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似是而非

    舒舒清凌凌的眸光落在神安气定的万岁爷身上,她此刻并不想理会他,反而是轻莲移步走到御案前,伸出柔白纤细的手,重重拂过桌面上的一角。

    只听“啪啦”一声,御案上静静摆放地天青凿花彩釉冰纹茶杯,突兀间,掉落在坚硬无比的金砖墁地上。

    清脆刺耳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回荡在静谧的养心殿西暖阁中,皇上愣了下,大步流星地奔至舒舒身边,绕开那一地的青瓷碎片,把她带离御案前。

    “没有被碎片溅伤到吧?”皇上一脸紧张地问道,他见舒舒半晌都无回应,于是他蹲了下来,自顾自地掀开舒舒的裙袍和里裤,仔仔细细地抚摸详视,想要看看舒舒的肌肤,有没有被瓷片划伤的痕迹。

    “我没事。”舒舒情不自禁地面红耳赤起来,她有些尴尬地跳离皇上的身边,弯腰把自己的裙子和裤脚整理好。

    随即舒舒轻轻咳了一声,深深吸了一口气,昂首挺胸、一脸肃色道:“万岁爷想知道你做了哪些好事?那就去问问你的好奴才苏培盛吧!臣妾先告退了。”

    话音刚落,舒舒也不等皇上的准许,就慌里慌张地走出西暖阁,逃离养心殿,回到自己的启祥宫,独留皇上一人静静负手伫立着,看着她落荒而逃的离去背影。

    皇上清俊的眉头紧皱,琢磨着舒舒刚才的举动,沉着脸高声喝道:“来人,叫苏培盛马上滚进来!”他停顿了下,继续扬声道:“还有新进的御前宫女也叫进来。”

    殿外有守门太监立即应道:“是,奴才这就去。”说完,他就急匆匆地去请苏总管了,听皇上这满是威厉的呼喝,也不知是不是苏总管做错了什么事惹怒到皇上了。

    这厢的苏培盛在得知顺妃娘娘见到庆蓉姑娘后,就已经开始惴惴不安起来了,当下听到小太监告知他:皇上要召见他和新进宫女,苏培盛浑身顿时寒毛竖起。

    然而他再是胆战心慌,也只能拖着沉重的步伐,尽快地滚到皇上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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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暖阁前,苏培盛扬起自认为讨喜的微笑,躬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走到门槛边沿,极为恭敬地大声道:“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福寿永康。”

    他身后站的一排御前宫女见状,连忙跟着屈膝行礼道:“奴婢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都走上前来。”皇上此时面色平淡如水,话语中听不出什么愤然的情绪。但苏培盛却愈加惶惶不安了,他的眼皮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下,旋即紧握着抱在胸前的拂尘,定了定心神,招呼着让那五个宫女一起走进殿中。

    皇上背着手目光沉沉地掠视过五个福身垂首的曼妙宫女,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眼中却殊无笑色,温言道:“都抬起头来。”

    五位宫女闻言,都带着一丝期待和忐忑仰起自己娇美的脸庞,她们一个个正是处于清新娇嫩、含苞待放的年纪,各有各的风姿、让人赏心悦目,宛若春日里鲜嫩无比的花朵。

    粗略望去,这几个宫女中最艳丽最俏媚的一朵花,便是那位舒舒见过的庆蓉姑娘。不过再是倾城绝艳的花朵,此时在皇上眼里,和路边草丛中的小花没什么两样,他丝毫没有看在眼里。

    这是庆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见到皇帝的俊美龙颜,她出自下三旗的包衣家族,所以小选入宫后没有被分配到皇后、妃嫔、公主身边伺候,但家里也是花了银两打通关节,于是她被安排到清闲无争端的坤宁宫。

    坤宁宫本是皇后的寝宫,但皇帝即位后,安排皇后住进了长春宫,坤宁宫则成为专供萨满教祭神的宫殿,被分配到这里的小宫女,每日做的活计很是轻松,只要打扫干净殿内的摆设物品就好。

    但没想到新年伊始,在苏公公见到了庆蓉的样貌之后,她平静的宫女生涯发生了改变,她成了宫女们趋之若鹜的养心殿御前宫女。

    但庆蓉虽然是奉茶宫女,却很少陪侍在帝王的身侧,唯有几次候在皇帝的身后静静侍奉,可是庆蓉并不敢直视天颜,只诺诺垂首等待皇上的吩咐。

    就在庆蓉纷乱的心绪飘荡时,冷不丁地听到上首传来声音,皇帝清越凌然的声音很好听,但透着一丝冷漠:“行了,你们几个都出去吧,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朕面前。”

    说罢,皇上闲适地走到御案后坐下,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庆蓉福了福身,默默退下,走出殿中的那刻她心中松了一口气,以为皇上就是一时兴起,见见她们几个新来的小宫女,完全没听出皇上的那句“以后不要再出现”的真正含义。

    只苏培盛能清楚地明白皇上的言外之意,他的脸色旋而变得煞白,冷汗直冒,浑身颤抖不已。

    待那几个宫女出去后,苏培盛立即双腿跪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墁地上,他低垂着脑袋,余光瞥见了御案前的地面有茶杯裂开的碎片,心里更觉惶遽。

    皇上望着几个宫女的背影渐渐消失,方才把凛然的视线,投向作出惊惶万状的苏培盛身上,瞧着这奴才浑身哆嗦个不停,皇上勾起嘴角轻嗤了一声。

    苏培盛不安地跪了片刻,没有听到皇上怒喝,便偷偷抬眼看了皇上一下,这一眼顿时一惊,只见皇上冷峻的面容上没有半点温度,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苏培盛心里咯噔了一下,蓦然听到皇上冷漠的声音:“苏培盛,朕真是低看了你,没想到你眼光如此之高,胆子如此之大,都敢做朕的主了。”他的语气如刺骨的寒风一样凛冽。

    苏培盛浑身透寒,跪着的膝盖都有些软了,他强撑起上半身,结结巴巴地应道:“回……回皇上,奴才不敢啊……奴才怎敢做皇上的主啊?”

    “噢?朕看你是敢得很啊!看来你这个御前大总管是不想当了是吗?”皇上的语气越发森冷,只听“砰”的一声,御案上重新端来的茶盏被皇上大手一挥,掀翻到桌角,茶盖堪堪悬在桌子边沿上没有掉落,只冒着热气的茶水静静地顺着绣龙明黄锦罩流淌到地面。

    苏培盛眼睛一闭又猝然睁开,下定决心似的,面容上显出一抹为难之色:“是……是太后娘娘宣召了奴才去慈宁宫,说……”苏培盛的话语稍稍卡住了下,抱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铁心继续说道:“太后娘娘说皇上既然对后宫妃嫔感到乏味,那就要找点新鲜的乐趣,于是娘娘就吩咐奴才去挑选几个可心的小宫女,在养心殿侍候。”

    闻言,皇上更加愤然,“既然你如此效忠于慈宁宫,那朕就跟皇额娘说一声,调遣你过去伺候她老人家吧。”皇上的语气愈加沉肃,他墨色幽晦的眸底仿若凝了冰冷的霜雪,不带一丝感情地望着跪地的苏培盛,这个忠心耿耿陪侍在他身边几十年的奴才。

    苏培盛一怔,喉舌中仿佛被冰块堵住似的,发不出倾吐冤屈的声音,他匍匐在地,磕头如捣蒜,“咚咚咚咚”连续不断的磕头声,苏培盛拼命地连连磕了好几个头,金砖墁地上很快就有鲜红的血丝黏连在上面。

    “行了,停下。”皇上淡然瞥了苏培盛一眼,倏然厉声道:“你自去慎刑司领二十板子,今后慈宁宫那边吩咐的事情,不管事无大小都要禀明朕,如若有下次,你的脑袋就不用安在身上了。”

    “谢皇上宽宥奴才,奴才知错了,知错了。”苏培盛心中一热,双眼霎红,泪水止不住地潸潸而落,泣不成声地叩谢圣恩。

    “还有那几个宫女就送出紫禁城,让内务府安排到其它地方去。”皇上思量了一会儿,漠然地宣告了这五个宫女的另一波命运。

    “是,奴才领命。”苏培盛诺诺地应道,随即蹑手蹑脚地告退离开,生怕惊扰到皇上,从而引起皇上不耐烦,改变只责令他打板子的处罚。等出了西暖阁,苏培盛才唉唉痛呼了几声,但此时他也顾不上额头的伤口,油煎火燎地去处理那几个宫女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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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过后,紫禁城的后花园——春意盎然、郁郁葱葱的景山,迎来了一个小宫女,从上等的御前宫女沦落为末等的苦力宫女,庆蓉姑娘提着小包袱,悄然向护国忠义庙的方向迈去。

    原本她和其她四个宫女可以安排到皇室宗亲的府中,但她不想再伺候那些高人一等的皇族中人,遂央求内务府管事的,安排了这么一个去处。在护国忠义庙,虽是做杂活的,但不用应付那些复杂的交际。

    在护国忠义庙里,除了那些清心寡欲、六尘不染的和尚,就是十多个在此度过残余岁月的老嬷嬷、老太监,所幸的是这些老精怪也许是受了佛音的影响,变得安分知足、蔼然可亲,他们对待庆蓉很温和很慈祥,甚至怜惜小庆蓉,这么一个娇娇嫩嫩的鲜活小姑娘就留在这一眼望到头的地方,真是毫无远景和乐趣可言。

    庆蓉倒是挺乐陶陶、安于现状的,她今年十五岁,再过满十年就能平安归家了,到时候就做个老姑娘,和她小姑爸一样,赖在阿玛额娘身边,不用去嫁人生子。

    只惋叹可悲的是,有一个人的到来,彻底改变了庆蓉的人生,打破了她恬然安谧的生活,让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日傍晚时分,因午后下了一场小雨,不管是屋子里头还是外面都有些料峭寒冷,庆蓉在轻薄的春衫外头又穿上一件青碧色襦袄,再在腰部裹了一件厚重的围裳,接着她挽起袖子露出手臂,这样子和那农间劳作的妇女没什么两样。

    趁着人迹罕见的时光,庆蓉端着水盆和抹布进到护国忠义庙大殿,将殿中墙壁上的彩绘图案沾染的灰尘污物一一清理,使它们变得更加洁净光滑。此时的殿内很是幽静,庆蓉擦拭地很是认真、心无旁骛。

    陡然间,一缕缕清芬馥郁的冷香,伴随着晚春的瑟瑟寒风,飘飘忽忽向庆蓉袭来,庆蓉停下手中的活计,往大殿中央望去,不知何时那里站立着三位女子。

    即使不用看装扮,庆蓉也知道为首的贵气女子来自皇室,因为平民百姓乃至普通官宦之家,是没有资格进入景山的。刹那间那芬香越发浓郁了起来,缥缈的香气转眼就将庆蓉的感官全部笼住。

    就在庆蓉被眼前妩媚艳逸至极的女子所魅惑恍神时,那张在落日的朦胧余晖下,越发明艳耀眼、颠倒众生的容颜直接贴近她的面前,昏暗的光影映衬着女子精致瑰丽的红唇,女子微微俯身,细长白皙的素手轻轻抬起庆蓉的脸庞,端量她良久后,玉质般清冷美妙的声音响起:“你叫什么名字?”

    庆蓉眼睫低垂,不去看那张勾魂摄魄的脸,呐呐地应道:“庆蓉,我叫额勒赫·庆蓉。”她的声音很小声,只面前的女子听得清。

    “庆……蓉,哪个‘蓉’字?可是‘两行斜雁碧天长,晚秋风景倍凄凉’中的蓉?”女子有些急切地问道,可这句诗里并没有蓉字,只是它前一句表达的意思是:木芙蓉花盛开的时候,那人就会归来。

    庆蓉没读过什么书,更何况这样的诗句,她眼神有些迷茫地望着女子,嘴里喃喃自语道:“芙蓉花,是芙蓉花的‘蓉’。”

    女子嫣然一笑,缓缓直起风姿绰约的腰身,笑盈盈地俯视着在她身前蹲伏的庆蓉,眼底竟然有一丝绵绵的情意,声音温柔得宛若一匹最上好的柔滑丝绸:“庆蓉,这名字真是美好,像芙蓉花一样清香纯洁。”

    话落,她伸出双臂扶起庆蓉,转身对她的侍女吩咐道:“你去和这里主事的说一声,这丫头本王妃带走了。”轻飘飘的一句话,又决定了庆蓉的未来之路。

    如果说庆蓉当时被分配到其他王府,她可能这一生也不会遇见眼前的理亲王妃,而是过完平淡的一辈子,但是往事不可悔矣,这时候她的去向,只要有景山主事太监的准允就可,更何况理亲王府,那是没几人得罪起的皇室权贵。

    日子在缓慢中度过一日又一日。

    午后的理亲王府,华贵富丽、美轮美奂的寝屋中,有一婀娜娇媚的侍女半跪在绚丽精致的锦毯上,她的身侧放置着一张金丝楠木贵妃榻,理亲王妃慵懒地倚靠在榻上,侍女在轻轻替她按揉着肩背。

    “蓉蓉,你喜欢这里吗?你愿意一辈子陪在我身边吗?”舒穆禄瑾若脉脉深情地凝视着在她身前的庆蓉。

    “喜欢。”庆蓉顿了下,随即若无其事地回应道。她明白眼前这美丽魅惑的理亲王妃,是在透过她的脸,对着另一个女人吐露抒情,她在心里默默答道:不喜欢,不愿意。

    “是吗?”舒穆禄瑾若痴痴地笑了声,那双冰凉的手旋即握住庆蓉的手指,仿若森然的毒蛇缠身一样,一点一点地滑入庆蓉衣袖中那娇嫩温暖的肌肤。

    庆蓉不由地瑟缩了下,想拔出衣袖里这条冰冷的毒蛇,但猝然间,蛇的毒牙紧紧掐住底下脆弱的皮肤,庆蓉既疼痛不已又惊骇颤颤。

    正在这是,屋外突传来一道俨如天籁般的高声呼喊:“王妃,主子爷要过来了。”守候在外的侍女在游廊上见到理亲王的身影,立马扬声禀报。

    舒穆禄瑾若听见声响,懒洋洋地坐起身,斜睨了庆蓉一眼,才收回自己冰凉的手指。接着她笑吟吟凑近庆蓉苍白恐惧的脸,轻轻拍了拍庆蓉的脸颊,方才施施然说道:“你回去吧,不必在这里伺候了。”

    庆蓉不自禁颤抖了下,旋即站起身低着头,急急忙忙地打开屋门,匆匆离去。

    满面春风的理亲王走到院中的潇洒步伐顿时停住,他紧蹙眉头,愣愣地看着一个侍女离去的身影,那一晃而过的秀美侧脸,他好似在哪里见过。

    “王爷,你怎么不进来?”女子娇媚的声音响起,舒穆禄瑾若从屋中走了出来。

    理亲王有些诧异地问道:“瑾若,你的侍女特别像那个……对了,像宫中的贵妃娘娘。”

    “不过是外表的皮囊有些相似罢了,她一个低贱的侍女,哪里比得上贵妃娘娘的仙姿玉色。”舒穆禄瑾若有些鄙夷地说道。

    理亲王灿然一笑,不再说这个侍女,“瑾若,来看看我给你带回来的东西。”他边说着,边走到瑾若的身旁,牵起她的手,两人一同走进屋内。

    待到了屋中,理亲王神神秘秘地背过身子,捣鼓了一会儿,蓦然间,一阵婉约动听的曲声泠泠响起。瑾若听了两声,就非常不敢兴趣地坐回她的贵妃榻躺下,还打了一个呵欠,一副很困倦的样子。

    看着她懒懒散散的冷淡面容,理亲王完全不在意,他满脸含笑地蹲在贵妃榻旁,把手中的嵌红宝石镀金八音盒举起,“瑾若你看,这是西洋刚到紫晔阁的宝物,我一听到又有新奇雅玩,就赶紧地派人买来。”

    “这西洋人也算巧思匠运了,它叫‘八音盒’,这里头却能演奏出十二首不同的曲子。”理亲王兴高采烈地介绍着,见瑾若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八音盒。

    他愈加兴奋了,指着八音盒的背面,又继续眉飞色舞道:“你在这里上弦后,两把蝴蝶锤就会进行敲击,然后就会响起曲子,旁边的人偶则会随着乐曲声翩翩起舞,最后一曲完毕,两侧的人偶就会渐渐地靠近,互相亲吻。”

    理亲王把八音盒放到瑾若手中,口中絮絮叨叨道:“这玩意你喜欢吗?不喜欢的话,本王就勉勉强强赏赐给弘晳好了,本王再派人搜罗其它西洋玩意给你。”

    瑾若眼中隐隐闪过一丝嫌恶,她轻轻眨了眨眼,昳丽的面庞并未显露出任何情绪,淡然地应道:“还不错,挺喜欢的。”

    她的话刚说完,屋子外面就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有侍女在外头大声喊叫道:“王爷,邱格格的肚子突然难受的紧,请王爷快去看看吧。”

    理亲王的欣悦笑容骤然僵住,脸上略带不耐烦地斥责道:“本王是太医吗?她肚子难受,看到本王就能不痛了吗?”

    瑾若冷冷嗤笑了声,无所谓道:“王爷你快去看看邱妹妹吧,她现在怀着你的孩子,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就不好了。”

    “那……本王先过去看看,晚点回来你这里。”理亲王迟疑了下,毕竟现在邱格格也算金贵,他那么多妻妾,至今唯有瑾若给他生下一个儿子,还有废太子妃生的女儿。

    等他走后,瑾若随意地把手中的八音盒抛给身旁的侍女,“找个地方摆着。”

    “是。”侍女小心翼翼地捧着八音盒,走到屋内一处充满异域色彩的博古架上,这上面琳琅满目地陈设着王爷送来的西洋玩意,有那会发出鸟鸣的金铜丝鸟笼、手柄式机械小风扇、金珐琅钟表、望远镜、西洋香水,甚至还有来自大彻斯列帝国的燧发枪。

    另外一个贴身的侍女,则极为谦卑地跪坐在贵妃榻旁,面露忧心:“王妃,那邱格格肚中的孩子倒是命大,躲过了好几次暗算,倘若她顺利生下孩子,那……”

    “那就生下来,让王爷高兴高兴。幼儿弱小,以后的机会多的是。”阴森森的话语从理亲王妃红润柔软的嘴唇中吐出,侍女顿觉寒凉,她怔了下,附和着点了点头。

    第82章 冰结瓦合

    正值初夏,暑意乍现,但清晨时分还算清凉,澄澈如金般的日光倾泻在金黄耀目的琉璃瓦上,霎时泛起一波波跳跃浮动的涔涔涟漪,清爽惬意的夏风温柔地轻拂在人身上,令人心旷神怡。

    苏培盛踏着轻快的步伐去往养心殿的一处院落,前些日子他被赏赐了二十板子,这板子落在他身上倒是没遭罪太多,但苏培盛亦是做出一副需要休养生息的样子,等时间差不多,就迫不及待地回到皇帝身边伺候。

    养心殿武陵堂,这里是皇上特辟出来练武的场地,苏培盛才刚到门口,就听到一阵阵铿锵有力的男子呼吼声,和长枪激烈对练的铮铮铛铛破空的震耳声音。

    苏培盛蹑手蹑脚地走到角落里,抬眼消消望着宽阔亮堂的练武台,只见皇上穿着一袭玄黑色的箭袖袍衫,缚衣束带,窄袖束腕,手执天罡湛金枪,气势刚健犹如骄阳,虎步生风,动作幅度极大,势如破竹般直击对面的御前侍卫统领。

    苏培盛默默叹了声,往常这时候皇上就差不多练完一套虎威枪法了,今日却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枪枪刚劲有力,重如霹雷般,周遭隐隐有无边杀气纵横,锐不可当,直逼得御前统领都快招架不住,顿时也被激起血性,拿出真正的实力和皇上交锋。

    就这样苏培盛又伫候了许久,练武台上势钧力敌、惊心动魄的对决终于偃旗息鼓,皇上也总算狠狠地宣泄完他无处发泄的火气。

    皇上英挺俊朗的脸庞有汗水从肌肤上滑过,落在玄黑色的衣袍上留下一块深邃的印记,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潇洒地把手中的天罡湛金枪扔置到兵器架上,“玎”的一声,湛金枪稳稳地插入楠木兵器架上,随后皇上大步流星地来到一处净房,苏培盛见状,很是殷勤地跟随在皇上身后,服侍着皇上洗漱。

    重新换了一身清爽的湖青流云纹蹙银薄衫,皇上浑身舒泰地坐在圈椅里,接过小太监端来的一盏羊脂玉雕莲花纹茶杯,喝了半杯碧螺春茶,他闲适地摩挲着手中莹润的茶盏,面容上带着疏懒的意味,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苏培盛,徐徐问道:“有什么事?”

    苏培盛这才把来意禀明:“回皇上,慈宁宫的林六泽起先来养心殿,说太后娘娘请皇上酉正时分去一趟慈宁宫。”距皇帝上次去慈宁宫请安,已经相隔二十多天了,两天家母子冷战多日,这次也不知道有什么重大的事,太后娘娘率先低头,邀请皇上去慈宁宫。

    “嗯,朕知道了。”皇上俊美绝伦的脸庞冷冷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喜怒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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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宁宫,彼时正近黄昏时刻,夏日里金红荧煌的余晖袅袅披散开,携着温热的暑气弥漫在宫殿下,漫天的橙黄色凝霞笼罩着庄严肃穆的慈宁宫,空气中充斥着令人压抑的沉闷,信步走进慈宁宫的皇上,胸口那股微微心烦的感觉愈加浓郁。

    直到皇上看见了他的皇额娘,永远一副清雅华贵的妆容,嘴角挂着不褪的恬淡笑意,她正亲自握着紫檀金钿匙取了一些沉香碎块,放置到白玉透雕荷叶鹭鸶纹三足炉里。

    不过几息,便有一缕缕沁香宁逸的轻烟飘翻于室,直透心窍,怡神静气,皇上轻轻一嗅,顿觉胸口烦尘散去,忘却一些尘俗之事,他静站了一会儿,然后在底下随意地捡了一个椅子坐下,默不作声地望着太后。

    太后看了儿子一眼,露出澹然的微笑:“今儿怎么这么早就来额娘这了?”平时总是踩着点或晚了时辰来慈宁宫给她请安,太后刚刚只是随口一问,皇上亦是没有作答。

    太后注视着沉默不语的儿子,她的眼神澄澈清亮,看着皇上的目光中蕴着罕见的和煦暖意,然后从容地坐到皇上旁边,同样让上首宽大奢华的宝座空着,坐到了皇帝下方的位置。

    太后娘娘坐定后抿了一口茶水,瞥了眼喝着姜蜜鹿梨汁的儿子,想到她待会要和皇帝商谈的事情,陡然升起满腹的酸楚,太后定了定心神,将心绪都化成唇边一缕悲凉的叹息。

    她连连叹了好几声,乌黑的眸子里有幽幽的郁然闪过:“胤禛,再过不久就是端午佳节了。”她顿了顿,寒冷的薄唇又吐出一句话:“哀家的大孙子,弘晖也去世快一年了。”

    闻言,仿佛有一瓢冰水浇在了皇上的头顶,他愣了一会,原本平静无波的面容上,旋而变得黯淡无光,他的身体微微一震,眼中似乎泛起一层朦胧水雾,嘴里刚刚喝过的甜果汁顿时变得苦涩起来。

    端午节,本是美好的吉日,人们在这一天,祈福辟邪、迎祥纳福,祈祷家人和自身平安康泰。可在去岁端午的两天后,弘晖就离开他们了。

    两母子沉浸在悲伤里无言了片刻,太后闭上眼,深深吸了几口气,再睁开眼眸,已恢复沉静如水的样子,她不急不缓地说道:“皇后离宫那么久,是时候回来紫禁城了。”

    皇上刚想开口,太后伸出温热的手掌覆住他凉津津的手背,太后的嗓音有些低哑,却字字清晰:“皇后回宫除了悼念弘晖,另有一件大事需要她回来主持。”

    太后的手心格外热乎,唯有手指上佩戴的白玉扳指和镂金菱花嵌翡翠护甲,略微含着一丝冷意,皇上骤然间感触到有一股寒意侵骨,他下意识地询问道:“何事?”

    太后缓缓拨弄着衣襟上常挂的一串能静心凝气的合香珠,郑重其事道:“如今到了该选秀的时候,祖宗定下的规矩,皇帝不可一而再、再而三地违逆,无论如何今年的选秀势在必行。”

    说罢,太后看了眼眉宇间隐然有躁意的儿子,语气温和道:“皇额娘心底明白,自从你登基后,兢兢翼翼地处理国事,没有一点疏忽懈怠,完全不耽溺于后宫美色。”

    太后忽然话锋一转,沉声道:“但选秀不单单是延续皇嗣血脉,更是为了笼络满蒙亲贵,平衡前朝势力。哀家会替你择选几个卓然的女子入宫,以后这些女子,不管你是冷落也好,还是宠幸也好,皇额娘都不予置喙。”

    皇上看着额娘面无表情的肃容,她的眼神中弥漫着凌厉而森寒的气息,俨然彻头彻尾无一丝转圜之意,皇上心里也明白,选秀除了有政治意味和预备后妃之选,还有一项利处,那就是赐婚皇室宗亲,巩固聚力爱新觉罗一脉。

    皇上这般想着,紧绷抗拒的神色弛懈了不少,他静默了一会儿,方才微微颔首:“那就有劳皇额娘,替儿臣操办选秀一事。”

    太后闻言,霎时露出欣慰的笑容,她拍了拍皇帝的手,口吻多了几分怡然的柔和:“你派人去接皇后回来吧,这原该是皇后操心的事,哀家就在最后镇镇场。”

    “嗯。”皇上点点头,接着转头看了看窗外的晦暗天色,温和恭谨道:“那儿臣先回养心殿了,就不打扰皇额娘用晚膳了。”

    太后斜睨了儿子一眼,知道他心中还是有些许不痛快,不想跟她这个施压他的人一起用膳,她抿唇扬起一抹浅笑,唇角勾起的弧度带着些无奈,随后挥了挥手让儿子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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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过几日,阔别将近整年,一国之母的皇后娘娘终于回到了紫禁城,她甫一回来,就宣告六宫妃嫔和皇子皇女,第二日皆到长春宫请安,除了出生不到三个月的五公主不用去。

    翌日不到辰时,长春宫就迎来了各宫的妃嫔,还有小阿哥小公主,许是皇后娘娘还未至大殿正厅,舒舒才踏进长春宫大门,就听到一阵吵吵嚷嚷的喧哗声,甚至还有小婴儿响亮的哭闹声。

    舒舒进殿后,敢情自己居然是最后一个到达长春宫的,不过也是正常,她本来是早早要出发的,恰巧悠悠睡醒了,她陪着女儿玩耍了一会,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女儿。

    舒舒昂着脑袋,清凌凌的目光缓缓巡视了一圈,发现只有谦嫔前面的黄花梨木雕竹纹圈椅是空置的,她撇了撇嘴角,只能怏怏地走过去坐下。

    她刚一落座,就听到身旁传来一道稚嫩欢乐的咿咿呀呀声,舒舒转头一看,是谦嫔怀里胖嘟嘟的七阿哥发出的声音。舒舒定睛一瞧,虽然七阿哥长得跟他额娘有七八分相似,但是小宝宝白嫩嫩、胖乎乎的,睁着一双宛若黑水晶的大眼睛,嗯……看上去还是蛮可爱的嘛,不过鉴于他额娘,舒舒只对七阿哥笑了笑,就转身不再理会他了。

    “咿呀……咿呀……”七阿哥在额娘怀里兴奋地扭来扭去,突然伸出肉呼呼的小胖手攥起舒舒的衣袖,使出吃奶的力气要把舒舒转过来。

    于是舒舒转过身又看向他,七阿哥见到舒舒的娇媚面容,愈加兴奋了,他舞着胖嘟嘟的小手,呲着小嘴对着舒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白里透红的胖脸蛋跟水波一样微微动弹了下,别提多可爱了。

    见舒舒没有夸赞他,七阿哥“啊啊”地张大嘴巴。舒舒愣了下,有些疑惑地望向略显狼狈的谦嫔,只见谦嫔面露尴尬,抬手把刚被儿子扯出的一缕发丝往耳后拨弄好。

    谦嫔这才开口解释道:“弘曕长牙齿了,跟你在炫耀呢,他长出第一颗牙齿的时候,我们咸福宫上下都啧啧称赞。哎呀,然后他这个小小的人儿,也不知咋地,就觉得长牙齿很了不起,待到第二颗、第三颗长出来的时候,见人就呲嘴,等着大家夸赞呢!”

    舒舒听了这番话,扑哧笑了声,随即她认认真真地观察了一下七阿哥红润的小嘴巴,只见他嘴里下方,有三颗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白色乳牙,上方则只有一颗乳牙,总共四颗牙齿。

    舒舒向上伸出大拇指,作出很棒的手势,笑盈盈道:“七阿哥太棒了,居然能长出四颗牙齿,厉害极了。”听到舒舒的夸张赞许,七阿哥总算心满意足,开始美美地吸吮起自己胖乎乎的手指,仿佛自己的指头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舒舒饶有兴味地看着七阿哥的举止,她的悠悠目前才两个多月,昨天刚学会了翻身,舒舒新奇不已,深深感触到小宝宝一日日不同的变化成长。

    这时候旁边的熹妃突然出声:“看来七阿哥身体确实很棒,想当初我的弘历长牙齿的时候,那是天天闹腾地不安生,睡也睡不安稳。”

    “咦?”舒舒看向坐在她上首的熹妃,眼神中满是不解。

    谦嫔插言道:“是啊是啊,小宝宝长牙齿可是很难受的,其实七阿哥刚冒牙的头两天,也会身体感到不适,牙肉会红肿起来,还好奶嬷嬷老成历练……”

    就在这时,大殿外面响起唱报太监拖长的高亢腔调:“皇后娘娘驾到——”谦嫔未说完的话语被打断,舒舒有些懊恼地跟着站起身垂首恭迎皇后娘娘的到来,她在心里默默思量着:放下她和谦嫔之间的龃龉,为了悠悠,她要向谦嫔请教如何健健康康地养育小宝宝,毕竟七阿哥凡事走在前,有着丰富的亲历经验。

    皇后娘娘在宫女们的搀扶下徐徐走向莲花宝座,她的步伐优雅十足,双脚却犹若踩在棉花上,毫无轻快之感,众人等了一会儿,皇后娘娘才姗姗地走完这一段路程,坐进宝座里。

    妃嫔和小阿哥小公主们,这才齐齐福了福身子,恭恭敬敬道:“给皇后娘娘(皇额娘)请安,皇后娘娘(皇额娘)万福金安。”

    第83章 索然寡味

    皇后娘娘扫视了众人一圈,凝神片刻,才徐徐温言道:“各位都平身,坐下吧。”她的声音宛若从高高的天际缥缈而来,空空灵灵、若有若无的感觉。

    “是。”众人纷纷落座。

    皇后轻轻咳了声,啜了一口茶水,唇边绽开一抹柔和的笑容:“刚刚本宫在殿外依稀听到你们的说笑声,是在说什么好玩的事吗?”

    她说话时的声音非常轻柔,甚至还带有一些喘息,若非是大殿内很是安静肃穆,底下人都听不清楚她的声音。

    熹妃笑着回话道:“禀娘娘,我们几个刚刚是在说七阿哥,他起先可是咿咿呀呀说个不停,现在见到他皇额娘,一下子就变得乖乖巧巧,你看他这会儿都不闹了。”

    “喔……”皇后往谦嫔的方向望去,见谦嫔的怀里坐着一个白白胖胖、七八个月大的小婴儿,身上穿着大红色湖绉夹衣和缎地绣卷云纹连裤,脖子上还戴着绣福寿纹围嘴,谦嫔握着他的小手摇了摇,低头和他念叨了一句。小家伙好像能听懂似的,看向宝座,冲着皇后娘娘甜甜地露齿笑了笑。

    见状,谦嫔满脸堆笑道:“娘娘,七阿哥这是喜欢您哩,这小家伙见到长得好看的,就笑得很欢,您不嫌弃的话,就抱抱他吧。”

    闻言,皇后娘娘扑哧一笑,她微微颔首,瘦削苍白的脸颊竟然泛出一丝红色光晕,眼神中有切切的期冀。胖嘟嘟的七阿哥遂从额娘怀里转移到皇额娘的怀里,他倒真的不认生,高高兴兴地窝在皇后怀里,使劲地蹬着小腿,挥舞着小胖手。

    皇后拿起一串红珊瑚缀金麒麟手串在他面前晃了晃,七阿哥发出开心的咯咯笑声,伸出两只小手想要抢走那串红珊瑚,皇后逗弄了他几下,便好心地将红珊瑚缀金麒麟手串套在他的胳膊里。

    这时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宝座中的两人身上,重点是打量着皇后娘娘的面容。皇后娘娘脸上没有敷脂粉,略薄的嘴唇无一丝血色,穿着一袭石青色蹙金刺五凤锦袍,更显出她苍白憔悴的容颜和瘦弱不堪的身姿。

    过了片刻,大宫女致行见皇后有些精神不济,连忙说道:“娘娘,七阿哥也要喝奶了,奴婢抱他去奶嬷嬷那里。”

    “嗯。”皇后娘娘点点头,让致行接走她怀里的小家伙,随后她看向舒舒,含着澹然的笑意:“听说五公主玉雪可爱,等她过了百天之后,你再抱过来给我这个皇额娘看一眼。”

    舒舒迅即站起身微微屈膝,满脸粲然,脆生生地答应道:“好的,娘娘。”

    皇后点点头,又和贵妃几个有子的妃嫔寒暄了一番,询问了皇子公主们的一些日常,就这样其乐融融了片刻,皇后娘娘轻咳了一声,众人皆正襟危坐,明白今日来长春宫请安,真正的重头大戏要开始登场了,其实执掌宫权的贵妃几个都隐约收到了一些关于皇帝要选秀的消息。

    皇后娘娘刚刚还温和的神情渐渐冷漠,她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们应该也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没错,前几日太后娘娘提议皇上举办选秀,广选才貌兼全的秀女以用来充斥后宫,为皇家绵延子嗣。皇上,他同意了。”

    皇后的话音刚落,原本长春宫尚是祥和欣愉的气氛,在刹那间变得怫然凝滞,所有人的笑容皆消泯,愕然惊诧、不可置信的目光纷纷向皇后的身上集拢。

    蓦然间,“扑腾”一声,方常在手中把玩的南丰蜜柑不小心滚落在地,她扯起嘴角讪讪地笑了笑,然后急慌慌地蹲下去,拾取起蜜柑,从瑞江府进贡的蜜柑皮薄如纸、清甜爽口,方常在刚才还悄咪咪打算着请安后,揣上几个带回去吃,哪想到被皇后娘娘说的话震惊到。

    她坐回椅子后,眼睛里已泛起泪珠,两颊羞得通红通红的,方常在不单单是为了刚刚这么一件丢人的小插曲发窘难受,更令她痛苦心酸的是要选秀了,等那些鲜妍娇嫩的新秀女一来,她这个还没被皇上召见宠幸过的小常在,就只能被埋没在花簇锦攒的后宫,想在养心殿的床榻上有一席之地就更加无望了!

    在众人陷入静默郁然时,皇后娘娘继续说着选秀的事宜,她不疾不徐地说道:“这是皇上登基第一次举办秀女大选,按照先帝旧例,由户部先核实筛选满蒙汉八旗的适龄秀女,再由内务府和嬷嬷们进行教导遴选,淘汰完其她秀女后,剩下的秀女方才进入复选,最后再由皇帝和太后进行殿选。”

    “本宫身子不济,实在无力去安排复选和殿选的事项。”皇后叹了声,一双暗淡悲凉的眼睛无神地望向贵妃、齐妃几人:“贵妃、齐妃、熹妃、裕妃,你们四人就共同分担秀女大选的事情。”

    贵妃四人连忙从位置上走出,齐齐躬身道:“是,臣妾领命。”

    “嗯,今日请安就到此吧,你们各自散去。”皇后娘娘说罢,有些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一旁的宫女们立即上前搀扶稳皇后,然后慢慢地走出大殿正厅。

    舒舒看着皇后离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胸口闷闷的,仿佛有瑟瑟冰凉的寒风沁进骨缝,直冲到了自己眼眶里,顿时眼底涌现酸楚的滋味,她想大哭一场。宫里那么多女人还不够,臭男人还要经过选秀,把这天下的美人都收罗一遍,把这偌大后宫的角角落落都种满鲜美娇艳的花朵,供他欣赏采撷,不会有厌倦的一天。

    ********

    启祥宫里,锦思锦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担忧,两人看着趴在暖炕上的主子,都不知怎么劝慰。从长春宫回来后,主子连五公主都不去见了,径直回到自己的寝宫,抱起莲青色洒梅花朵毯子往身上一盖,就趴进暖炕最里面一动不动,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该用午膳了,主子还是不理会任何人。

    又过了许久,毯子底下传来一阵动静,舒舒乍然仰起脑袋,旋而砰地又倒回到暖炕上,舒舒愣神了会,声音娇娇弱弱道:“锦思,我的头好晕啊。”此刻的舒舒感觉自己的身子很沉重,连掀开毯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锦思两人连忙将毯子翻到一边,锦思跪坐在主子身旁,抬起手背探了探,主子的额头和脸蛋是一片红彤彤,她接着摸了摸主子的脖颈,几息后,锦思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主子你没有发高热,奴婢估计是主子昨夜太晚睡了,刚刚又闷在毯子里头那么久,才会引起头晕的。”昨天夜里主子带着小主子一起安寝,半夜里小主子醒来好几次,主子就再也睡不着,快到天亮时分才眯了一会。

    “是啊,主子。您现在应该用点午膳,就去美美地睡上一觉,还有啊,夜里小主子就由奶嬷嬷陪着,您就不用操心了,不然您的身体受不住。”锦年轻言细语道。

    “嗯,那你们传膳吧。”舒舒的表情看上去依然是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

    待坐到饭桌上,看着琳琅满目的美食佳肴,舒舒仍旧提不起劲头来,她随意地指了一道文思豆腐羹,让锦思盛了小半碗吃了起来。舒舒用玉白瓷勺舀了一点送入嘴中,豆腐软嫩清醇,入口即化,舒舒却觉得索然无味,如若嚼蜡般。

    舒舒又舀起一勺豆腐羹,任由勺子里细如绣花针的豆腐丝缓缓流落回瓷碗里,她默默重复了好几次这样无聊的行为,才放下勺子,唇角勾起一抹微微怅惘的笑容:“这么鲜嫩可口的豆腐,是个男人都喜欢吧。”

    “锦思、锦年你们说,世间男人,是不是有了贤惠的妻子、娇美的妾室还不够,最好所有莺莺燕燕的如花美眷环绕在他身边,享受齐人之福。”舒舒的语气冰凉十足,只莹白清丽的脸庞上那一双澄澈乌亮的黑眸,仿若隐隐蕴着一簇簇灼灼逼人的火光,如果现在皇帝在她面前,她一定狠狠地把他那张脸揍成猪头样。

    锦年重重地点了点头:“对,天下男人都一样,不要说那些达官显贵,就连平民百姓有了些钱,就嫌弃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人老珠黄了,迫不及待地去纳一房年轻妾室。”

    “主子还记得吗?”锦年说到这,眼睛睁得极大,秀雅白皙的面容因为过于激动而洇出愤愤然的潮红,她气鼓鼓道:“我们府中的那个三管家,在奴婢及笄后,向奴婢的爹娘提亲,爹娘都以为三管家是为了他那刚满十六岁的大儿子提亲,哪想到那个臭不要脸,既然要纳奴婢为二房,还说要不是看在奴婢是主子贴身侍女的份上,就只能做他的小妾。”

    她的爹娘立即推拒三管家,还举起扫帚把三管家扫出了自家大门,怒斥他:“鸡蛋上刮毛——痴心妄想!”三管家气愤地骂她爹娘不识好歹,让他们等着瞧。庆幸的是有主子相助,机智地收买了三管家手底下的管事,揭发了三管家采买吃回扣的事情,最后那个三管家被赶出了冬果尔府。

    “厚颜无耻的男人,真恶心!”舒舒忿忿不平道。

    她走到院中,遥望紫禁城上方,被割裂成一块块的湛蓝天空,在这个封建的时代,她只能心甘情愿地接受她爱的男人有着其她女人。也许只有下辈子投胎,他们不再是帝妃,他是干干净净的,不然她绝对不会跟这个臭男人再在一起。舒舒仰着脸笑了笑,但那清艳冷涩的笑意却未曾弥漫到眼睛里。

    第84章 群芳争艳

    晴空淡远,夏光骀荡,初夏清晨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暖的,舒舒情不自禁地仰面,轻嗅空气中流淌着诗意的氤氲芳香,任由煦光给她的容颜染上一片金黄灿色。

    临近盛暑,虽气温节节攀升,但朝晖时分,吹拂的凉风弥漫着清新沁爽的气息,让人不由心生带着柔意的欢喜,此时的舒舒带着小悠悠漫步于凝寂清净的宫道上。

    小悠悠躺在婴儿车里十分高兴,两只黑玛瑙似的澄明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来转去,忙不过来一样,向左边看看又向右边看看,好多新奇的事物啊,小悠悠这是第一次离开启祥宫,到这么远的地方。

    舒舒推着草花梨雕如意云纹婴儿车,感叹古代皇室的生活真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奢华享受,小悠悠还没出生,内务府就送来许多小婴儿用的东西,稀奇百怪、样样俱全,包括她现在推的婴儿车,车子底下亦是安装有四个轮子,外观与现代婴儿车很是相似。

    整部婴儿车由草花梨制作,线条光滑流畅,榫头严丝合缝,两侧缝有结实的兽皮安全带,车顶上还用薄罗纱帐拢罩着用以防晒防蚊虫,车子靠背可以转换,等到小悠悠可以坐起身的时候,躺着的婴儿车就可以转为坐的婴儿车,底下拉高后还可以变形成婴儿餐桌,非常实用。

    “啊啊……咿呀……啊……”小悠悠忽然挥舞着小胖手,对着一处地方咿呀咿呀地叫着,看她手舞足蹈的样子非常的开心。

    舒舒弯下腰和女儿对视,隔着薄纱捏了捏女儿的小手手,笑盈盈道:“悠悠,你看到什么这么开心啊?”

    小悠悠似乎听懂了额娘的问话,嘟着粉粉嫩嫩的嘴唇,“喔喔”地欢叫着,举着小拳头向前晃动了好几下。舒舒循着女儿的视线往前方望去,见三四十米开外的建福宫西门角落里,绿意盎然的枝叶中有一朵朵小喇叭状的鲜红凌霄花,绚烂夺目的凌霄花开得热烈奔放、美不胜收,传递出勃勃的生机与活力。

    锦年嘻嘻笑道:“小主子喜欢凌霄花啊,奴婢这就给小主子采去。”话音刚落,锦年就一溜烟跑到宫墙前,小心翼翼地连着枝条摘下花朵,又采撷了连理柏树下的一簇茉莉花,手脚利落地编成美丽的花环,挂在了婴儿车前面。

    悠悠看到花环更加欢欣鼓舞了,“咯咯”地笑着,嘴里咕噜噜个不停,居然如小鱼戏水般,吐出了一个清澈透明的小泡泡,悠悠扬起的小胖手霎时顿住,那双乌溜水灵的大眼睛满是惊奇地看着泡泡,疑惑这是什么东东?

    “哈哈,悠悠你真可爱!”舒舒看着女儿呆愣住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透明的泡泡在阳光照耀下很快就破碎无存了,悠悠看着消失不见的泡泡,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挥舞着一只小胖手想要把泡泡再找回来。

    舒舒灵机一动,想到了现代的吹泡泡玩具,好像可以用香皂之类的东西制成那个泡泡水,至于吹泡泡的圈管就更加简单了。她俯身和女儿说道:“悠悠,额娘回去就给你弄泡泡噢,到时候吹出来的泡泡更大更圆更好看。”

    “咿呀喔喔……”小悠悠露出无齿的灿烂笑容,无忧无虑的天真无邪样子瞬间萌化额娘的心,舒舒站起身,决定现在就回启祥宫,给女儿吹泡泡去。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紧闭的建福宫西角门被打开,有数十个膳房小太监陆陆续续地鱼贯走出,他们手上各提着两个食盒,看样子是来给新晋秀女送早膳的。

    上次长春宫请安后,秀女大选的旨意就立马宣告,开始如火如荼地展开施行,户部和内务府做这事可谓是兵贵神速,不到半个月时间,参加复选的秀女就已是妥妥当当地入住建福宫。

    舒舒默然伫立着,骤然间一阵料峭的寒风吹拂过,隐隐约约中有宛若银铃般的雀跃欢笑声传出建福宫,那又娇又嫩的笑声清脆动听,可想象的到宫殿内繁花似锦的景象,比之在角落里孤零零绚丽盛放的凌霄花,还要来得光彩溢目、璀璨多姿。

    “玉楼天半起笙歌,风送宫嫔笑语和。你们说皇上听着这样的笑声,哪会闻到旧人在哭啊?”舒舒的声音低低切切,明媚娇艳的脸上透着显而易见的凄风楚雨,那双莹然的眼眸旋而如那寒夜里幽晦的冷星。

    “主子,你看小主子是不是想回去了?”锦年蓦然出声,打断了舒舒哀婉怆然的思绪。

    舒舒闻言,看向婴儿车里翻腾的小悠悠,只见她非常起劲蹬着一双小胖腿,藕芽似的五根小手指张地大大的,想要抓住挂在婴儿车上的花环,粉嘟嘟的小脸蛋面无表情,眉宇间神奇地透着一股坚持不懈的毅力,不能抓到花环就不罢休的恒心。

    舒舒扑哧一笑,刚刚的郁郁不乐转瞬间无影无踪,她蹲下来,在花环里捻了一朵凌霄花,掀开薄纱,递给迫不及待伸出掌心的小悠悠。

    白润的婴儿胖手小小的,衬托地玲珑的凌霄花变得很大一朵,小悠悠晃着红红的花儿,乐滋滋地咯咯笑着,见女儿这么笑得这么开心、这么纯粹,舒舒也不由得扬起粲然的笑容。

    是啊,那一一茬进入紫禁城的秀女,自己又何必在意呢,不管她们是恣意绽放,还是悄然凋落,舒舒都不在乎了,自己已经是顺妃娘娘,皇帝也保证了悠悠不会嫁去外藩,就无所谓臭男人的恩宠了。

    ********

    三日后,建福宫静怡轩迎来秀女的复选,后宫中新的格局即将迎来新的改变。

    静怡轩位于建福宫花园之内,有太湖石叠成的假山,流水潺潺的漾波荷池,遍植蓊郁蔚然的龙抓槐和古松柏,兼竹树四密、翠藤相披,溢满着“谧静身则怡”的意境,因而此地题名为“静怡轩”,是紫禁城难得的休闲避暑之地。

    夏晖灿灿,风清泠泠,开敞空阔的静怡轩内,已是一片花团锦簇的景象,最上首排列着四张黄花梨六螭捧寿纹雕花玫瑰椅,玫瑰椅的造型材质通透轻盈、清爽舒适,坐久了也不会感觉到身体酸胀。

    贵妃、齐妃、熹妃、裕妃这四个高位妃子,今天是这次秀女复选的评定人,此刻的她们各执着一柄轻薄的明绫团扇,双面绣的扇面特别华贵精致,一面绣着的是紫红色蔷薇花,另一面是颜色嫩黄的绣球花。

    齐妃轻轻摇了摇扇子,睇视着贵妃,妩媚冶艳的脸上挂着一缕谁都看不上眼的笑容:“贵妃,你是说本宫举起有绣球花的一面,就表示秀女不通过?那本宫的团扇要是一直是绣球花,也是可以的是吗?”

    贵妃瞥了齐妃一眼,不咸不淡地回道:“本宫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采用三票制原则,只要我们四人有三个人或全体一致通过,那么秀女就进入殿选。”

    “那……”齐妃还想在挑刺几句,就被贵妃骤然打断,贵妃娘娘直接吩咐太监总管道:“可以开始了,按照这几日秀女的考核分,由低到高进行阅选。”

    随着一声令下,此次复选没有按照旧例满蒙汉八旗的顺序,品行样貌最末等的十位秀女率先登场,她们带着忐忑与期望的矛盾心情走进殿中,给四位娘娘展示着自己最得意擅长的才艺。

    兴许是先阅选的是相较而言平平无奇的秀女,上百多位出场的秀女无一入选,四位评判者很难不谋同辞,都是各行其是。齐妃的那把团扇更是没有换过扇面,圆溜溜的金黄绣球花开得是那么鲜艳,此刻却不堪入目,俨如成为了落选秀女们最令人惧怕厌恶的花朵。

    殿中凉风习习,送来茉莉花和米兰花淡雅脱俗的芬芳,待末等最后一批秀女出去时,贵妃娘娘招手示意歇息片刻。本是热闹喧嚣的大殿顷刻之间变得寂然无声,只有外头雀儿与知了的鸣叫,一声又一声的传至殿内,好似在唱歌一样,奏出一串串高昂响亮的滴溜溜、叽叽喳的声音。

    齐妃轻轻打了哈欠,眼角浮起一丝怏怏的睡意:“还以为这些秀女是良莠混杂,没想到是物以类聚,本宫到现在都没见到一个出色的,我那承乾宫里,随便拉出一个宫女,都能把她们比下去。”

    闻言,正在悠闲喝着茶水的贵妃娘娘放下茶盏,瞧了一眼齐妃,没好气地说道:“你眼光再高、再是挑剔,接下来的秀女总会挑选出几名,进入后宫的,和你互称姐姐妹妹的。”

    齐妃一滞,无话反驳。

    休息过后,新一轮阅选又继续进行,贵妃娘娘一语成谶,待阅选开始没多久后,唱报太监拖长的腔调响起:“满洲镶蓝旗太常寺卿嫡幼女——索绰罗沅音,进殿。”

    只见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款款走进殿中,娇美出尘的容颜似那艳丽灼灼的初绽蔷薇花,明珠生晕,杏眸水润,最妙的是她的笑容,甜美纯净中糅杂着一丝能诱惑男人的妩媚。许是知道这次是由后宫四妃阅选,她并没有特别装扮自己,穿着一袭浅蓝色的雅致衣裳,展现的才艺是画了一幅应景的荷花鹭鸶图。

    很快她就得到了三面蔷薇花扇面,而齐妃依然是那朵圆溜溜的绣球花,随即太监第一次扬声唱报道:“索绰罗沅音入选,留牌子,赐香囊。”

    接下来仿佛是索绰罗沅音开了个好头,贵妃三个又通过了几名秀女,就这样过去了半个时辰,这时太监禀报的话语引起众人的注意,“汉军旗南桐府市舶司提举嫡长女——伊尔佳攸娅,进殿。”

    市舶司提举?众人对这个官职都有些陌生,因此伊尔佳攸娅还未走进殿中,就取得到了大家的另眼相看。

    就在前几个月,沿袭明朝的海禁制度终于解禁,皇帝下令重新开放与海外各国之间的来往贸易,并择选出在沿海的九个府县设立了市舶司,南桐府便是其中最大的海港船舶之地,原本归属于闵行府督责的南桐县则升格为南桐府,市舶司提举就是执掌市舶司的最高官职。

    人如其名,伊尔佳攸娅的身姿很是优雅飘逸,她走进殿内的刹那,引起众人的一片低声赞美,她的美貌未及贵妃娘娘的倾城绝色。伊尔佳攸娅的美是那么的独树一帜,浅棕色似寒星的眼睛、高挺傲骨的鼻梁,冷艳玉洁的容颜竟透着一股凛冽的英气,如远山寒月,凌然不可侵犯。

    “参见各位娘娘,愿各位娘娘万福金安!”冷冷淡淡的声音,洒落着几分沉金冷玉般的矜贵之感,她虽是躬身屈膝,却丝毫没有低人一等的意味。

    贵妃娘娘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估计她的身高有一米七以上,清隽鲜明的轮廓、深邃迷人的眼眸、精致菱形的红唇,外加黄金比例的模特身材。

    “你有外族血统?”贵妃问道,她心里默默嘀咕猜测着:这个伊尔佳攸娅,看着像是她在现代见到过的混血儿。

    听到贵妃娘娘这样问,伊尔佳攸娅脸上并没有起波澜,她漠然应道:“臣女的阿玛是回族人,归顺清朝后,赐姓伊尔佳。”

    贵妃娘娘微微颔首:“既然是这样,那你有何才艺展出?”

    在贵妃娘娘的问话后,众人只见伊尔佳攸娅接过宫女递过来的针线篮子,从里面掏出数条大红色和石青色的丝线,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不慌不忙地编织成一个蝴蝶式样的络子,不过一会儿时间,她就做好了络子,将它放到宫女手中的红漆雕花卉托盘上。

    宫女捧着托盘蹲跪在四妃面前,然后高高举起盘子呈览,贵妃拿过蝴蝶络子,就算这只蝴蝶看上去挺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的,但在宫里连个宫女都不屑戴这个粗糙简易、无珠宝点缀的络子,宫里那些心灵手巧的绣女能编织出各色花样、新颖别致的络子。

    过了一会儿,贵妃娘娘方才嫣然一笑,像是在赞许:“你倒是别出心裁了。”随后,贵妃扬起团扇,其她妃子包括齐妃,四人不约而同地将手中的团扇翻到紫红色蔷薇花的一面,来了个大满红。

    唱报太监高声呼道:“伊尔佳攸娅入选,留牌子,赐香囊。”

    裕妃摇着扇子,假装不经意地掠视过贵妃娘娘几个,她收回视线看着手中的团扇,热烈绽放的蔷薇花华丽夺目、熠熠生辉,不知是否可以将那朵清艳娇媚、仙韵无暇的洁白茶花给比下去。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当你赢不过一个人时,那就推举出比她更厉害的人,合力打压她,将她彻彻底底地摧毁。此时此刻的四妃很乐于见到,伊尔佳攸娅搅乱后宫这一潭久未起浪潮的深水,掀起涛涛的风浪。

    秀女的复选整整进行了两天时间,四妃共同甄选出三十六名秀女,又过了几日,依旧在建福宫静怡轩举办殿选,原本由皇帝、太后主持的殿选,因皇帝前朝无空暇,遂由太后和皇后进行殿选。

    殿选虽然是最后一关,但比之复选的流程更加简略,秀女们不用再费脑筋地展露自己的才情艺德,一切皆在太后娘娘的一面之识、一念之间,皇后娘娘完全无自己的主张,太后满意了,她就跟着附和。

    最终,三十六名秀女只有六名秀女脱颖而出,非常荣幸地被挑选进后宫,成为了皇帝的新妃嫔,伊尔佳攸娅众望所归,是此次秀女大选中晋封等级最高的,她被恩封为英贵人,赐居咸福宫西配殿。

    第85章 拈花一笑

    午后时分,夏日里碧蓝色的晴空如一层澄净的琉璃笼在启祥宫上方,明晃晃的阳光打入翡绿翠荫的庭院内,叫人的心也跟着被晕染到,豁亮惬意起来。

    静谧的启祥宫随着小主子甜蜜的沉睡,变得愈加恬然安宁,舒舒静静地坐在婴儿床前,凝视着女儿的睡颜,只一心守护着她,看着她一日日地健康长大,嘴角便忍不住浮上一个满心欢喜的笑容。

    正在这时,隔着一挂淡紫色水晶珠帘,锦思的声音低低响起:“主子,三公主来启祥宫了。”舒舒微微抬起头,望着窗外煦光,碧色满窗,这样美好的日光很是适合迎接尊贵活泼的小客人——怀悦公主。

    舒舒刚站起身,就听见有珠帘撞开的玎玎玲玲晃动声,三公主咚咚哒哒地越过锦思跑了进来,小嗓音清脆响亮:“顺母妃,顺母妃,我来看妹妹了,我还给妹妹带了一个礼物。”

    舒舒一怔,连忙拦住跟小炮弹似的要冲到婴儿床的悦悦,蹲身和悦悦同样的高度,对着小家伙作出噤声的动作:“嘘!妹妹正在睡觉哦,我们不要吵醒她,不然她会哭的。”

    悦悦立即伸出小胖手捂住自己嘴巴,她轻轻掂着脚尖走到婴儿床旁,犹带着奶膘的粉润脸蛋微微鼓起:“妹妹怎么和小猪猪一样整天在睡觉?”她前几日来看妹妹,妹妹也是一直闭着眼睛在睡觉。

    舒舒莞尔一笑,牵着悦悦空着的那只小手走到圆桌旁,柔声解释道:“因为妹妹现在还不能跑不能跳,她就只能乖乖地睡觉,等着长大。”

    “好吧,那等妹妹长大陪我玩。”悦悦低声嘟囔了一句,有些无精打采地坐到圈椅里,此时她的桌子面前已经放着好几盘点心和一盏胡桃牛乳茶,悦悦顿时咧嘴一笑,刚想抓起一块玫瑰枣泥酥,就看到自己怀里一直抱着的布娃娃。

    “顺母妃,这个娃娃送给妹妹,我也有一个这样的布娃娃哦,我让额娘做成一模一样的。”话落,悦悦举起一个和悠悠差不多大的精致布娃娃。

    舒舒愣愣地接过布娃娃,娃娃非常绵软,手感很好,它穿着大红色的蹙金绣福字如意纹公主袍,还披着一件精巧繁复的龙凤纹小柳叶式云肩。

    “娃娃的衣裳可以更换喔,我还准备了好几套呢。”悦悦说道,招了招胖嘟嘟的小手,示意她的随侍宫女把带来的小包袱呈上来。

    “谢谢悦悦,妹妹还不会说话,我替妹妹再向你说声谢谢。”舒舒接过小包袱,又郑重其事地说了声:“太感谢了,悦悦是个好姐姐。”

    舒舒看着打开的包袱,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七八件缩小版的华丽公主袍,甚至还有配套的帽子、首饰、小挎包等等,和她在现代看过的芭比娃娃套装盒很是相似。

    最令人惊奇的,是布娃娃的那张泛着红晕的圆脸,眉毛弯弯的,眼睛大大的,卷翘纤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着,滴水樱桃般的小嘴巴微微张开,仿佛会说话似的,最妙的是它眉眼间点缀着一个胭脂色的红点,可爱漂亮的样貌,和堂姐放在床头一直陪伴她安睡的布娃娃毫无二致。

    就在舒舒疑惑恍神时,美滋滋吃着点心的悦悦倏然灵机一动,她捏着一块奶酪山楂卷,嘴角还残留着糕点屑,跳下椅子,咚咚地又跑到婴儿床前,抬起一只手抓着围栏,想要探身进去亲吻妹妹。

    “啊……三公主,不行啊,您快点下来吧。”锦思的呼喊声终于惊醒陷入沉思的舒舒,她转头一看,悦悦正憋红着脸攀在婴儿床围栏上,锦思则抱住悦悦的腰身,想要把三公主扯下来,却被挣扎的悦悦踢了好几脚。

    锦思不敢使出蛮力,只能高声喊来主子帮忙,舒舒飞速地赶过去抱起悦悦,悦悦看是顺母妃抱她,乖乖地把手放开,任由顺母妃把她抱离婴儿床。

    舒舒掏出绣帕,给小猫似的悦悦擦了擦嘴,轻声哄道:“悦悦,再过一会儿妹妹就醒来了,现在就让顺母妃陪你玩好不好?”

    “嗯……”悦悦歪着脑袋想了会,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那顺母妃和我一起回永寿宫,陪我玩沙子还有滑滑梯。”

    舒舒盈然的笑颜略微滞了滞,她勉强定了定心神道:“好,顺母妃答应你,不过悦悦先回去,顺母妃要和妹妹说下,再过去永寿宫。”话音刚落,婴儿床上的小悠悠发出了稚嫩的嘤嘤咛咛声,小悠悠挥舞起两只小胖手,一副即将睡醒的样子。

    “哇,妹妹真的是睡美人。”悦悦非常开心地拍了拍小手,雀跃地跑回婴儿床,目不转睛地盯着床里软软糯糯的妹妹。

    “睡美人?”舒舒诧异道。

    “对啊,妹妹和额娘说的睡美人小公主一样,皮肤雪白雪白的,脸蛋好像水蜜桃,就是妹妹的头发,不像睡美人的金色头发,卷卷的,还能编成辫子逃出有怪物的高塔。”悦悦兴高采烈地比划着,她的小脑袋瓜里记混了好几个童话故事,把睡美人、白雪公主、长发公主都拿来和悠悠相比了。

    悦悦开心地说着说着便不好意思了,她小小的身子窝在舒舒怀里,压低着声音道:“王子亲吻了睡美人,于是睡美人就醒来了,我刚刚差点亲到了妹妹,所以妹妹现在也快要睡醒了。”

    舒舒大感震惊,惊得不是小悦悦说的王子亲吻睡美人的童话故事,而是悦悦的额娘,贵妃和自己同样是来自异世界吗?是啊,贵妃身上有那么多违和之处,但舒舒从来没有想过除了自己,还有另外一个人有着相同的遭遇。

    舒舒唇边扬起一抹浅笑,强自镇定地对悦悦说道:“那妹妹快要醒了,她一睁眼就要找额娘,顺母妃先哄哄她,你先回永寿宫,过会顺母妃带好吃的来看你。”

    “嗯嗯。”悦悦高兴地点点头,像只欢腾的小蝴蝶一样,转眼就飞出寝殿,奔回永寿宫了。

    目送着悦悦乐乐陶陶的小背影,舒舒沉吟了会,眉眼间中泛着一丝心慌意乱之色,她微微蹙眉道:“锦思,你现在去膳房,让他们抓紧时间做几道点心,就做之前晟钧进宫时,我说的点心式样。”

    “是。”锦思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着主子的吩咐,匆匆忙忙地跑去膳房安排。

    ********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做事甚是麻利的膳房大厨,很快就做好五种点心,老北京鸡肉卷、热浪全虾脆、炸薯条、菜丝色拉、香芋甜心,另外添加了三个平日里就有备着的麦谷牛角包、葡式蛋挞、香糯紫薯球,还有一壶柠檬金桔乌龙茶,用掐丝珐琅勾莲嵌石多穆壶装着,里面置了一些冰块,喝起来酸酸甜甜、冰爽十足。

    奢华富丽的永寿宫,舒舒刚迈进前往正殿的穿堂时,就听到一阵阵清脆如银铃般的咯咯笑声,她循声望去,是一翼造型别致、宽阔如屋子的八棱形亭子,轩敞的亭盖下,是一座小型的城堡乐园。

    城堡乐园里有曲曲折折的滑滑梯,圆形的蹦蹦床,可钻洞攀爬、类似火车的隧道,不知是用何充气的环圈裹着厚厚的绸缎,围绕着城堡,底下垫着好几层地毯,上面铺满充当沙子的决明子,还堆满着挖掘车、积木块、铲子水桶等等。

    三公主肉呼呼、圆滚滚的小身体,非常灵活迅速地爬上梯子,从小房子连着的滑道骨碌骨碌滑下来,她像是完成一项壮举般开心地哈哈大笑,但可苦了旁边侍候的嬷嬷宫女们,她们恨不得多长出几只手臂,一个个如老母鸡般护着三公主,生怕她受一点伤。

    永寿宫的小太监在旁边给顺妃娘娘引路,见娘娘直愣愣地看着城堡乐园,忙介绍道:“那是我们主子让造办处给两个小主子建造的,三公主可喜欢了,几乎天天玩。”

    舒舒脸上有些茫然地问道:“那些鼓鼓的是什么?”

    小太监忙应道:“噢,是羊皮筏子,本来是可以拿来渡河的小船,我们主子就让人拆成一段段的,再用锦缎包裹住,做成乐园的一部分。”接着他看顺妃娘娘很感兴趣,便絮絮叨叨地继续介绍了许多。

    就在他们说话的间隙,悦悦看到了顺母妃,她等了一会儿还不见顺母妃过来,滑梯也不玩了,哒哒地跑出乐园,气势冲冲地跑到顺母妃面前。

    “顺母妃,你给我带好吃的了吗?”悦悦娇声问道。

    “当然。”舒舒俯身捏了捏悦悦的小脸蛋,指着锦思手中的黄花梨木雕海草纹五层屉挑盒,轻声细语道:“不过要你额娘同意,你才可以吃喔。”

    闻言,悦悦苦着张小脸,嘟着嘴巴:“好吧,那我带顺母妃去见额娘。”还想着大快朵颐一番的悦悦有些惆怅,额娘准是只肯给她吃一丢丢。

    早已听到禀报顺妃会过来的贵妃娘娘,闲适地倚靠在紫檀木嵌玉石罗汉榻上,她只穿着一袭素雅的浅蓝色蹙银绣梅花霞绉衣裙,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简净的毫无头饰,就和现代姑娘利索的高马尾一模一样。

    “稀客啊,有失远迎请见谅。”贵妃慵慵懒懒地说道,美艳不可方物的容颜上却无一丝歉意,她水润的莹眸凝视着蹁跹袅娜走进殿中的舒舒。

    殿外微红而温煦的霞光给眼前的舒舒染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辉,让人恍疑是九天神女降临凡世,贵妃蓦然想起了《红楼梦》中的“警幻仙姑赋”:美人之良质兮,冰清玉润,美人之容貌兮,香培玉篆。这样倾国倾城、举世无双的仙子容貌,恐怕在人间真的只有九五之尊才能配得上了。

    “给贵妃娘娘请安,冒昧打扰了。”舒舒微微福了福身,便起身招呼锦思将带来的点心摆上,悦悦已经迫不及待地赖到额娘身边,小声撒娇道:“额娘,顺母妃带来的点心我想多吃些。”

    贵妃娘娘从罗汉榻下来,两眼瞪圆地看着那一碟碟霁红釉瓷盘,大红色盘子里盛的食物很有食欲,是非常熟悉的白胡子老爷爷味道,就是那盘绿绿的沙拉和金黄的虾脆,她没有在白胡子老爷爷西图澜娅餐厅见过。

    耳边顺妃柔和清越的声音响起:“这是我家乡那边非常畅销的开封菜,我粗略写了菜谱让厨师尝试着做了几道,没想到味道差不离,除了菜丝色拉做不出开封菜的那种滋味,不过膳房大厨调制出来的更美味。”

    贵妃没有理会赖在她怀里不断扒拉的小女儿,她惊疑的眼神落在假装泰然自若的舒舒身上,舒舒亦是直视着她,两个同样穿越到清朝世界的女子,好似有感应般,在这刻互相读懂了对方的心声。

    两人对视良久后,贵妃不紧不慢地开口道:“鹭春,你带三公主去花厅,那些个点心一起带过去,不过每道尝一点就好,切忌多食。”见状,舒舒也吩咐锦思她们跟着过去。

    很快,大殿中只剩下贵妃和舒舒,两人面对面盘腿坐在罗汉榻上,纵使贵妃早就从制珠珠棋一事中,获悉顺妃来自现代世界,就预料到顺妃有可能某一天也会猜测出她也是穿越的,毕竟贵妃并没有遮遮掩掩,对于一些享受生活的现代用品,能制造出来的,就造出来大大方方地使用。

    “贵妃,我们开门见山吧,我知道你和我一样。”舒舒笃定地说道,她清丽娇美的容颜上已无刚刚还不确定的忐忑,只有坦坦荡荡的晏然从容。

    “我的确是。”贵妃爽快地说道。

    闻言,舒舒露出一抹欣愉释怀的笑容,她伸出莹白柔嫩的手,嗓音轻柔婉转:“那我们重新认识下,我叫舒舒。”

    贵妃抬眸望去,眼前女子笑意粲然的脸,明艳清雅的眉眼间潋滟着善意赤忱的光,她微微一怔,蓦然间在记忆深处涌现出同样一张漾着干净美好笑容的脸庞。

    舒舒看着半晌没动作的贵妃,她直接抓起贵妃放在小圆桌上的手,十指相扣,开心得像个孩子:“我们握手言和了哦,一百年不许变。”

    贵妃喃喃自语道:“你……你很像一个我认识的姐姐。”

    “什么?姐姐?”舒舒秀丽的眉尖蹙起:“不管是按年龄算,还是按我们俩的相貌看,我都比你小好嘛,我怎么可能是你姐姐?”

    贵妃移开了望着舒舒的目光,声音里透着一丝臆测:“你吃过连花清瘟吗?”

    舒舒一脸莫名其妙:“莲花?清温?”什么新奇的汤吗?

    贵妃豁然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回应舒舒的疑问,她话题一转:“你是在顺贵人进宫后,才穿越到这个世界吧?”

    “是的。”舒舒微微颔首,澄澈明净的双眼直勾勾地注视着贵妃:“我今天和你坦白这一切,只是想告诉你,在我生下悠悠后,我不会再去争皇帝的宠爱,所以也一定不会再生下皇子,那至高无上的帝王权势,对于我来说就如同你屋子里随意摆放的精美花瓶,看一眼就好,没必要去拥有。”

    “再者你也清楚,这个王朝终将覆灭,虽然是两百年以后发生的事情。所以在今后短暂的几十年里,我只想守着我的悠悠一起自自在在地生活,你不用再使出那些毒害人的手段,我不会对你造成威胁的,我们忘记之前不愉快的事情,从今以后和平相处。”舒舒面色淡然,吐露着单纯又直白的话语。

    贵妃的视线定格,心尖振动,呼吸都不自觉变轻变缓,她温柔凝眸,望着她面前深信这世间是一片美好的舒舒,嫣红的薄唇微启:“好,我答应你。”

    第86章 并容徧覆

    待舒舒从永寿宫回到启祥宫,一直在宫门守候的丁来福见娘娘回来了,满脸堆笑地迎上去:“娘娘吉祥。”舒舒微微颌首向他表示致意,随后扶着锦思的手迈进启祥宫。

    丁来福弯着腰跟在后头,笑得非常灿烂:“娘娘,养心殿的梁公公半个时辰前来此,现正在大殿中恭候您呢。”

    闻言,舒舒依旧是面无表情,她淡淡地瞥了丁来福一眼:“梁永新?他来做什么?”

    丁来福连忙答道:“梁公公是来宣圣上口谕的,皇上召见您去养心殿一趟。”

    听到此话,舒舒眉眼间尽是嫌恶的厌气,她嘴角勾起一抹疏离而冰冷的笑容,硬邦邦地扔下一句:“你去回他,就说本宫身体不适,无法见驾。”然后咚咚地甩下众人,脚步迅捷地向寝殿走去。

    “诶啊,娘娘……”丁来福看着娘娘离开的背影,慌得不知说什么好,他满脸苦笑地看向锦思姑娘,巴望着锦思开口说娘娘是胡言戏语。

    锦思亦是愣神,但她看得出娘娘不是说笑的,于是朝丁来福挥了挥手,说话像连珠炮似的:“还愣着干啥?快去。”说罢,她急匆匆地去追娘娘了。

    “是是,奴才这就去。”丁来福的步伐有些忧心忡忡,等见到了梁公公,只能赔笑着将娘娘的话复述了一遍。梁永新一听,神色倒是很平静,看不出丝毫喜怒,扬了扬手中的拂尘,就带着他的人离开了启祥宫。

    等远远走出启祥宫,他身后紧紧跟随的小太监愁眉锁眼地说道:“公公,我们这样回去复命,皇上肯定大发雷霆啊,不挨上几个板子是不行的了。”

    梁永新脚步匆匆,耷拉的眼角斜睨了小太监一眼:“所以说,咱们现在要去太医院一趟。”

    “太医院?我们不回养心殿了吗?”小太监满脸纳闷地问道。

    梁永新一脸似笑非笑:“问问李太医,他平日里给顺妃娘娘请平安脉,如若娘娘身体真的不适,那就最好了,咱家就直接如实回禀皇上。倘若说,娘娘是虚言搪塞,那好不好就看皇上怎么想了。”

    而在启祥宫这头,舒舒忿忿不平地回到寝殿,语气不耐烦道:“哼,我又不是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狗。”说罢,她把手中的绣帕重重地往桌上一甩。

    “啊……好痛啊。”原来甩出绣帕的时候,舒舒细嫩的指头不小心磕碰到坚硬的桌子。

    锦思急忙上前,捧起主子的手细细查看:“呀都红了,奴婢去拿药膏。”

    舒舒没好气地抽回手,恍神了会,语气凛冽道:“不用了,你立刻去找陈总管,让他到敬事房说一声,就说本宫在诞下五公主后,身体还未痊愈,为了不扫狗男人……呃…皇帝的兴致,遂要把绿头牌拿掉。”

    “主子……”锦思刚想劝解几句,就看到主子冷漠十足的脸庞,透彻如水,但她却从主子的眼里看到了一丝落雪般的伤感,她踌躇了会,末了才低低应了声“是”,旋即去找陈总管。

    养心殿外,刚从太医院归来的梁永新,就碰见了敬事房总管孙三福一行人,孙三福每日的例行公事——请皇上翻牌子,他心里感叹:今天恐怕又是走个过场。

    “孙公公,您安好啊!”梁永新乐颠颠地走到孙三福面前,脸上扬起的笑容极其谄媚又暗暗含了丝狡黠。

    孙三福抬起眼皮觑了他一眼,嘴里附和道:“安好,安好。”心里却骂了声:好个屁!

    梁永新眼疾手快地翻了翻托盘中排列前几位的绿头牌,惊讶呼喊道:“怎么没有顺妃娘娘的牌子?”

    “哦那个啊,娘娘玉体违和,不便侍寝。”孙三福随口说出原因。

    “原来如此,那老哥在这里等会,今天皇上一定会召见你的。”梁永新老神在在地说道,拍了怕孙三幅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梁永新悄然无声地进了养心殿明间,见皇上端坐在龙案后,又是在乐此不疲地批阅奏折,他等了一会儿,趁着上茶水的间隙,蹑手蹑脚地捧着茶盏走到御案旁边。

    皇上见是他,端起茶盏喝了几口,方才不动声色地说道:“顺妃在外头吗?还不将她请进来。”

    梁永新低垂着头,悬着一颗心,谨慎地答道:“顺妃娘娘去了永寿宫,所以奴才在启祥宫未见到娘娘,不过奴才听说娘娘派人去了敬事房,现这会孙公公在殿外等候,说是要向皇上您回禀有关顺妃娘娘的事。”

    皇上微不察觉地皱了皱眉头:“叫他进来。”

    孙三幅快步走进殿内,还没等他请安,就见皇上旋而站在他面前,劈头盖脸地问了一句:“顺妃怎么了?”

    听到皇上甚是冷厉的问话,孙三幅有些惴惴不安地回道:“顺妃娘娘差陈海文到敬事房,说娘娘诞下五公主后,身体还未平复如故,不能侍寝,只能先摘了绿头牌,等身体康愈后,再把绿头牌挂上。”

    这时梁永新插言道:“奴才早上头有点疼,去了太医院拿药,恰巧遇见了李太医,他刚好去启祥宫给顺妃娘娘和五公主请平安脉回来,看李太医喜笑颜开的样子,娘娘的身体未有不妥之处。”

    皇上闻言,俊逸的脸瞬间黑沉沉一片,他静默思量了会,倏地目光森然地剜了梁永新一眼,肃声命令道:“速召李太医来养心殿。”

    这一眼令梁永新彻骨森寒,骇得脸都白了,他的双唇不自禁地发颤:“是…是……奴才立即去。”话落,他急慌慌地退下了。

    ********

    翌日黄昏,彼时闹哄哄的咸福宫在顷刻间安静了下来,原来是活泼泼、胖墩墩的七阿哥含着饭进入梦乡了。

    “哎呀,你们瞧瞧,瞧瞧,这小家伙一个下午都不睡觉,满宫里乱爬乱晃,手脚一刻都不停歇,就是舍不得去睡觉,现在晚膳还没吃几口,就倒头睡着了。”谦嫔无奈地摇摇头,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儿子酣睡的胖脸蛋。

    捧着一碗小米鱼片粥的奶嬷嬷也是无可奈何叹了声:“主子,小阿哥嘴巴里还吃着饭呢,要不要把它掏出来。”

    谦嫔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一脸糟心地看着有些埋汰的儿子:“不用了,你们就给他擦擦脸,衣服也不用更换了,就那样睡吧。”这小家伙脾气大得很,把他给闹醒,准是一场嚎啕大哭。

    就在这当口,皇帝的御驾居然降临咸福宫了,接到消息的谦嫔此时也顾不上儿子了,匆匆让宫女们整饬了身上的装扮和衣裳,就紧赶慢赶地走出正殿迎接皇上。

    谦嫔刚走到半道,就碰见皇上龙行虎步地踏进庭院内,她忙率领咸福宫一众人躬身行礼:“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都平身吧,朕来看看七阿哥。”皇上面色淡然道。

    “是,皇上请。”历经艰辛总算恢复婀娜身段的谦嫔袅袅婷婷地站直身子,小鸟依人般走在皇上身侧,娟秀白皙的容颜上依旧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谦嫔激动不已:皇上竟然来她的咸福宫了,这还是第一次皇上亲临,之前皇上只是派人将七阿哥接去养心殿,却视她这个七阿哥的额娘为无物。

    进了七阿哥的寝殿,胖嘟嘟的七阿哥在婴儿床里呼呼大睡,一屋子伺候的人见了圣颜,激动地蹲身请安,好在她们记起小主子在安睡,一个个只能低声恭敬道:“皇上吉祥。”

    皇上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都出去,他走近婴儿床,俯身凝视着小儿子香甜的睡相,冷峻的面庞泛起一层父子柔情。

    随后他摘下身上佩戴的松绿绣勾莲寿纹荷包,轻轻解开荷包,取出一块镂刻饕餮纹璜形玉佩,玉佩顶端系着墨绿玉髓珠链子,皇上随意地将它挂在婴儿床围栏上。

    谦嫔面上难掩喜色地看着那块玉佩,是罕见的极品凝脂白玉,一时高兴地不知怎么好,也忘记了要谢恩。

    “你将七阿哥养育地很好,结结实实、白白胖胖的。”皇上轻言细语道,非常难得对谦嫔给予夸赞。

    听了皇上这番话,谦嫔简直是如沐春风,一开口嗓音娇柔无比:“弘曕只要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臣妾这个做额娘的再辛苦都值得。皇上对臣妾的嘉许,臣妾实在是……”

    “嗯。”皇上淡然应了声,随即信步走出小儿子的寝宫,徒留谦嫔继续絮絮述说着,兀自沉浸在乐不可支的情绪里。

    直到奶嬷嬷们鱼贯而入,谦嫔才急溜溜地赶到花厅里,皇上已安然坐定在红木嵌螺钿花卉太师椅里,惬意地啜饮着茶水,谦嫔忙屈膝福了福身,坐到下首的椅子上。

    此时的咸福宫,随着皇上的到来,众人的心里头显然掀起了一波汹涌的热浪,在煊煊赫赫的秀女大选结束后,咸福宫后院的西配殿和东配殿分别住进了英贵人和柳答应。

    东配殿里,柳答应仰起一张楚楚动人的脸,浑身是遏制不住的亢奋之色,她紧紧握住身旁侍女的手,声音切切道:“彩岚,你说我要不要直接去正殿给皇上请安?还是?”

    “小主,万万不可,谦嫔娘娘可不是个宽厚大度的。奴婢倒有个主意,小主琴弹得好,不如用琴声吸引皇上往我们这里来。”彩岚的唇边勾了一缕笃定的笑意,她可是寄托了百般期望在小主身上。

    柳答应原还有些忐忑,此时在彩岚的煽动下,心里头已溢满勇气,她按住心口,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奢想。见状,彩岚麻利地取来一把浮雕桃花蕉叶杉木琴,摆到了屋外的亭子里。

    柳答应抬起纤纤玉手,轻抚着圆润的琴身,几息后,一曲《良宵引》从她指尖泠泠倾泻而出,这样一首描写月夜轻风、良宵雅兴的琴曲,宛若缥缈的凌云缭雾,转瞬间悠悠扬扬在咸福宫上空飘荡。

    而另一边西配殿的气氛却截然相反,阔朗敞亮的寝室内,焚着怡神香韵的檀香,轻烟袅袅、芬芳馥郁,为静谧的寝室平添了几分情致。

    然则英贵人那张颠倒众生的瑰丽容颜,却满是哀愁,此时的她像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般,蜷缩在床榻上,她的双手紧紧抱着一个红泥制作、类似陶埙的椭圆形乐器。

    那其实是回族特有的吹奏乐器——泥哇呜,小小别致的泥哇呜仿佛被摩挲了几百遍,变得明光发亮,上面雕刻着飘逸灵动的波浪纹,还有个不仔细辨认出的“翎”字。

    看着心爱的人送给自己的泥哇呜,而他们再也无法相见相守,她被禁锢于这深宫高墙内,成为了皇帝的女人。英贵人不免悲从中来,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滚滚滑落。

    这一刻她下定决心:“棠瑶,把箱子里的鸳鸯玲珑银簪拿出来。”

    自小就侍候英贵人的棠瑶,却不肯听英贵人吩咐,她皱眉摇了摇头:“小主你又何必呢?既然进了宫成了贵人娘娘,咱们就认命吧。”

    英贵人陡然坐起身,环抱住自己的膝盖,默默流着泪水,哽咽道:“我答应过阿翎哥,今生嫁他为妻,只为他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如今我身不由己进了宫,我认了命,但我绝对不会为其他男人生下孩子,即便他是一国之君。棠瑶,你快去把簪子取来。”

    棠瑶看着小主悲戚苦楚的样子,只能把那枚埋在箱子最里头的簪子拿出,细长圆滑的簪身呈空心锥形,里面暗藏着能致使女人绝育的药粉。

    绝育粉的药效很快就发散,毅然决然服下药粉的英贵人,不过片刻,就瘫软在床上,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冷汗涔涔,腹中产生的剧烈疼痛让她情难自抑地哀哀哭嚎,怕人听见,英贵人紧紧咬住身下的绸被,但还是有闷闷的痛呼声传出来。英贵人泣泪不止,除了身上的疼痛,还有她亲手断绝自己成为母亲的揪心凄苦。

    花厅中,虽隐隐能听到绵绵无绝的逸趣琴声,然则却没有打动帝王冷硬的心。而皇上接下来对谦嫔说的话,也仿若是一瓢冷水浇在了谦嫔的头顶。

    “听说顺妃最近时常来咸福宫?”皇上问道,脸上露出浅浅的温柔笑意。

    谦嫔唇角的笑容微微一滞,但很快笑道:“是啊,顺妃姐姐是来看七阿哥的,天气凉爽时,顺妃姐姐会抱着五公主一同前来,弘曕可喜欢五公主了,把自己最爱的玩具都送给五公主,他还……”

    皇上骤然打断谦嫔絮叨的话,敛容正色道:“顺妃秉性单纯,兰心蕙性,不计较你之前失敬怠慢的言语举止,你今后和她相处,莫要再以己度人,要好好奉承顺妃。”

    一番话让谦嫔的心底冰凉一片,她茫然地点点头:“臣妾今后定会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总之她以后面对顺妃,不仅不能有一丝冒渎,而且要恭恭敬敬地对待顺妃。

    皇上深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道理,他不疾不徐地说道:“你阿玛担任知府多年,去岁官员考绩勉强优等,再过一年,朕看在你的份上,会酌情拔擢他的官职。”

    闻言,谦嫔心里头的不舒服,在刹那间消弭不见,颓丧的脸庞迅即扬起灿烂欣悦的笑容,款款起身:“多谢皇上,臣妾必定循规蹈矩,绝不会再怠慢她人。”至于这个她,帝妃两人都心知肚明。

    皇上微微颔首:“不错,你是个聪慧的。”他说完就站起身,步伐又快又稳,旋而就离开了花厅。

    “臣妾送送您。”谦嫔赶紧跟在后面,待走到庭院,靡靡婉转的琴声入耳愈来愈清晰。

    谦嫔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句:“这是东配殿柳答应谈的琴吧。”

    皇上脸色一沉,神情严峻道:“七阿哥还在安寝,你即刻遣人去训斥柳答应,让她不要再做不合时宜的事。”话落,皇上摆了摆手,示意谦嫔先回去,不用恭送他。

    “是,臣妾这就去派人去。”谦嫔高兴地答应道,目送着皇上阔步离开咸福宫。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天边的一缕缕余光不再如漫长的白昼那么刺眼,灿烂晚霞斜斜,宛若仙女身披的绸缎般染红了天际,庄严肃穆的紫禁城沐浴在其中,亦是增添了一份柔和绚丽的光彩。

    御驾慢慢地转出了咸福宫,来到了溟濛静僻的宫道上,彼时夏日的傍晚清风徐徐,拂送来一阵阵花木夹杂的幽香,令皇上不由感到一阵舒心的惬意。

    第87章 举世无双

    蓦然间,半空中传来萧萧的声响,是一段如泣如诉、回肠荡气的乐声蔓延至宫殿外,虽隔着高墙,冲淡了夕阳西下断肠人落寞孤寂的愁音,但侧耳倾听,更觉出吹奏人那薄雾似的惆怅。

    薄薄的金红色余晖浸润在红墙绿瓦上,原本应是温暖的颜色,因为这凄清悲苦的乐声,顿时让这空气中染上了一层,活似深秋的瑟瑟寒凉。

    “夕阳无限好,这是谁又在那边哀鸣?”皇上的脸色有些不豫,这吹奏的曲子分明是悼念亡妻的《白头誓》,苍天不怜人间爱恨怨,痴心爱侣难白头偕老。

    苏培盛思忖了会,躬身答道:“皇上,这里是咸福宫西配殿外的街巷,奴才猜测应该是英贵人在吹奏曲子。”

    苏培盛在心里暗暗想着:咸福宫中的两位新晋妃嫔同样选择了用乐声来诱引皇上,刚刚的柳答应出师不利,这英贵人不知是否能拔得头筹,成为新人里第一个侍寝的。

    正如苏培盛所说,西配殿内,英贵人缓缓地放下泥哇呜,痴痴地望着泥哇呜上那小小的“翎”字,喃喃悲叹道:“今生情尽空悲切,来世再续未了缘,阿翎哥。”

    皇上沉吟了会,澹然吩咐道:“命尚虞处侍卫,呈上英贵人的查录。”

    “是。”苏培盛应了声,悄悄抬眸瞄了一眼此时皇上的神色,但因逆着光,苏培盛只能依稀看到皇上无波无澜的俊逸面庞,其它的就捉摸不透了,也不知皇上是不是对英贵人产生了兴致,就如同往昔的顺贵人。

    养心殿东暖阁。

    皇上盘着腿坐在铺着藤席的弥勒榻上,他微沉着脸看着手中的查录,周身散发着愠怒而凛冽的气息,陪侍在一旁的苏培盛瞧着心底便隐隐有些不安。

    皇上闭目片刻,豁然睁开眼眸,此时他的怒意已全消。原来是英贵人给他上演了一出“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的悲情戏码。

    英贵人自小就定下了娃娃亲,和未婚夫忽薄翎青梅竹马,忽家乃是南桐府豪门大族,忽薄翎曾祖父官至明朝行中书省丞相,在抗击清廷时,在得知崇祯皇帝自缢后,投降了清朝,当时的伊家为忽家马首是瞻,跟着转为效力清朝皇帝。

    而忽家投降后并没有得到清廷重用,伊家后来者居上,英贵人的父亲则是被皇帝委以重任,纳入了汉军旗,赐姓伊尔佳,擢升为市舶司提举,从此和忽家渐行渐远,八旗选秀制度更是犹若天堑,斩断了一对小情侣的姻缘。

    皇上眸色深敛,冷峭幽晦的目光清清淡淡落在英贵人的查录上,他的声音听不出半分喜怒,甚至有些温和:“朕记得钟粹宫如今无主位,是吗?”

    苏培盛愣了愣,随即应道:“是的皇上,钟粹宫自从懋嫔娘娘仙逝后,现居住的有穆贵人和吴贵人。”

    皇上凝神了片刻,慨然正色道:“明日传旨下去,年氏秀毓名门,慎简淑蕙,和睦宫闱,特晋封为穆嫔,赐居钟粹宫主位。另英贵人和那个……柳答应迁居至钟粹宫。”

    苏培盛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诧异,不过他很快就沉住气,恭谨答道:“是,奴才领命。”

    “还有告知皇后一声,今后咸福宫和启祥宫就不必再安排新晋妃嫔入住了。”皇上淡淡地补充了一句,七阿哥和五公主都太稚嫩脆弱,需要安宁的居住环境,妃嫔一多,就容易滋生事端。

    苏培盛诺诺地应道,他在心底默默感叹道:看来当下的后宫不会涌现“只见新人笑”的局面了。

    *********

    转眼间,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端午佳节,紫禁城中的尊贵帝后因大儿子的夭殇,并没有再像去岁一样举办盛筵来庆祝佳节,只是应景的在宫中各处插满五福五瑞花和悬挂用红绳捆绑的艾草叶,以及为了驱逐毒虫,洒上雄黄水和点了菖蒲根熏香,使得处处都能闻见雄黄、菖蒲的苦香,和艾草的清香。

    启祥宫里,舒舒吩咐宫人们还是按照去年的装扮挂起了五毒吊屏,再在窗户上贴满保平安的天师符和避邪的五毒葫芦剪纸,还在五公主的婴儿床围栏上挂了好几个五彩络子,里面装着染成红色的鸭蛋,寓意着避灾除病,逢凶化吉。

    端午这一日,舒舒秉着“过佳节合家欢”的原则,自掏腰包给启祥宫众人多分发了两个月的月俸,除了内务府和御膳房送来的粽子,另外又吩咐启祥宫的膳房熬煮了一些排毒养生的百草药根汤。

    五月被称为了“毒月”,是太阳之气繁盛的开端,而五月初五的端午节当日被人们划为“九毒日之首”,因此在端午食药膳,有病治病,无病防疫。

    启祥宫五公主的寝宫内,夏日里炽炎炎、明灼灼的煦光穿透窗纱,如一掬掬氤氲的热气投散进屋子里,因五公主才三个月大的稚龄,只在角落处摆放了两只冰桶,但仍然驱散不了那股子热烘烘的暑意。

    蝉语切切,暑光漫热,五公主的婴儿床上铺垫了清爽宜人、莹净光滑的象牙席,屋内四角摆放上插着天竺葵和茉莉花的青瓷瓶,飘逸出清冽好闻的芳香可驱逐扰人的蚊虫。

    安谧的午后,四肢大张、仰面酣睡的五公主缓缓醒了过来,她轻轻嘤咛了声。守在旁边的舒舒听见动静,柔声道:“小猪猪,你醒来啦。”

    舒舒边说边伸出手摸了摸女儿的前胸后背,果然呈现地是一片汗津津,见状,舒舒摇摇头叹气道:“悠悠你怎么那么怕热啊?现在还不到六七月份的盛暑天呢,一定又是遗传了你那便宜爹爹。”

    小悠悠珠圆玉润的脸蛋粉红粉红的,乌黑浓密的短发已是在汗水的湿润中,变成一绺绺的桃心形状。舒舒无奈地吩咐奶嬷嬷给女儿重新洗漱、更换衣裳。

    转眼间,小悠悠就系扎了一件童子嬉戏图样的月白色肚兜,清凉舒适的雪丝软烟罗最是透气排汗,外层又套了一件万福如意纹的纱绢连体蝴蝶衣,跟那和尚服很是相似。

    “咿呀,啊啊……”小悠悠在奶嬷嬷怀里宛若活蹦乱跳的鲤鱼般,挥舞着小胖手,她要额娘抱抱。舒舒爱怜地抱起焕然一新、干干净净的女儿,亲香了她白润的小脸蛋一口。

    “走,额娘带你出去看花花。”舒舒抱着女儿,精致的眉梢间皆是满足的欢喜,小悠悠这时候不怕热似的,非常乖巧地窝在额娘怀里,肉嘟嘟的小手紧紧地拽住额娘的衣襟,生怕额娘不小心把她落到地上。

    这不是没有先例,小悠悠不大的脑子里,还对前几日的一幕有着小婴儿独特的记忆,额娘抱着她来到夏木荫凉、花团锦簇的御花园。

    御花园中艳丽漂亮的淡红色紫薇花吸引了小悠悠全身心的注意力,在小悠悠新奇地探出身子,略微扭了扭身子,双脚脱离了一点额娘的怀抱,想要碰触在她眼前盛开的紫薇花时。

    结果紫薇花没有碰触到,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小悠悠差点倒栽葱、头朝地摔到地面上。好在说时迟那时快,跟随的丁来福一个健步如飞,砰的一声五体投地趴在地上,给五公主做了垫子。因此小悠悠连一丝皮毛都没有损害,就是受到惊吓哇哇大哭了一场。

    今日舒舒没有抱女儿到路途有点遥远的御花园,而是就走到喜云轩小庭院里,舒舒还是顺贵人时居住的地方,这里种植着洁白如玉的栀子花和梨花,伴着夏风清香扑鼻、生机勃勃。

    刚踏进庭院,舒舒就开玩笑地捏了捏女儿的小肉手,“悠悠,你真是沉甸甸的啊,分量够实诚,奶嬷嬷的奶没有白喝了。”

    “呜啊……呜哇……”小悠悠好像明白额娘在说她坏话一样,瞪圆了乌溜溜的大眼睛,脸颊气鼓鼓地看着额娘。

    一旁随侍的奶嬷嬷,知道娘娘待她们这些个下人一向和和气气的,遂细声细语地开腔道:“娘娘,恕奴婢多嘴一句,您可不兴对小主子说这话。”

    “啊?为何?”舒舒纳闷地问道,这小家伙连额娘都不叫,还会听得懂她说的话。

    奶嬷嬷似乎是听见了舒舒心底的疑问,解释道:“虽然小主子还不会说话,但是她能感觉到娘娘说话时候的语气和态度,娘娘在调笑她,小主子就感受到了,小主子啊还有可能就因为娘娘的一句玩笑话,就不喝奶了。”

    听奶嬷嬷这么一说,舒舒的脸上顿时露出懊悔之意,她可不想女儿不喝奶水了。于是舒舒急急忙忙地亡羊补牢道:“悠悠,你看你长得小小一团,额娘抱在怀里轻的跟棉花似的,以后要乖乖地多吃奶喔!”

    小悠悠红润的嘴角弯起,微微往上翘,非常开心地咯咯大笑着,听着这样单纯稚嫩的欢乐笑声,舒舒心里一片柔软,不由得也扬起粲然的笑容,一时间喜云轩中其乐融融、温情脉脉。

    到了晚膳时分,除了例常的佳肴膳食,还有各种口味的粽子、百草药根汤,以及端午“五黄”,这“五黄”分别是指雄黄酒、黄瓜、黄鳝、黄鱼和咸鸭蛋黄,吃这些食物目的是消灾解难,保佑安康。

    用完了别具一格的端午晚膳后,舒舒陪着女儿玩耍了一会,便梳洗梳洗安寝去了,端午节这一天,就这样在平平淡淡、无波无澜中完成落幕。

    过了几日,舒舒带着女儿去永寿宫,让小悠悠体验体验城堡游乐园的滑滑梯,只可惜才三个多月大的小悠悠,只能一脸无措,双手紧紧地扒着光溜溜的滑梯,完全体会不到她的姐姐悦悦的畅快玩乐。

    舒舒很遗憾地带着小悠悠回到了启祥宫,跟她保证了一大堆,等她长大后,给她建造一个更好玩更华丽的游乐园。不过此行收获很大,贵妃娘娘告知了舒舒一个好消息。

    举世无双、美轮美奂的圆明园,雍正皇帝刚登基,就宣谕旨开启了这座独一无二皇家园林的扩建精修,在历经三年后终于修筑完毕,据养心殿传出的消息,圣驾已经开始在准备,约摸再过十几日,就会离开紫禁城,首次驻跸圆明园。

    舒舒自己是非常期待去梦想中的圆明园,还有个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女儿不用热汗涔涔地度过盛暑天了。原本舒舒还担心自己和皇上冷战,臭男人不会同意她和女儿去圆明园。没想到贵妃听了笑得花枝乱颤,足足笑了一盏茶时间,末了才好心地告诉她,有皇子公主的妃嫔们都恩准去圆明园避暑。

    后宫其她妃嫔则慢半拍收到了消息,贵人、常在、答应亦是陆陆续续获悉了她们这些人没有得到去圆明园的准许,于是一个个不敢去打搅皇后,纷纷向自己的主位妃嫔献起了满腔热忱的殷勤,一时间后宫的气氛和和乐乐,融融洽洽,仿若一家人。

    据说还有新封的蒙古旗仪常在,大手笔地送了裕妃娘娘珍贵奢丽的首饰,还有那满军旗谨常在,勤勤恳恳、日夜不缀,比宫女还宫女地伺候熹妃娘娘,她们都是在希冀主位娘娘能大发善心,携带她们一同前往圆明园。

    这些新封的妃嫔,除了是因为能离开四四方方、一成不变的紫禁城,到这烟波浩渺、处处仙居的圆明园,享受世外桃源的江南风光景色,最重要的是在圆明园这个诗情画意的地方,和皇上来个一见倾心,二见封妃!

    第88章 漫游仙境

    雍正三年五月二十六,是钦天监择定的出行吉日。在这个吉日良辰,皇帝御驾启行,留京的皇后等一众妃嫔和文武百官跪送。

    夏日晨曦时分,在湛湛蓝天、皑皑白云下,熠熠的朝阳洒落在明黄色琉璃瓦上。随着鸣赞官的一声令响,浩浩荡荡、威威赫赫的皇家仪仗队引领着从恢弘的紫禁城午门开拔,随后鱼贯雁行的马车队伍渐渐地驶出紫禁城。

    依旧是帝王的车驾排在最前头,旁边簇拥着骑驾卤簿、亲军侍卫。其次是太后娘娘的銮舆,此次皇后娘娘没有出行,而是固守在偌大的紫禁城,因此以贵妃为首的轿辇跟随在太后娘娘的凤驾后。

    舒舒坐在奢靡宽绰的轿子中,万分爱怜地摸了摸在摇篮里睡得十分香甜的小悠悠。此摇篮是满族人特有的,和平常会摇晃的摇篮不同,它是用挖空的花梨木树干制成,形如乌篷小船,摇篮四角安装有四个铁环,用绳索吊挂在房梁上可左右摇摆,摇篮内铺垫着柔软的云缎,小悠悠睡在里头,不会感觉到马车的颠簸晃动。

    天公作美,虽已近六月烦暑天,但拂晓时分的京城,天空蔚蓝如洗,清风凉爽宜人,舒舒慵懒地倚靠在美人榻上,听着踏踏哒哒的马蹄声,她微微挑起车帘子,最后看了一眼被高墙禁锢的紫禁城,那里面巍峨连绵的殿宇群落默然伫立着,仿佛在目送着紫禁城的主人离它们而去。

    她脑海里浮现了几张令人惋惜嗟叹的图片,那是残存的圆明园遗址,这些保留的圆明园残垣断壁真实揭露了真相,是一群野蛮的强盗疯狂掠夺了这座璀璨绚丽、无与伦比的皇家园林,将它们的灿烂辉煌付之一炬。

    ********

    马车辘辘行驶着,在近两个时辰的路程后,马车粼粼声渐渐低切,游龙似的队伍速度缓缓减慢,最后停驻了下来,圆明园终于到了!

    举目望之,宛若人间仙境的水墨山水画卷正在徐徐展开,圆明园依照“水长则补山、无水尽凿池”的造园理念,借蜿蜒郁葱的西山为屏障,汇玉泉清水一泓东下,绵延数里,兼蓄辉煌磅礴的帝王气派和逸趣雅致的山水意境于一体,带给众人一种震撼的视觉盛宴,而今天踏进圆明园的人们,则开始要惬心享受,居住在这样一个美不胜收的人间仙境。

    马车队伍纷纷驻跸在圆明园大宫门前,大宫门又名出入贤良门,众人由此进出圆明园。锦思搀扶着自家主子下了马车,舒舒平眺着眼前广阔的圆明园,宛然有一种“就在此园中,云深不知处”的溟茫错觉,只因圆明园实在是太美太大了。

    此刻的圆明园宫殿群漭漭掩映在一大片苍翠葱茏、峻峭挺拔的绿色中,只见树木高大茵湛、花草霏红叠碧,层层映照下是无边无际,无愧于“天宝地灵之园”。

    高耸巍然的大宫门为五楹三明两暗的结构,门楣悬挂着皇帝题书“圆明园”匾额,御驾和凤驾从正门进入圆明园,妃嫔们则在宫人的指引下,迈进了左侧的阑鉴门,众人再转过一个大影壁,眼前是一条倒“丁”字形辇道,数十顶精美华丽的轿子已在此恭候,旁边站立着一群翘首以盼的圆明园太监宫女们。

    许是舒舒这一行中,奶嬷嬷怀里玉雪可爱的小公主很是显眼,一个管事太监模样的宫人走上前,满脸堆笑地躬身询问道:“可是顺妃娘娘驾临?”

    丁来福连忙应声道:“我们主子正是顺妃娘娘。”

    “奴才(奴婢)参见顺妃娘娘和五公主,娘娘万福金安,五公主吉祥安康。”管事太监带领着一溜儿垂目敛容的宫女太监们,齐齐向顺妃娘娘和五公主请安。

    紧接着管事太监立即恭敬道:“奴才林锦成,乃是‘茹古涵今’的总管太监,请娘娘和五公主上轿。”

    舒舒抱着女儿坐进轿子中,还是一脸神思恍惚,都到圆明园了,她还不知道自己住在什么宫殿,茹古涵今是博古通今的意思吗?听着就蛮有深刻内涵的。

    大约一炷香时间后,轿子平平稳稳地落定在一处宽敞的殿门前,舒舒下了轿子,凝目远视周围空阔处,只见边沿圈建有涂成墨绿色的木栅栏,栅栏中缠绕着郁郁葱葱的藤蔓,遮挡了部分窥探的视线,使得这处宫殿群更加清幽。

    茹古涵今大门前,司记姑姑任彤菲领着所有宫女等候着,看到顺妃娘娘的身影,一簇人忙上前屈膝请安,恭迎娘娘入殿。舒舒把怀抱中的女儿交给奶嬷嬷,轻轻扬手示意她们起身,她这才明白为何陈总管、黄姑姑都没有跟随同赴圆明园,原来这里有另一波侍奉她们的宫人,所以这次来圆明园,舒舒带着都是贴身伺候她的宫女以及丁来福丁来喜等太监,不过侍候五公主的所有人马都跟着来了。

    踏进茹古涵今大门,最先入目的是一座梅花形观赏池,里面剑石嶙峋,植有数棵枝干盘虬的寸梢塔松,绿荫如盖的塔松树冠像小塔似的,树枝比较秀珍玲珑,姿态格外优美。

    松树遮阴下,那清澈如碧的水池表面疏疏落落浮着绿萍,有十多条浅紫色的金鱼正在欢快地游来游去,只见十多条有力的鱼尾整齐划一地摆动着,泛起一阵阵潋滟波光,特别的威风凛凛。

    窝在奶嬷嬷怀里有些发蔫儿的小悠悠,看见这一幕,顿时精神奕奕起来,她从奶嬷嬷怀中探出身子,澄澈乌黑的大眼睛瞬间睁得更大,目不转睛地盯着畅游的金鱼,似乎觉得很好玩,小悠悠开心地咯咯笑着。

    看着女儿傻笑又可爱的模样,舒舒忍俊不禁地扬起嘴角,温言道:“这金鱼的名字叫什么?跟寻常见过的金鱼不一样。”

    林锦成忙挺胸抬头、特别骄傲道:“回娘娘,这是狮子头金鱼,它的体形比寻常金鱼大很多,游动的时候头部高高仰起,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特别像狮子,咱们宫里的这些又叫作朱顶紫罗袍狮子头,鱼身是紫色的,它的头顶神似仙鹤的红冠,非常名贵,也就茹古涵今有养着,在偌大的圆明园里可是独一份呢。”

    “咿呀咿呀……”这时奶嬷嬷怀里兴高采烈的小悠悠,蹬了蹬两只小胖手和小胖腿,手舞足蹈地想要从奶嬷嬷的怀里挣脱出来,她要抓鱼鱼。

    奶嬷嬷自然是不能放手,也不敢让小主子碰触到水池。见怎么使劲都挣脱不开,小悠悠灵动的眼珠一转,对着额娘伸出双手,想要额娘抱,她奶声奶气地啊啊叫着。

    舒舒走过去,把女儿抱进了自己怀里,想了想,还是蹲在水池旁边,把女儿胖嘟嘟的小手握在自己手中,迅捷地沾了两下清凉的池水,小悠悠的手根本没有碰到水,但这一来一回骗过了小悠悠,她乐得笑个不停。

    就这样又假动作了好几回,小悠悠还是没有心满意足,舒舒怕女儿笑得太过兴奋,径直站起身,亲了亲她软乎乎的粉脸蛋一口,轻声细语地哄道:“不玩了噢,额娘抱你去看更好看更好玩的东西。”

    说罢,就由任姑姑指引着进了第一院落,茹古涵今的前殿,这里有六座殿宇、房间有九十间,正殿中装饰华丽,不仅摆设有奢靡的奇珍雅玩,还有历代历朝的名家字画。舒舒的寝殿安排在后殿,因此对前殿的陈设只是匆匆略过,便往第二院落迈进。

    走到后殿庭院中,舒舒环顾四周,只见周围遍植松柳和碧竹,四方布满高低错落的亭台楼阁,最前面的主建筑是为矩形大殿,舒舒举目瞻仰,认出高檐上悬挂的“韶景轩”匾额是皇帝的御笔,古朴清逸、文雅遒劲,丝毫不输于书法大家的风范。

    韶景轩面阔五间,屋顶上覆盖着明黄色琉璃瓦,正殿厅堂的柱子皆是由金丝楠乌木建造而成,殿中门窗桌椅则是紫檀木制作,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犹如琼楼玉宇般壮观。

    这时林总管继续介绍道:“娘娘,韶景轩是茹古涵今的后院正殿,还建造有二楼,拾楼上去是欣赏西山秀色及后湖水景最佳的地点,娘娘可要到楼上去观望?”

    舒舒还在愣神中,她卷翘的眼睫缓慢地眨了眨,没有回应林总管的问话,静默半晌后,方才假装不在意地问道:“太后娘娘、贵妃她们,还有皇上和皇子们,都住在哪所宫殿?林总管,你知道吗?”

    “娘娘真是问对人了,奴才正好去了解过这些。”林总管满脸谄笑地说道,他清了清嗓子,声音脆耳响亮地答道:“皇上居住的地方有个气势磅礴的名字——九洲清晏,寓意着九洲大地、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江山永固。”

    林总管停顿了下,继续绘声绘色地讲述道:“九洲清晏四面环水,只有依赖桥梁和游船进出,闲杂人等不得擅自进入,所以连接九洲清晏的只有三座大桥:如意桥、南天桥、鸢飞桥。”

    “娘娘,鸢飞桥就在茹古涵今后殿的不远之处,距离咱们的宫殿很近。”林总管这话一出,舒舒依旧是一脸澹然,但锦思锦年几个都不由露出欣喜的笑容。

    皇上的寝宫可是众星拱月,以九洲清晏为中心,当然是相距越近越好,就和在紫禁城的养心殿一样,娘娘的启祥宫就离皇上的养心殿不远,皇上想来看望娘娘了,提脚走一会儿就能到达。如若说被安排到离九洲清晏远远的偏僻地方,皇上再有兴致,都在这漫长的路途中消散不少。

    林总管心底俨然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他眉飞色舞地接着说道:“太后娘娘居住在长青仙馆,又名‘莲花馆’,顾名思义,那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珍奇莲花,鸟语花香、清幽静悟、冬暖夏凉,可以说是圆明园中最好的憩所。”

    “还有皇后娘娘,她的凤驾未至圆明园,但皇上还是安排了‘万方安和’作为皇后娘娘的寝宫,那里非常明净开阔,依据着佛教中吉祥福照的万字符号,成‘卍’字形矗立在碧波如镜的湖水中。‘万方安和’后面的武陵春色,就是齐妃娘娘、宛常在、方常在、还有卫答应住的地方,是离九洲清晏最远的妃嫔宫殿。”

    “贵妃娘娘和谦嫔娘娘是同住的,就在我们茹古涵今后头,叫作‘坦坦荡荡’,宫殿前有仿建杭州清涟寺的‘玉泉鱼跃’一景,因此凿有规模宏大的品字形金鱼池,娘娘,您可以带着小主子去那里观鱼。”

    闻言,舒舒微微颔首,刚刚门口那么一个小水池的金鱼,小悠悠见了都那么开心,到时候见到坦坦荡荡的金鱼池,肯定更加心花怒放。

    林总管最后说道:“至于熹妃娘娘和裕妃娘娘,则带着她们宫里的贵人、常在小主,大概有八位嫔妃,一同住在离我们茹古涵今更远的居所,叫作‘杏花春馆’。还有几位阿哥主子住在勤政亲贤殿旁边的‘洞天深处’,那里既是尚书房又是阿哥们的寝居。”

    舒舒默默地在心里算了算,加上她和刚刚林总管提到的,总共有十五个妃嫔,那么紫禁城中,还有皇后和另外五个嫔妃没有来圆明园。但是皇帝那狗男人,有十五个女人已经是够他乱花渐欲迷人眼,可以纵情声色犬马,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这时她怀中的小悠悠有些不耐地嘤咛了一声,在林总管絮絮叨叨的长篇大论之下,小悠悠听着是愈来愈迷迷糊糊,她闭上眼睛,想要去睡觉了。

    见状,任姑姑压低声音:“娘娘,东配殿的‘茂育斋’是给小主子安置的寝宫,可是要现在前往?”

    舒舒思量了下,秀逸灵清的眉眼轻轻蹙起:“不用了,五公主年龄尚小,先跟随本宫居住在韶景轩的寝宫。”刚刚入住陌生的圆明园,小悠悠肯定会有些不安。等女儿再长大几岁,即使她还想和女儿每天贴贴,估计女儿更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就像是贵妃娘娘生养的怀悦一样。

    “好的,娘娘。”任姑姑低低应了声,随即带着娘娘进了韶景轩的寝宫,这里第一次入住新主人,寝殿最上方亦是高悬着匾额,名字挺好听的,额曰“蔚然燊秀”。

    “蔚然燊秀”寝室内,和舒舒在启祥宫的寝屋装饰很是相似,清雅温馨,隐隐带着奢华美意,此时已被宫人们打扫整理过,望过去窗明几净,纤尘不染,床铺陈设,一应俱全,十分熨帖着舒舒的心思。

    第89章 知命乐天

    好话不能说得太满,皇上安排的住所——茹古涵今,是万般迎合舒舒的心意,尤其是不管是正殿还是寝宫等等,装饰和陈设都非常考究且富有审美情趣。

    最重要的是各个屋子里都摆放了许多流光溢彩、无瑕胜玉的水晶摆件,紫云母雕螭纹龙纽香炉、黑曜石雕螭龙纹山形笔架、绿幽灵带珠链花篮、芙蓉石雕花鸟花插……琳琅满目、栩栩如生的雕刻品将水晶所蕴涵着的纯净与高雅、炫丽与神秘都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十分的赏心悦目。

    舒舒唯有一分怏怏不乐的地方,那就是她居然认床,认那张她最初进宫睡的黄花梨吉祥纹拔步床,虽然她现在睡的紫檀卍字纹玉堂富贵四柱架子床,木材更加上乘、雕刻更加奢华,但都不是她熟悉的那张床。

    来圆明园三天了,她躺在床上至今只能睁着眼睛等到天亮,每晚辗转反侧良久,还是难以入睡。

    这日,是来圆明园的第四天,是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日子。拂晓时分,还未至辰时,舒舒摇摇晃晃地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懒懒散散地倚靠在圈椅里,脑袋懵懵地任由锦思几个梳洗装扮自己,反应迟钝地听着锦思的口令,让伸手就伸手,让抬头就抬头。

    舒舒轻轻打了哈欠,抬眼望向窗户,看着稀朗初霁的日光透过霞影窗纱漏进来,如暝暝的碎金般地洒在地上,许是昨夜下过一场沥沥小雨的关系,碧澄清透的天际还蒙着一层薄纱,烟雾朦胧中的茹古涵今更多了几分静谧安宁的韵味。

    锦年端来一盏提神醒脑、置了冰块的黎檬子蜂蜜饮,舒舒接到手中仰起头直接咕噜咕噜地喝完一盏,霎那间冰冰凉凉、沁人心脾的清爽口感直涌入脑门。

    舒舒晃了晃脑袋,浑沌的脑子还是有些不甚清醒,她无精打彩道:“彩星,把我的发髻再束紧点,最好让我的头发有拉扯感,拽着我精神点。”

    “啊?”彩星一脸怔怔。

    锦思取来一罐金银花薄荷膏,轻声细语道:“主子,头发束得太紧绷,您的头皮会难受的,奴婢给您用薄荷膏按揉下太阳穴吧。”

    “嗯嗯。”舒舒点点头,遂而想起了她的心肝宝贝,她困顿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笑意:“悠悠又是一大早就醒来了吗?”

    锦思含着浅笑应道:“天还未亮,小主子就睡醒了,奶嬷嬷喂足了奶,又抱着去梅花池边看金鱼咯。”

    闻言,舒舒无奈地摇摇头,语气却柔和无比:“就来圆明园几天,那十几条金鱼她都看了百八十遍了吧,改天带她去‘坦坦荡荡’游览一番。”

    “那小主子准是舍不得回来了。”锦年凑趣儿道。

    不多时,舒舒就已经装扮好,简单地用了一小碗酸酸甜甜的香椿烩鸡丝凉面,便去接了女儿,一行人出发去往太后娘娘的宫殿——长青仙馆。

    长青仙馆位于正大光明殿的西北边,茹古涵今是距离它最近的后妃寝宫,但各大宫殿之间皆有湖泊相隔,舒舒一簇人在漫步走过一道长廊林荫路后,还要再跨过一座蜿蜒百尺的鸣玉溪桥。

    众人刚踏上宛若雁翅的石拱桥,便清晰地听到一阵阵泠泠淙淙、犹如击玉的清音。舒舒惊呼道:“这是什么声音?真好听。”

    带路的林总管不愧是圆明园地头蛇,他连忙答道:“娘娘,这是瀑布流淌飞溅的声音。这座鸣玉溪桥有三间垂檐四方攒尖亭子,咱们现在刚走到第一间亭子,再走一段桥廊,最中间的亭子便可眺望到南面山崖悬挂的飞瀑,那里听到的声音更好听,就像是有女子在弹琴一样,还有在煦阳下,还可以欣赏到五颜六色的彩虹。”

    舒舒听言,赞不绝口道:“云溪花淡淡,飞泉漱鸣玉,难怪这座桥取名为鸣玉溪桥。”

    小悠悠被奶嬷嬷抱在怀里,两只耳朵竖起来,好像听懂了这天籁的琴声似的,合着这叮叮咚咚的声音,小脑袋跟着左左右右地摇摆,嘴里还发出“啊呀啊呀”软软嫩嫩的婴儿娇声,她乌鸦鸦的一头好头发,被奶嬷嬷用粉红色头绳扎成了一个小啾啾,衬托地小悠悠苹果似的红润小脸,水灵灵的大眼睛,别提多可爱了。

    舒舒顿时母爱泛滥,想把小悠悠抱进自己怀里捏捏,但想想她好几天没睡好,无甚气力,只能走近女儿身边,亲香了小悠悠软乎乎的小脸蛋两口。

    过了一会儿,众人接着往前走完鸣玉溪桥,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一抬头就已经能看到被山水环绕的长青仙馆,此处地势平展、视野开阔,四周树木掩映,湖景与山景相互映衬,呈现出一派的明丽清雅景色。

    清泉出碧莲,缭绕菡萏香,轻嗅着淡雅的莲花香和桂花香,舒舒一行人经过逶迤相接的重檐曲槛,终于踏进了长青仙馆的正殿,上悬一个浮雕云龙纹横匾,匾额有四个镏金大字,题为“林虚桂静”。

    走进殿中,舒舒环视四周,看到已是一片花团锦簇、莺莺燕燕,舒舒从奶嬷嬷怀里接过小悠悠,走到贵妃娘娘的下首位置落座,给小悠悠整理了下红头绳缀着的小珍珠流苏,又给小悠悠手里塞了一个小兔子布偶,不然她坐不住,没过片刻,就闹着要出去玩。

    蓦然间一个阴影洒落,舒舒抬眼一看,悦悦那张笑得十分灿烂的脸庞,突兀地凑近小悠悠面前,小悠悠茫然地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被放大的一张脸,忽然抬起小胖手“啪”地一声,扇了悦悦一下。

    别看小悠悠只是个四个月大的宝宝,那洁白如藕的两只手臂,力道杠杠的,连健壮的奶嬷嬷们不小心被五公主的手甩到,都会唉呼一声,更何况悦悦这个金枝玉叶。

    这不,悦悦愣了会,嘴唇一瘪,洪亮响脆的哇哇哭声就从那小嗓门发出来,刹那间就惊动了整个大殿的人。贵妃这个亲额娘哀叹一声,都有点不想承认她是自己的女儿了。

    无奈,这里是太后娘娘的“林虚桂静”,不能任她哭个没完没了。贵妃把小胖墩女儿搂到身边,拿起茶桌上的一块茯苓夹饼递给女儿,悦悦边掉金豆豆边啃着手中香香甜甜的茯苓夹饼,贵妃低声哄了会,转瞬间,悦悦迅速吃完一块又抓了一块茯苓夹饼,这时她方才称心如意、破涕为笑。

    小悠悠的大眼睛疑惑地看了姐姐好几眼,小脑袋瓜里根本不明白姐姐大哭是自己造成的,舒舒好笑又爱怜地看着女儿粉嘟嘟的脸庞,轻轻摸了摸她嫩乎乎的脸蛋,没有和她念叨大道理,只是轻捏了下她的小手,皱眉严肃道:“以后不许拍人。”可是小悠悠才四个月大,还不到知事的年纪,她眨了眨懵懂无知的眼睛,一脸无辜。

    这时,旁边传来贵妃娘娘没好气的声音:“听说你住在独门独栋的茹古涵今,皇上可真是偏爱你,反而本宫这个贵妃都要低你一等,要和那位同住在一起。”贵妃边抱怨着,边斜睨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谦嫔。

    “哼,你不乐意,跟皇上说去,反正我是心满意得了。”舒舒傲娇地说道,难道她还要因为自己得了好,跟贵妃说声对不起,很抱歉舒舒才不是这样的人。

    贵妃啧啧地看着面前的舒舒,还以为她是柔柔软软的小面团呢。不过贵妃只是随口发发牢骚,毕竟她住的“坦坦荡荡”,它的空间确实坦荡无比,规模庞大,由好几个院落组成,她和谦嫔各据两边,互不干扰。贵妃犹记得以前看过的电视剧里头,乾隆的数十个妃嫔都住在九洲清晏东路的“天地一家春”后妃寝院里,简直是集体大宿舍啊。

    舒舒坐了一会儿,喝了半盏茶后,终于迎来了太后娘娘的到来,众人立即噤声起身,恭恭敬敬道:“给太后娘娘(皇玛嬷)请安,太后娘娘(皇玛嬷)吉祥安康、千岁金安。”

    太后娘娘一身雍容华贵,面色神闲气定,她扶着徐姑姑的手,款款走向金丝楠木雕莲花纹宝座上坐定,清越疏朗的声音随之响起:“都落座吧,不必拘礼。”

    众人齐齐坐下,目光都不由自主看向太后娘娘宝座旁站立的两拨人。一拨为首的是一位金钗之年的少女,另一拨是个看上去有两三岁的小女娃,此时的小女娃有些怯生生地被奶嬷嬷抱在怀里。

    那和大公主差不多年岁的少女,她的长相不算清丽娇美,像个英姿飒爽的少年郎一样,她细嫩的肌肤是罕见的淡淡小麦色,呈现着被太阳青睐过的活力与朝气。

    她的身姿高挑秀雅,穿着一袭精致奢丽的艳红色骑装,梳了一个清爽干净的大辫子,无其它华丽的头饰,只戴着一顶银镀金掐丝柳叶发箍,面对众人审视的目光,小姑娘晏然自若,她自信大方地扬起粲然的笑容,好比那盛放的向日葵,整个人意气飞扬、朝气蓬勃。

    “你们应该都没见过哀家的二孙女吧,怀慎,你过去跟母妃们打个招呼。”太后娘娘笑吟吟地说道,她和这个孙女其实并不亲近,毕竟不是亲孙女,怀慎被皇帝收养后,一直在畅春园由温慧太妃抚养,没想到养出个男孩子般的性格。

    舒舒听到“怀慎”这个名字,才想起来她曾经还向黄姑姑打听过二公主的事情,怀慎是理亲王的嫡长女,皇上当初将她封为和硕公主,是作为满蒙联姻的工具的,再过几年就要嫁到蒙古去。

    在舒舒还在恍神的时候,没想到这个明媚的少女直接向自己奔来,宛若一只轻盈的蝴蝶落在舒舒的面前。少女的声音轻快悦耳:“顺母妃,怀慎给您请安了。”

    话音刚落,怀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老虎模样的玩具,她在小悠悠面前晃晃,边逗弄着小悠悠,边开口说道:“这是皇阿玛送给我的玩具,叫作‘自行虎’,是皇阿玛亲手制作的。今天我这个做姐姐的,借花献佛将小老虎送给妹妹了。”

    舒舒对上眼前少女清灵如水的双眸,她阳光开朗、富有朝气的样子,仿佛对自己的未来无任何的畏惧担忧,以乐观的态度顺应老天的安排,不怨艾自己的亲阿玛和高高在上的皇阿玛。

    小悠悠好奇地伸出小胖手碰了碰小老虎,只见怀慎拧了拧老虎身上的弹簧发条,蹲在地面上,将小老虎平稳地放到地上,“哒哒哒……”小老虎居然自行迈开四肢,走动起来了。

    这下子小悠悠笑得更欢乐了,一边笑还一边拍着巴掌,殿中的七阿哥,还有那个小女娃,也就是四公主,甚至快六岁的悦悦,几人都如出一辙,看着地上走动的小老虎,都笑得乐不可支。

    今日是宫中所有皇子公主向皇玛嬷请安的日子,一大早这四位皇子,包括不到六岁的六阿哥,就赶来给皇玛嬷请过安了,因此太后娘娘才会姗姗来迟,而请过安后,这四位皇子又急匆匆地奔赴“洞天深处”,开始了从早到晚地勤奋读书。

    眼看几个弟弟妹妹都喜欢“自行虎”,怀慎眨着一双漆黑清灵的眼眸,真诚坦然道:“姐姐只有一个啊,只能送给最小的悠悠了。”还是目前皇阿玛最宠爱妃子生下的女儿,不管是在这个圆明园还是畅春园,在紫禁城一众妃嫔还未入住圆明园时,大家都不约而同有了一项共识,那就是顺妃娘娘不能得罪,只能曲意逢迎。

    话落,怀慎拾取起已经停止迈步的小老虎,用锦帕擦拭了下,放到了小悠悠手中,将这份来自皇阿玛在她周岁时送的礼物,转给了皇阿玛的亲生女儿。

    那时候的怀慎还是太子的嫡长女,她的太子阿玛即使不喜欢太子妃,对于他的第一个孩子还是很喜爱的,只可惜事过境迁、物是人非,她的阿玛成了废太子,之后四叔登基,她的阿玛贡献了嫡长女,讨好了四叔,将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拱上了理亲王妃的地位。

    但怀慎对那女人的怨恨,远远不及对亲阿玛的深恶痛绝,这种恨是深入骨髓的,永远不会磨灭。怀慎双眸半阖,纤长绵密的眼睫在挺俏的鼻翼投下一道淡淡的阴影,嘴角的笑容愈发绚烂夺目,甚至隐隐带了点诡异之色。

    舒舒一脸怔忡地盯着怀慎看,在还未看清她笑容的时候,怀慎吁了一口气,转瞬间就恢复了少女般天真烂漫的笑颜。

    第90章 醉翁之意

    接下来林虚桂静殿中的气氛也算是其乐融融,太后娘娘抱着小悠悠含饴弄孙了良久,小悠悠才几个月大的人儿,却想个小人精似的,对着皇玛嬷笑得跟不要钱一样,还亲香了皇玛嬷好几口,直逗得太后娘娘笑弯了腰。

    不过小悠悠生物钟一到,不管在哪里,眼睛一闭,就窝在太后娘娘怀里,跟个小猪猪一样睡着了。

    大概是小悠悠睡得太香,七阿哥、三公主、四公主这几个小娃娃都陆陆续续地进入了梦乡。大殿中没有了稚儿的嬉笑声,旋而变得冷清幽静,太后娘娘说了几句训诫的话后,请安就随之结束了。

    舒舒走出了长青仙馆,怕女儿着凉,展开了带来的蔻梢绿锦绫小披风,严严实实地给女儿裹上,又给女儿戴上风帽拢紧,由奶嬷嬷抱着,漫步走回茹古涵今。

    翌日,舒舒又是一夜的无眠。她越发的死气沉沉,此刻的她一脸倦容地趴在臞仙云坐椅上。

    臞仙云是一把非常符合人体工程学的椅子,可盘膝、可倚靠、可趴卧,左右是宽敞的扶手,作有莲叶状的托颏,下巴和脑袋可以非常贴合地伏在上面。

    “锦年,你说我真的担着皇帝宠妃的名头吗?”舒舒有气无力地问道,这几日不管是在茹古涵今,还是在圆明园其它地方,园中的奴才都对她恭恭敬敬,那御膳房、尚衣监等各处送来的膳食和衣裳等等都是最好的。

    锦年满脸忧愁地注视着主子,在明艳灼灼的日光下,主子清丽的面容显出一种苍白疏懒的娇美,不复之前的红润光彩,她叹了口气道:“主子,要不我们书信一封给陈总管,让他安排人把拔步床送过来吧。”

    舒舒也跟着长吁短叹了一番,她真的是宠妃吗?怎么一点权势都没有,底下的人唯有小猫三两只,那威风凛凛的带刀侍卫跟她是一点都不沾边啊。

    再说陈总管估计不能悄摸摸地把床送来圆明园,到时候必定是大张旗鼓的,整个紫禁城、甚至圆明园都会投来异样的目光,圆明园什么床没有,这顺妃还巴巴地派遣奴才搬来一张旧床。

    这时候,锦思轻手轻脚地走进寝殿,含笑问道:“主子,都鲁嬷嬷已经准备好了午膳,可要现在用膳?”说着,锦思就走到舒舒身边扶起她,一脸肃色道:“主子今天可不能就草草吃几口,昨日御膳房送来了几尾鲥鱼,说这鲥鱼可是贡品,圆明园里头除了太后娘娘和皇上那,也就我们茹古涵今有。”

    “是啊,是啊,奴婢还听说鲥鱼的肉质极为鲜美,软嫩滑口堪比豆腐,吃一口就让人回味无穷。主子,你待会行行好赏奴婢几口吧!”锦年一脸神往道。

    看着锦年在一旁眼巴巴瞧着自己的表情,舒舒被逗地笑出了声,她故意俏皮道:“你把鲥鱼的味道说得那么美味,我可舍不得分给你了,倒是那鲥鱼的鳞片可以赏你几片,哈哈。”

    “主子……你怎么这样对奴婢啊?”锦年亦是故意装作羞恼的样子,跺了跺脚表示自己的不开心,但脸上的笑容跟鲜红色天竺葵一样的灿烂,她默默道:主子今天应该有点胃口了吧。

    很快,主仆三人说说笑笑一会儿,就走去花厅中一同用膳,舒舒强烈要求锦思锦年陪着自己吃饭,这几日她因认床失眠而食欲不佳,再是奢贵的珍馐美馔放入口中也是味同嚼蜡。

    许是有人陪同用膳,也有可能是因为鲥鱼的味道确实鲜美,舒舒终于就着清蒸鲥鱼和藕芽银苗菜吃完了一碗槐花麦仁饭。舒舒赞叹着:这鲥鱼的滋味爽口而不腻,奇特的是带有淡淡的桃花香气,难怪苏东坡、李渔等著名诗人都称其为“南国绝色之佳”。

    遂舒舒用完午膳,放着云雾茶不喝,她兴致一来,直接喝了两杯的葡萄酒,顿时有种微醺和飘飘然的感觉,这样的感觉让她突发奇想,想要荡舟湖上,任由小船像是摇篮般把她摇摇晃晃地哄睡着。

    心动不如马上行动,舒舒吩咐锦年叫来林总管,让他安排游湖泛舟一事。林总管别出心裁,没有安排那些广阔到无边无际的湖面赏景泛舟,而是举荐了“曲院风荷”这一处。

    曲院风荷,位于圆明园后湖与福海之间,仿杭州西湖美景特意建造的,其湖面碧波荡漾、其意境香远风清,因距离茹古涵今的路程较远,一行人直接步行到后湖堤岸边,乘坐好几艘兰桡画舫出发至福海边。

    半炷香后,众人来到了景色唯美的曲院风荷。水光潋滟晴方好,红衣印波,长虹摇影,灼灼盛夏下的曲院风荷,此时此刻的景致就如同杨万里诗歌中所描述的一样——“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当璨然的阳光映照在青翠碧绿的荷叶上,本是清新妍雅的莲花,这刻却显得那么娇艳动人。

    舒舒独自一人置身于兰桡画舫中,任由一叶扁舟随着粼粼碧波飘飘荡荡,盛夏炽热的日光被凉篷给遮蔽散去,画舫中还摆放了一鼎三足冰桶,里面铺垫了一层沁人心脾的新罗薄荷,用细云纱密实地覆盖住,渐渐地有袅袅的冷气如一缕缕烟雾般冒出。

    舒舒惬意地平躺在紫竹矮榻上,她今日穿着一袭蓝织金妆花孔雀绉纱衣和蜜合色的冰蚕丝月华裙,质地轻薄、轻柔透亮的曳地月华裙随着清风泛起涟漪,朦上一层珍珠光泽的裙裾,宛若皎洁的月光呈现出柔和晕光,衬托地舒舒美得珠辉玉丽,更加动人心弦。

    此时静谧深远的湖面上,蓦然间响起一阵阵“啁啾啁啾”的独特脆音,舒舒循声望去,沿着圈圈淡绿色的水波纹,优雅高傲的白天鹅出现在舒舒眼前。

    成双成对的白天鹅在碧绿如玉的湖水面上怡然快意地嬉戏畅游,其中有一对偷偷摸摸地划着粉红色的脚掌游弋到一处幽僻的湖畔,双双昂起自己的长脖子,不害臊地开始交颈缱绻,演绎出一曲缠绵悱恻的夏日恋歌来。

    舒舒的绮丽黛眉轻蹙起一道浅浅的波纹,皙白的容颜上漾起一丝心烦意燥,哼,秀恩爱的天鹅,明日的午膳她要安排一道菜式——胭脂鹅脯!

    这般想着想着,舒舒的脑袋瓜子愈来愈迷糊,加上画舫中舒适宜人的温度,她的一双美眸渐渐闭合,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缓缓沉入阔别多日的甜蜜梦乡。

    时间如湖水般淌淌流逝,摇曳生姿的荷花池畔迎来了另一波尊贵的游客,不过为首的男人,他此行的目的,并不是欣赏这恰似西湖的滟潋美景,而是来采撷一朵亭亭玉立、瑰丽艳逸的婀娜娇花。

    环绕着兰桡画舫的其它木船,一脸平静的锦思几个,纷纷跪膝在船头的位置给皇上请安,然后默默地看着皇上抱起自家主子,扬长而去。

    而舒舒在半睡半醒间,倏地轻嗅到一阵令人安心的熟悉气息,接着那股气息密密实实地从四面八方涌入将她牢牢包围。

    然而,舒舒渐渐地感觉到不对劲,她的船怎么晃动得这么厉害,但多日来的夜不成寐,让她在昏昏欲睡中又陷入酣梦,不管那人要将她带往何方。

    皇上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舒舒,犹若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他俯首凝视着怀中人恬然安静的睡颜,徐徐放慢了步伐,片刻后,来到了一处清幽雅静的院落——“天然图画”。

    走进寝殿,皇上把舒舒平稳地放到床榻上,如果舒舒此时睁开眼睛,一定会惊呼,因为这张床是她心心念念的黄花梨吉祥纹拔步床。

    皇上坐到床沿边,幽暗的眸色深敛,温柔的视线落在舒舒身上,蓦地他伸出手将她如云的发髻解开,顿时宛若绸缎似的乌亮黑发铺散开来,映衬着她雪白细嫩的脖颈,像是最上等的莹润白瓷,勾引地男人的手毫不客气地覆上,爱不释手地抚摸来抚摸去。

    过了片刻后,男人愈发得不满足,他伏在舒舒的上方将她困住,深深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莲花清香,好似她刚刚在荷花池里受了洛神仙女的眷顾,染上了那丝丝缕缕的幽香。她身上的轻纱在男人的不经意拉扯中透出了一片玉骨冰肌,男人的心底不自禁地垂幸怜心辄起。

    皇上情难自抑地贴近她软嫩的脸颊,先是动作很轻地蹭动着,接着流连忘返般一点一点地啃噬,含着她的柔腻玉肉醉心品味,渐渐地他实在忍不住,炙热的薄唇罩住舒舒水润粉嫩的红唇,诱哄着她微微启开,霎时情潮如水贯入。

    “嗯…嗯…”舒舒娇哼了声,缓缓睁开不甚清醒的双眸,身上男人的热情仿佛永远不会熄灭一般,将她的清灵冷淡一起转为沸腾的燃情,两人犹若耽溺于醇美的酒香中,一时不能自拔。

    过了许久后,皇上才终于放开舒舒,让她有了一点喘息的空隙,舒舒渐渐有了一丝清明,她霍然坐起身,有些忿忿地推开面前的男人,随后环视了下周围陌生的环境。

    “这是哪里?说,你把我带到这里,有何不良的目的?”舒舒气呼呼地质问道,细长柔美的眼尾因刚刚的亲吻变得湿润潮红,娇艳的脸上也因恼羞成怒染上一层云霞似的粉光。

    男人静静地凝视着她,黝黑的眼底似乎蕴藏着要将面前人灼烧燃尽的欲焰,他收敛眼眸,旋而恢复一派神清气定的澹然模样,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了好几下舒舒软绵绵的脸蛋,方才放下手不逗弄她,神色之间满是促狭之意:“这里是‘天然图画’,至于为何带你来这里,是因为……朕想和你睡在同一张床上。”

    闻言,舒舒瞪大一双黑亮亮的眼睛,万岁爷莫不是有病?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说出这般浪荡羞人的话语!

    “你,你说什么胡话呢?”舒舒怔怔地问道。

    皇上云淡风轻道:“你看着你现在坐的床,再想想要不要和朕睡在同张床上。”

    舒舒愣神了会,这才把目光落在她的周围,重点是这张黄花梨拔步床上。

    她清凌凌的双眸定睛细细地打量大床,同样的吉祥如意雕刻纹,同样的浅紫帐幔,连床尾的小柜子都和她以前用的一模一样。

    “万岁爷,你安排人从启祥宫搬来的吗?会不会太大动干戈啦?”舒舒呐呐地问道,一脸的不安。

    皇上冷峻的面庞露出一抹戏谑的微笑:“当年先帝南巡,一路上还派侍卫抬着他的龙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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