合适的簸箕,将肚子盖得严严实实的。”

    影影绰绰的烛光中,舒舒迫不得已地紧贴着皇上的身躯,在说完那句话后,舒舒就保持着沉默地看着皇上,他的脸上含着朦胧而闪烁的笑意,望着自己的目光带着暖暖的温情之意,好似他们之前的不愉快已随风消逝。

    莫名的,舒舒心中产生了一种触动——对那个永远都不可能回去的地方的怀念。她把头依偎在皇上的肩膀,喃喃自语道:“我想离开这里了,我想回去了,回去…不要待在这里……”不要在这里当个连小三都不是的小七小八……

    细弱的抱怨声在皇上耳边回荡,皇上伸手把她抱在怀里,跟安抚小宝宝似的,双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这就离开了,马上就回启祥宫了。”

    轿辇确实如皇上所说的,很快就被抬到了启祥宫门前,皇上又再次打横抱起怏怏不乐的舒舒,进了寝殿,弯腰极小心地将舒舒安放在圈椅里,身后跟随的锦思几人忙围至主子身边,利索地伺候主子更衣和洗漱。

    皇上今夜并不打算在启祥宫就寝,待舒舒安适地躺在床榻上后,皇上撩起衣袍下摆,坐在了床头。他抬手轻轻摸了摸舒舒的脸颊,又低头亲了亲她的额角,“睡吧,朕今晚不留宿在这里,不打扰你安寝。”

    舒舒无所谓皇上留不留宿,她的胸口突然像裹了一团火似的,浑身燥热得很难受,头皮也隐隐发胀紧绷起来,她烦躁地坐起身,两只手胡乱地揉搓着自己的头发,霎时一头柔顺的乌发变得乱七八糟,跟鸟窝似的。

    皇上立即把舒舒的手抓住,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舒舒眸中泛着委屈的泪光,瓮声瓮气地低语道:“我头发脏污了,我要洗头!”

    皇上抚弄着她乱蓬蓬的头发,一脸不赞同地劝道:“夜深风露重,现在洗发难免着凉,乖,等明日太阳高升时,再沐发。”

    舒舒却抗拒着把皇上的手拂开,一意孤行地叫嚷道:“我不嘛,我就要现在洗头,你走开。”她边说着,边掀开被子,任性地想推开皇上,就要下床。

    皇上抬手止住她下床的举动,好声好气地温言道:“乖,你的头发很干净,还香香的,不用洗了。”

    听着皇上劝阻的话,舒舒瞬间泪眼蒙眬,湿漉漉的大眼睛就那么执拗地看着皇上,刹那间眼眸里面的泪珠子就“啪嗒啪嗒”地滚落下来,她的眼神中带着很可怜的乞求,好似不沐发是一件非常严重痛苦的事情。

    皇上顿时慌了神,不知所措地伸出手抚摸着舒舒蔓淌满热泪的脸庞,他的心也揪成一团混乱,两人无言对峙半晌后,皇上还是没有同意舒舒的请求,他半哄半劝道:“你乖乖听话,过几日朕就派人接你额娘,进宫陪伴你。”

    后宫妃嫔在怀胎八个月后,妃嫔的额娘才能被恩准进宫。皇上察觉出舒舒有些想念娘家人,她现在怀胎六个月,但是怀着头一胎,内心想必十分惶恐生产之事,早些将舒舒的额娘接进宫,有额娘时时刻刻的关怀,也能有利于舒舒的顺利生产。

    闻言,还在酝酿大哭一场的舒舒登时愣住,她呆呆地瞧着皇上,吸了吸泛着酸意的鼻子,似乎是自言自语道:“额娘?舒舒的额娘吗?”

    “当然,难道你是想让太后来照顾你吗?”皇上笑谑道,嘴角扬起一抹浅笑。

    舒舒傻乎乎地点点头,她还没缓过神来,自己要见到舒舒的额娘了?也不知额娘见到她,会不会发现舒舒的不一样?

    皇上把她重新塞进被子中,隔着被子轻柔地拍着她的胸口,笑道:“你想让皇额娘来照顾你,她老人家可没这份闲情逸致,你就乖乖地等着你额娘来吧。”

    “嗯嗯。”舒舒眨了眨眼睛,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即将见到额娘的惶恐,也不闹着要洗头了。她这副非常乖顺的样子,惹得皇上怜爱地捏了捏她软乎乎的绯红脸蛋,他轻声细语道:“现在闭上眼睛,快睡觉。”

    舒舒情不自禁地打了哈欠,她其实早已困到不行,经历了在永寿宫审问贵妃一事,情绪大起大落,刚刚还哭了一小会,在听话地阖上眼睛不过几息后,就没了动静,香甜地睡着了。

    皇上听着她细密平缓的呼吸声,伸出手仔细地给舒舒掖了掖被角,看着她安静的睡颜,他的眼眸沉沉如水,眼底深处如海一般深邃,令人难以琢磨他此刻的心思。

    就这样静静地对着舒舒凝目了良久,皇上才站起身,放下两边厚实的床帐,只隐隐地映照进一缕颤动的红色烛光,跳跃的烛光晃动下,皇上神色冷漠,面上无一丝暖意,刚才抚慰佳人的温柔面孔已荡然无存。

    皇上转过身刚要抬脚走出寝殿时,身后床榻上传来一声轻唤,似乎是在梦呓。皇上顿时停住脚步,旋身回到床榻上,只见躺着的舒舒嗫嚅着嘴唇,嘟嘟囔囔道:“妈妈,妈妈,你为什么不来看我?是我犯了错吗?”

    在睡梦中的舒舒似乎非常的委屈心酸,虽然没有再流出泪水,但脸上满是凄凄的哀楚,她一直恳切地呼唤着:妈妈,妈妈……

    皇上一怔,皱了皱眉头,他知道有的地方,汉人称呼额娘为“妈妈”,当初贵妃在教三公主和六阿哥说话时,也经常自称“妈妈”,所以皇上不意外舒舒呼唤妈妈。但舒舒这么难过委屈的样子,难道是她额娘对舒舒特别不好?

    皇上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去叫醒舒舒,他又驻留了片刻,直到舒舒的呼吸声平稳安定下来,逐渐陷入沉睡中,除了低弱的呼吸声再无呓语,他才大步走出内室。

    在外值夜的锦思和彩辰见到皇上的身影,立即蹲身恭敬地福了福,两人怕惊扰到主子都没有出声,皇上也同样压低了嗓音嘱咐道:“好好照顾你们的主子。”话落,他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启祥宫。

    ***

    天气渐冷,皇上每隔三日去慈宁宫的晨昏定省也改为每隔五日,而后宫妃嫔们每隔十日向太后娘娘请安的规定早就不再执行,一众妃嫔面见君颜的机会更是寥寥无几。

    今日的慈宁宫安怀堂内,皇上罕见地在煦日刚东升没多久的破晓时分,来到了慈宁宫,没有了往日里时刻端着的冷峻模样,面上似乎有一丝惘然和迷茫。

    太后纳闷地瞧了好几眼,这个大儿子坐在底下待了老半天,还是一言不发,也不知为了何事来她这个慈宁宫。

    太后刚刚用早膳用到一半就被打断,此刻太后也不再用膳,只捧着茶盏,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君山毛尖茶水,瞄了一眼身旁有些心绪不宁的徐姑姑,用眼神无声地询问她。

    徐姑姑偷偷觑了觑坐在那的皇上,今早总管太监林六泽就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告知了她,徐姑姑本想等娘娘用过早膳后,再慢慢把这件事告知太后娘娘,她哪想到皇上一大早就直奔慈宁宫。

    徐姑姑走近太后娘娘,附在娘娘耳边,把贵妃暗下手段毒害顺嫔的事情快速简略地说了一遍,虽徐姑姑没有告知全部的来龙去脉,但浸透后宫几十年的太后娘娘只听了徐姑姑的三言两语,便已清清楚楚在心里分析出事情的所有因果。

    太后垂下眼睫,将茶盖子在茶盏身上轻轻拨了拨,沉吟一会儿后,才低声跟徐姑姑交待了几句,吩咐她去准备一桌膳食和酒水。

    片刻后,太后看着还是一脸木然的皇帝,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温和道:“胤禛,你随额娘来。”

    皇上呐呐地应了声,拖着沉重的步伐跟在太后的身后,两人很快走到了慈宁宫的后花园,这里有一处人工打造的小河流,沿着宫墙凿出蜿蜒曲折的线形布局,在天降雨水后,河流中形成的低洼漩涡将雨水吸纳并下渗储存。河流两旁还种满了可净水的观赏性灌木和花草,即使在白雪皑皑的冬日里,河水也不会凝结成冰面,而是化为融融雪水滋养着两边的花花草草。

    在河流的上方,工匠们精妙奇思地建造了一座小巧玲珑、优美别致的梅花亭,四角攒尖式顶下垂挂着如薄雾般的轻纱,随着一阵阵的飒飒寒风飘飘荡荡。

    亭内柱子上插满一束束洁白素雅的白梅花,四溢出淡淡的高雅幽香,数个精致的铜炭盆用藤条编织的盖笼覆住,只静静地燃烧着炭火,烘得亭内温暖如春,和梅花的幽香相融,越发显得亭子中让人神怡心醉。

    太后和皇上席地而坐,只见蒲草席上放置着一张四方矮桌,上面只摆了几碟子简单的点心,山药茯苓糕、松子奶酥、炸木槿花片、烤鹿脯丝、豆腐皮肉卷等,点心已无热气,只桌子中央的温酒爵里的酒水保持着宜人的温度。

    陶瓷盅里盛满白桃荔枝酒,在氤氲的暖气中,瓷盅里徐徐溢出一缕缕甜丝丝的果香,顷刻见盈满一室。皇上皱着眉头喝下果水,只觉得嘴里腻味到不行,一点酒味都没有的酒真是难喝到极致。

    第63章 瞒心昧己

    “怎么?不好喝?”太后瞥了皇上一眼,眉宇间含着和蔼的笑容。

    皇上勉强浮了一丝笑意:“挺甜的。”话落,皇上执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白桃荔枝酒,但只是盛好放置在桌上,任由温热的酒气飘散开,再慢慢冷却。

    太后看着面前儿子脸上充满郁郁的神色,并未给予宽慰,只惬意地品尝着白桃荔枝酒酸酸甜甜的滋味。亭子外蓦然有一袭凉风吹拂进来,亭柱插缀的一朵白梅花在颤颤巍巍中怒放,不过几息后终究掉落于地。

    皇上抿了抿唇角,从怀中拿出一个画珐琅梅花鼻烟壶,小巧雅致的鼻烟壶上绘有金色、红色、白色三种颜色的梅花,色彩柔和淡雅,是很寻常的一件玩意,算不上奢华精美。

    皇上将鼻烟壶的鼻烟粉倒一点在自己的虎口处,把手放在鼻下,轻轻嗅闻,霎时吸入一股清凉中带点微苦的气味,顿时提神醒脑,消去亭子中弥漫的甜腻酒香。

    太后眼中露出一丝惊讶之色:“这是当年那个鼻烟壶?你还用着它?”

    “嗯,皇额娘所赠之物很好用,儿臣时常把玩,即使儿臣后来拥有数以千计、奇巧奢华的鼻烟壶,都比不上这只鼻烟壶。”皇上点点头微笑道,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鼻烟壶细腻光滑的瓶口。

    当年四阿哥刚一出生,就被送到承乾宫由佟佳贵妃抚养,他承欢膝下十年之久,而后贵妃身体日渐病重,他每日奉药服侍于养母榻前,直到皇阿玛立皇贵妃佟氏为皇后,他则被带离承乾宫。

    三日后,佟皇后病逝,在灵堂上,宫中所有皇子和公主、包括太子,都跪拜在灵堂上为嫡母的薨逝而悲伤痛哭,只有他面无哀戚,跪在不起眼的角落。

    当时只有十一岁的四阿哥,他的内心只有对前路的彷徨和不安,佟额娘死后被尊为皇后又如何?对于此刻的四阿哥来说,已经完全没有干系。他就像皇阿玛棋盘上的棋子,被随意丢到了角落,佟贵妃在时,四阿哥作为安抚她的工具,如今佟皇后病逝,四阿哥却很难回归原路,回到永和宫去重塑母子之情。

    他如行尸走肉般地跪着,眼神空洞地望着佟皇后的梓棺,和旁边其他或哀伤悲嚎、或默默流泪的皇子公主们形成鲜明对比,他面如死灰,脸上没有一点悲伤。

    直到徐姑姑悄悄来到四阿哥身后,塞给他一个鼻烟壶,并低声耳语,叮嘱了四阿哥一句话。

    四阿哥握着手中不起眼的鼻烟壶,想了下,旋即举起袖子假装擦拭眼泪,趁机把鼻烟粉抹到鼻子中和眼睑下,刹那间一股辛酸直冲七窍,鼻涕眼泪登时涌出,热泪不断滚滚落下,旁人只以为他先前只是苦苦压抑,这时才发泄出自己的悲怆,恸哭流涕起来。

    那时候他就清晰认识到自己是一个麻木不仁、冷心冷面的人,即使和佟皇后情同母子相处十年之久,他对于佟皇后的病逝,唯有的感触是可惜她的离去,让自己陷入泥泞不堪的沼泽中,前路将寸步难行、不再平坦。

    “额娘,我昨晚扪心自问了很久,对于顺嫔…对于贵妃,她们的痛苦我感怀不了。”皇上语气平平淡淡地述说道,他恍然而迷惘的目光落在太后脸上,好似在引得太后的认同。

    皇上有些哀凉地叹了声,但口吻却冷淡十足:“我曾经以为我爱重李氏,但当舍弃了那几年的过往相处,李氏只是生育我孩子的女人。而贵妃,原以为我们有过深刻的感情,但没想到和纸一样薄,她也只是后宫中的妃嫔一员而已。”

    听着皇上冷冰冰的话语,太后默思了良久,内心似乎有些触动,她莞尔一笑道:“既然你喝不下这果酒,哀家就亲自给你泡壶茶。”

    闻言,皇上愕然了一瞬,当即拒绝道:“不劳累皇额娘了,让宫人们随意泡一壶茶就好。”

    太后不理会他,命宫女们去取茶叶和茶具来。

    很快就有三个宫女回来复命,一个宫女端着一套天青釉山水图茶具,一个宫女则双手捧托着一瓮梅花雪融水,还有一个宫女捧着一罐正山碧螺春。

    小宫女先将那瓮梅花雪水倒入茶壶中,放置到炭炉上煨着,没过一会儿,就有冒泡似的沸腾声响起。太后提起壶柄,行云流水般地烫了一遍茶具,再取茶匙舀了适量的茶叶放入洁净的杯盏中。

    皇上闻着淡淡的梅花香,愣神地看着额娘泡茶的动作,随着温热的雪水注入,细柔的水流沿着壶的边缘缓缓浸透茶叶,天青釉茶盏里的绿叶徐徐展开,在氤氲的茶气中,额娘雍容高雅的脸庞是那么的美好恬静。

    “哀家看你面色燥热泛红,就喝盏碧螺春茶水,清热去火下。”太后淡然说道,扬手指着皇上面前的一杯茶示意他喝下。

    皇上端起茶盏,看着盏中色泽银绿隐翠的茶水,慢慢地啜了一口,霎时唇齿间满是清甜甘醇的茶香,让人不由地心旷神怡起来,他脸色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没想到皇额娘沏茶的手艺如此拔萃。”

    太后澹然一笑,也端起茶盏,她恍惚地看着清亮如碧的茶水,“胤禛,你可知额娘为何会宫女们泡茶的手艺?当年我小选入宫并没有习得茶艺,我先是侍奉孝昭仁皇后,因梳头利索灵巧,被孝昭仁皇后看重,当了她的贴身侍女。”

    皇上不解地皱了皱眉,不知皇额娘何故提起在孝昭仁皇后身边当宫女一事,几十年过去了,宫中之人只听说过当今的太后是宫女出身,却很少人知道皇额娘那些年侍候人的具体详实,深谙内情的人都讳莫如深,唯恐触怒太后。

    “因为皇上,你的皇阿玛。”太后唇角蕴含着淡淡的嘲讽,她眼底隐隐流露出一丝似嗔似怨的伤感:“刚开始我就是个玩物,先帝完全没有把我放在心上,所以我一步步筹划着,成为他的解语花,成为他难以割舍的人。”

    “胤禛,你是先帝和额娘的儿子,先帝最是寡恩少义,但表面上粉饰装样,不偏不倚,广施恩泽,后宫的女人只有想尽办法独得他恩宠,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直至他仙去,都没有人怨恨过他的冷落。”

    太后眉眼间极其冷淡,恍若议论先帝是非的大不韪话语是一件小事,她微微抬首,直视着眼前的皇帝,断然道:“胤禛,你和你皇阿玛一样,高居皇帝之位就理当是无情无义之人,你不必为底下的人所牵引,只有你一直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冷眼旁观他人的纷争,才不负你的九五之尊。”

    皇上一怔,清冽的眸光凝视着太后,仿佛在瞧一个陌生的人,久久没有转移视线。他的内心深处已被皇额娘这番话深深触动。

    但他还是想驳斥皇额娘那句话——“你和你皇阿玛一样”,自从他回到当年德妃的名下,正式确认两母子的亲生关系,他才真正意识到他的性情缘于他的母亲,他更像他的皇额娘。

    然而皇上不知从何反对这番话,唯有无言以对,母子两人一时间陷入沉默中。太后默默出了会儿神,缓缓道:“酒喝了,茶也喝了,你退下吧。”

    皇上应了声,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儿臣告退,但请皇额娘好生休养凤体,不必为儿臣的后宫繁杂琐事烦忧。”

    太后面露倦意地挥了挥手:“回去吧。”

    ***

    翌日清晨,慈宁宫安怀堂内又来了一拨人,这次不是圣驾,而是皇帝后宫的莺莺燕燕们,静穆庄严的慈宁宫难得呈现出一派花团锦簇、欣欣向荣的景象。

    众妃嫔盈盈福身道:“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娘娘端坐于紫檀木雕松竹梅花纹宝座上,目光淡淡地扫了一圈底下的妃嫔,一个个衣饰华丽、满头珠翠的年轻貌美女子,真的是非常养眼。

    太后抬了抬手,温和道:“都起身,找位子坐下吧。”太后表面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内心暗暗觉得好笑:以前当妃嫔时候,看着别人青春俊美的容颜,恨不得剜上几刀,现在一个个是儿媳妇了,只觉得赏心悦目。

    底下的妃嫔都安安分分地坐着,昨日先是皇上宣告六宫,剥夺了贵妃的权柄,还罚俸禄一年。众人还在疑惑这道旨意,还没缓过神来,接着就是太后派人到各宫宣口谕:明日辰时来慈宁宫请安。妃嫔们听了这双重不知真相的旨意后,更是云里雾里,对今日的请安都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

    轩昂敞亮的殿内角落中摆放着两鼎鎏金透雕蟠龙熏炉,从里头透出丝丝缕缕的沉静馥郁的檀香,袅袅白烟细细散开,静静地沁入心脾,又如白练似的缭绕于宝座之上,将太后的容颜覆上一层高远超脱的佛意。

    太后唇角泛起浅浅的笑意:“哀家今日召见你们,是有话要训诫你们几句,望你们谨记于心。”太后顿了下,抬手端起桌旁放着的粉彩花鸟纹茶杯,慢条斯理地用盖碗撇去热气,轻轻啜了一口茶。

    她深邃幽暗的目光在一众妃嫔身上扫视而过,宛若裹挟着冰霜的寒风拂在妃嫔身上,几个胆小的贵人和常在不由地紧紧攥着手中的绣帕。

    “人在做,天可能顾不上看,但这后宫明里暗里有什么事,哀家都能一清二楚,对于那些个魑魅魍魉的事情,哀家虽然不能第一时间发现,但一旦发现绝不姑息。”太后的语气平和淡然,但她的眼神却隐然含了一层杀意。

    说罢,太后娘娘猛不丁地把眼神落在贵妃身上,冷厉道:“贵妃,你可听明白了?不明白的话,你这几日就陪侍在哀家身边,哀家会好好跟你阐释一番。”

    众人循着太后的目光齐齐看向贵妃,只见贵妃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保持着无可挑剔的恭谨福了福身,坦然自若道:“太后娘娘肯屈尊教导臣妾,臣妾只感激涕零,但饶恕臣妾鲁钝,恐会不能领悟太后娘娘的训诲,反而劳累到太后娘娘。”

    太后漾起一缕奚落的笑容:“贵妃若是那愚笨之人的话,那后宫就再无聪慧的女子了,就这样罢,你也不必自谦,哀家如今年纪大了,头脑变得迟钝,就需要你这样机敏的巧人儿陪在身边,给哀家启发下脑子。”

    其她妃嫔听着太后娘娘和贵妃之间打机锋的话,都紧盯着贵妃的脸,内心都疯狂地暗暗叫着:贵妃是板上钉钉地得罪了太后啊,也不知她到底犯了什么错?

    第64章 厚此薄彼

    贵妃娘娘无视其她人如尖刺的目光,依然端着一副优雅从容的样子,毫不胆怯地直视太后娘娘,欣喜地应诺道:“是,太后娘娘,能陪侍在您身边是臣妾三生有幸,臣妾必定好好侍奉太后娘娘。”

    在说到“好好”两个字时,贵妃蓦然提高了音量,仿若是安然地接受了太后娘娘的命令,又似乎在暗暗宣泄不平的心声。

    太后微微颔首,转而看向正默默作壁上观的舒舒,方才露出几分笑意,眉宇间不再严肃,声音也变得温和慈爱:“顺嫔,你过来,让哀家仔细看看你。”

    舒舒挺着六个月的孕肚缓缓走到太后跟前,刚想行礼就被太后止住。

    “不必行礼了。”太后招招手,示意顺嫔走近一些,殿内的宫女很有眼力劲,立即搬来一个绣墩放置在太后的宝座旁。

    太后娘娘上上下下端详了顺嫔一番,就见她身穿水粉色厚缎小金福字锦袍,围着白狐狸皮围脖,点点淡紫色鸢尾花缀在衣襟袖口,乌黑的头发梳成简单的两把头,发髻中间带着一朵盛开的浅粉色茶花,左右两边各别着金镶珠翠叶形发卡。

    这满头粉的绿的簇拥在一起本是俗艳,但在顺嫔身上恰到好处,衬托得她似芙蓉的面庞更加清丽动人、莹润生辉。除了那高高隆起的肚子,整个人看上去还是婀娜曼妙,粉粉嫩嫩的,如那娇艳欲滴、嫣然绽放的春日桃花。

    太后摘下佩戴的纯金嵌翡翠滴珠护甲,伸出手轻轻抚摸顺嫔的肚子,舒舒浑身像是被电击到似的敏感地瑟缩了一下,她不习惯其他人碰触她的身体,即使是不能得罪的皇太后。

    太后似乎也看出了顺嫔的不适,她刚想收回手指,就见顺嫔的肚子突兀地鼓起一个小包,旋而游动似的在另一个地方又鼓起来。

    “这小家伙可真活泼啊?”太后笑吟吟说道,她生育过几个儿女,自然对这一幕不惊讶,知道小家伙在额娘的肚子里翻身子滚动、伸胳膊踢腿。

    舒舒爱怜地抚了抚肚中疑似小脚丫的鼓包,小家伙感触到母亲在和她互动,更加欢快地游动起来,舒舒粲然一笑:“太后娘娘,她这是饿了。”

    今日舒舒还是一大早就起床,用了丰盛的早膳,但孕妇不经饿,步行到慈宁宫才刚请安没多久,舒舒肚子就又饿了。

    慈宁宫里的宫女们都非常贴心周到,特意为顺嫔娘娘准备了适合孕妇吃的温热营养的汤羹和糕点,可刚来太后就训话了一通,殿中气氛有些紧张静穆,妃嫔们个个如鹌鹑一样低着头不敢四处张望,更何况明目张胆地吃东西,所以舒舒只能忍耐着。

    太后娘娘听了心中暗暗好笑,表面上还是一副慈祥温蔼的样子,她神色温和,眼底似乎还带着一丝宠溺:“是哀家不好,啰嗦了这半天,耽误你肚子里的小家伙用膳了。”

    太后边说着,眼角余光淡淡瞥了一眼引领翘首的妃嫔们,只见她们几个隐隐有些忿忿不平地攥着手中的绣帕,嫉妒地看着顺嫔和太后娘娘其乐融融的光景。

    太后想了想,抬手往后在自己的鬓边摸索着摘下纯金鸾凤衔万字缀珠发钗,向前倾身把它簪在了顺嫔的髻后,浅笑道:“这支金发钗,是当年哀家被封为德妃时,先帝赏赐的,哀家今日慷先帝之慨,将这恩典送给你。”

    舒舒只觉得眼中一道金光闪过,还未看清是何珍物,就被太后娘娘的话语惊诧到,她连忙站起身施了一礼,谦恭无比道:“太后娘娘所赐之物原不应推辞,但这支发钗太过贵重了,臣妾不敢承受这份福气。”

    太后一径笑道:“你放心戴着,这支发钗还不算贵重,哀家就等着你生下一个健壮伶俐的孙儿,不管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哀家都已经备好更多的宝物送给你。”

    “嗯,臣妾多谢太后娘娘。”舒舒乖乖地点点头,欣然接受了这份贵重的恩典。

    太后满意地露出笑容,语意柔缓得如同暖暖的春风:“你怀着身孕辛苦了,就先回宫歇息去吧。”她转头看向徐姑姑:“你陪着顺嫔,替哀家送她回启祥宫。”

    徐姑姑立即应声道:“是,太后娘娘。”话落,她恭敬地走到顺嫔身边,伸出一只手虚扶着顺嫔的手臂,另一只手在顺嫔的背后作出护卫的姿态,她脸上扬起温和的笑意:“顺嫔娘娘,请。”

    “嗯呢,劳烦徐姑姑了。”舒舒轻快地说道,漂亮澄澈的大眼睛弯着月牙儿,声音娇娇甜甜,让人如沐清风。

    殿中余下的妃嫔们目送着徐姑姑亦步亦趋跟着顺嫔身后,虚扶着顺嫔款款走出去的身影,都不知不觉地呈现出一副气哼哼的样子,眼里都快要冒出火星了。

    直到宝座上传来一道沁寒如霜的声音:“你们不必说哀家有失偏颇,对顺嫔另眼相待,也无须忌恨顺嫔,顺嫔如今身子金贵,她为人又一向安分守己,哀家才格外看重她几分。”

    众妃嫔闻言,立即收敛起自己不豫的脸色,端正态度低垂着首,聆听太后娘娘的训诫。

    太后面色肃然,声音威严凌厉道:“如今皇后未归,六宫无主,皇帝登基不过二年,前朝新政初定,你们更要恪守宫规,安常守分,勿再发生龃龉纷争,把后宫弄得乌烟瘴气,惹皇帝烦心,你们记住皇帝去后宫只为散心,不是给你们断官司的。”

    太后娘娘话音刚落,众妃嫔都忙站起身,连贵妃都不再漫不经心,众妃嫔一脸郑重地齐齐回道:“太后娘娘的训诫,字字珠玑,发人深省,臣妾(妾身)必谨遵太后娘娘的谆谆教诲。”

    “嗯,望各位记于心慎于行。”太后顿了顿,森然的面容倏然间冁然而笑,她神色温和道:“过几日万寿节就要到来了,汉人讲究过九不过十,皇帝今年刚好逢二十九,去岁只简单办了家宴,今岁可是要好好大办一场,为皇帝庆贺。”

    这个话题齐妃可是最有发言权的,她这段时日忙得累死累活地可不就是在筹备皇帝的万寿节嘛,连贵妃触怒了龙颜,都无暇去关心。

    齐妃兴致勃勃附和道:“是啊太后娘娘,皇上的生辰之日可是普天同庆的大日子啊,臣妾这些时日特地吩咐了造办处重新烧造了一批瓷器,瓷器的款式臣妾是挑了又挑,务必打造出让皇上眼前一亮的瓷器,臣妾还命令花炮商精心准备了变幻百出的烟火,之前的烟火都太过普通了,不能衬托出皇上的至尊至贵。就连三阿哥啊,课业再繁忙,都挤出时间绞尽脑汁地想了好多样给皇阿玛的生辰贺礼呢!”

    “嗯,齐妃有心了,三阿哥也是个孝顺的孩子。”太后娘娘微微颔首,尽量保持着雍容典雅的仪态,只眼神隐含了一丝不耐烦之色。

    齐妃激动地畅所欲言,整个人手舞足蹈、眉飞色舞地夸夸其词,要不是太后娘娘打断她的话语,她恨不得说上好几个时辰。

    齐妃亢奋的话语戛然而止,她呐呐地动了动嘴唇,眉头不觉抖了一下,脸上净是欢欣和娇羞,她连连应声道:“应当的应当的,臣妾再累,为了皇上也是甘之如饴。”

    众人霎时默然无言,看着齐妃羞答答的样子,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太后娘娘都有些受不了地摆摆手,面持镇定说道:“今日请安就到此,你们跪安吧。”

    众人皆站离座位,屈膝福了福身:“臣妾(妾身)告退。”说罢,都各自散去,慈宁宫终又重返一派庄严静谧的景象。

    ***

    翌日午后,启祥宫里。

    舒舒在用完午膳后,小憩了一会儿就醒来,她昨晚上睡眠太过充足,到了白日便不犯困,只在午后躺上半个时辰缓缓精神。

    舒舒正懒散地倚靠在炕床上,准备松快松快吃个下午茶时,丁来喜匆匆赶到殿外,高声禀报道:“禀主子,翊坤宫的裕妃娘娘、庄贵人、常贵人快来到启祥宫了。”

    裕妃一行人还未至启祥宫,便先吩咐手脚飞快的小太监提前一步到启祥宫,不然贸贸然就踏进启祥宫,顺嫔也无准备。

    舒舒一怔,旋即坐正身子,纳闷道:“裕妃她们来干什么?”舒舒还没在自己宫殿里招待过其她妃嫔,几乎没和后宫之人打过交道,整日关起门来悠闲度日。

    锦思心念转了转,回道:“裕妃她们应该只是上门来看看娘娘,主子你身子不便,奴婢替您去门口迎接她们吧?”

    “嗯,锦思你去请她们到花厅,锦年你膳房让人多备些水果和糕点。”舒舒边说着,边在彩星的搀扶中慢慢挪动着下炕,在锦思、锦年走后,也跟着往外走去,缓缓漫步到花厅。

    不过片刻,裕妃娘娘一行人就翩然而至,人未踏进花厅,裕妃娘娘清亮悦耳的嗓音便响起:“顺嫔妹妹,我们来看看你。”

    闻声,端坐在位置上的舒舒忙不迭地站了起来,对着刚进厅内的裕妃娘娘行礼道:“妹妹给裕妃姐姐请安,裕妃娘娘万福金安!”

    “呦呦呦,使不得,使不得,妹妹快请起。”裕妃急忙上前扶起舒舒,口中快言快语道:“妹妹这么大的肚子,还给我行礼,岂不是让姐姐我不安了?来,快坐下。”

    “姐姐应坐主位,怎么让我坐下了?”舒舒被裕妃搀扶着按下尊位。

    裕妃假装生气道:“在启祥宫里,你才是主,快坐好,别谦让了。”她说完,自个儿走到下首左侧的紫檀木雕鹤鹿同春的靠背椅里坐下。

    等她们都寒暄后,这时庄贵人、常贵人才走上前,屈膝行礼道:“妾身给顺嫔娘娘请安,打扰了娘娘,请见谅。”

    舒舒轻言细语道:“有什么好打扰不打扰的,快请坐下。我怀着这笨重的身子,不能跑也不能跳,我都快要无聊死了,巴不得有人来我这启祥宫,和我聊聊天呢。”

    舒舒说罢,扬了扬手:“锦年,奉茶。”

    “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神佛莫怪。”裕妃一听舒舒的话,忙闭上眼睛合起双掌,念念有词道。随即她睁开眼睛,一副后怕的模样:“妹妹快要生产,将跨那生死坎,这平日里说话可要倍加注意,不能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舒舒愣愣地点点头,只心里暗暗道:有那么夸张吗?

    “当初在长春宫刚见到妹妹,就觉得妹妹你面善好相处,还说要时常往来走动,没想到一直等不到妹妹来我们翊坤宫,这不姐姐就厚着脸皮上门讨茶喝了。”裕妃有些嗔怪地说道,但她喜眉笑脸的,完全没有恼怒的样子。

    “呃……”舒舒刚想解释,就听裕妃又风风火火地说道:“丹芸,将本宫带来的灵芝阿胶、鹿茸人参、金丝燕窝那些个补品呈上来,交给顺嫔的人。”

    裕妃转向舒舒,朗声道:“妹妹,这些东西是姐姐的心意,不算珍贵,你可不要推辞哦。”

    刚想客气地推拒一番的舒舒,只能看着那琳琅满目的精美礼盒在丹芸的指挥下,叠放到角落里的方桌上,码垛成如小山般的高度。

    “姐姐真是大方豁达,妹妹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舒舒说着,双手捧起身旁桌子上的茶盏,向裕妃的方向真诚地致意,随后喝下杯中的茶水。

    等喝完一杯茶水后,舒舒唇齿间满是甜滋滋的味道,原来杯中不是寻常的茶水,而是冰糖金桔雪梨水,喝起来倒是香甜香甜的,但温烫温烫的,喝多了就容易腻人了。

    裕妃望着舒舒喝下茶水,自己也端起茶杯,她定定地看着手中的淡绿釉暗花螭纹杯,心头刹那间涌上一阵酸涩苦辣,她早就听说顺嫔还是贵人时,宫殿规制就是按嫔位所陈设,如今她升为顺嫔,这宫中摆设处处奢华雅致,她的位份明明比之顺嫔更高一等级,可她的翊坤宫相较启祥宫而言,还稍逊一筹。

    再看看茶桌上款待她们的水果和糕点,石榴、棠梨、橙子等这些都不稀奇,但那晶莹剔透、鲜红欲滴的樱桃可不是这个寒冷的季节该有的,而是在夏季时挑选品质优良的,贮藏在冰库里,为了是等到冬天也能吃到这些新鲜的水果,但这些稀少的水果连妃位都没有,只供应养心殿和慈宁宫。

    裕妃暗暗思忖:也不知这些樱桃是养心殿送来的?还是慈宁宫赏赐给顺嫔的?

    裕妃直愣愣地喝完一杯茶,顺了顺胸口,压住了心中的五味陈杂,轻笑道:“妹妹闲着无聊,姐姐倒是有个打发时间的娱戏。”

    “噢?什么娱戏?”舒舒顿时来了精神,她和锦思几个都玩腻了军旗和跳跳棋那些。

    “是叶子牌。”这次是庄贵人插了一句。

    舒舒一脸疑惑:“叶子牌?好玩吗?难不难玩?”

    裕妃转头瞄了庄贵人一眼,示意她接着介绍。庄贵人立即阐述了一番:“这叶子牌最是灵活有趣,它的玩法非常简单,妾身不用说两句,凭娘娘的聪慧,打一局就能上手了。正好我们四人组成一桌,娘娘你不知道啊,平时我们三人很难组成一桌,让那些个宫女来,她们一脸战战兢兢,玩得太不尽兴了。”

    “好啊,好啊,你们快教我玩。”舒舒雀跃地站起身,走到齐妃她们身边,突然舒舒想起一个重要问题,她顿住脚步,有些郁闷地说道:“我宫里没有叶子牌,裕妃姐姐,还要派人到你宫里取来了。”

    这时在一旁的彩星灵光一闪,脆生生地回禀道:“主子,我们的库房里有两副叶子牌,嗯…是内务府在主子搬迁正殿送来的,一副是铜鎏金制作的,一副是玉石制作的。”

    “那你快去取来,就那副玉石的,不要金晃晃的。”舒舒一听,顿时露出心满意得的笑容。

    “是。”彩星应了一声,小跑着去库房了。

    不过一会儿,宫人们就麻利地安排好了一切,他们直接在花厅摆放了一张八仙桌,桌上铺垫着一层厚绸布,色泽润白有着天然纹理的精致叶子牌就堆放了满满一桌。

    舒舒瞧着桌子上那些刻着“条”、“万”、“筒”字样的叶子牌,低声直呼道:“这不是麻将吗?”她虽然没有玩过麻将,但知道麻将的玩法有一个万能公式:M*AAA+N*ABC+DD。按着这个公式,麻将就是个小case!

    “麻将?”庄贵人重复道,她倒是有听说过有人将打叶子牌称为“打麻雀”,因叶子牌最早是作为护粮牌使用的,用来奖励捕麻雀的护粮者,把麻雀将了一军,倒更符合叶子牌玩耍的趣味。

    舒舒笑呵呵道:“嗯,我们那地方叫麻将。”

    裕妃亦是一脸乐呵呵,她语气略带玩笑地说道:“妹妹,你宫里的人倒是准确地很齐全,但是有一样最重要的东西,他们可是没有准备哦。”

    “是什么?”

    “是金瓜子。来,你这丫头叫上几个人,搬一箱过来,一箱才够你主子输的,要不然待会你们还要多跑几趟。”裕妃打趣地说道,指着彩星,遣她去赶快搬来。

    “哼。”舒舒一脸气呼呼,不过并不生气,对着彩星点点头,示意她照着裕妃的话去做。

    四个人纷纷坐下围坐成一圈,“哗啦哗啦”的玉石麻将碰触声响彻花厅,丹芸则站在舒舒的身后,指导舒舒怎么打叶子牌。

    舒舒牢记着那道公式,又有丹芸的指点,倒是有模有样、一点都不生疏地打起牌来,而且真是应了那句“天公疼憨人,傻人有傻福。”舒舒作为打麻将新手,运气好的不得了。

    舒舒一翻开麻将,碰个筒子,吃个万字,顺顺利利就和了,而且还都是大牌,金钩钓、金龙、清一色、地胡等等,轮番赢牌,裕妃几个输得脸色都变黑了。

    庄贵人、常贵人两个本想着顺嫔不会打,为避免顺嫔不高兴,还想着让几回合,和丹芸偷偷比手势,让丹芸提示顺嫔要吃哪些牌,她们就打哪些牌,没想到顺嫔居然如此顺风顺水,把她们的金瓜子都赢走了。

    时间在麻将声中渐渐消逝,四人打了好几圈,到后面庄贵人、常贵人的金瓜子已经没有了,就直接口头记账。

    这时候舒舒打了一个哈欠,露出有些困倦的表情。时刻关注顺嫔的庄贵人立马说道:“太阳都快要下山了,再说顺嫔娘娘怀着身孕一直坐着也不好,不如再打一局就散了吧。”

    裕妃直接道:“我看也不用再打一局了,就结束了吧。”

    舒舒倒还是兴味盎然,她依依不舍地收回搓麻将的手,闷闷地说道:“好吧,那明日你们再来启祥宫,咱们继续玩。”

    庄贵人、常贵人不敢得罪顺嫔,只能呐呐地应道:“嗯嗯,我们明日再来,娘娘可不要嫌弃我们。”

    话落,四人又互相行了行礼,舒舒托着肚子,陪着她们走到启祥宫的大门前。

    “就送到这吧,要不是你说要出来散步散步,我们也不用你送了。”裕妃止住舒舒的步伐,就率先迈着潇洒的步伐领着庄贵人、常贵人等人走出启祥宫。

    等回到翊坤宫,没过一会儿,庄贵人、常贵人原本怏怏不乐的心情瞬间变得心花怒放起来,原来是顺嫔娘娘派人来送了一堆礼物给她们,当然裕妃娘娘也有,不过略有些不同而已。

    此刻庄贵人、常贵人都打心底里赞美起顺嫔娘娘,娘娘真真是人美心善啊!

    第65章 万寿无疆

    万寿节前几日,就是一年一度的颁金节,太宗帝在农历十月十三这天宣布将“女真族”改为“满洲族”,于是这个日子被定为颁金节,“颁金”既有诞生之意,又有更新和复苏的意思,这日满族人会聚集在一起举行活动,来进行庆祝满族的诞生。

    这日的清晨,天色还未明,皇帝就率领着几个皇子来到了前朝,和皇室宗亲、文武百官一同庆祝颁金节,在观赏完萨满巫师跳好驱魔、乞福等舞蹈后,便是由德高望重的满族耆老来讲授满族诞生的历史,缅怀祖先的丰功伟绩,通过慎终追远,宣扬祖先的功德来鞭策后人。

    接着就是浩浩荡荡地奔赴景山,举办了一场隆重的“继志毋忘本”的骑马射箭比赛,重新演绎八旗子弟征战天下、威风凛凛的雄风,清朝皇帝认为只有继承传续老祖宗打下江山的本领,才能让大清朝世世代代国运昌盛、福祚绵长。

    颁金节过后几天,转眼就到了普天同庆的万寿节,皇帝具体的生辰时刻被模糊,由钦天监占卜选定了十月十八日,用来举办隆重而盛大的万寿节。不管前朝如何,这天对于后宫妃嫔来说,才是她们最重视的节日,这不连刚出月子的谦嫔都不顾严寒的天气也要来凑这热闹。

    这日的万寿节,老天赏脸,白昼里还算天朗气清,但到了傍晚,瞬间变得阴冷起来,飕飕的严冬北风呼呼地刮着,吹得树上的枯叶更加凋零了。启祥宫内,舒舒娉娉婷婷地款款走出寝殿,她刚一露面,一阵阵凛冽的刺骨寒风就无情地向她袭来。

    舒舒不由地拉了拉已经裹得密不透风的斗篷,紧紧搀扶着舒舒的锦思劝告道:“主子,这天气走在外头太冻人了,还是坐暖轿去乾清宫吧。”主子不管去哪里,都喜欢散步溜达地前往。

    舒舒看了眼身后跟随她的锦年几个,他们虽然穿着暖和的冬袍,但作为侍候的奴才需要手脚伶俐地做事,因此不像舒舒,里面穿着宽大的厚缎吉服,外头还披了一件紫貂皮白狐毛领连帽斗篷,圆滚滚地和熊一样,走路都有点笨重了。

    “嗯,那坐暖轿吧,时间还早,让他们慢慢抬轿。还有你们几个都穿上披风,这风太寒了,到了乾清宫门外再脱下就是。”舒舒点点头同意锦思的建议,接着又嘱咐了几句。披风虽然能抵御飒飒的冷风,但全身裹着走路会有些不方便,最重要的一点是宫人们穿上没有奴才样,因此舒舒让他们只在这一路上穿着就行。

    很快,四个太监就抬着一顶舒适宽敞的暖轿等候在庭院里,锦思和锦年小心翼翼地扶着舒舒坐进了轿子中,又从彩辰手中拿过掐丝珐琅福寿如意纹手炉塞到舒舒手里,随即将轿帘放下,示意起驾。

    抬轿的太监们不疾不徐地走在宫道上,遇到台阶和门槛也是平平稳稳地跨过,丝毫不觉颠簸之感。舒舒捧着手炉坐在轿子内,耳边只听得外头瑟瑟寒风呼啸而过,还有宫人们靴底与石砖摩擦的轻响声。

    她掀开帘子一角,往外张望,彼时已是夕阳西下,夜幕低垂,但此时的紫禁城没有往日里的肃静深晦,高高的红墙上连缀着炫亮的红灯笼和彩绸,光华流转中,紫禁城洋溢着喜庆、祥和的欢腾气氛,多了一丝民间烟火气。

    望了良久,舒舒放下轿帘,霎时暖轿之中一片灰暗空幽,独自坐在轿内的舒舒莫名地想起那一天,也是落日时分,她坐着轿子悠悠晃晃地前往养心殿,然后让那个男人在她的人生中划下最重要的时光印迹,从此再也磨灭不了他的身影。

    暖轿在舒舒的心绪如潮中转过一重又一重,片刻后,暖轿落在了乾清宫门前,在门口恭迎的宫人门立即走上前,口中连声请安道:“奴才叩见顺嫔娘娘。”接着立即唱礼道:“顺嫔娘娘驾到——”

    紧接着宫人门便在前头引着顺嫔娘娘一行人走进乾清宫正殿,待到了殿门口,舒舒摘下斗篷交给锦思。踏进殿中后,舒舒随意地一瞥,发现大多数妃嫔都已安坐在位置上,贵人以下的瞧见顺嫔来了,都纷纷站起身给顺嫔请安。

    舒舒也走上前,对着贵妃、熹妃、裕妃三个福了福身,又和恭嫔、谦嫔互相行了平礼,接着在宫女的指引下,坐到了谦嫔的下首位置。

    舒舒顶着众妃嫔让人如芒在背的视线,淡定自若地坐下,她瞄了一眼上首盛装打扮的谦嫔,心里暗暗吐槽道:即使这乾清宫温暖如春,谦嫔穿着轻薄柔软的锦袍也是不合时宜。

    在舒舒的静默无言中,一道恣意的嗤笑声响彻殿中,众人循着笑声看向恭嫔,只见恭嫔脸上露出哂笑,戏谑的眼神在顺嫔和谦嫔之间来回打转。

    众人都心领神会,但都不像恭嫔那样嚣张地笑出声,要么低垂着头、拿出手帕捂住嘴角,要么端起酒杯抿着酒水压下笑意,原来谦嫔单独坐在席中时还不那么显眼,在顺嫔来到后,无形衬托出刚出月子的谦嫔,那身材真是臃肿不堪。

    谦嫔穿着一身玫红色绣金线合欢花锦袍,本是凸显身段的秋季轻绸,更是清晰地展示出谦嫔未消下的赘肉,尤其是那宽厚的肩膀差点都要撑破衣服了,也不知道咸福宫的宫人是眼睛有问题还是嘴巴有问题,竟无人提醒他们的主子她穿这一身有多难看。

    在顺嫔和谦嫔两人互相行礼时,其她人都分不出到底哪个才是身怀六甲的孕妇了,顺嫔只穿着平底的毛绒鞋,身量却比踩着花盆底鞋的谦嫔还略高一些,高下立现,在柔美清丽的顺嫔映衬下,谦嫔愈发显得可笑。

    恭嫔这样毫不掩饰的嘲笑,谦嫔再迟钝也明白了,但脑回路神奇的她没有去怒骂恭嫔,反而是忿忿地对着她旁边的舒舒翻了好几个白眼。

    无辜的舒舒……

    这时,殿外唱礼太监冷不丁地高声呼喝道:“齐妃娘娘驾到——”

    不过几息,只见姗姗来迟的齐妃娘娘迈着风风火火的脚步,身后跟着大公主和三阿哥,一脸神采飞扬地走了进来,齐妃穿着一身雍容华贵的胭脂红蹙金牡丹花镶毛领吉服褂,发髻两旁各缀一只金凤展翅嵌红宝石金步摇,行走拂动间,金光闪闪,荧辉熠熠,这架势,仿若已是六宫之主了。

    众妃嫔又是一番行礼落座后,殿中气氛倏然间陷入凝滞。就在静默之时,蓦地殿外传来一阵阵清脆响亮的击掌声,唱礼太监拖着腔调扬长了声音,唱道:“皇上驾到——!太皇太后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众人一个醒神,连忙走出宴桌,齐齐屈身笑吟吟地行礼道:“臣妾(妾身)给皇上请安,给太皇太后请安,给太后娘娘请安。”

    “平身。”皇上率先步履生风地踏进殿内,他身穿一袭蓝缂丝镶天马银鼠里海龙纹朝袍,腰间系着金嵌蓝碧玡腰带,昂首阔步地走到金碧辉煌的宝座上,在宝座后是五扇光辉耀目、绚丽精美的金漆雕龙屏风,在华彩晖映下,皇上的身姿更显俊雅矜贵、英挺轩昂。

    皇上自舒舒身边走过后,舒舒轻轻嗅了嗅,闻到几丝弥漫在空气中的酒气,她蓦然抬首望向宝座上的皇帝,今日是他的生辰,原应是意气风发的皇上此时面色肃然,眉梢眼角间隐隐透露出几分疲惫。

    皇上的万寿节隆重是隆重,那也因为如此,皇上这一天并不能恬然自得、惬心快意地度过,皇上在午夜凌晨就得起身,到奉先殿祭祀祖先,进行瞻拜祈福仪式,并诵经祷告。

    接着皇上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太和殿参加筵宴,接受王公朝臣、外藩使臣、地方属官等的跪拜祝延,随后皇上吩咐赐鹤年寿酒给百官后,百官便端着酒杯依次按等级向皇上敬酒,并对皇上进行赞颂祝寿词和献上祝寿礼,直到皇上耳朵都生茧了,浑身充满酒气了,这场盛宴才罢场。

    然而你方唱罢我登场,乾清宫的家宴又隆重地拉开序幕了……

    乾清宫布置的晚宴甚是温馨,只有后宫女人和皇子公主们,不似太和殿的筵宴那般的热闹鼎沸,皇上喝着淡甜的果酒,总算能松缓一口气了。

    筵席上的丝竹管弦之声低低奏响,在这清越柔和的宴乐中,身姿轻盈的宫女们一个个在大殿中来回穿梭,手中端着的热膳如流水般地送上宴桌。

    皇上首先举起金累丝云龙纹筷子,夹了万寿无疆碟盘中的芙蓉鳝丝吃了一口,众人见状,也纷纷拾起筷子勺子,一时间众妃嫔好似都在享受美味佳肴中。

    舒舒瞧了瞧自己面前的膳食,此刻她莫名地没有胃口吃东西,但还是从善如流地拿起镶玉银勺,心不在焉地舀着瓷碗中的燕窝汤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没过一会儿,又有一拨宫女们撤下一些餐盘,随即另一拨宫女们再次端上十多道佳肴,就这样来回置换好几次后,皇上搁下手中的筷子,停止了进食。

    一直关注皇上的妃嫔们也立即放下筷子,只见齐妃娘娘整了整衣襟,婀娜地站起身,高举着一杯酒,眼里脉脉含情,娇声道:“今日是皇上的佳节,臣妾敬祝皇上万寿无疆、大清国运昌盛。”话音刚落,齐妃就仰头喝下那一整杯酒。

    “好,齐妃近日筹备筵席辛苦了。”皇上轻笑了声,也跟着喝下一杯酒水。

    “皇上,有您这一句话,臣妾再辛苦也是值得了。”齐妃娇羞地说完,顿了顿,继续说道:“臣妾和怀恪、弘时一同为您准备了一份礼物,望您笑纳。”

    按理说献礼应是按照位分来的,由在场位分最高者先进行献上贺礼,今晚的乾清宫筵席上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作为长者,一早就赏赐了物品给皇上,那么贵妃娘娘才是第一个献礼的。

    但齐妃娘娘另辟蹊径,依仗着她的大公主和三阿哥排行都为长,就率先献礼了,其她妃嫔只能在心里默默暗恨自己的肚皮不争气,同时也感到无奈和心酸,皇上不宠幸她们,她们再是神通广大,也生不下孩子啊。

    穿着蟒袍的三阿哥在额娘的示意下,捧着一个精美的楠木方盒走近皇上的宝座旁,他白润俊秀的脸庞还略带孩子气,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眉眼间溢满鲜活的笑意。

    顿时宽阔的大殿中,弘时清亮脆耳的声音响起:“儿臣祝皇阿玛的圣体安安康康,每天都能如如意意、欢欢喜喜。”

    听着儿子稚气的祝寿词,皇上很是欣悦,他走下宝座,亲自接过弘时手中的盒子,打开一看,盒子中整整齐齐排列着二十四个粉彩鼻烟壶。

    这时候齐妃又站了起身,带着骄傲而煽情的语气说道:“皇上,盒子里有二十四个鼻烟壶,这鼻烟壶上的图案,是怀恪和弘时花了好长时间共同绘制的,分别绘制了二十四个孝子的故事。百善孝为先,怀恪、弘时非常敬重皇阿玛,自从他们看了二十四孝的故事,都潸然泪下十分感动,表示要学习孝子们感恩皇阿玛,孝顺皇阿玛。”

    这番话说得让本是对木盒子起了好奇心的妃嫔们,都霎时沉默了,怀着身孕的舒舒更是油然生出一股呕吐的感觉,她旋即抓起碟盘中的杏脯送入口中,酸甜的滋味顿时压住了那股闷在胸口的吐意。

    作为当事人的皇上倒是挺感动的,他满脸怜爱地伸手摸了摸儿子圆润的小脑袋,不住赞扬道:“怀恪和弘时都非常懂事,孝亲至诚,皇阿玛的心甚是欣慰。”

    三阿哥听完皇阿玛夸赞的话语,嘻嘻笑着,露出天真烂漫的活泼笑容,迈着志高气扬的小步伐回到了额娘身边,洋洋得意道:“额娘,我今天表现棒不棒?”

    齐妃亦是沾沾自喜道:“当然棒了,你真是额娘的乖儿子。”她边说着,边高傲地瞟了坐在她前面的贵妃好几眼。

    贵妃娘娘淡然地和齐妃对视了一眼,就转过头笑盈盈地站起身,向着已回到宝座上的皇帝福了福身,柔声道:“皇上,臣妾也精心准备了一份祝贺之礼献与您,不过这份礼物太过庞大,不便搬运到殿中,臣妾已命人抬至了乾清宫西侧的石头房里,需要您亲自过去揭开礼物。”

    皇上心情很好,闻言直接道:“好,那就有劳贵妃带路了。”

    舒舒抚摸了下高高隆起的肚子,在心里默默道:有什么好看的?我才不出去。

    第66章 朝过夕改

    登时,呼啦呼啦一大拨人跟着皇上和贵妃出去了,转眼间,乾清宫正殿内只剩下两尊大佛——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舒舒不由面露讪笑地往上瞄了好几眼。

    啊……她感觉自己单独杵在这里更加尴尬,舒舒暗搓搓地想着,于是趁着两尊大佛还没关注到她,舒舒扶着锦思的手静悄悄地站起身,假装若无其事般屁颠屁颠地跟出去了。

    黑沉沉的夜幕下,乾清宫从殿里到外沿,挂满数百盏吉庆的雕长寿花八角宫灯,灯火灼灼,亮堂堂得直将周围照得如白昼一般明光烁亮,还有那汉白玉护栏前颜色金黄的花斑石发出澄明的光泽,两相交辉下,映衬地乾清宫殿外更加金碧荧煌。

    初冬时节,带着寒意的风扑面而来,舒舒重新裹上厚实的斗篷,沿着乾清宫外的木质斜廊,慢吞吞地步行前往凤彩门。这里有一座三面敞开的石头房,此刻石头房前面的空地已围满前来观览的帝妃等一众人。

    只见石头房里守候的永寿宫太监在贵妃娘娘的指令下,将一层覆盖在神秘礼物上的薄薄麻纱掀开,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十六个箍在一起划成四行四列的木框,里面装满疏松干燥的沙质土壤,旁边还放着一个装满硬土的铜缸里,也不知是什么名堂,而土壤上面是神奇的……

    “这是棉花?”庄贵人惊呼道,原来木框土壤里疏密有致地栽植着一株株枝叶茂盛的棉花,一朵朵跟糖葫芦串似的,缀满宛若雪团、形如白云的棉花。

    这不是最稀奇的,最奇特的是木框上方横竖排列着一根根用铁丝固定相连接的半开竹管,竹管底部跟笛子一样凿出孔眼,这些竹管形成一个“井”字网格,在网格中间是一个羊皮鞶囊,囊上置有活塞,活塞是由圆形铜块与数层软皮制作而成,活塞再连接在羊皮筏上,活塞回弹伸缩中带动着龙骨车的翻转,在挤压中汲取出铜缸硬土底部中的水。

    铜缸中的水流均匀而又缓慢地涌到各根竹管中,通过孔眼连续不断地向外渗出小水滴,水滴再灌到土壤中,吸收了水分的土壤逐渐变得湿润起来。

    “卒岁之谋,出之陇亩,功不在五谷之下。”皇上语气平缓地吟诵了先帝爷所作的《木棉赋》中的一句话,他面色淡定如常,但深邃的眼眸中欢喜之意难以言表。

    棉花的作用十分宽广,最寻常的是可制作成衣服御寒,它还是许多军用、医用物资的必备原料,而清朝这么广袤富饶的土地却只有寥寥几处府州适宜种植棉花,因此每年收获的棉花产量并不足以供应大量的需求。

    于是皇上未登基前就派自己镶白旗旗下的属人去往东北地区试种,东北地区有广阔肥沃的黑土资源,但连续试验了三次,都俱遭霜冻的天气,造成失败的结果。

    他登基后,更是针对个别有种植棉花的府县,下令不收取棉花种植的税钱,鼓励百姓开始大肆种植棉花,使之成为名副其实的高产作物,但收效甚微,百姓除了种植粮食,还是选择种植茶叶、养殖桑蚕等更高经济的农作物。

    在众人都疑惑这个寿礼时,贵妃娘娘娉娉婷婷地站了出来,她指着木框中静静摇曳的棉花,慢条斯理地说道:“皇上,这些土壤和铜缸里的水都是臣妾的二堂叔,不辞辛苦地运至京城的。”

    “臣妾的二堂叔是康宁府的朔农都尉,这两年康宁府的百姓种植枸杞果泛滥成灾,物以稀为贵,丰收再多的果实没有果子行来收购,也只能腐烂在地里,百姓付出了艰辛的劳累却收获不了银钱的成果,臣妾知悉了此事后,想起了自己家乡有人用滴灌技术培植茶叶,遂收集了各家滴灌技术的不同方法,书信给了堂叔。”

    贵妃娘娘说到这,停顿了下,伸手摘下一朵棉花递给了皇上,她接着不紧不慢地解释道:“皇上,这就是在康宁府种植成功的棉花,康宁府气候常在干旱少雨,但日照充足,只要解决了土壤干旱这一弊端,那么就非常有利于种植棉花。而康宁府的底下深层处并不缺水,臣妾就想到了抽取地下水来滴灌土壤,没想到真的种植成功了。”

    贵妃娘娘话音刚落,皇上立即拍手称赞,欣慰道:“贵妃,你送给朕的这份生辰之礼,不仅让朕万分喜爱,还是一件大有裨益、利国利民的大好事。”皇上沉吟了下,继续朗声道:“贵妃对社稷有功,特此赏赐黄金万两,良田千亩,绸缎万匹,还有康宁府的朔农都尉擢升为三品通政使。”

    贵妃在众人或嫉妒或羡慕的眼神中,妍艳娇美的脸庞绽放出极为明丽的笑容,她缓缓跪拜于地:“臣妾多谢皇上的恩典。但臣妾仅是因为心中爱重皇上,才如此悉心毕力做了此事,皇上能明了臣妾的用心,才是对臣妾最大的恩泽!”

    贵妃这一番话不仅让皇上惊讶,其她潜邸时候的妃嫔都纷纷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只因这样矫揉造作、奴颜媚骨的口吻不像是出自心高气傲的贵妃娘娘之口,要不是她们亲耳听到,一定以为贵妃是被齐妃或者啥魂魄附体了。

    难道贵妃娘娘这几日去慈宁宫遭受了太后娘娘的百般折磨,听说贵妃每日一大早跟官员点卯一样,天不亮就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到天黑以后才回到永寿宫,打探消息的小太监都说,贵妃娘娘每晚是被宫女们搀扶着走出慈宁宫的,一副被折腾地精疲力倦、累死累活的样子。

    齐妃听这些荒诞夸赞的消息,就有点半信半疑,太后娘娘还是德妃的时候就一贯对她们冷淡,但不是个喜欢磋磨人的婆婆,最多是将人晾在一旁,让人内心煎熬而已。在皇上登基后,有弘时几个小阿哥承欢膝下,太后娘娘渐渐对她们亲善起来,连笑容都有温度了不少。

    不过不管这无稽之谈是真还是假,在贵妃娘娘送了这份令皇帝龙颜大悦的寿辰礼物之后,太后娘娘对贵妃的态度也会改弦易辙,甚至可能会青眼相待,顾惜起了贵妃。

    齐妃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在贵妃这份贵重无比的礼物面前,她精心准备的二十四孝鼻烟壶,被比得平平庸庸,完全没有什么价值了。

    想着想着,齐妃无知无觉地紧紧掐着掌心,陷入对贵妃无边无尽的嫉恨中,直到手上的护甲差点掐破了一层娇皮嫩肉,刹那间产生的疼痛惊醒了齐妃,她轻呼了一声,随即眨了眨眼,强忍着疼痛,面不改色地看着贵妃眉欢眼笑、似水柔情的笑颜。

    皇上在平复好雀跃昂奋的心情后,高声吩咐道:“苏培盛,你迅即着手安排人将这些送至工部,命户部和工部两部官员现在开始研究,明日到养心殿和朕商榷对滴灌技术的施用。”皇上本想即刻就召见官员聚议此事,但顿时想起来万寿节筵席还没散,只能按捺住亢奋勃然的情绪,明日再议。

    苏培盛答应着去了。

    ***

    皇上迈着激动的步伐返回乾清宫,其他人则默默跟随在皇帝身后。万寿节筵席继续进行,接下来轮到熹妃和裕妃进行献礼,呈上准备好的礼物,但再精心珍贵的礼物,都不及贵妃娘娘连城之价的礼物,两相比较都显得逊色不少。

    当然熹妃娘娘献上的寿礼也是用心用意了,是一卷用金线绣制的巨幅佛经,最特别的是华丽的丝绢上先是绣了时和岁丰、太平盛世的海晏河清纹样,在波澜壮阔的海晏河清图中再用金线绣上佛经,两者相得益彰,精妙绝伦。

    最重要的是熹妃还表明了佛经中有几句是四阿哥弘历书写的,并且在熹妃刺绣过程中,弘历陪伴额娘一起至诚念诵了“无量寿决定光明王如来”一百零八遍,祈祷皇帝拥有无量寿命,寿与天齐。

    这份礼物皇上虽没有大加赞赏,但实实在在送到太后娘娘的心坎里了,她泛起温和的笑容,向弘历招了招手,一脸慈爱地揽过弘历稚嫩的肩膀:“你这小家伙才多大啊,就被你额娘抓去当苦力,这佛经上的字你可都认识?”

    才六岁的小人儿一点都不懂得什么叫谦虚谨慎、藏巧于拙,他满怀自信心地说道:“皇玛嬷,孙儿这些字都认识,不仅认识,还能倒背如流,孙儿现在就背给皇玛嬷听听。”

    太后娘娘的笑意如涟漪般在唇边漾开,她疼爱地抚了抚弘历的小辫子,亲昵地说道:“好好好,弘历明日来皇玛嬷的宫里再被给皇玛嬷听,但现在是你皇阿玛的寿辰,咱们可不能喧宾夺主噢。”

    “嗯嗯,孙儿听皇玛嬷的话。”弘历倚靠在太后娘娘的怀里,十足乖巧地点点头。太后娘娘看着他聪明灵慧的清澈双眼,忍不住捏了捏弘历的小脸蛋,祖孙之间亲亲热热的样子,让其她妃嫔看得眼热不已。

    席上的裕妃轻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笑盈盈地站起身,望着宝座上的皇帝,眼底尽是绵绵的情意:“皇上,臣妾的礼物虽不能富国安民,解皇上的忧民之虑,但定能让皇上开怀一乐。”

    皇上的目光转向裕妃,此时他心情甚好,笑容如温煦的日光:“希望如你所说,如若不能让朕大悦的话,朕可要惩罚你一番。”皇上说要惩罚,但他的话语中带着调笑之意,难得地和妃嫔开了个玩笑。

    裕妃娘娘嫣然一笑,旋即拍了拍双掌,殿外蓦地传来一阵阵欢腾喜庆的奏乐声……

    第67章 海涵地负

    在欢乐的锣鼓喧嚣声中,此时殿中的众人,居然望见了有一个小巧玲珑、雕梁画栋的小舞台从远远的大殿外飘了进来。

    众人愣神了下,听到有“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响起,方才看到在舞台悬挂的红绸下有十几只疾步趋行的脚,原来他们穿的鞋子最外层是同样的红绸,众人不仔细去端详,还以为小舞台是飘进大殿的。

    没过一会儿,他们就抬着一丈见方的小舞台,在殿中央宽阔的金砖铺墁地面上站定。

    “哈哈哈……哈哈哈……”旋而一阵如银铃般天真无邪的笑声洒遍乾清宫,喜庆的小舞台上蓦然跳出一个约十五寸大小的精美木偶,接着一头灰色毛驴缓缓升上来,这时木偶作了一个灵活敏捷的“横飞燕”动作,倒骑在这头毛驴的身上,众人此刻也看明白了这个木偶是八仙之一的“张果老”。

    张果老一颠一颠地倒骑着毛驴,他嘿嘿笑了一声,一只手被操纵地抬起来捋了捋银白色的胡须,摇头晃脑地唱道:“今是千秋华诞日,春满乾坤福满门。九天瑶池金母增岁月,人间正是祝寿圣上时,鹤驾云翩八仙齐,仙风拂拂献灵物。”

    小男孩的嗓音稚嫩清澈,唱腔虽不沉稳老练,但字正腔圆、富有真挚的感情,有一股更加活神活现的生动韵味。众人看着裕妃娘娘满含喜悦的神色,一副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也都猜到了这个控制“张果老”的小男孩正是五阿哥弘昼。

    接着在一阵仙气飘飘的雅致奏乐声中,其余七仙纷纷登场,汉钟离踏着大芭蕉扇浮了上来,吕洞宾轻点竹箫从上空掠到舞台中,最美的便是那清婉动人的何仙姑,她端坐于莲台上飘飘摇摇地垂到舞台中间,其余几仙都各显神通,顷刻见齐聚一堂,每个神仙以吕洞宾为首依次向皇帝唱诵祝词。

    一一唱毕,再接着是由八仙共同唱祝词道:“永享万年春,鸿运年年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唱罢,何仙姑率先登场,她擎着千岁喜烛,冁然而笑道:“小仙贺寿,遥献千岁喜烛。”再然后是吕洞宾中气十足地唱道:“小仙贺寿,进献金瓯永固杯,祝大清龙吟国瑞、江山永固。”

    其他八仙相继捧着紫琼灵芝、百年参宝、千年柏、万年松、常青竹进献给皇上,最后则是由张果老高举着一簇富丽堂皇的牡丹花,扬声唱道:“皇帝在上,八仙列位,我等稽首,求赐蟠桃鲜果。”

    早已有宫人蹑手蹑脚地捧着一篮子水灵灵、粉嫩嫩的蟠桃鲜果,悄悄地交给侍立在皇上身旁的梁永新,等张果老祝词唱毕后,梁永新立即把篮子端上金龙大宴桌。

    皇上眉目间皆是笑意,他大掌一挥:“好,给众仙赏赐蟠桃——”

    猛然间,只见“张果老”翻了一个大大的跟斗,消失在舞台中间,随即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长得虎头虎脑、万分活泼的小男孩,他拱手施礼道:“儿臣多谢皇阿玛赏赐蟠桃吃。”

    话音刚落,小男孩也就是弘昼一个跨步,嗖嗖两下,娴熟地翻了一个大跟斗,接着又翻了一个跟斗,“啊……”有女子担忧的惊呼声响起,皇上也霍然站起身,从宴桌中飞快步出。

    原来是五阿哥弘昼差点险险撞向地平台旁的鎏金掐丝珐琅香炉上,滚落在金砖地上的弘昼还笑呵呵的,他像只小猴子一样,行若无事地迅速站起身,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泛着希冀:“皇阿玛,快给儿臣蟠桃吃。”

    皇上又好气又好笑地摸了摸弘昼的小光头,他空闲的那只手一伸,心思伶俐的梁永新连忙捧上一颗最鲜嫩红润的蟠桃放到皇上手中。

    弘昼双手捧着形状扁圆的大桃子,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仿佛得到了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贵,“啊呜”一口,弘昼咬下一块甜丝丝的桃肉,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一颗够吗?”皇上问道,他看着儿子脸颊鼓鼓的小脸蛋,俊美英挺的脸上不再那么威严,而是充满着温然慈爱之意。

    弘昼嘻嘻笑着,口齿不清地说道:“嗯嗯,够了够了,其它的桃子分给何仙姑他们。”

    皇上听言哈哈大笑:“好好,弘昼是个知足常乐的乖孩子,皇阿玛很是喜欢你这样的乖孩子。”

    这番话让裕妃高悬的心总算落下,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安然坐回位置,心里感叹道:她这个儿子就是不省心,刚刚还想夸他、以他为荣,转眼间又出了好几个岔子,还好还好,皇上看上去确实龙颜大悦了。

    弘昼被夸赞了一番,兴高采烈、蹦蹦跳跳地回到额娘身边。皇上目光柔和地望向裕妃,爽朗笑道:“裕妃你太过自谦了,这样慧心巧思、别具匠心的礼物朕很喜欢,来,朕敬你一杯。”

    弘昼表演的木偶戏虽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出戏,可借八仙之手进献的寿礼,却是货真价实的异宝奇珍,紫琼灵芝、百年参宝等都是难得一见的宝物,就连最易得的蟠桃也要花费一番心思去准备,毕竟这天寒地冻里新鲜的桃子亦是有价无市。

    当然这些虽价值不菲,但对于贵为天子、坐拥四海的皇帝来说不甚惊喜,最难能可贵的还是自己的小儿子,为他这个皇阿玛悉心竭力地表演了八仙祝寿这出木偶戏。

    能让皇上先开口说敬酒可是最大的荣耀,裕妃欣喜地站起身,她当即端起一杯酒盏,一脸受宠若惊地恭谨道:“臣妾还怕这木偶戏难登大雅之堂,冒犯亵渎了皇上的寿辰呢。只不过弘昼这孩子硬是要为皇阿玛亲自表演,说才能表达出他对皇阿玛的敬重爱意。”

    “这孩子还真是不怕苦不怕累,每日天不亮就跟着木偶戏的师傅学习开嗓练唱,晚上安寝还要抱着他的‘张果老’一起睡觉,就为了能够熟练流畅地表演给皇上看。”

    弘昼再是泼皮淘气,被额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卖自夸,胖乎乎的脸上也不免通红起来,他垂下圆润的小脑袋瓜子,忸忸怩怩地拽了拽额娘的袖角,希望她快点停止夸赞。

    难得看到弘昼腼腆的样子,皇上不由得仰头哈哈笑了一声,心情大好地说道:“弘昼,看你这么用心,皇阿玛允你一件事,等到你生辰之日,可任意说出一个要求,皇阿玛能办到的定能让你如愿以偿。”

    “皇阿玛是九五之尊、神通广大,无论儿臣提出什么愿望,皇阿玛肯定会让儿臣遂心如意的。”弘昼立马站起来,声音清亮无比,充满对皇阿玛的信心,满怀笃定皇阿玛是个无所不能的人。

    正其乐融融间,一道平淡略有些不耐烦的声音遽然地响起:“皇上,您的万寿节臣妾也备了一份礼物,现在就呈上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恭嫔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艳丽妩媚的脸庞上冷冷淡淡的无一丝表情。她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嫔位吉服,明明是极其老成持重的颜色,却偏偏更清晰地显露出她曼妙婀娜的诱人身姿。

    很快,便有好几个健实的太监稳稳地抬着一个大水缸上来,走动间,隐隐可听到清脆的泠泠流水声,那是一鼎椭圆形的水缸,更确切的说是大鱼缸。

    寻常的鱼缸多为陶瓷、石头所制,但今天恭嫔进献的鱼缸却是由奢侈华贵的琉璃制造,在炫亮的烛光下,五彩琉璃鱼缸表面浮雕的荷塘月色图,如金波荡漾,绚丽夺目。

    鱼缸底部是由夜光石铺垫而成,此刻有九只世间稀见的赤色螭霖鱼,在碧波里欢快地游荡来游荡去,那粼粼的水面上还星星散散浮着一盏盏晶莹剔透、光彩夺目的琉璃灯,有那金鱼样式的,也有那莲花样式的,真可谓是巧夺天工、美轮美奂。

    皇上微微皱了皱眉头,但随即展眉开颜,举起手中的酒盏浅浅抿了一口,亦是和颜悦色道:“恭嫔的礼物所费不赀,朕笑纳了。”

    在欣赏了一拨又一拨匠心独妙、精美绝伦的礼物后,舒舒暗暗一叹:举世皆浊我独清,不管了,礼轻情意重,更何况她随意准备好的寿礼也不轻啊!

    这般安慰着自己,舒舒遂缓缓地站起身,高高举着一杯茶水,朝着宝座上的皇帝粲然一笑,那宛如无暇美玉的容颜上,洋溢的笑意仿若灼灼昳丽的初春桃花,格外地甜美乖巧。

    “万岁爷,臣妾尽心竭诚地为您送上一份厚礼。臣妾祝愿大清国运长久、帝业无尽。在臣妾眼里和心里,万岁爷有日照天临之能、具海涵地负之才,定能明比日月,成为一代贤君。”舒舒无比虔诚地说道,用一只手指着刚刚搬到殿内的粉彩寿字纹大花瓶。

    这样讨巧矫情的话语,让皇上不禁扬起几分欢悦之色,看向顺嫔的神色多了一抹显而易见的温情,他和缓道:“顺嫔的礼物虽说是中规中矩,但心意独到,朕的书房内正好需要这样一个梅瓶来锦上添花。”

    坐在下首的齐妃娘娘眉头微锁,听着皇上这一席夸赞顺嫔的话,神色不豫的脸上更是不觉带了几分戾气,她今日的风头不仅被贵妃盖过,连三阿哥的孝心都比不上才六岁的四阿哥和五阿哥。

    她用一种“鸡蛋缝里挑骨头”的挑剔眼神细细看了看那笨重的大花瓶,这只花瓶外表看上去倒是满雍容华贵、福禄吉祥的,尤其是前后两个刻在瓶面“顶天立地”的寿字,金光灿灿、熠熠生辉。

    那是什么?齐妃伸长脖子,凝神一看,花瓶顶部的祥云纹中勾勒着两条腾云驾雾的青龙,两条栩栩如生、体态矫健的青龙气势汹汹,似乎在相互对峙。

    转瞬间,齐妃娘娘的眼神中已没有了忿忿不平,美艳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之色,她微微扬眸,抬了抬眼皮看了顺嫔一眼,轻嗤了声,内心暗暗窃喜。

    不对……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齐妃猛不丁地站起身,急溜溜地说道:“皇上,臣妾有事向您禀报。”没等皇上致意,她就指着几个小太监吩咐道:“你们几个把顺嫔进献的花瓶抬近点,对,就放在铜鹤的旁边。”

    几个太监低垂着头,听到齐妃娘娘的吩咐,飞快往上瞄了一眼,见皇上没有出言制止,便连着花瓶底下的案桌一同搬运到齐妃指定的位置。

    舒舒心头一跳,看着齐妃似笑非笑的脸,心底波澜渐起,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坦然自若地捧起宴桌上的茶盏,喝了几口温热的玫瑰花茶。

    “顺嫔,今日是皇上的寿辰之日,你送一个以假乱真的龙纹花瓶,意欲何为?”齐妃愤愤然地指着顺嫔,一副严肃凛然的作派。

    皇上怔了怔,笑容一敛,淡漠而又锐利的目光瞥向齐妃,皱眉道:“齐妃何出此言?”

    齐妃的手又指向那个花瓶,睥睨了一眼顺嫔,唇角噙起森然的冷笑:“皇上乃是真龙天子,顺嫔你进献的花瓶上却绘着两条兴风作浪、泽野千里的恶蛟,你这是讽喻皇上并非是真龙天子吗?”

    话落,齐妃娘娘旋而转身,殷殷切切的目光直视着皇上,铿锵有力地说道:“皇上,顺嫔既然如此触忤皇上,存心影射皇上德不配位,实在是犯了大不敬之罪,皇上定要重重地惩戒顺嫔,不能轻放,免得其余人效仿于她。”

    乾清宫原本融洽祥和的气氛瞬间变得滞闷和压抑,几个贵人常在都一脸惶恐地低下头,齐妃这般斩钉截铁地直接定了顺嫔的罪过,即使不是在说她们,她们也生怕被这场风暴卷入其中。

    忽然,顺嫔扑哧笑了一声,她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澄澈明净的双眸盈盈望着皇上,声音宛若黄莺般婉转清脆:“这么美满的佳节,总有些人借题发挥,齐妃姐姐,依妹妹看来兴风作浪的人是你才对,蛟龙何其无辜?”

    “蛟龙在民间是祥瑞的象征,它能带来丰沛的雨水,帮助百姓们五谷丰登、收获累累,带来繁荣昌盛的景象,所以蛟龙有着繁荣、安宁、长寿、威武等美好的寓意。”顺嫔悠扬婉转的嗓音徐徐,恰如一缕温煦的春风拂过。

    泰然端坐一旁的熹妃不动声色地望了好几眼皇上,见皇上虽一脸郑重肃然,但他凝视着顺嫔的眼神,宛似那柔和似水的月光浸醉在顺嫔的身上,溢满着一缕缕缱绻的温情和顾念。

    熹妃娘娘两只手紧紧绞着精致的绣帕,漠然低叹了声,随后蕴起一抹娴淑的笑容,恭恭敬敬地站起福了福身,不疾不徐地说道:“皇上,臣妾有一言,要替顺嫔妹妹抱不平。”

    “你尽管说。”皇上微微颔首,淡然说道。

    熹妃落落大方、有条不紊地说道:“臣妾观这一只粉彩寿字纹花瓶,其花瓶底部有青色的蕉叶纹,这绘制的青色蕉叶纹层次分明,疏朗有致,但大家再仔细瞧瞧,就会发现青翠鲜艳的颜色在青料聚集处有凝滞的黑斑。宫内的造办处烧制的青色瓷精美清雅、纹饰明晰,绝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但有黑斑的青色瓷器在民间却很普遍。”

    熹妃顿了下,目光如炬地定定看向齐妃:“刚才齐妃一直妄语说顺嫔是有意的,但其实有意的是烧制花瓶的人,带龙纹的瓷器只能是官窑烧制,我朝虽没有明令禁止民间使用龙纹瓷器,但百姓们只敬重皇帝是真龙天子,所以绝不会无故僭越地烧造和使用龙纹瓷器。”

    “这只粉彩寿字纹花瓶的蛟龙少了威严的龙角,但它的形貌太似真龙,所以民间就会在日常器物中雕刻蛟龙,也是希望祥瑞的蛟龙能护佑他们,或家族繁荣兴旺、或父母长寿安康……”

    皇上紧皱的眉眼霎时舒缓,他浅浅微笑道:“熹妃言之有理。”随后他笑意收敛,神色淡淡地扫了一眼齐妃,语气严厉道:“齐妃,望你今后不要寻风捉影,胡乱说些无稽之谈。你回宫后多念念佛经,好好清净清净心思。”

    “皇上……”齐妃欲言又止。

    “好了,你勿要再言,引风吹火的。”皇上摆手止住齐妃要说的话语,他的语气冷冽如冰,眼里掠过一丝不耐。

    “是。”齐妃呐呐地应了声,微微垂下眼睑,她心中犹有不服气,便转头狠狠地剜了熹妃一眼,暗暗叱骂道:这个假惺惺的熹妃来搅什么局?难道她不怕顺嫔生下一个阿哥来争夺太子之位?

    眼看这一场风波已平息,殿中的丝竹班子开始奏起悠长清逸、悦耳动听的曲子,随着这如丝如缕的雅乐声袅袅回荡,乾清宫的气氛顿时松快起来。

    接下来便是贵人和常在进行献礼,她们的贺寿礼倒是别出心裁,各有各的风姿。

    穆贵人翩然飘至琴桌前,一袭素净清雅的湖色蹙银线波纹长裙,衬得她绰约楚楚,纤纤玉指缓缓拨动细细的琴弦,奏出一曲优美动人的清韵,她的双眸如水,犹如秋山烟雨,痴痴地望向高高在上的君主。

    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情意袅袅的琴声如落花掉入流水般,荡不起一丝涟漪,在匆匆而过的流水中被无情消逝,穆贵人奏完一曲,黯然离场。

    在静默中,一道荡人心魄的箫声渺然传来,忽而沁入心肺的清新花香幽幽浮动,清越的箫声戛然而止,转而是欢快灵动的琵琶声中,有三个轻盈优美、飘若欲仙的女子翩跹出现,原来是庄贵人、常贵人、惠常在。

    三人配合默契,如玉的素手挥舞出轻飘飘的淡粉色绸带,身子如燕、纤足轻点、曼妙旋转,裙裾翻飞中,仿若行云流水般萦绕出缥缈迤逦的舞姿。

    舒舒陶陶然倚在铺了鹅羽软垫的圈椅里,恬然乐哉地欣赏着妃嫔们的舞姿,看得都入神了,虽然她们跳的舞无法比之技艺高超的升平署舞女,但好歹别具一格,富有新意。

    乐声渐缓,欢快的舞姿也变得轻柔起来,舒舒顿时倦意上涌,想立马找张床榻躺下。宝座上的皇帝亦是慵懒闲适地欣赏着殿中人的舞姿,窈窕柔媚的女子只为他起舞,一双双美目在舞动中都不约而同地落在皇帝的身上,盼着他的眼里映入自己的身影。

    皇上的目光波澜不兴,没有一丝迷醉动心的样子,在兴致索然中,他幽深的眼神朝着舒舒的方向望去,只见舒舒的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垂,霍地顿了一下,旋而又抬起头来。

    皇上轻轻笑了一声,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

    低低的声音在乐曲中并不突兀,但舒舒就是听到了,她仰起头,睁大自己朦朦胧胧的睡眼,看着皇上唇边凝着一丝戏谑之意,舒舒气恼地瞪了皇上一眼。

    皇上瞧着舒舒羞红的脸颊,咳了一声。这时殿中的乐声倏然停止,三位丽人优雅地福了福身,告退离去。皇上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语调沉静中带着一丝动容:“今日佳宴到此,大家的一片心意,朕念于怀,感于心,辛苦大家了。”

    筵席即将要散场的时候,齐妃娘娘身后的大宫女丹歌,连忙提醒道:“主子,主子,烟火,放烟火……”心急如焚的话语总算唤起了还在怒火滔滔中的齐妃。

    齐妃身子一晃,整个人惊醒了过来,她高声呼道:“皇上,臣妾还另外准备了一份非常精彩隆重的礼物,皇上可赏脸出去看看?”

    正离席的皇上顿住脚步,不感兴趣地淡淡问道:“哦,是什么?”

    “是烟火。”齐妃讪讪地应道。

    “我们就不去凑这热闹了。”太后娘娘先说道,话音刚落,太后就携着太皇太后、恭嫔等人离开乾清宫。目送太后一行人离开后,皇上思忖了下,还是颔首同意去看烟火。

    舒舒一听有烟火看,方才还充溢着倦意的小脑袋刹那间清醒,这会儿分外地有精神,一双迷蒙的大眼睛不再朦胧,乌澄澄、晶莹莹地泛着闪亮的光,期待感满满。

    不过她的脚步刚想加快走出,就被迫在锦思、锦年的搀扶下,缓缓地迈着小步伐走出乾清宫,待她用乌龟般的速度挪到大殿门口时。

    只见宫殿前的汉白玉月台已站满帝妃等一众人,丹陛前的白石栏杆上竖起了宏大华彩的八对万寿灯,灯火明光铮亮,让夜空中的皓月都黯然失色。

    第68章 欲取姑予

    舒舒静静伫立于大殿宽阔的门前,她极目仰望遥远的天际,此刻的夜幕还是无边无尽的黑黑沉沉,她抬头盯着夜空看了许久,蓦然生出一缕戚戚然,这时舒舒觉得肩膀上微微一沉。

    “主子,虽然现在无风,但待久了肯定会着凉,还是披上吧。”锦思把那件紫貂皮斗篷又给舒舒穿上,这次她没有全部裹上,只在斗篷衣襟处别上两边的蝶恋花鎏金银扣。

    “嗯,我们也过去吧。”舒舒点点头,带着锦思和锦年走到汉白玉月台上,瞅着右侧角落里没有多少人,便走了过去,这里安置着一个金色的小房子,舒舒站到小房子后,才发现是一个袖珍版的铜鎏金亭,亭子上挂着雕刻“社稷”两字的木牌。

    距月台前百米处的乾清宫广场,已有数十位穿着貂蟒劲袍的侍卫随时待命,他们的面前是各种花炮和烟火盒子,再远处还有手执铜激筒水龙的火班侍卫,在燃烧烟火后,火班需要及时用水浇泼压火、清理炮火残纸。

    在皇上宣布烟火燃放开始后,掌仪官以鸣锣传令,并大声高呼:“抬头见喜——福自天来——天佑有福——国泰民昌——”

    只见开阔敞亮的乾清宫广场上,侍卫们不慌不忙地将花炮、烟火盒子所系的引线拉开,又迅速地用火点燃,几息后,“咻咻咻”先是烟火酝酿的刺耳声响起,接着是一阵“噼噼啪啪”声,乍然传至高高的天际。

    此刻的夜幕宛若一张无比宽大的墨黑色绒布,刹那间绚丽多彩、金光灿烂的烟火在黑绒布上竟相绽放,那五彩缤纷、流光溢彩的点点星花把黑暗的夜空,点缀地姹紫嫣红,美不胜收,犹如百花争艳绽放出或金黄、或银白、或亮绿、或火红的花瓣。

    还有那花炮“砰砰砰”作响,震耳欲聋的响声即使在喧闹中也是清晰可闻、如雷贯耳。几个阿哥公主围绕在皇阿玛身边蹦跳来蹦跳去,欢快的尖叫声、呼喊声刺地皇上都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皇阿玛,皇阿玛,打雷了,好大声,悦悦害怕,要抱抱。”三公主怀悦双手捂着耳朵,嘴上说着害怕,但是一脸兴高彩烈、眉花眼笑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一丝害怕来,她蹦跳地赖到皇阿玛身边,做出一副要抱抱的姿态。

    皇上轻笑了声,一脸宠溺地伸出手臂抱起了三公主这个小胖妞,怀悦在皇阿玛的怀里一点都不老实,紧紧地黏在皇阿玛身上扭来扭去,两只小胖腿蹬地十分雀跃,要不是皇上臂力惊人,实在是不能稳住三公主。

    “哇,皇阿玛快看,是一朵好大的菊花啊,还有漂亮的大蝴蝶,拖着长尾巴的小燕子……”怀悦两只手鼓着掌惊叹不已,叽叽喳喳得在皇阿玛耳边说个不停。

    “嗯,那是凤凰。”皇上倒是没有不耐烦,还是一脸慈父的表情,非常耐心地纠正到“小燕子”是“凤凰”。怀悦“吖”的一声,睁着大大的圆眼睛,头仰得高高的,小胖手指着天空,奶声奶气地问道:“皇阿玛,有字诶,大…一…八…一。”

    只见夜幕中的烟花变化无穷、千姿百态,最特别的是此刻天空上那一排盛开的烟花,在彩焰腾辉中,最中间金灿灿的光芒组成了四个大字“太平万岁”。

    “悦悦,天上有四个字,太—平—万—岁。”皇上一字一顿地教着女儿。怀悦鹦鹉学舌似的跟着皇阿玛念道:“天上有四个字,太—平—万—岁。”

    怀悦念完这么四个字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激动地蹦来蹦去,一个鲤鱼打挺,她的小胖脚就踢了皇阿玛一脚,她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踢到皇阿玛了,只顾着四处张望,清澈灵动的双眸中瞬间映入前方一处的美丽身影。

    紫雾苍烟,迷漫空宇,此起彼伏、响彻云霄的花炮声已烟消形散,只剩下绚烂缤纷的烟花还是尽情绽放着,没有了之前划破天空的热烈响声,喧闹的场面清静了些。

    在这样璀璨的夜幕下,耀眼的彩光在千回百转中,照亮了那处佳人肤洁如雪、画意诗情的绝世容颜,是天姿风华,美目盼兮的顺嫔娘娘,当然再美得惊心动魄,也不是吸引三公主的原因,三公主是对顺母妃高耸显眼的肚子感兴趣了。

    “皇阿玛,快放我下来,悦悦要去顺母妃那里。”怀悦扒拉着皇阿玛的衣服就要准备下来。

    “哪里?”皇上一时有些心神恍惚。

    怀悦用手指着顺母妃的方向:“那里吖。”

    皇上也跟着女儿的目光看到舒舒,见到了那一抹幽兰伫立的身影,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愣了一下,才把不停扑腾的小女儿放到地上。

    怀悦还没站稳,就跟小兔子一样奔向顺母妃,转眼间,就蹦到舒舒面前。她人小声音却脆亮:“顺母妃,我来看小宝宝了。”她话还没说完,那只小胖手就好奇地摸向顺母妃的肚子。

    “你好啊,悦悦,你要不要跟小宝宝打个招呼。”舒舒很喜欢可爱的悦悦,虽然悦悦有个让人不喜欢的贵妃额娘,但舒舒不是恨屋及乌的人,所以一点都不介怀地任由悦悦摸她的肚子。

    怀悦胖乎乎的小手带着温热,犹若轻轻的羽毛拂过似的摸着那异于常人的肚子,许是小孩子之间奇特的感应,原本安安静静蜷缩成一团小宝宝跟着闹腾起来,小宝宝还是第一次接触到小朋友呢!

    “啊呀……”怀悦被顺母妃圆肚中凸起的一个小包吓到,她顿了顿,登时充满疑惑地问道:“顺母妃,小宝宝在你肚子里玩捉迷藏吗?你快跟她说我找到她了,让她赶快出来和我一起玩。”

    闻声而来的谦嫔见状,端着自以为亲切的面容问道:“三公主,你猜猜顺嫔肚子里是小公主还是小阿哥啊?你现在已经有两个弟弟咯。”

    即便没有听出谦母妃的弦外之音,但三公主还是一脸坚定地说道:“当然是小妹妹了,我听到她叫我姐姐,还说她出来后,和我一起玩布娃娃。”

    “呵呵。”听到心满意足的稚言稚语,谦嫔开怀大笑着:“都说小孩子的话最灵光,顺嫔啊,看来你要生下一个五公主了,我的七阿哥也多了一个妹妹了。”

    谦嫔一脸幸灾乐祸地盯了顺嫔的肚子一会儿,又不怀好意地瞥了顺嫔一眼,想看看顺嫔愁云惨淡的脸,但遗憾的是顺嫔居然一点都不苦闷,只是略带诧异地问道:“五公主?不是序齿到四公主吗?”

    “不是吧?这你都不知道?”谦嫔露出不敢置信的夸张神情,挥起手中的绢帕掩着嘴笑了好几声,“今儿本宫高兴,就好心告诉你吧,皇上前几日已恩封庄亲王的女儿为四公主了。”

    “诶,安芹,你来帮本宫算算,皇上收养了几个公主,够不够嫁到蒙古联姻了?”谦嫔现在的心情就跟此刻天上绚烂飞舞的烟花一样,心花怒放到不行,她刚刚打量了好久顺嫔的肚子,圆圆鼓鼓的,不像她怀七阿哥的时候,肚子又尖又大,一看就是皇阿哥。

    安芹亦是一脸趾高气昂的小人表情,她谄媚十足道:“回主子的话,才两个呢,二公主和四公主。奴婢斗胆猜测皇上估计还会再收养几个,当然若有娘娘生下公主也行,毕竟先帝爷那会的亲生公主下嫁了好多个到蒙古。”

    说到这里,安芹的声音旋而变得低沉:“奴婢听说那些蒙古王子异常高大威猛,即使是尊贵的王子,也是一身粗暴蛮横的脾气,咱们娇娇弱弱的公主嫁到那里真真是可怜啊。”

    “是啊,娇嫩的花朵开在这样的地方,没过多久就凋零了。”谦嫔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看着顺嫔凝重的表情,她正想接着再火上浇油几句……

    “我们的五公主聪慧伶俐,一出生肯定会得到皇帝的喜欢,连太后娘娘都十分喜爱五公主呢,还夸赞五公主健壮活泼呢!”锦年蓦然打断谦嫔要说出的话,她一脸涨红,恨恨地瞪了安芹一眼,又悄悄对着谦嫔的脚翻了一个白眼,她作为奴婢,不敢明目张胆地怒瞪谦嫔,免得给主子带来麻烦。

    谦嫔斜睨了她一眼:“顺嫔,本宫奉劝你安然接受现实,早给你女儿做出嫁外藩的准备,不然远在他乡,年纪轻轻就很有可能因为婚姻不幸郁郁而终啊。”

    谦嫔又继续道:“虽然本宫不想贬低,但顺嫔你只是个嫔位,三公主是贵妃的女儿,大公主是长女,皇上之前就是为了这两个宝贵女儿才收养宗室格格的。要知道圣祖爷的固伦荣宪公主,可是荣太妃的女儿,还不是照样是和亲的牺牲品。”

    当时,紫禁城夜空中狂欢的烟火在缓缓沉寂,漫天星雨般的烟火逐渐消退暗淡,乌沉沉的夜幕下倏而变得寥寂幽然,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硝烟味,微微有些刺鼻难闻。

    在这阵静默中,贵妃娘娘清凌凌的呼唤声响起:“悦悦,快回来额娘这。”贵妃喊了一遍未得到回应,又提高音量叫道:“怀悦,快回来!”

    三公主刚刚一直伏在舒舒的怀里,和舒舒肚子里的小妹妹嘀嘀咕咕了好久,交谈甚欢,此时才听到额娘在叫她,她依依不舍地和小妹妹道别后,仰着头娇声道:“顺母妃,我回去了。”

    “嗯,你慢慢走过去。”舒舒面带微笑地俯下身子,抬手轻轻触碰了下悦悦苹果般红润的小脸,只眼神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情,那眼神里说不出是迷茫,还是苦涩。

    她看着悦悦跑到贵妃身边的小身影,是那么的天真烂漫、无忧无虑,是啊,贵妃所诞下的三公主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快乐的女儿,那她的悠悠呢?

    这般想着,她望向面前得意洋洋的谦嫔,柔和的面容陡然变得冷厉,声音如冰霜:“不劳谦嫔挂心了,纵使你生下七阿哥又怎样?有你这样的额娘,本宫都替他的皇阿玛担忧,七阿哥久居鲍鱼之肆,大未必佳。”

    “你……你你竟敢……”谦嫔跟泼妇一样气愤地指着舒舒,却老半天说不出叱骂反驳的话。

    “我们走吧。”舒舒哼的一声,行动如风地贴着谦嫔的身子走过,飞扬起的斗篷犹如大巴掌一样扇过谦嫔的胳膊,把谦嫔不甚柔弱的身子冲地一个踉踉跄跄。

    舒舒行走的背影是那么洒脱无畏,可她的脚步转至台阶前,却越来越沉重,她慢慢地沿着台阶走下月台,灰暗的丹陛之下有个拱形的老虎洞,舒舒伸出手抚摸着老虎洞旁冰凉的石壁,轻轻叹息了一声。

    “主子……”锦思锦年一脸揪心地看着舒舒,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两人对谦嫔所说的话都没有犹疑,那些出身高贵的公主嫁到了蒙古部落中,却有好几个寿命短暂、香消玉损。

    舒舒转过身子遥望那高高的汉白玉月台,众人正在跪拜恭送皇帝,她垂下卷翘如鸦羽般的眼睫,眸中似乎有泪光,声音闷闷不乐:“我还只是个嫔位,要想成为顺妃、顺贵妃,只能靠他,也只能是他。”

    ***

    狭路相逢,在回去的途中,顺嫔和谦嫔两拨人马又撞上了,这里恰巧就一条宫道,两顶同样规制的暖轿形成左右对峙,互不相让。

    其实顺嫔的轿子是先到路口的,但是他们走得比较缓慢,追上来的谦嫔轿子就要先让顺嫔退到一旁,由他们先过,只因谦嫔的宫女安芹不肯落在他人后面。锦年可不惯她这毛病,遂和安芹争辩起来。

    谦嫔还在憋着气呢,听到轿子外头,传来安芹和其她宫女争吵不休的声音,她霍然掀开轿帘,亲自下场,她定睛一看,原来是顺嫔身边的宫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对着锦年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破口大骂:“你这狗奴才,睁开你那狗眼,不看看本宫是谁,还敢拦本宫的路,真是个屎壳郎趴在鞭梢上,想死是不?”

    谦嫔还不解气,厉声命令道:“你们几个把这个贱奴婢拖到一边去。”

    锦年虽说从小就是侍候主子的奴才,但从来没有受过这样侮辱人的怒斥,她的眼眶霎时变红,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任由谦嫔的人走过来。

    锦思几个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锦年被欺负,她和彩辰、彩星三人焦急地推开要抓住锦年胳膊的安芹等人,但是她们都是女子,而谦嫔那边除了抬轿太监,还带了好几个小太监。

    就在锦思几人阻拦不能的情况下,舒舒的暖轿里终于有了动静,她本就困倦,在晃晃荡荡的轿子中没走一会儿就睡着了,直到被外头闹嚷嚷的声音惊醒。

    “住手。”清越冷然的声音响起,舒舒边大声喝令,边走到锦年身边,挡在她面前。谦嫔手下的几个小太监立马作鸟兽状散开,顺嫔如今怀着龙胎,万一不小心碰到,他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承受不起小命不保的后果。

    舒舒皱着眉头看着嚣张的谦嫔,此刻那张尚算清秀的脸,在舒舒眼里是那么的丑陋不堪,她声音中满是厌恶:“就让谦嫔赶在前头吧。”舒舒在心里暗暗恶毒道:谦嫔可是急着去投胎。

    锦年已平复好心情,她现在也后悔了跟安芹吵闹,害得主子更没脸。锦思拍了拍她肩膀,低声温和道:“没事,主子不会怪罪于你的。”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一起搀扶着主子再次坐到暖轿里。

    可是总有些蹬鼻子上脸的人,谦嫔看着对着自己示弱的顺嫔,非但不领情,反而愈发骄横跋扈,她俯首到安芹身边耳语了几句。

    两顶暖轿重新被抬起,顺嫔的抬轿太监担起杉木轿杆,刚要小心翼翼地挪到一旁,伺机而动的安芹假装站不稳,整个人趴在顺嫔的轿厢上,并且双手偷偷使劲地想要推倒轿厢。

    就在轿厢倾斜的那一刻,左边的两个太监猛然单膝跪地,他们旋即用半边身子顶住轿厢,轿厢只轻微晃动了下就稳稳当当了,锦思几个看到连忙狠狠拉开还趴在轿厢上的安芹,把她给推到一边去。

    “发生什么事了?”舒舒赶紧下了轿子,在铜质路灯照出的昏黄光线中,看到两个跪地太监的痛苦表情,他们刚刚跪地时,膝盖倒霉地磕到坚硬的石砖沿上,现在连站都很难站起来。

    舒舒也顾不上和谦嫔那等人计较了,她忙问道:“彩星,你带来的物品中有治跌打损伤丸、或消肿止痛的药膏之类的吗?”舒舒怀孕后出席一些宴会,都会备上一些糕点、药品等东西。

    “有的,主子。”彩星点点头,她也不嫌手中提的藤苇箧笥很重,装得满满的,回完主子的话后,她立即快手快脚地从箧笥里掏出一瓶药丸和一盒药膏。

    “你们两个帮忙上药,等他们疼痛有些缓解后,再送他们回去。”舒舒对着另外两个抬轿太监温言嘱咐道,又接着轻声细语道:“现在天色太晚,不便请医吏,明早我派陈总管安排此事。”

    两个太监都非常感激不尽:“奴才多谢娘娘关怀,娘娘这般慈心,可是……”虽说只剩下两个抬轿太监,但是还有宫女们可以凑数,娘娘又不是壮实的身量,两个人抬着也很轻松,宫女们就搭把手平衡下,可是四个太监都留下,娘娘就得走着回启祥宫了。

    舒舒浅浅笑了声:“你们放心,回去的路也不远,我刚好想散散步呢!”

    “呦呦呦,这么个低贱的无根奴才,顺嫔如此关关切切、体贴入微,不知道还以为……”谦嫔啧啧讥笑道,未言尽的话语不用说,在场的人也都明白,她是要污蔑顺嫔和太监有染。

    舒舒脸色肃然,冷冷地看了谦嫔一眼,语气生硬地说道:“心中有佛,看人皆佛,心中有粪,视人如粪。谦嫔你自己心思龌龊,不要以为别人也跟你一样,脑子里满是肮脏的念头。”

    “发生何事?”就在谦嫔想要怒斥顺嫔的时候,一道威严而凛冽的声音破空而至,众人循声望去,皇上清俊漠然的身影傲立在前方。

    除了舒舒,其他人纷纷跪下请安,谦嫔在叫起后,就迫不及待地走到皇上面前,又再次跪在他身前,仰着自己的脸,眼里泛着楚楚可怜的泪光,恶人先告状道:“皇上,你要替臣妾做主啊。”

    谦嫔凄凄惨惨诉说着:“顺嫔这样贬低侮骂臣妾,说臣妾是肮脏的粪,实在是作践臣妾,连臣妾的阿玛额娘都没有这样骂过臣妾,臣妾难以忍受这样的屈辱。等七阿哥长大懂事后,如若知道自己的额娘被这样辱骂,该是何等的难堪啊,臣妾想到这,就不想活了啊……”

    她悲切地哭嚎着,哭着哭着就站起身,装作要往路旁大树撞头的样子,安芹连忙拽住,亦是一脸被欺负的可怜样:“主子,你可不能轻生啊,七阿哥还那么小,需要额娘在身边啊。”

    皇上看着这一出闹剧,面色还是波澜不兴,他淡漠地吩咐道:“苏培盛,你去查查怎么一回事。”

    “是,奴才立刻去查。”苏培盛应道,他刚从户部和工部复命归来,便马不停蹄地回到皇上身边,他可不能让梁永新那小子专美于前。

    紫禁城里再是阴阴暗暗的角落,都有宫人隐藏着,更何况这处离交泰殿不远,有专门的老太监在驻守着,还有侍卫例行的巡逻,苏培盛很快就在老太监的口中详细知悉了事情的原委。

    谦嫔听着苏培盛将事情真相一五一十地告知皇上,她看着皇上俊雅的面庞越来越冷峻,心头微微颤抖,她脑子转了转,当即跪伏在地苦苦哀求道:“皇上恕罪,臣妾也是头脑一热,一时心急。七阿哥昨日刚刚满月,因今日是皇上的万寿节,臣妾只能延迟到明日给七阿哥办满月宴。怕来不及准备,所以臣妾着急回宫,想抓紧时间安排好一切,这才冲撞了顺嫔妹妹。”

    “顺嫔妹妹,请原谅姐姐的一片慈母之心。”谦嫔转而面向顺嫔,对着顺嫔歉意十足说道。安芹也跟着哭求道:“顺嫔娘娘,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自作主张做了这些事,都是奴婢的错。”

    舒舒根本不想理会谦嫔主仆,她那双莹亮纯澈的眼睛只凝视着皇上,那蕴含着丝丝缕缕、幽怨柔情的眼波牢牢将皇上的身影捆住。

    第69章 情真意切

    夜深人静,冬日里的紫禁城更是渲染了着一阵阵让人心惊的瑟瑟肃寒,白苍苍的月光撒落满地的清冷,皇上淡然冷漠的眼眸不由自主地被舒舒给吸引,那目光瞬间如水般温柔又如烈火般炽热,像朦朦胧胧的雾岚漫延至舒舒的全身。

    这一刻是那么的寂静无声,只有寒气逼人的北风呼呼作响,还有跪在冰冷地面的谦嫔主仆时不时抽泣哀求的声音,皇上浑身一凛,转向谦嫔的眼神陡然变得黑沉凌厉。

    “谦嫔,朕姑且相信你的一片慈母之心,你回宫之后好好反省反省,何以是立身处世的美好品德,如若还不知悔改,你的封号,‘谦’去掉不要也罢。”皇上的声音透着一种彻骨的森寒。

    “皇…上……”谦嫔慌得喉咙里发不出完整的一句话,她的眼神里满是惊惶和失措,但接下来皇上残酷的话语更是令谦嫔不敢置信、如遭雷击。

    皇上冷然瞟了谦嫔一眼,声音不高,却沉沉入耳:“苏培盛,明日你让内务府派两个教养嬷嬷去谦嫔宫中,务必训诫好谦嫔,直到她懂得谨守规矩、慎言慎行。”

    谦嫔脸色在刹那间变成僵死般的惨白,在这样的深夜时分,她穿着的锦袍下冷汗直冒,溢出的寒气让她手指发颤。

    这惩罚可谓不轻不重,但是明日是七阿哥的满月宴,她这个有皇子傍身的一宫之主还要被皇上派教养嬷嬷打脸,简直是颜面尽失,那时她就成为阖宫上下全部妃嫔奴才眼中的笑话了。

    谦嫔想到这些就一个激灵,不怕疼似的膝行到皇上脚边,两手攥住皇上的衣袍一角,泣不成声、胡言乱语道:“皇…上,臣妾没做…错什么啊……你不能这样惩罚…臣妾。”

    “够了,你莫在胡搅蛮缠,苏培盛,把谦嫔带回去。”皇上微薄的唇角勾起冷漠的弧度,无情地踢开脚下的谦嫔,看着谦嫔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和腻烦。

    苏培盛一叠声地应了,拂尘一扬,示意谦嫔的几个宫女扶起她,很快谦嫔就被送进暖轿里,抬轿太监忙不迭地担起轿杆快手快脚地抬走了,不到几息的时间,他们这一拨人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皇上徐徐走到舒舒面前,声音轻柔无比:“朕送你回去吧,就不要坐暖轿了,和朕一同乘舆。”他边说着,边牵着舒舒的手走到一架黄花梨麒麟二龙戏珠螭龙纹肩舆前,皇上的肩舆今夜本是个摆设品,他在清冷的夜色中漫步了两圈,太监们抬着一个无人就坐的肩舆跟随在皇上身后。

    舒舒瞧了一眼那个空空的精美肩舆,它的形式更像个太师椅,没有设遮挡的帷幔,椅子上放着明黄妆缎垫,可是这肩舆再豪华宽敞,坐上她和万岁爷两个人,也是显得拥挤,再说她的暖轿根本没有问题,皇上的御前太监借调几个抬她回去就行。

    舒舒内里的心思千回百转,表面还是平静无波,她点点头莞尔一笑:“好啊,劳烦万岁爷送臣妾回去了。”她云淡风轻地笑着,然而舒舒没想到万岁爷在她颔首后,撩起衣袍大刀金马地坐上肩舆,霸气地张开双臂,等着舒舒投怀送抱。

    舒舒内心呵呵,淡定地踏上肩舆连着的灵芝云纹台座,侧身坐到了万岁爷紧绷的坚实大腿上,他们的身体贴合在一起,比之激烈的肌肤相亲靠得更近,宛若两人事后在床榻间的耳鬓厮磨,近得舒舒甚至可以看清万岁爷脸上细致的绒毛。

    皇上的双臂环住舒舒的腰身和双脚,把她整个人紧紧揽进,他敞开墨狐皮大氅,把舒舒全身罩住,让舒舒乖乖巧巧地置身于自己的怀中。

    舒舒轻轻嗅了嗅鼻子,闻到万岁爷身上熟悉的淡淡香味,是令她无比安心、淡雅舒朗的沉水香,舒舒往万岁爷怀里又缩了缩,感受着万岁爷身上被灼热的体温烘暖地更迷醉的气息。

    皇上看着舒舒把脑袋钻进自己怀里、主动贴紧,像一只依赖亲人的小动物,皇上不解风情道:“冷吗?不过你怀着身孕还是不要让他们走得太快。”他边说着,边伸出火热的大掌将她微凉的双掌拢住,握在自己的掌心中暖着。

    “万岁爷,我想你,非常非常地想你,时时刻刻在想你。”舒舒蓦然发出一句情意绵绵的话,那声音娇娇甜甜的,皇上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低头凝视着他怀里的舒舒,看到她雾蒙蒙水润润的双眼,里面溢满真挚的脉脉情思。

    舒舒亦是抬头仰望着万岁爷,莹白的月光宛若半透明的绉纱笼罩在她不施脂粉的容颜上,乌云叠鬓,眉弯新月,肌凝瑞雪,她的眼神晶亮得恍若夜空中闪烁着的星辰:“还有我们的小公主也想着她的皇阿玛。”

    “她还不会讲话,你怎知她想我这个皇阿玛了?”皇上含笑问道。

    “你摸摸,她现在很开心。”舒舒拉着他的大掌放到自己的孕肚上,奇特的触感让皇上感到惊讶,他能感觉到有个小家伙在舒舒肚子中轻轻游动,非常活泼的样子。

    “我经常和小公主念叨着万岁爷的事情了,我想起万岁爷就满心的乐滋滋,小公主感同身受,自然也十分喜爱万岁爷。”率真暖心的言语如煦阳温暖了皇上的心扉,让他顷刻间心爽神怡起来。

    皇上情难自禁地低头覆上舒舒红润的唇瓣,慢慢地轻啄着。舒舒呀的一声,顿觉脸上一阵燥热,这突如其来的亲吻令她羞红了脸,周围还围绕着众多的宫女和太监,舒舒低垂下脑袋不让皇上亲吻了。

    皇上爱怜地安抚着舒舒,声音低低沉沉:“不怕,他们看不到,乖,张开嘴。”话落,也不等舒舒的反应,直接含住舒舒沁满花香的唇瓣舔舐,舒舒情不自已地微微张开嘴唇,霎时汹涌如潮的爱意涌入,皇上深情地隽入自己的气息。

    舒舒的双手自发地环住万岁爷的腰身,轻颤着承受他缠绵悱恻、炽热细腻的亲吻,她的睫毛已不自觉地被这爱潮濡湿,她眨了眨睫毛,顺从地闭上双眼,沉浸在万岁爷给予的甜蜜中。

    万岁爷失控的亲吻逐渐变得温和轻柔,细水长流式的亲密接触让舒舒的脑中愈来愈迷糊,她让自己放纵在这样的款款情深中,直到安稳地睡着了。

    皇上一愣,停止亲吻,浅浅尝了下舒舒水润香甜的红唇就放过了,掌心轻轻摩挲着舒舒的背,让她安然地窝在自己怀中入睡。

    抬着肩舆的太监们动作顿时更加地缓慢悄然,只有非常轻微的薄底靴磨擦着地面的脚步声,又过了片刻,终于到了启祥宫,太监们整齐划一地停了下来,稳稳地将肩舆落在宫门前。

    梁永新赶忙疾步走至肩舆旁,伸出手臂让皇上搭扶,皇上并没有理会他,梁永新探头觑了觑皇上的神色,见皇上无声地摇了摇头,继而小心翼翼地横抱着顺嫔娘娘下了肩舆。

    梁永新又奔到启祥宫的宫门,他不敢高声通报御驾到来,只能抓起门环轻轻叩了两下,好在启祥宫的主人不在,值班的小泉子等小太监一直在门口等候着,此时听到外头响起敲门声,几人即刻打开宫门。

    昏黄的宫灯光线下,小泉子几个没认出敲门的是御前副总管梁永新,只以为是普通的太监,他们几个刚想跪拜迎接顺嫔娘娘,就被梁永新扶起制止,他咳嗽了声,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对几人做了一个“嘘”的口型,并挥挥手把他们赶到一旁。

    小泉子几人连忙退到角落,只见皇上抱着他们的主子,大步流星地踏进启祥宫,没两步就远远地把其余人抛在身后,没过一会儿,就到了舒舒的寝殿。

    殿中有几个守夜的小宫女也都对皇上的到来感到万分震惊,一时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锦思锦年小跑在皇帝身后,看见慌乱无措的小宫女,忙挥手让她们离开。

    皇上大步迈进寝殿内,直到舒舒的床前,他才俯下身,弯腰将怀中人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舒舒的拔步床很是宽绰,空着的床里头,摆着一个用锦被围着的圆形窝,皇上瞥了一眼这奇怪的东西皱了皱眉。

    追了进来的锦思看到皇上眼中的疑惑,刚想解释一番,就见主子翻了个身,变成侧卧的姿势,在睡梦中熟练地把隆起的腹部垫到那个窝里。

    锦思低声解释道:“主子的肚子越来越大,晚上睡觉的时候容易腰酸,嬷嬷们就想了这个方法,主子也好受多了。”她说罢,就和锦年一起解开舒舒的斗篷和外袍,脱下鞋子、拆去发髻后,又取过温热的帕子给主子擦拭脸蛋等,好让主子能舒适地安寝。

    不过一会儿,锦思几人利索地收拾好一切后就跪安了,室内旋而变得幽寂无声,皇上撩起衣袍下摆,坐在床的外侧,静静地看着安睡的舒舒。

    皇上深邃的眼眸仿佛一潭深不可见的池水,他凝神端详着舒舒的睡颜,在幽暗的烛光中舒舒的容颜并不真切,只依稀看到她红润健康的脸庞上带着恬静的笑容,她睡得是那么香甜,好似在做一个美梦。

    良久后,一道悦耳动听宛如潺潺流水声的音调响起,叮叮咚咚的声音在这分外寂静的寝殿中显得异常清晰,皇上微微蹙着眉尖,朝着声音的方向仔仔细细梭巡了一圈,最后视线定在舒舒的枕头下。

    没等皇上伸出手把发出声音的东西拿出来,床上的舒舒低低嘤咛了一声,从被窝中伸出手,眼睛还未睁开,就熟门熟路地把自己枕头底下的怀表拿了出来。

    那是一块非常精致的金珐琅嵌珠扇形怀表,系着一根编织成心形结的红绳,皇上认出这块怀表是他曾经送给舒舒的,但没想到舒舒不用华贵的金银链子,而是用了条普通的红绳子。

    皇上无声感叹着,而在床上的舒舒却忽然睁开眼睛,那双大眼有些茫然地望着皇上,似乎不明白皇上为何会出现这里。

    皇上看她醒来,伸出拇指触摸了下她红扑扑的脸颊,轻笑了声:“今儿怎么没被朕吓到了?”他眉梢眼角皆是笑意,在舒舒还在迷糊的时候,夺过她手中的怀表。

    “你不嫌吵闹也就罢了,放在软枕底下也不怕硌得慌。”怀表会发出机械的转动声,在分针转满一圈后,还会发出报时的响声,此时正好是夜半时分。

    舒舒终于清醒过来,她啊的一声投入皇上的怀抱,将脸埋在他怀里,呜呜撒娇道:“万岁爷,你真好,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了呢。”

    皇上抱紧了她,柔声哄着:“我会一直在这陪着你,看着你睡着才会离开。”今日是万寿节,皇帝也不好在妃嫔宫里就寝。

    “你能陪着我就好。”舒舒的声音娇娇软软,但隐隐含着一丝委屈,像个大娃娃抱着心爱的玩具一样,两手紧紧抱着皇上不撒手。

    皇上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像哄着小宝宝似的,两人就这样拥抱无言了很久。皇上突然间感慨道:“其实明日才是我真正的生辰,额娘就是在这样一个寒凉的夜晚生下了我。”

    闻言,舒舒仰起小脑袋定定地瞧了一眼,柔声道:“那我再祝万岁爷生日快乐,平安喜乐,万事胜意。嗯……”她顿了下,又欢快地说道:“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皇上深深地望着舒舒姣好的容颜,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指尖送到自己唇边,轻轻吻了吻,才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按照往常,明日皇额娘会派人给朕送一碗长寿面,只可惜这碗长寿面再是美味,都不是皇额娘亲自做的。”

    也不知怎么想的,看着万岁爷的样子有些伤感,没下过厨的舒舒大言不惭地郑重保证道:“万岁爷,我明天亲自下厨,给你做一碗世界上最好吃的长寿面,让你永生难忘。”

    听着舒舒暖心的话语,皇上俯身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宛如栖落花瓣的蝶儿,珍惜不已,他的声音似水柔和:“舒舒,你能有这样的心意就好,朕很开心。”

    舒舒粲然一笑,蓦地和皇上灼热的眼神对视,皇上紧紧盯着舒舒,那双幽邃如深海的眼眸中,腾腾燃烧着对舒舒的渴望,他性感的喉结微微滚动,薄唇微不可察地勾起一抹笑意。

    这样毫不掩饰的眼神,让舒舒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皇上却付诸行动,捏起她的脸蛋,像暴风雨般吻住她清甜的红唇,肆虐地深入分开她的双唇,缠绕着舒舒小巧的舌头,尝近花唇中的甜蜜香津。

    皇上那不断荡漾的火热绮思总算得到一丝缓解,在逐渐激烈的亲吻中,皇上慢慢俯下身子,一边还在亲吻,一边将舒舒放倒在床上,蓦然他的目光里闪过舒舒高耸的肚子。

    皇上的头脑顿时清醒过来,灼烧的欲念刹那间平息下来,他克制地轻轻啄了下舒舒水润的红唇,才万般不舍地离开她的身子,重重呼了一口气。

    “怎么了?万岁爷。”舒舒还陶醉于两人忘我的旖旎中。

    “太晚了,你睡吧,快闭上眼睛。”皇上起身吹灭屋子内唯一亮着的一盏宫灯,又坐回舒舒身边,扯过一旁的被子,把那锦缎被子严实地盖在舒舒身上,轻柔地拍着她哄着她睡着。

    等舒舒完全陷入酣睡后,皇上才蹑手蹑脚地离开寝殿,在这深夜里顶着刺骨凛冽的寒风回到了养心殿。

    ***

    翌日,舒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今天是七阿哥的满月宴,不过经历了昨晚的一遭破事,舒舒是完全不想去赴宴了,只吩咐了黄姑姑代表她去咸福宫送上厚礼祝贺。

    “啊啊,锦思,我好像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可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你快一起帮忙想想。”舒舒走来走去,表情十分懊恼,心里头搁着一件未完成还未知的事情实在是太难受了。

    锦思苦想了半天,无奈地摇了摇头:“主子,我也想不出。”她顿了下,继续道:“主子你不要焦急,既然想不起来,说明这个事情不重要。还有您不去想它,有一天它自己就会主动冒出来了。”

    “嗯,你说得有道理。”舒舒点点头,摆摆手道:“你现在快去传膳,也许等我吃饱了,脑子里就记起来了。”

    如舒舒主仆所言,等到舒舒坐到膳桌前,看到桌子上摆着一道攒丝银针鸡丝,鲜嫩晶莹如银针的根根豆芽呈现在舒舒面前,霍然间舒舒脑海中联想到豆芽很像面条,然后她就记起来她昨晚对着万岁爷大放厥词,说自己要亲自做一碗世界上最好吃的长寿面。

    呜呜,说过的大话能收回吗?舒舒喟然而叹。当然不能,绝不食言而肥的舒舒毅然决然地踏进小厨房,启祥宫的膳房现在只是偶尔给舒舒做膳食,另辟的小厨房则是两位生养嬷嬷专用,为舒舒准备适宜孕妇的膳食。

    舒舒刚刚进到小厨房,就听到门外传来两位生养嬷嬷仓促的脚步声,是闻声赶来的都鲁嬷嬷和邢嬷嬷,她们火急火燎挡到灶台前,不让主子再靠近。

    “哎呀主子,万万不可啊,这厨房哪里是主子能待的地方?你看看这刀具那么的尖利,不小心伤到主子和小主子怎么办?还有这菜籽油万一掉到地上,害得主子摔倒怎么办?啊呸呸,菩萨啊,老奴我刚刚都是乱说的,这些不好的事,菩萨您千万不要应验啊……”都鲁嬷嬷一脸夸张地说完,举起手掌卖力十足地扇着自己的嘴巴,要把刚刚说得晦气的话扇掉。

    第70章 纸短情长

    这小厨房虽有“小”字,但其实规制并不小,此时两扇大门都已敞开,舒舒趁着两位嬷嬷不注意,灵活的身姿直接越过她们遛进了厨房。

    站定后,舒舒略略扫视了一圈,只见青石砖的长方形灶台面上琳琅满目地摆放着各种炊具、菜刀、铲子以及陶瓷罐装的调味料等等,舒舒虽然在现代也没有进过几次厨房,但这么一看,清朝厨房用具和现代所用的差别并不大。

    “哎呦,主子您怎么就跑进来了呢?锦思、锦年,你们快扶主子出去?”都鲁嬷嬷两眼瞪大,一副非常吃惊的样子,她连忙对着一旁呆呆的锦思锦年吩咐道。

    “站住!”锦思、锦年两人刚想走到舒舒身边,就被舒舒厉声喝止,只见舒舒板着张脸、面带威严地对她们喝道。听到主子这么严肃的声音,几人都有些不习惯,一时间都愣住了。主子一向说话温温柔柔的,就像娇软的小绵羊,听着就让人舒心。

    但是两位嬷嬷何许人也,更何况主子那张娇俏俏的粉脸,再怎么严肃,也没有震慑人的气场,两位嬷嬷只是愣了会神,就立即又劝道:“主子你想吃什么告诉老奴,老奴即使不会做,还有那大膳房的师傅呢。”

    舒舒冷着一张俏脸,看着嬷嬷喋喋不休的嘴,只能祭出最后的杀手锏:“是皇上要本宫亲自下厨,做一碗长寿面的,两位嬷嬷难道想让本宫抗旨不成?”

    闻言,两位嬷嬷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都鲁嬷嬷顿了一顿,咽了咽口水,好半晌才吐出一句疑问:“主子所言是真的吗?”

    “当然。”舒舒笃定地笑了笑,那笑容格外的灿烂真诚,坦坦荡荡的,将嬷嬷们最后一丝疑惑都消弭了。

    于是,干净整洁的灶台上,舒舒站在左边,都鲁嬷嬷站在主子旁边,只见都鲁嬷嬷拿出一个醒发好的面团分成两半,一半给自己,另一半给主子。嬷嬷先在案板上倒了一勺子菜籽油,均匀地涂抹在案板上,双手揉搓着面团。揉搓了一会儿,面团被抻拉成食指粗的长条,渐渐地长条被越抻越细,最后嬷嬷用绕圈的方式将面条顺着一个方向卷了起来。

    都鲁嬷嬷边示范着,边悉心地教导:“就像这样,揉搓成长条的面条用绕圈的方式,继续把面条拉细并且拉长,然后顺着同一个方向把它卷起来。”

    舒舒认认真真地观察着,心道这么简单,她双手叉腰,有模有样地摆出大厨的姿势,接着模仿着嬷嬷的动作,照葫芦画瓢似的,要将面团揉搓成细条。

    可偏偏都鲁嬷嬷轻轻巧巧完成了这些,到了舒舒揉捏面团的时候,面团不是和案板粘连在一起,就是面团发干断裂了,都鲁嬷嬷忙在旁边指导着撒面粉或者洒油,在嬷嬷的帮助下,舒舒好不容易揉搓成粗细不均的长条。

    舒舒提起不怎么长的丑陋面条,又拿了一小段面团揉搓成长条,两段续在一起,最后再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把长条延伸变细变长,然后卷成一个圈,但卷完后,居然变成了软塌塌的一坨,舒舒都怀疑她的面团和嬷嬷的面团是不是不一样了。

    都鲁嬷嬷看着那难看的一坨,暗暗叹了口气,温言缓声道:“主子,面条您已经亲自做好了,皇上必能感受到您的心意,接下来煮面条就由老奴来吧。”

    小厨房里一直炖着各种高汤,都鲁嬷嬷先取了一个盛放着鸡汤的汤瓮,倒了一些在釉里红仙鹤图葵瓣式海碗里。然后在锅里放入清水,大火烧开,将那坨面条小心地抻拉开往沸腾的锅里放,软塌的面条渐渐散开,嬷嬷用筷子搅了搅,看差不多半熟后,用铜漏勺过滤了水分,盛到金灿灿的鸡汤中。

    最后又炒了香菇丝、鸡丝、木耳丝、虾仁等,铺到面条上,滴上香油和香醋,顿时香味儿弥漫的整个小厨房都是,这一番行云流水、妙手回春的操作下来,舒舒亲自卷的那一坨勉勉强强能看能吃了。

    舒舒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嬷嬷完成煮面条,开心地鼓掌叫好道:“嬷嬷,你太厉害了,这面条我闻着都馋了,锦思、锦年你们是不是也想吃上一碗?”锦思、锦年亦是点点头,表示非常赞同。

    倒是都鲁嬷嬷皱了皱眉,脸上添了几分愁容:“主子,你真的要送去养心殿?”嬷嬷还以为主子会李代桃僵,由她来代替做长寿面,反正皇上也没有品尝过她和主子的厨艺,虽说欺君,但总比皇上吃到一碗糟心的面好。

    “是啊嬷嬷,你快帮忙装好。锦思,待会你派个小太监送去养心殿。”舒舒一脸无忧无虑,完全看不到都鲁嬷嬷的忧心忡忡。

    这时邢嬷嬷面上闪过一丝犹疑之色,她斟酌地开口道:“主子,就一碗长寿面未免太过单调,恰好老奴早上熬了一锅拗九粥,不如也盛上一碗一并送到养心殿?”

    “拗九粥?”舒舒满脸疑惑。

    邢嬷嬷连忙解惑:“在我们那地方,十月十九是拗九节,这一天大家过拗九节,把穷鬼送走、再把财神迎来。拗九节会吃拗九粥,通常用糯米、桂圆、花生、红枣、荸荠等熬煮的,吃起来香香甜甜,吃上一碗拗九粥,除尽厄运和秽气。”邢嬷嬷边说着,边打开砂锅盖,顿时甜滋滋的香气四溢开来。

    舒舒眉眼弯弯,笑颜宛若春风桃花,声音清脆道:“邢嬷嬷考虑真周到,就按你说的做吧,有劳了。”话落,她接着对都鲁嬷嬷说道:“都鲁嬷嬷,下午茶我要吃汤面,麻烦您了。”

    饶是听了好几次主子的客气话,两位嬷嬷还是听着浑身不得劲,两人当即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满面诚惶诚恐之色,口中连连道:“不麻烦,不麻烦。”

    舒舒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虚扶了一下,笑道:“两位嬷嬷都快请起吧。”接着转头对锦思锦年做了一个手势,锦思锦年立刻会意,旋即上前扶起嬷嬷,锦思又掏出两个荷包递给嬷嬷,道了句:“嬷嬷辛苦了。”

    两位嬷嬷喜不自胜地接过荷包,知道主子不喜欢他们磕头谢恩,两位嬷嬷只是愈加恭敬地对主子笑了笑,表达自己的欣喜和感恩,一时间小厨房相得甚欢、其乐融融,两位嬷嬷盛粥的盛粥,装盒的装盒。

    舒舒看着她们忙得不亦乐乎的样子,联想到鲜花店里包装花束的画面,她灵机一动,想到自己可以制作一张贺卡,写上祝福的话语。

    “等等。”锦思正准备提上已经装好的食盒,闻声立即望向主子,等待她的吩咐。

    ***

    养心殿。

    此刻的中正仁和殿内,气氛却不是那么融洽,是一片肃穆森然。皇帝姿态紧绷地坐在宝座上,皱着冷厉的眉峰,深沉凛烈的视线掠过站在底下的官员们。

    皇上自清晨起来就简单用了些早膳,不到辰时,户部和工部两部官员就通报进宫请安,君臣齐聚在正殿中,对于贵妃娘娘在万寿节进献的棉花滴灌技术施用一事进行商议。

    皇上原以为用免税来推广棉花滴灌技术是板上钉钉、毋庸置疑的政策,没想到却遭到户部和工部一大半官员的反对,只有几位官员力挺皇上的决定,两方争相发表言论,僵持不下,就这样一场吵吵囔囔的商议已经持续整整两个时辰多。

    反对的官员认为:棉花种植虽是利国利民的良策,但免了税赋,只是有利于地主,稻田一旦改成了棉田,他们可以得到棉花卖出的利益,然而佃农仍旧累死累活,却只能得到一点棉花,稻田没有了,口粮也就没有了,佃农都饿死了,要棉花有何用?

    已经擢升为户部尚书的蒋廷锡,这次一反以往忠心耿耿的常态,坚持驳议该政策,他望向面色已有些不耐烦的皇上,沉吟片刻道:“皇上,在寒冷的北方,百姓可以狩猎动物剥去皮毛制成衣物御寒,而在相对暖和的南方,百姓则会利用鸭鹅的羽毛、芦苇花、柳絮等充填衣服保暖。虽条件艰苦些,但衣不蔽体总比饥肠辘辘好过多了。”

    皇上听了这番话若有所思,眼神中还略微有迟疑之色,但还是加以肯定、微微颔首道:“蒋尚书所言有理,稻田不能改动,棉花种植只能在无主的田地推行,至于棉花赋税就暂时不做更易。具体实施细则你们商榷后呈奏折予朕。”

    “微臣领命。”蒋廷锡默默在心中松了口气,和其他大臣一起躬身齐齐应道,见皇上摆了摆手,遂都跪安离开养心殿。

    等到大臣们都告退,养心殿旋而变得静谧起来,皇上从宝座后迈步而出,负手身后在殿中走了好几步,走到窗户边,他伸手发泄般地推开一面菱花隔扇,骤然间,清冽的寒风隐约夹杂着木质的松香呼啸着扑入殿中。

    皇上深深嗅了嗅带着微苦草木的清风,顿时心境开阔,扫净心中的悒闷。在这幽静中,一道细微的脚步声登时在外头响起,殿门口传来苏培盛透亮恭敬的声音:“皇上,顺嫔娘娘派人送来了一个食盒,说是里面的食物是娘娘亲手做的。”

    听到这话,皇上的嘴角不自觉地浮出一丝微笑,他朗声道:“快呈上来。”门外的苏培盛立即弓着腰疾步走进殿内,他的双手中极为小心地捧着雕祥云如意纹紫檀夹层食盒,夹层中被注入热水,让人一看就知道十分沉甸甸的样子。

    苏培盛走到御案旁,将盒盖打开,顿时食物的香气飘散开来,肃穆幽寂的中正仁和殿多了一丝烟火气,苏培盛麻利地端出盛着面条的海碗,又取出一个带盖的粉彩喜鹊登梅图瓷盅放在御案上,没有打开。

    “咦?”苏培盛低低叫了一声,纳闷地看着食盒中垫在最底下的东西,是类似请帖的淡紫色描金缠枝莲折纸。

    皇上一直关注着食盒,再小的动静他也能听到,他大步走到御案后,瞧了一眼那淡紫色的折纸,直接提过食盒,自己亲自拿出那还散逸着淡淡桃花香的折纸。

    皇上缓缓展开对折起来的描金缠枝莲纸,霎时一缕隐隐的甜香扑鼻而来,皇上注目片刻,不觉心旌动摇,他淡然吩咐道:“你下去吧。”

    苏培盛诺诺答应了声,随即弯着腰退离养心殿。

    皇上手指摩挲着折纸上的描金缠枝莲花样,里头书写了清丽秀气的一句话:辗转思念,书不尽言,纸短情长,惟愿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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