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魔界
血月当空, 南溟一路朝界外奔逃,身体却越发沉重,她的心跳得很快, 伴随着身体上如灼烧般的剧痛。
暮回与陵阳紧咬着她不放,不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
很多年以前,她还是一朵并蒂莲的时候,有一次, 她生长的那条暗河中,爬出来一只蛟兽。
蛟兽凶恶无比, 张着血盆大口,而她只能一动不动的等待死亡。是混沌石驱散了蛟兽, 她才知道, 挡在暗河中央的那块巨石, 竟然有如此大的威能。
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太过可怖, 而恐惧, 使她滋生出了无限的野心。野心,促使她走到了今日。
她已经成功了,比任何人都要成功, 怎么能输在暮回手上!
只要离开魔界, 暮回就无计可施。
这里距离沉世渊不远了, 南溟心中满怀期望,然后就在此时, 一道身影挡在了她前面。
那道身影悬于半空,血月之光从后打在他身上,将他衬得恍若一道黑色剪影。
然而那双在黑暗中, 依然闪烁着暗红色的双瞳,却让她一眼便认出了对方身份。
魔帝。
魔帝, 不知容貌,不知姓名,不知出身来历,只知他实力超绝。
南溟猛地停下,只听到对方的声音响起,像是为她敲响的丧钟。
“暮回这一次倒是送了一份大礼。”
南溟的心仿佛沉入地底深渊,她逃不脱,她不是魔帝对手。
谁能救她?
她不能死在这里!她可是仙帝,她拥有仙界半数气运,怎么可能会死!
一定有办法!
突然,南溟想到了玄苍。是的,玄苍可以救她。
只要将他叫来,他一定能救下自己。
当年他为了仙界气运,硬是将自己扶上仙帝之位,成帝之后,她也按照约定,将大半气运如玄苍要求,转移到了三十六重天外,青衍的本体周围。
当初她不在乎自己被利用,最怕的,就是连利用价值都没有。
她的气运可以保住青衍本体不受混沌侵蚀,同样的,玄苍也会保住她。
魔帝并没有急着出手,他踏着虚空,一步一步朝南溟走去。
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南溟的心脏上。
她不敢迟疑,心下一狠,反手拍向自己胸口。
她这些年不敢出仙界,就是怕受伤。
气运不属于她,每一次受伤,都会失去一部分气运。但是这一次,她不得不这么做。便是如今损失一些,对她的影响也不会太大。
当她气息减弱,气运便会动荡,到时候玄苍一定会来!
南溟赌对了。
魔帝的脚步停了下来,转身看向撕裂两界,凭空出现的玄苍。
此时,暮回与陵阳也都停留在不远处,见到玄苍出现,陵阳握着枪杆的手收紧。
今日,怕是留不下南溟了。
多年筹划,终究还是败在了玄苍仙帝手上。
“来得倒是很及时。”魔帝声音戏谑,轻轻拍掌,掌声在黑暗中尤为清脆。
“过奖。”玄苍目光扫向南溟,面上喜怒难辨。
“玄苍,你来了。”南溟心头一热,他真的来了,为她而来。
“啧啧啧,真是感人。需要给你们一点点时间,互诉衷肠吗?”魔帝饶有兴致地看向二人。
“别废话。”玄苍声音冷淡。
“呦,不高兴了,看来你没瞧上她。我也觉得,她小家子气了些,而且没什么自知之明。”魔帝竟闲话家常一般,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没同魔帝打过交道,谁也不知,这位竟然是个话痨。且说话专门朝人心口上戳刀子,至少南溟被他的话气的不轻。
玄苍懒得听他废话,一掌拍过去。
魔帝侧身,还以一拳。
两人身形一顿,掌风与拳风在空中碰撞,随后发出剧烈刺耳的爆炸声,空间震荡之下,整个魔界随之晃动起来。
距离他们稍近一些的南溟,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余波震飞。退出很远,才勉强停住。
“回沉世渊。”玄苍的传音在南溟耳中响起。
还未等她说什么,玄苍与魔帝再度交起手来。
南溟看了眼玄苍的方向,最终还是咬咬牙,朝着沉世渊方向迅速离开。
魔帝与玄苍二人交手,除了魔尊,竟没人能追逐到他们的身影。
只能感觉到整个魔界都在晃动,但凡他们经过之处,山崩地裂。
这样恐怖的战斗余波,便是一向被魔族列为禁区的古战场,也难以幸免。
此时,就在古战场中的宿月,带着其余三人,正顺着栖身山洞往更深处走去。
那四枚碎片出现的时候,她也惊讶万分。
要知道,芥子空间算是一种随身小世界,能穿出空间,说明碎片本身便带有空间之力,且这四块碎片是没有思维的,那么山洞深处,必然有控制它们的东西。
不知为何,洞穴深处对宿月有一种很强的吸引力,她很想知道洞穴深处究竟又什么,而这些碎片到底来自于哪里?
墟空检查过那些碎片后,似乎也很感兴趣,便打算陪她一起去。
两人本来想将白魁仙君和小年留下来,谁知白魁仙君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于是小年只好背着他爹,和宿月他们一起往深处走。
那四枚碎片始终漂浮在宿月身前,似乎在带路一般。
四人的修为,足够他们看清山洞走势。
开始山洞还是平缓的,越往前,倾斜越明显。除了山体震动带来的碎石砸落的声音外,他们还隐隐约约听到了水声,越是往下,水声越明显。
“看起来,底下似乎有地下河。”墟空侧耳倾听后,与几人道。
四人下行不知多久,终于离开了山洞,来到了一处十分空旷的地底溶洞中。
如之前宿月所见,他们之前走的通道,其实就是一座倒插入地底的山峰,因这次变故,使得最后一段山尖碎裂,成功将山体内的通道与此地联通起来。
“古战场下,竟还有这么一方天地。”墟空感慨一句,他走在最前,左右打量溶洞。
溶洞十分宽阔,他们脚下都是碎石,不远处有一条地下河在流淌。河中,闪耀着莹绿色的光斑,似乎有活物。
“小年,带我去河边看看。”
一路上,始终有些沉默的白魁仙君对小年道。
小年背着他来到地下河边,河里果真有许多游鱼,且每条小鱼的眼睛,都在发光,他们看见的光斑,便是这些小鱼的眼睛。
白魁仙君轻轻拍了下小年的肩膀,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
他在河边蹲下,手伸向暗河中,捞出了一条鱼。
这鱼并不机灵,被他捉在手上,也不见挣扎。
宿月与墟空也走了过来,看见白魁仙君手上的鱼,宿月问道:“仙君认识这种鱼?”
白魁在小年的搀扶下起身,面色稍稍有些严肃:“曾在古书中读到过。”
他面上似乎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这种鱼叫天钟,天地初开时,有一座神山名为不周,天钟鱼便生长在不周山天池之上。”
宿月不太懂,但墟空却好像明白了什么,问道:“这种天钟鱼是否需要特定的生长环境?”
白魁点头:“墟空大师说到了点子上,天钟鱼其实只是混称,意思就是为天地所钟爱。知道什么样的人或者物,会被天地钟爱吗?”
“身负气运,大气运。”墟空微微一笑,“贫僧大概猜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两人打哑谜,宿月与小年则是一脸茫然。
“所以,这是什么地方?”宿月不懂就问。
墟空含笑看向白魁:“白魁仙君跟随在东辰仙帝身边有些年头了,想必知道一些仙界秘辛。不知传言中,南溟仙帝身负大气运之说,是否属实?”
“帝尊亲口承认过,确实属实。”
“竟是在魔界之中,难怪无人发现。”墟空心生感叹,转身与宿月解释,“三界有传言,那位南溟仙帝之所以成为仙帝,是因为她得到了仙界气运。”
宿月对气运之说并不十分了解,不过也知道,有些人天生命好,便是气运要强过旁人。
南溟仙帝,能成为四帝之一,运气自然不会差。
“这有什么不对吗?”
“这就是最大的不对,据传言,这位南溟仙帝,原只是普通灵植,以她的跟脚,是断然不可能成为仙帝的。”
仙界气运,并不是随便什么东西,都会附着其上。
当时纪元初开,被天地选中承载仙界气运之人,绝对不凡。只是不知究竟出了什么差错,一直没有出现。
白魁在旁颔首:“确实如此。”
“那她的气运是从何而来?”
墟空继续道:“很多人猜测,南溟仙帝大约是从何处得到了气运,并转嫁到了自己身上,才改了命数。不过,谁都没有找到,那处蕴藏仙界气运的隐秘之所。”
“你们怀疑,是这里?”宿月看向暗河,河面上莹绿色的光芒闪烁,一直蔓延到很远的地方。
“是不是这里,往前走走就知道了。”
宿月他们继续往前,四枚碎片仿佛在为她带路,他们沿着暗河往前走,越是向前,河面越宽敞,河中莹绿色的光芒也连成一片,越来越亮。
整个空间,似乎都被河面上的光芒照亮了。
就在这时,一直在宿月身前的四枚碎片,突然嗖地一声飞走了。
宿月急忙追了上去,只追了没多远,便看到了一块巨石。
近看后才发现,巨石周围,散落着许多碎片,与那四块碎片一模一样。
而那块巨石,似乎曾受到巨力,被什么东西从上方劈开,已经裂成两半。
在巨石下方,压着口井,神识无法深入这口井,但是从石头的缝隙中依稀能够看见,井中有一弯新月。
宿月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天空,只有一片漆黑哪有什么月亮。
第62章
宿月还没有意识到, 那弯新月,只有她看见了,无论是墟空还是白魁, 只看到了一片漆黑。
当她抬头之时,新月已经映在了她瞳孔中。
墟空余光扫过她时,目光猛地一凝。
而那弯新月,已经在宿月眼中化开, 再无一丝痕迹。
宿月的手还搭在一旁的巨石上,身子突然一歪, 她急忙往后退去。原本还算完整的巨石竟不知遭了何等变故,上面突然裂痕遍布, 在他们面前碎了一地, 尽数落入了下面井中。
井口在他们的注视下, 一点点收拢, 直至再也不见。
“这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吗?”宿月迟疑地出声。
墟空的目光从宿月身上移开, 轻描淡写道:“大约是井中有灵,被我们惊动,藏匿起来了。”
白魁似乎也有不解, 听了墟空的话微皱了皱眉。
此地河面最宽, 里面的天钟鱼也最多, 最有可能是气运源头。这井,以及那块突兀的巨石, 绝非寻常。
只是,如今已寻不到半点痕迹。
在井口消失的那一瞬间,魔界深处天荡山附近, 有未知力量爆发,瞬间抹平周围所有魔族部落。
魔界的异变被正在交手的魔帝与玄苍同时察觉, 那股力量还不够强大,但却是纯正的混沌原力,与迄今所知的混沌原力皆不相同,其中充满了毁灭与暴戾之气。
若非有混沌神魔突然出手,便是有深藏在魔界的混沌异宝出世了。
无论是哪一种,都比与眼前之人浪费时间来的有趣。
魔帝与玄苍拉开距离,收了手。
“与你交手甚是无趣。这一次我暂且放过她,若是她再敢擅闯魔界,我就将她打回原型,也正好为仙界空出个仙帝的位置。”
魔帝说完,不再看玄苍一眼,朝着天荡山的位置急速而去。
玄苍负手看着魔帝离开,他的手掌心一片焦黑,是与魔帝交手时造成的。
他并未理会那点小伤,而是眯眼看向天荡山的方向。
隐约记得,自己曾经去过那里,好像并无什么混沌异宝。
这念头只是短暂闪过,他欲离开魔界之前,摸了一下怀中,拿出一面小镜来。
镜面上泛着光,意味着宿月不久之前找过他。不过那时候,他并未注意到。
玄苍捏着小镜看了一会儿,将上面禁制又了抹去。上次意外,他便在镜上布置了禁制,倒是没有以往方便。若是再有下次,便可直接连通,无需经他同意。
将玉镜收回,他破开魔界壁垒,离开了。
两人止战,魔界终于平稳了下来。宿月他们花费了不少时间搜寻地下暗河,可惜除了一开始见到的井与巨石罕见些,再没有任何异状。
他们一路行到暗河源头,那里有一汪深潭,后面便是严丝合缝的山壁。
潭水沁凉,水中并无活物,也无隐藏之所。
一番查探后,白魁仙君略有些失望道:“看来,我等没有那个运气。”
对于知晓一些仙界秘事的白魁来说,南溟仙帝的经历,着实让人艳羡,谁不想与她一般,一步登天。
可惜,这气运之事,还真是很难说清。
墟空看了宿月一眼,笑道:“白魁施主何需执着,非气运所钟之人,便是强行夺了去,日后也定有恶报加身。”
白魁对此不置可否,南溟从纪元初开就当上了仙帝,至今也不知多少万年过去了,何曾见她有过恶报?
对于佛界的一些理论,他并不认同,但也不会与墟空争辩。个人有个人的看法,无需让对方与自己想法一致,否则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
没有发现,四人在简单修整后,便掉头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宿月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看差了,总觉得河面上的天钟鱼没有之前那么亮了。
在他们顺着来时通道离开后不久,那些曾经布满整条暗河的莹绿色光芒,在闪烁之后终于渐渐暗淡了下去。
气运归身,天道轮转,一切即将回归正轨。
待回到原本停留过的山洞中时,外界应当已经过了几日。脚下再无震动,显然在魔界中交战之人已经停手,他们也该离开此处了。
虽说没能得到大气运,但他们确实找对了地方,多少也沾了些好处。
原本重伤的白魁仙君,在回来时,已经能够自行下地行走。丹田处伤势虽然依旧严重,却有了恢复了迹象。
而一直趴在墟空身上的若叶的魂魄,也终于从醉酒中醒了过来。从墟空将一魄抽出后,她这些日子便像是木偶一般,这几日逐渐灵动,想来只要重塑肉身,不久后便可恢复了。
四人结伴,一路有惊无险终于离开了魔界。
不远处就是沉世渊,到了这里,也就意味着墟空要离开了。
白魁仙君看出宿月与墟空似有话要说,便与小年离开一段距离,让二人说话。
宿月看着从墟空袈裟中探头探脑往外瞧的魂魄小人,不由笑了起来,眼神柔和许多:“不知大师打算如何安置若叶?”
“贫僧会将她带入佛界,若是能适应也好,若是不能,便另寻一处福地。”
三界之内,除了各界之外,也有仙山福地,有散仙居住,并不受管辖。
“如此也好。”眼前的人,不是长宁,也不是曾经的若叶,她会变成一个全新的,自己不认识的人。
但是宿月依旧希望,她过得好。
在墟空离开之时,宿月再度叫住了他:“大师。”
墟空停下脚步,转过身,眼神平静地看着她。
“我也不知,我的这个选择对她而言,是对是错,是好是坏。甚至没能经过她的同意,就擅自做了决定。”
宿月望着他,继续说:“在凡间时,她与我说,能与你相识她很欢喜,我相信她的话,便将她托付给你了。若是将来有一日,你觉得她成了负累,请务必带她回来找我。”
她想,自己不会永远只是寂寂无名的小仙,她会站得更高,掌控更多的权利,决定更多人的命运。
到时候,仙界一定不会出现那么多的“若叶”。
墟空双手合十,朝宿月行了一个佛礼:“阿弥陀佛,贫僧记下了。施主保重。”
第63章
宿月与白魁父子二人一同离开, 墟空与藏在他怀中的魂魄小人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
墟空将魂魄小人托在掌心,用手指轻轻戳了她一下,她顿时不高兴地踹回一脚。
墟空对她道:“亲眼见证天道轮转, 实乃你我之幸,这天地也不知会因她发生何等变故,值得期待。走吧,且先随贫僧一道浪迹天涯。”
魂魄小人立即顺着他的手臂爬到他肩膀上, 指着前方。
墟空哈哈笑了一声:“就去那里。”
无人知晓的秘密,最终化为笑声, 消散在空中。
临近驻地,白魁面色越发严肃, 他对宿月与小年吩咐道:“回去后, 老老实实呆在斥候营, 尽量不要露面。不管南溟仙帝当日为何出手, 她都不需要给出任何解释, 倒是你们的处境,十分危险。”
“那你呢?”小年有些不放心地追问。白魁仙君还把他们两个给救了下来,也算是间接得罪了对方。
白魁拍拍儿子的脑袋:“放心, 为父是东辰仙帝派来的, 便是被抓了错处, 也轮不到南溟仙帝开口。”
东辰仙帝治下严格,不但对内如此, 对外亦然。
若是白魁真的犯错还好,若是没有,哪怕对方是南溟仙帝, 他也不会给对方脸面。
况且,白魁自诩在东辰仙帝面前有几分薄面, 待他回去将受伤一事上报,等南溟仙帝回仙界后,必然还有后续追究。
“仙君安心,我们会老实呆在斥候营。”宿月也清楚,现在越低调越好,便是争了这一时之气又有什么用。
说完,她想到一事,手中出现一方小印,递给白魁仙君:“对了,这方小印还给仙君。”
谁知白魁却抬手挡了下来,对他道:“既然当日已经送出,便没有收回的道理。还是一样的话,将来若是遇到麻烦,可以持印去寻东辰仙帝。”
话说完,他带着些许笑意的补充了一句:“东辰仙帝最是看重规矩,虽说御下严苛了些,却也是个好去处。宿月你将来若回归仙界,不妨考虑一下。”
在白魁看来,宿月心性十分不错,将来若是能在沉世渊立下战功,待回归仙界时,想要留在东辰仙帝麾下,有了自己的推荐,可以说顺理成章。
至于立功之事,若是她有那个本事也好,若是没有,只要他还在这儿,何愁没有机会。
这已经是第二位给她推荐东辰仙帝的人了,宿月含笑应下:“希望我能有这份荣幸。”
当日飞升仙界时,她还以为考虑这个有些太早了,没想到转眼间,她就有了这样的资格。
其实想一想,东辰仙帝麾下,未尝不好。
一路思索,等他们终于到了驻地,却见城墙已经重新修复,守城仙兵面上都带着喜色,他们离开之前的严肃紧张气氛,已经一扫而空。
见到白魁仙君归来,守城仙兵立即放他们进去。
听沿途仙兵闲聊,宿月才总算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本仙魔两军已经交战过了,他们本以为会引发大战,谁知玄苍仙帝突然踏虚空而来,与魔帝交手,不但救出了身陷重围的南溟仙帝,还将魔帝生生逼退,魔族自然也跟着退兵了。
这一路上,不断有人在谈论两位仙帝,不乏有往男女□□上面扯的。
一个远在仙界,一个来了魔界,若是不在意,又怎么会在对方深陷危机之时及时出现。
这种说法听的多了,宿月竟觉得有几分道理。
只是心里,难免多了几分嫌恶。
可见,就算是仙帝,选女人的眼光也不太行。
两人回到营帐的时候,发现斥候营更加萧瑟,这一次交战,依然损失了不少斥候。
斥候,就像是一次性的消耗品,死了都无人多看一眼。
不巧的是,他们回来的时候,恰好遇上了丛申。
丛申看他们的眼神,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你们怎么还没死?
他的目光从宿月脸上一寸寸刮过,微微闪烁:“你们两个倒是命大。”
他的那种眼神,黏腻又让人恶心,宿月神色不动,只道:“多亏仙君搭救,让队长操心了。”
丛申嘴角动了动,碍于小年在场,没再说什么,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
小年盯着丛申的背影,低声对宿月道:“接下来我们的任务可能会更困难了。”
斥候的补充也需要时间,人手不够,分派到各人身上的任务自然更多也更危险,而丛申对他们的态度表现的也十分明显。
宿月和小年想的是同一个问题,却有截然不同的思路。
如果丛申只是找茬还好,现在已经上升到了见他们活着就不高兴的程度,似乎还生出了些不该有的想法。
这么一个队长的存在,不但没有任何帮助,还在扯他们后腿。
上一次被他扔下的时候,宿月就已经有这个觉悟了。但是那时候,她可不知道白魁仙君是小年的父亲。
之前他们得罪不起有靠山的丛申,现在就不一定了。
与其考虑要怎么艰难的在丛申手下求存,不如想想,怎么把他从队长的位置上踹下去!
宿月靠近小年,小声说:“你说,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当上队长?”
小年陡然瞪大眼睛:“你?”
“我不行吗?”小年因为血统缘故,肯定不可能成为队长,她就不好说了,毕竟以她现在的修为,当个斥候小队的队长,足够了。
小年捏着下巴想了想:“这个么,倒也不是没办法。其他的队伍的队员若是有同样的想法,可以考虑挑战队长,如果赢了,有很大几率顶替原来的队长。但是你想顶替丛申,元将军怕是不会同意。”
“元将军不同意,白魁仙君可未必。”
小年被她提点,当即明白了宿月的想法。
说实话,他宁愿宿月是自己的队长,至少比丛申可靠多了。
“那有机会了,试试?”小年跃跃欲试。
宿月嘴角一弯:“没问题。”
至于元将军么,左右官职不会大过副统领就是了
两人聊完,宿月打算回营帐休息,小年赶忙叫住她:“哎,等等。”
“怎么了?”宿月停下脚步,转过身。
小年拿出他之前捡到的玉镜递给宿月:“我之前在山洞里捡到的,是你的吧?”
这么珍贵又精致的玉镜,不是他父亲的,就只可能是宿月的。
宿月把镜子扔了之后就没再理会,没想到却被小年捡了回来。
她神情有些复杂地接过玉镜,当时急着想要帝尊救命,如今却又觉得,自己的迁怒实在毫无道理。
原本,帝尊就没必要帮忙,她也不过是疾病乱投医。
最终,白魁仙君的命,也算是帝尊救回来的。
她摩挲着手中的玉镜,心中想着,若是有机会,还需亲自给帝尊道谢才是。
他救了南溟仙帝是他的私事,说到底,白魁仙君能活下来,也是靠着他的酒,一码归一码。
与此同时,白魁仙君已经来到了主帅营帐。
此时营帐内,两位仙帝居中而坐,哪怕是身为沉世渊统帅,阎烈仙君也不敢坐下,只能僵硬地站在一旁。
只有南溟仙帝一位时,他感觉还算轻松,加上这位玄苍仙帝,压力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毕竟,这位可是能以一己之力,硬生生让魔族退兵的存在。他喘一口气,都在担心会不会喘的让对方不高兴。
幸好这时候,外面有士兵禀告,说白魁仙君回来了。
阎烈长舒一口气,应付仙帝这种事,白魁向来比他擅长。据说,他还在仙界时,就很得东辰仙帝看重。
可谁知,见到白魁后,阎烈愕然地发现,对方竟是身受重伤,如今也不过是架势唬人罢了。
“怎么回事,你遇到埋伏了?”阎烈急忙上前扶住白魁,连珠炮似的追问。
白魁见玄苍仙帝竟然也在,稍稍有些意外。他捂着胸口轻咳几声,在阎烈的搀扶下坐到一旁,轻声道:“不妨事。”
南溟此时已经认出了白魁,虽然只是一瞥,但也不妨碍她记住碍了她事的人的长相。
她怎么都没想到,受了她一掌,这人竟然还活着!
见他没有与阎烈说什么多余的话,南溟暗暗松了口气,玄苍在场,她并不想对方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阎烈一眼就看出了白魁伤了丹田,但既然对方不愿意多说,本着不惹事的原则,只能道:“你也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都这样了还过来干什么,回去好好歇着吧。”
“不急。”白魁笑了笑,“有件事想要求你帮忙。”
“什么事?”阎烈愣了下,问道。
“你应当可以直接与仙界联系吧,烦请你帮我带封信,给东辰帝尊,请帝尊,替我主持公道。”
嚯!阎烈心头当即就是一跳。
什么意思?
这是要告谁的黑状?
他可是听说过,白魁的父亲,曾是东辰仙帝麾下得力下属,后来意外身故,白魁便由东辰仙帝抚养长大。
他曾犯下大错被仙帝亲手关进仙狱五百年,之后被发配来沉世渊,但是谁也不敢说,东辰仙帝就此放任养子自生自灭了。
亲手养大的孩子,和别人养大的孩子,那能一样吗?
两人的对话清楚的传了过来,南溟脸色微变,区区一个仙君也敢威胁她了!
她倒想看看,就算是告了状,东辰又能将她如何!
然而,阎烈正为难的时候,却突然听那位玄苍帝尊懒洋洋地开口:“受了什么委屈,不妨说来听听?”
他像是闲着无趣,想要顺便打发时间。
白魁瞧了一眼坐在玄苍仙帝身旁的南溟仙帝一眼,果然,这位女帝脸色不太好看。
他之所以会当众说出这番话,就是冲着玄苍仙帝来的。
第64章
白魁所依仗的, 也不过是自己曾是东辰仙帝的养子,与玄苍仙帝曾有几面之缘,或许他会给自己些许脸面。
幸好, 这位仙帝接了他的话茬。
白魁捂着胸口重重咳了好一阵,才开口道:“不瞒帝尊,小仙这一身伤,全赖南溟仙帝所赐。也不知小仙到底何处冒犯了南溟仙帝, 竟是下手毫不留情。若不是小仙运道好一些,怕是已经埋骨魔界了。”
说完后, 他似乎有些自嘲地苦笑一声:“说来好笑,小仙之所以被派去魔界, 还是因为统帅担心南溟仙帝安危, 派小仙前去接应着。”
营帐中毫无存在感的另外几名将领同时看向南溟, 若这事是真的, 这位南溟仙帝未免太过霸道!
无论有什么愁怨, 都不该在战场上解决,尤其白魁在沉世渊多年,性子一贯温和, 从不与人争执, 便是真有错, 恐怕也不是他的错。
他们在前面为仙界打生打死,甚至连这次的动荡, 也完全算得上是南溟仙帝引狼入室,自找麻烦,她却对军中副统帅下死手?
只是短短几句话, 白魁仙君就已成功为南溟拉足了仇恨。
阎烈虽然不喜欢惹麻烦,但他好歹是军中统帅, 白魁开口,他便要做主,否则将来谁还愿意听他命令。
他当即对玄苍行大礼:“帝尊,此事有待调查,若为真,还请帝尊为白魁仙君做主。”
玄苍掀了掀眼皮:“南溟,你有什么要说的?”
“此人胡言乱语,他的话,如何能信?”此时南溟心中只是有些许被人当众揭破的羞恼,并无担忧。
笑话,她堂堂仙帝,也是区区一个仙君能指责的。
就算人真的死了,又能怎样?
他之前的意思,是打算找东辰主持公道,可他是个什么东西,东辰又为何会为他而为难自己?
南溟并不知晓白魁与东辰仙帝的关系,自然有恃无恐。
玄苍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十分恶劣地补了一句:“东辰的养子,他似乎没什么必要诬陷你。”
南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咬牙道:“那只是意外,我并没有想杀他。”
玄苍挑眉,不说信也不说不信。
南溟便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连你也不肯信我,我何时在你面前说过假话?”
这话说的暧昧,且有些耍赖的意思。
大家也都明了,就算有了证据,他们难道还真能惩罚眼前这位南溟仙帝?
能讨要来一个说法已经是天大的恩典,如果白魁没有东辰仙帝那一层身份,恐怕也只能生受着了。
仙帝犯错,那能叫错吗?
白魁也知,差不多就这样了。
这件事过了明路,南溟仙帝接下来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盯着。谁知道,她一时失手伤了一名副统领,会不会再伤了其他人。
“既然他确实被你所伤,回仙界后,你便亲自向东辰说明此事吧。”
南溟打心底拒绝这个提议,她受不了东辰的性格,根本不愿意见到他的脸。
处处都是规矩,恨不能让所有人都按着规矩活着。她当了仙帝,难不成是为了让人管着的!
她当即改变了态度:“不过一件小事,何必惊动东辰。罢了,既然你非要讨个说法,这些丹药你便收下吧,也治一治身上的伤,多余的便当我赏你了。”
南溟送出整整一匣子仙丹,匣子里,装丹药的瓶子挤挤挨挨放在一起,足足十几瓶,且都是十分珍惜的丹药。
对白魁而言,也确实是大手笔了。
然而从头至尾,她都不承认自己有错,补偿都用了赏赐来代替。
好在白魁早已看开,无论是无偿还是赏赐,他都欣然收下。
收了东西,然后他拿出一封信递给阎烈,道:“还要劳烦统帅将这封信传予东辰仙帝。”
好处收完了,该告家长还得告。
南溟也没想到白魁竟然不按套路来,又不能当众斥责他收了东西不办事,最终也只能咬着牙忍下了。
白魁的事暂时解决了,阎烈将信收入怀中,笑呵呵地开口冲散了营帐内的紧张气氛:“魔军退败,多要仰仗两位帝尊,小仙打算举办一场篝火宴,与军中将士同乐,还希望两位帝尊赏脸。”
每一次战争之后,都需要鼓舞士气,仙帝更是许多将士的信仰,趁着他们还没走,当然要好好利用一番。
玄苍倒是无所谓,随意道:“可。”
南溟见他同意了,便也点头应下。
篝火宴就在第二日,地点在练兵场。
天还未黑,练兵场便点起了数十堆篝火,斥候营这边的人最少,也最安静。
宿月坐在小年身边,他正举着两串不知什么鸟的翅膀在烤,阵阵焦香味传入鼻中。
宿月一边等吃,一边抽空朝最中央的那对篝火堆看去。
听说今日玄苍仙帝与南溟仙帝都会露面。
她正想着,就见前面许多兵将站了起来,她和小年也跟着起身,是几位统帅与两位仙帝到了。
很多兵将在见到两位仙帝时,都行大礼以示尊敬,尤其是对玄苍,他的出现,不知道拯救了多少兵将性命。
唯一对此反应平平的,只有斥候营。
这些仙魔混血,对于仙帝并无太多敬意,他们归顺仙界,也只是因为在这里,活着的时候待遇还不错罢了。
小年个子矮,踮脚也看不清前面,只能低声与宿月嘀咕:“也不知道那个仙帝会不会为难我爹。”
宿月微眯着眼,她个子也不够高,但是勉强能从千万人嘈杂的声音中,寻找出属于白魁仙君的声音。
他正在与谁说话,声音中气十足,听着比前些日子强了不少。
而且,他既然今日露面了,就说明南溟没能对他造成影响。
她便扯了扯小年,对他道:“放心,你爹好着呢。”
就在这时,宿月终于听清了白魁仙君的话,他似乎在说:“多谢帝尊帮忙。”
另一道声音响起,分外熟悉,那人只说了句:“无妨。”
宿月愣了一下,小年已经把翅膀烤好了,正往她手中塞。
她心不在焉地接过,犹豫着,要不要等篝火宴结束后联系帝尊。
南溟并没什么与军同乐的心思,本来她受的伤就没有好,那日给白魁的仙丹,本是为自己准备的,结果被一激,都送出去了。
没到夜里,思鸣刺入她后心的那一剑,依然隐隐作痛,体内灼烧之感,更是没有全部消退。
再想到思鸣,她的情绪越发糟糕。还有暮回和陵阳,她非但没能除掉,还让对方看了笑话。这一次魔界之行,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如何笑得出来!
看着那些统帅们毫无形象地喝酒吃肉,她心中越发厌烦,便打算起身离开。
谁知,这些时日一直态度有些冷淡地玄苍突然抬眼看她,问道:“要回去?”
“有些闷,出去透透气。”她又似不经意地提了句,“要一起吗?”
玄苍本来并无这个打算,刚想要拒绝,却听南溟又说了一句:“有些事想与你说。”
“也好。”不知出于什么样的考量,玄苍最终与她一同离开了。
看着两人相携离开的背影,阎烈仙君喝了一口酒,瞥了一眼,对身旁正在喝茶的白魁道:“看见了没,郎才女貌,好事将近喽。你也别死抓着这件事不放了,反正玄苍仙帝也给你做主了。”
白魁嫌弃地摆了阎烈一眼,淡淡道:“我倒觉得,两人不甚般配。”
“你会看个屁,你连媳妇儿都没有。”阎烈毫不留情地喷他。
白魁冷哼一声:“你才知道个屁!”
他不但有媳妇儿,连儿子都有了呢!
玄苍与南溟出了营地,两人来到附近一座山的山顶,从山顶看下去,远处的营地灯火通明,细碎的灯火蔓延出很远,融在一起,仿佛一条长龙。
他目光平淡地看向远处,沉世渊与他两万多年前来的时候,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然而再大的变化,对他而言也只是寻常。他眼中所见星辰日月轮转,从荒古至今,到最后,都是凡景。
他只是在看,可能在营地中的宿月。
明明可以一眼就能找到她,可他偏偏要用肉眼去看,这样却又很难在人群中寻找到她。
想见却又不想见,这种矛盾又有些复杂的情绪,这段时日,时而在玄苍心底涌起。
似乎从她离开仙界后,就这样了。如今,靠的越近,就越发严重。
玄苍在看着下面,南溟却在看着他。
她有些痴迷地看着男人的侧颜,多少年了,这张脸始终看不够,却也得不到。
当上仙帝之后,她一度以为自己能够满足,可心里却越发空寂。
她曾经以为,思鸣能够填补这些空虚之感,他也确实做到了,但最后,他却是个叛徒。所作所为,只是为了迷惑她,继而要她的命。
没有了思鸣,她就只剩下玄苍了。
他从魔帝手中救下了她,真的只是,为了她附带的气运吗?
南溟不信,她不信这么多年,玄苍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
而今天,她不愿意再等了。
第65章
“玄苍。”南溟叫他的名字, 她的声线有些许变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腻。
玄苍收回目光,偏头看向她, 黑眸在夜色中,依然沉静无比,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真正掀起波澜。
南溟心头一滞, 他还是和以前一般,无论看向任何人, 任何东西,都是同样的目光, 平淡又冷漠。仿佛人和物件, 在他眼里, 都是一样的, 没有人是特殊的。
到了嘴边的话, 再一次被卡住。
已经不知多少次了,玄苍的目光,总是让她觉得心慌。若是真的说出口, 他究竟会不会同意?
南溟在心里, 一次一次的问自己, 过程已经预想过太多次,每一次, 她都觉得他是会答应的。
毕竟,他对她一向与旁人不同,他们的身份地位都不是问题, 而她也真心喜欢了他这么多年,难道还不够合适吗?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不是吗?
可每一次,她都退却了。
直至今日,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再等下去了。
她可以无视宿月的存在,但她不敢赌,会不会还有下一个,再下一个,她不会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见南溟一直不开口,玄苍也只是冷淡地问了一句:“什么事?”
南溟攥紧了拳头,压下久违的紧张感,轻声说:“你救了我,我还没有对你说声谢。”
“不必。”玄苍垂下眼,并没有在意南溟此时看向他的眼神。
他救南溟,只是因为南溟不能死。
“你一直都这样,什么都不肯对我说。”
玄苍眉头微蹙,不是很明白南溟到底想说什么。
南溟抬头,见玄苍在看她,便露出一抹微笑:“但我始终把你对我的好,记在心上。”
玄苍表情稍显古怪,什么叫,对她的好?
南溟古怪的表现让他无语,只能沉默着听她继续说。
“转眼,我们已经相识这么多年了。”她发出一声感慨,随后道,“其实我心中一直很忐忑,你认识我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
她又看了他一眼:“我那时候,甚至不敢直呼你的名字。”
玄苍终于失去耐性,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南溟抿唇,她直视着玄苍的双眼:“玄苍,我一直心悦你,你呢?”
南溟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她紧紧盯着玄苍,想要从他脸上看到想要的答案。
“心悦我?”玄苍不由好笑,“我记得,当初与你说过,扶你上仙帝之位,是一笔交易,你答应得很痛快。”
当初,南溟身上携带着大量的仙界气运,虽然他看出了那些气运虚浮,并不属于她,但当时青衍本体的情况太糟糕,他不得不通过交易的手段,在天道允许的范围内,取走了南溟身上一半气运。
一场交易,为什么到了南溟嘴里,就变了味道?
南溟心中一沉,这个答案,并不是她想听的。
但她仍然不肯死心:“就算一开始只是交易,但后来,你对我与别人始终不同。你甚至为了我离开仙界,与魔帝对峙。这些,只是因为一开始的交易吗?”
南溟越说越觉得,玄苍并不如他表现的那么冷淡。
玄苍终于因为她的话笑了,就在南溟眼中生出一丝希冀时,却听他道:“我救你,难道不是因为你用与我交易的那半气运威胁我吗?”
当然,南溟或许并不清楚,天道见证之下,交易已成,就无法再更改。
她身负仙界大半气运,只要出了事,会影响仙界整体气运。青衍距离脱困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希望出现任何差错,救她,不过顺手,谈不上多困难,便救了。
但是南溟似乎完全不这么想。
玄苍甚至好好的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了很多让人误会的事?
南溟脸色一僵。
她当时那么做,不过是想要用这种手段通知他,那不过是绝境之下的求救手段,怎么能算得上威胁!
“我没有!”她语气中带着委屈,“我从没有想要威胁你,难道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玄苍已经觉得有些无趣了,他为什么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他甚至在思考,离开沉世渊之前,是否要去见见宿月。
明明除掉了玉镜上的禁制,这几日也不见她动用玉镜。
难道是生气了?
玄苍在心中轻叹一声,在凡间的时候,气性就大,怎么到了仙界也没有一点改变呢?
他脑中想着毫不相干的事,再看南溟一副委屈的样子,实在懒得应付,便直接了当地说:“你是什么样的人,对我而言并不重要。”
就在玄苍想着宿月的时候,宿月已经离开了练兵场。
身后依稀能听见吵闹声,练兵场中气氛正浓,她不太习惯这样的场面,实在有些吵。
回营帐的路上,又忍不住想到了玄苍。
本来刚回来的时候,就该联系他,一句道谢而已,拖了这么久,不过是因为心里别扭。
这些天关于他和南溟仙帝的那些流言蜚语听得多了,她多少还是觉得不舒服。
不过今日宴会之后,两人大概都要离开,她也不好再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于是,在回到营帐之后,宿月便拿出了玉镜。
这一次,竟然没有丝毫等待。
只是呼唤了一声,镜子就亮了。
镜子另一端一片漆黑,并没有出现影像,但是她隐隐约约能够听到风声。
帝尊似乎将镜子带在了身上,但并未发现她。
因为上次不小心偷看了帝尊换衣服,回想起来还有些尴尬,未免同样的事发生,她正想开口,却听到了玄苍说话的声音。
他说:“你是什么样的人,对我而言并不重要。”
他在与人说话,而且不太客气。
宿月还在犹豫,要不要断掉联系,然而还未等她将镜子拿走,便听到了南溟仙帝的声音。
“为什么?我喜欢你,就这么让你不能接受吗?”
宿月捂住嘴,她听到了什么?
她现在恨不能钻到镜子里,最好爬到现场去听。南溟仙帝竟然被拒绝了!这种喜闻乐见的场面,全仙界的仙人,都该亲眼见证才是。
“不能。”玄苍的回答毫不留情。
南溟红着眼睛瞪着玄苍,有难堪,也有不甘。
为什么?他们明明那么般配,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会在一起的,为什么玄苍会拒绝她?
一定有其他原因。
南溟突然道:“是不是因为宿月,因为她,你才拒绝我?”
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宿月不禁有些茫然,和她有什么关系?
不过想到在仙界时,南溟仙帝的刻意针对,以及这一次,差点连命都丢了,倒也说得通。
只是她至今也都没想通,她和帝尊那会儿才见了一面,就被南溟仙帝视为眼中钉,这女人是疯魔了吧?
玄苍语气微冷:“与她无关。”
南溟之前对宿月有敌意,他并非没有察觉,只是他没有放在心上。他以为,他当日的态度已经很明显,连玉极尚且不敢伸手,何况与宿月并无直接仇怨的南溟。
谁知今日,却听她提及宿月的名字。
“呵呵。”南溟冷笑一声,“我只是提了她的名字而已,你的反应就这么大。在仙界时,你处处护着她,甚至为她破例,你敢说真的与她无关吗?”
玄苍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宿月没想到,南溟仙帝竟然真把所有的问题都推到了毫不相干的自己身上,然而她接下来的话,却让宿月愣怔当场。
“只因为她在凡间时嫁过你,你便百般纵容她。玄苍,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在乎凡人的感受了?”
玄苍因她的话愣怔片刻,随即便想到,他当日去查过宿月的轮回册,并做了些更改。
想必,那时候,南溟就已经知道了。
他并不把南溟的态度放在心上,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南溟却以为自己戳中了他的痛处,继续道:“你应该很清楚,你们的夫妻缘分,早在凡间时就彻底断了。她不过是一介凡人,你又是什么样的身份,你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闭嘴!”
南溟的话听在宿月耳中,无异于平地惊雷。
何止惊雷,这种感觉,比她那日突然平地飞升都让她难以接受。
南溟说了什么?
说她在凡间时嫁给了玄苍仙帝。
她嫁给了玄苍?
宿月拿着玉镜的手在发抖,她以为凡间的一切,都过去了,明苍的尸体彻底消失在她眼前的时候,她决定不再恨他了。
原来那只是假象而已,什么都没过去,她不过是被人骗了。
他根本没有死,非但没死,还一直在看她的笑话。
宿月想起来了,第一次见到自己时,他看自己的眼神里其实充满了危险。
那时候,她还觉得这个男人长得像自己的前夫,根本没想过,他们会是同一个人。
他当时在想什么呢?
是不是在想,要不要立即杀了她,一报还一报?
后来为什么放弃了呢,她宁愿玄苍当日,真的杀了她。
宿月将玉镜扣住,两面镜子断了联系,她再听不到那一边的声音。
第66章
宿月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那一瞬间,她失去了五感,意识仿佛遁入深渊, 怎么都爬不出囚禁着她的牢笼。
身处黑暗之中,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只有永恒的空寂,折磨着她。
她感觉到了愤怒, 绝望和痛苦!
她的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激烈的情绪如潮水一般重刷着她的理智。
凭什么?
凭什么是她!
她的人生, 凭什么要被其他人玩弄!
那一刻,宿月站起身, 身体周围裹挟着浓稠如水银一般的混沌原力, 它们就那样凭空出现, 仿佛早已等在那里, 早就做好了准备, 然后拼了命的往她体内钻。
她身上崩裂出一道道细细密密的口子,像是咧开的嘴,又以极快的速度复原, 她的骨头碎掉, 又长出了新的, 她的血管变成了黑色,密密麻麻遍布全身, 像是神秘的图腾,里面流淌的已经不是鲜红的血液。
痛苦的折磨仿佛无休无止,疼痛甚至无法形容这种感觉, 她张着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在进行蜕变, 一种充满了痛苦又绝望的蜕变。
为什么,她要承受种种痛苦与折磨?
做错事的人,分明不是她。
难道受罚的,不该是别人吗?
当一切终于过去,宿月如同从水中捞出来一样,身上早已被汗水浸透。
她没有去休息,而是走出了营帐。
凉风迎面吹来,她抹了把脸,抹掉的汗水中,还带着血。
她现在的样子,一定狼狈又可怕,但是宿月根本不在乎。她面无表情地转动着眼珠,眼中,一团一团的光芒,代表着一个一个的人。
兵营里,练兵场上的光芒成千上万聚集在一起,十分闪耀。
但是更远处,在兵营之外的高山上,有两团光,更加夺目刺眼。
其中一团,甚至如当空烈日,让人不敢直视。另外一团,却要小许多,但也比兵营中所有人都要更亮。
宿月知道,玄苍和南溟,就在那里。南溟还在对他述衷肠,可惜她注定得不到回应了。
她走出斥候营,站在距离城门不远处,看着城门的方向。
今日,守城的仙兵心情不错,哪怕见到她莫名其妙站在一旁,也没有驱赶,而是自顾自地闲聊,聊魔族,聊魔帝,聊两位仙帝。
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够清晰地传入宿月的耳中。
甚至,宿月能够闻到,在军营外面,有魔族的气息。
那一定是魔族派出来的探子,一共有三个,味道各不相同。
远在山巅的两团光开始移动,从山顶来到平地,慢慢走近了。
魔族的斥候退出很远,他们的味道变淡了。
宿月的心脏一下一下跳动着,直至她眼中的两团光消失,变成了两个人的模样。
两人,一前一后,从城门外走了进来。
他永远都是一身玄裳,只有袍角的暗纹是不同的。以前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故意挑衅她,宿月以为那只是大人物的小嗜好,其实不是,他就是故意的。
玄苍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黑暗之中的宿月,她的修为,似乎又提升了,已经逼近了仙君境界。
她走了过来。
玄苍停下脚步,看着一步步朝他走来的宿月。
她看起来很平静,只是看起来。她就像是海面之下,沸腾的岩浆,要将靠近的所有人,灼烧殆尽。
走到他面前,宿月站住。
“帝尊。”她的嗓音有些沙哑。
玄苍没有出声,只是看着她。他预感到,有些事情,即将脱离掌控。
宿月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或者,我该叫你一声,明苍。”
玄苍闭了闭眼,这件事,连青衍都不知,只有刚才,南溟提到过。
他已经猜到,宿月是怎么听到的,也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见玄苍一言不发,宿月微微仰起头,她的眸子里带着细碎的光芒:“为什么不说话?久别重逢,你好歹该对我说一句,好久不见。”
玄苍喉咙微动,如她所愿:“……好久不见。”
面对魔帝尚且应付自如,可在面对宿月时,他忽然心生忐忑。
就像是犯了罪的人,在等待判刑的那一刻。
在这一点上,玄苍与南溟,终于难得的感同身受了。
南溟站在一旁,原本只是冷眼瞧着宿月,她果然,还活着。
这个女人,犹如附骨之疽一样,让她时时无法安稳,却怎么都除不掉。在魔界的那一次出手,再一次证实了这一点。
她已经隐隐意识到,其中的异常。
宿月对她,已经从可有可无的存在,变成了必除之人!无论是因为她心中那一丝隐晦的忧虑,还是为了玄苍。
玄苍拒绝了她,虽然他不肯承认,可他的态度,分明已经告诉了南溟答案。
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女人。
可是两人寥寥数语,却让她听出了异样。
宿月叫出了玄苍在凡间时候的名字,但是她的态度,却好像才知道这件事一样,并且更像是在兴师问罪。
她当初翻看轮回册的时候,错过了什么吗?
南溟还在思索,宿月已经开口,她说:“帝尊的演技,实在让人钦佩,在凡间那会儿,怎么没见您唱上一段呢?”
玄苍吸了口气,叫她:“宿月。”
“您说,我等着听呢。”宿月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可以给你解释……”
“不知道为什么,我又不是很想听了,不如帝尊听听我的版本吧。”宿月突然打断了他。
宿月并不知道,不知何时开始,她的双眼已经变成了赤红色,那双沁了血的眼睛,像是从深渊中爬出的恶鬼的双瞳。
宿月轻笑一声:“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你很意外吧,也很想杀了我,但是你没有这么做。我猜,一定不是因为我们两个在凡间那浅薄的恩怨情仇。”
“我一直觉得,种活了幽罗,是一条出路,如今才发觉,那不但是出路,还是保下我这条贱命唯一的原因,对吗?”
面对她的目光,玄苍无法说出任何违心之言。
他最初留下宿月,确实为了幽罗。
见他不肯回答,只是看着他,宿月不禁笑出声:“别这样,帝尊未免小看了我,您的选择我十分理解,换做是我,说不定连那个机会都不会给呢,我该感谢您的不杀之恩。”
“我没想要你的命。”
“是啊,您怎么会为我脏了自己的手,不过无所谓,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足见您的恩德。”
宿月脸上的笑没有丝毫阴霾,但是转眼她脸上的笑就不见了:“仙界的说完了,我们来说说凡间的吧,相公。”
第67章
这句久违了的称呼, 让两人同时回忆起一些往事。
但宿月很快便脱离了那些虚幻的记忆,那些日日夜夜纠缠着她的曾经的回忆,如今只是在提醒她,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个笑话。
她的恩怨情仇,与眼前这个男人,毫不相干。
他高高在上, 冷眼看着世间,她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唯一区别于其他人的地方, 不过是她曾经用了些手段,杀死了他在凡间的一具身体而已。
亏得她以为, 自己机关算尽, 算到他魂飞魄散, 谁知都是假的。
她甚至觉得, 凡间留下的那具魔尸, 都比眼前的男人要熟悉。
他太陌生了,这个人,真的是明苍吗?
宿月忽然伸出手, 她冰冷的手指, 触碰到了他的脸。
玄苍没有躲, 他垂眼看着宿月。
宿月低声问他:“我杀你的时候,你疼不疼?”
“很疼。”
当时头痛欲裂, 那是他唯一一次在凡人身上,栽了跟头,所以记得很牢。
“有我痛吗?”
宿月的手移开, 随后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玄苍脸上。
那一巴掌, 带着她全身的力道,清脆的声音,连不远处守城兵将都听到了。
原本只是在看热闹的他们此时再也不敢多瞧,甚至有那机灵的,已经匆忙跑去练兵场找统帅了。
他们营地里的女兵,打了仙帝一耳光,简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仙帝一怒,他们说不定都要连坐!
玄苍本可以轻易躲过,他也没躲。
在那一巴掌之后,他只是抬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放肆。”南溟怒喝一声。
事情的发展,她完全没有料到,而且宿月竟有胆子打玄苍?她是真不知道死是怎么写的!
宿月微微转动眼珠,看了南溟一眼,随即又将目光移回了玄苍身上。
她将手从玄苍的手中抽了回来,掌心隐隐泛着红,火辣辣的痛。
这一巴掌,她很早之前就想送给明苍。
但是她一直没有那么做过,因为这样会打草惊蛇。一直到他死,她都完美的维持住了自己的形象,没有让他察觉到丝毫端倪。
而今,面对已经成为高高在上的,能主宰她生死的仙帝,宿月却不愿意继续忍耐了。
她问他:“你告诉我,我究竟哪里做错了,你要这么对我?”
玄苍知道她想要听的是什么,然而旁边还有人在,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身旁的南溟。
南溟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有难言之隐不好开口,想要让自己打发掉宿月。
眼前情形实属古怪,南溟也不想宿月继续与玄苍纠缠下去,于是对她说:“不论你曾经与玄苍有什么瓜葛,如今你们尘缘已了,念你飞升不久,不懂规矩,这一次可以免你死罪。”
南溟话刚说完,却见阎烈带着几名副统领匆匆从练兵场赶来。
他们见到似乎在对峙的三人,只敢远远地看着,根本不敢近前。
阎烈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倒是白魁,认出了宿月后,眼中的惊愕之色几乎掩饰不住。
宿月怎么会与两位仙帝牵扯到一起?难道是之前南溟仙帝出手,她一时气不过找玄苍仙帝告状?
可他以为,宿月并非莽撞之人。
宿月当然不莽撞,她莽撞起来的时候,根本不会考虑,自己这么做,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听到南溟的话,宿月冷笑一声,终于将注意力从玄苍这里,转移到了南溟身上。
她忍了很久了。
在仙界的时候在忍,到了魔界还在忍,忍到了最后,南溟的命又被玄苍救了回来。
她之前甚至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宿月微微挑起眉,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她问南溟:“你喜欢他?”
这种话题,让在后面踟躇的几名仙君都跟着提起了心,这个节奏,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呢?
宿月根本不需要等她的答案,就继续道:“可惜,他不喜欢你。因为求而不得,你便把你的气撒在了我身上?”
“宿月,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有资格对我们的关系指手画脚?”南溟因为她的话而恼羞成怒。
在众目睽睽之下,宿月的话分明是在打她的脸!
宿月似笑非笑:“作为过来人,其实我还是很有资格指点你一番的。听我一声劝,还是放弃吧,他瞧不上你。”
“你——”
“你就是为他要死要活,他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住口!”
宿月根本不管南溟被她的话气成了什么样,只是嗤笑一声,转而看向玄苍,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你的爱慕者,还真是一如往常,脑子个个有病。”
说完,她突然改口:“不,不对,她们不是有病,她们只是蠢。”
宿月死死盯着他:“若是不蠢,也不会被你利用之后,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对吧?”
玄苍抬起手,替她捋顺垂落在耳畔的碎发,像是在纵容她:“你说得都对。”
宿月抓住他的衣袖,眼神凶狠:“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得不到答案了,谁知竟然有幸,能亲口问他。
“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他扫了眼四周,淡淡道,“这里人太多,不合适。”
“好,那我们换个安静的地方。”宿月扯着玄苍的衣袖,转身要往外走。
却听南溟叫住了他:“玄苍!”
玄苍没有停下,宿月却停下了。
她没有转身,只是问身后的男人:“在魔界,她差一点就杀了我。只是因为,她觉得我的存在,阻碍了你们的感情。”
玄苍眸色一沉,转头看向南溟。
“比起其他人来,我觉得她至少有一个优势。”宿月顿了顿,继续说,“得不到你,还可以杀光你身边所有人,挺好的,和你很配。”
“我不知道。”玄苍皱眉,对于她的话终于流露出了些许不悦。
“知不知道,和你救不救她,有关系吗?”宿月冷笑,她或许不够了解玄苍仙帝,但是她了解明苍。
他做的任何决定,都不会因为自身喜恶而更改。
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第68章
宿月见玄苍不语, 就知道,还是被她说中了。
无论在凡间,还是在仙界, 不变的,始终不变。
区别只是,在凡间时候,她有资格表示不满, 她可以逼着明苍去改,但是在仙界她没有那个资格, 也没有那个必要。
宿月松开了扯着他衣袖的手,径自向前走去, 玄苍沉默的跟在她身后, 两人的身影很快融入黑暗之中。
徒留南溟孤零零站在原地, 目眦欲裂地瞪着宿月和玄苍离去的方向。
“现在怎么办?”离得更远一些的几位仙君面面相觑, 阎烈更是扯着白魁的袖子, 低声问。
他现在愁的,白头发都要长出来了。这统帅当的,还不如回仙界养老!
先是任期内, 差点目送南溟仙帝去死。人好容易救回来了, 他还以为能亲眼见证两位仙帝永结同心了。
结果呢, 玄苍仙帝在凡间的妻子突然出现,几句话就把南溟仙帝的爱慕, 碾的渣都没剩下。
听了下属的回报,加上自己亲眼所见,阎烈其实很想劝劝南溟仙帝, 该放弃,还是得放弃。
玄苍仙帝好是好, 可人家是真不喜欢你啊!
连挨了巴掌都没多说一个字,那明显是对前妻余情未了,你还在那儿掺和什么呢?
然而这话,他也只敢心里想想。
南溟仙帝现在的表情,着实有些狰狞,他实在担心自己说出了心里话,明年的今天就是自己的忌日了。
听到阎烈的问话,白魁冷眼瞧着南溟仙帝,低声回道:“左右与我们无关,回去喝酒吧。”
从宿月的话里,他也终于知道了当日在魔界,南溟出手的原因。
虽说小年只是受到牵连,但南溟下手那会儿,也没在乎会不会牵连旁人。
他就算要怪,也不会怪同为受害者的宿月身上。
况且,他的命是宿月保住的,这种事,是不能相互抵消的。
阎烈他们也不愿意插手,便听了白魁的话,趁着南溟无心关注他们,便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出了营地,往魔界的方向走不多远,有一片树林,树林外是一条河。
河里生了许多怪鱼,听说有一种只有针尖粗细的,有活物踏进河中,便拼了命的往皮肉里钻,寻常元仙都抵挡不住。
宿月只在去魔界的路上,来过一回,听小年讲了些禁忌,也见到了沉在河底的累累白骨。
白日里暗藏杀机的河水,到了夜晚,铺陈在河底不知多少年的尸骨,散发出淡淡光点,蔓延出很远,与岸边黑沉沉的高山与密林相映衬,反倒成了迷人的夜景。
可见,一时所见,无法概括全貌,也根本无法判断好坏。就像是人,人面兽心这词的前提,得先有个人的模样,且还得是张好看的人皮才行。
否则做起恶来,如何让人恨之欲死?
此刻的玄苍在她眼里,与这条河差不多。看着好,河底沉的,都是人命。
宿月在一棵枯树下停住脚步,玄苍在距离她几步之外停下。
“这里没人打扰了,还请帝尊为我解惑。”宿月转身,“为什么那么做?你讨厌孩子,或者是讨厌我,尽可以告诉我,我们好聚好散,不好吗?”
她那时候傻,嫁人的时候,明明为的是两派联姻,成亲之后,却全然忘记了这回事。
回顾在凡间的一生,她自己泥足深陷,那个人呢?
眼前人平静的眼神,似乎就是在告诉她,她以为的种种情深不负,都是假的。
玄苍微微垂眸,终于开口:“成亲之后第二百年,我曾带领众派联盟围剿圣魔宗,当时出了意外,失败了。”
宿月记得,但是那之后不久,圣魔宗便被灭了,那一次失败,对所有人来说,都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意外罢了,从来没人会刻意提起过。
她还记得,那时候自己听说他似乎受了伤,亲自跑了过去,正好遇到了某门派女修给他送吃食,因为吃醋,还与他闹了一会儿。
宿月收回发散的思维:“然后呢?”
“圣魔宗内,藏了一件魔器,当时我一时不查,被魔器困住,大概有三天时间。”
宿月不语,听他继续说。
“三天之后,我发现体内多了一股魔息,无法除去。随着我修为的提升,魔息越发庞大,到最后,彻底融入我体内,我入了魔。”
他说的这些,对宿月而言,仿佛是个诡异的故事,她竟然从头至尾都没有察觉到。
“那……孩子呢?”宿月轻声问。
玄苍闭眼:“没有孩子。”
他说出了一个,对宿月而言,像是笑话一样的答案。
没有孩子。
“你在寻我开心?”宿月上前几步,抓着他的衣襟,强迫他看着她。
可玄苍却一字一句地告诉她:“魔胎无灵,只是一团凝实的魔息,若想出生,只有妖邪附身一途可选。”
宿月的手松了又紧,艰难地开口:“两个……都是?”
“都是。”玄苍的声音很轻。
在人间时,他选择不告诉宿月真相。
那时候的他,无法开口,对满怀期待的宿月说:你夫君已然成魔,你怀的魔胎,注定无法出生。
所以,他选择了借他人之手,除去那个不该出现的魔胎。
可他没想到,会有第二个。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宿月十分消沉,他不敢再碰她。当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彻底控制体内魔息后不久,她再度有孕。
那时候的他,甚至以为自己被上苍诅咒。
直至回归仙界,才知晓为何宿月会怀魔胎。
不是他入了魔,而是因为,宿月只是凡人之体,哪怕是他轮回转世时所携带的丁点混沌魔息,都无法承受。寻常人,在沾染混沌魔息时会死,她没死,反而将魔息凝成了魔胎。
宿月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纤弱的身体轻颤,眼泪一滴一滴砸在脚下枯腐的叶子上,她用颤抖着声音说:“玄苍,你让我觉得,我的一生,就像是个笑话。”
那么多的委屈与不甘,最终,连着落都没有。
所有的爱恨情仇,原来只是她自己的一场独角戏。
戏的开场和落幕,让她心力交瘁,可对玄苍呢?大约,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垂落在身侧的双臂微微抬起,似乎想将她拥入怀中安慰她,但是最终,他还是放下了手。
只是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
高高在上的玄苍仙帝,在对她道歉。
她用力,将身前的男人推开。
玄苍随着她的力道往后退开两步,他看着宿月红着一双眼睛,直起身。
她用手,不停的抹去眼中流出的泪水。
宿月的脸上没有表情,漠然地看着玄苍。一切都解释清楚了,没有孩子,只是一场不得已的意外而已。
他错了吗?
如果让外人来评判,大概有大半的人觉得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反而是她,反应过度了。
哭什么呢?
宿月也不知道,她不想哭,可是眼泪还是拼命的往下流,像是绝望之下的狂欢。
玄苍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安抚她,最终,只是说:“对不起……我不该娶你。”
不该,看着眼前的宿月,玄苍心底涌起了陌生的,名为后悔的情绪来。
如果当初在凡间,没有多看她一眼,没有记住她的名字,没有在两派联姻时,说出了她的名字,就不会有之后的所有事。
她会拥有完全不同的人生,或许终其一生都只能在小世界中成亲、生子,或许在几千年后孑然一身飞升成仙。
无论是哪一种结局,对她而言,都要好过现在吧。
宿月听到他的话,却捂着眼,轻轻的笑了。
“是啊,你不该娶我,委屈你了。”
堂堂仙帝,便是坐看天地轮转,也要比与她纠结一些过往之事来得重要些。
她在意的一切,只是镜花水月,她爱过的恨过的人,只是他轮回千百世中的一世。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天长地久,山盟海誓。
什么都会变,你在乎的,只有你在乎。
她似乎终于明白了成仙的意义,抛弃曾经的一切,把过去的,永远留在过去。
玄苍知道宿月误会了他的意思,却没有解释。
她听不进去,也不会再听。
已经发生过的事,再多解释,都已经留下了伤痕,无法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知道,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让时间来抹平一切。
当几万年甚至只需要几千年,她或许就会觉得,凡人短短百年的过往,发生再多的事,也只是寻常。
这些话,玄苍没有说出口。
若是他对宿月说了,或许宿月会告诉他,会这样想,只是因为,他不爱她罢了。
宿月于他而言,或许是不同的。
她是他漫长人生中,唯一能走到他身边的人,他们经历过,他曾经以为不会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一切。
他接纳属于凡间的记忆后,甚至愿意承认,他是喜欢她的。
然而他的喜欢,也只换来了一句:一世之情,在一世终了。
几百年的喜欢,换来了他在仙界,对她的另眼相待,百般纵容。但也只是如此了,她和玄苍,隔着的不是山海,而是漫长的时间,与无法弥补的身份差距。
第69章
宿月放下手, 往后退了几步,她第一次认真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他只是站在那里,周遭连虫鸣鸟叫都消失了, 风也停了下来。
他活了很多很多年,见过三界湮灭,六道重生,纪元更迭。他的身躯中, 蕴含着她无法想象的,可怕的力量, 能改天换日,操纵万物生死。
真正的他, 始终高居三十六重天之上, 冷眼俯瞰人世间的悲欢, 从来不曾走下过凡尘。
宿月终于明白, 自己爱过的那个人, 已经死在了自己手中。
他只是玄苍的一小部分,但玄苍不是他。
是她着相了。
“多谢帝尊解惑,小仙今日冒犯了, 还请您恕罪。”宿月向他深施一礼, 久久没有起身。
“起来。”玄苍的声音沉沉, 似有些压抑。
宿月没有再看他一眼,只道:“小仙告辞。”
说罢, 迈步离开。
哪怕难过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还是强行将所有情绪压在心底。她需要一个体面的退场, 否则,只会变得和南溟一样, 让人难堪。
或许,他会给她留下最后的体面,但那和南溟有什么区别呢?
看起来,都是对他求而不得的女人罢了。
宿月从他身边经过时,带起一阵轻风,风中夹杂着一丝丝她的血的味道。
踩在枯叶上的沙沙声渐渐远去,玄苍看着她的背影,轻轻的,叹息一声。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本不该有掌纹的手上,出现了三道别人都看不见的因果线。
因为因果太重,已然变成了黑色,仿佛是用刀生生刻在了他手心上。
祖凤铃压制了因果孽力,却依然无法阻止因果线继续蔓延。不久之后,因果线牵连全身,他即将入生死劫。
这方天地并不愿意接纳混沌神魔,曾经的神魔都已经以各种方式融入这方世界,只有他不肯改变。
这一次生死劫,是他最后的机会。
生便神魔合一,从此超脱,与天地同寿。
死便身死道消,不存于世。
宿月,会是他的劫吗?
宿月回到营地的时候,守城仙兵如假人一样,面无表情地目送她进去,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她猜测,大概已经有人警告过他们了,所以他们才会这样一副不听不问的模样。
知道的太多,对他们而言,未必是好事。
她确实有些冲动了,不过当时无法控制情绪,根本没想那么多。
此刻,南溟已经不在城门口,之前她与宿月的对峙,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但宿月的几句话,已足够使她丢尽脸面。
如果换成宿月,大概会连夜离开沉世渊,这辈子都不会再来这里。
宿月猜对了,南溟确实已经离开,她甚至没有等玄苍回来。被那么多人看到了自己最狼狈的一面后,她丢不起那个脸。
趁着夜色,宿月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营帐。
她换下布甲,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今夜发生过的一切,如同一幅幅画卷,在她脑中一寸寸的闪过。
南溟的脸,玄苍的脸,面红耳赤的争执,情绪的崩溃,每一样都那么的让人疲惫又难过。
她以为自己会为此纠结很久,然而不过半刻钟,她便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难过也需要力气,她已经太过疲惫,连难过的力气都没有了。
宿月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见到了明苍。
那时候的他还很年轻,却已经是元婴期的高阶修士,他少年成名,手中沾了不知多少魔修的血。
那一年,玄天宗的掌教真人登临大乘,光发请帖举办法会,掌教师伯和师父带着她以及数位同门去玄天宗观礼。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明苍。
传言里的玄天宗大师兄,面对魔修时心狠手辣,没有人能从他手里逃走,以至于许多魔修听到他的名字便闻风丧胆。
宿月一直以为他应该是个凶悍的,一眼就能吓哭小孩儿的狠厉模样。
谁知当日来迎接他们的,却是位容貌俊美,温文尔雅的年轻男子,他微笑时候的样子,不知多少人红了脸。
宿月当时也看得有些呆,不止是她,其他师姐妹们都和她差不多。
明苍含笑看过来,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谁。
她和明苍唯一一次单独相处,是因为玄天宗的剑崖。听说明师兄总是在剑崖练剑,她便被师妹拉过去找了一圈。
练剑的师兄没见到,见到的都是目的一样的其他门派的女修。
师妹被剑崖上那块满是剑痕的试剑石吸引,一群人在研究,哪一道剑痕是明师兄留下的。她却被从崖壁上长出来的几朵蝴蝶花夺走了注意力,这些花五颜六色,似乎与她印象里紫色的蝴蝶花不太一样,她甚至还趁人不注意,偷偷摘走一朵粉色的。
回去后,她把蝴蝶花移到花盆里,打算用灵力催出根系,到时候带回去,也算是玄天宗特产了。若是遇到些不差钱的师姐们,说不定看在它长在明师兄常去的剑崖旁,还会给出大价钱。
名字她都想好了,明师兄的伴生花,十分值得卖出高价。
谁知,她刚把花种下去,丢了花的苦主就找上门来。
他一身青衫落拓,束发的银冠亮的要闪瞎她的眼睛,他面含微笑对她说:“师妹,我来取我的花。”
宿月只能依依不舍地把可能价值几十块灵石的蝴蝶花还给对方,一直到离开玄天宗的那一天都还在心疼。
回到门派后不久,师父找到她,说玄天宗有意联姻,问她愿不愿意嫁给明苍,如果不说话,就当她答应了。
宿月没说话,因为一直到成亲那日,她都还在震惊着。
后来,便是成亲。
成亲那日,许多玄天宗女弟子的哭声比喜乐的声音都要大,他就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站在大殿之上,穿着一身红色喜服,含笑望着她。
宿月那时候没有多少欢喜,只有满心慌张,她马上要成亲了,可她觉得自己没准备好。
回头看了看,身后都是人,逃婚的路都被堵死了。
她甚至还没弄明白,明苍为什么非要娶自己呢?
因为看她花种的好吗?可是玄天宗应该不会靠种灵花发家致富吧?
明明大师姐和掌门师伯家的小师妹都是更好的选择,偏偏这样的好事,落在了她的头上。
她在一阵催促声中,一步步走向明苍。
他牵起自己的手,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不安,低声在她耳边安抚道:“别怕,跟着我。”
这一句话,给了她无穷的勇气。往后的很多年,她都还记得。
成亲,洞房,终于他们成了夫妻。
成亲后的日子并不安稳,玄天宗掌教被几大魔修门派联手害死,明苍临危受命,成为了新一任掌教。
他很忙,为了门派奔波,压制并不服气的诸多长老,却从没有忘记要抽空陪她。
她渐渐开始不满足,不想要永远守在玄天宗,等他回来。
于是他便开始教她,教她修炼,教她识别人心,带她上战场,带她去杀魔修。
魔修总是源源不断,整个修真界,都看不到希望。
但是那个岁月,还是让她觉得很好。
宿月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但是看到在漫山遍野的蝴蝶花中练剑的男人,她还是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而此时,躺在床上的她,嘴角是上扬的,眼泪却顺着眼角不停的落在枕头上。似乎看到他,难过已经成了身体的本能,哪怕只是在梦里。
一朵浅粉色的蝴蝶花落在她枕畔,就像是从梦里飞出来的。
最终,花瓣飘向营帐外,只留下淡淡余香。
男人的手掌上,落着一朵蝴蝶花,花瓣微微轻颤,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一样,这种花开遍整座山的时候,最美。
玄苍离开的时候,宿月还在梦中。
第二日醒来时,她眼睛干涩,似乎还有些肿。
摸了摸枕头,一片濡湿。
她努力回想昨晚的梦,已经想不起究竟梦到了什么,但是开心的感觉,还残留在她身体中。
以至于,想到昨天发生的事,都没能让她的情绪再起波澜。
似乎知道了真相,和以前也没有任何不同,只是终于解开了心中的死结。
宿月扪心自问,后悔一句话都没有问过他,就杀了他吗?
心里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遗憾的,但是宿月知道,就算她去问了,明苍也永远都不会告诉她真正的原因,最终只会是同样的结局。
正道魁首,不能是魔修,这个秘密,也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小世界的天太窄了,他们只能看到头顶那样大一点而已。他们坚守的规则,是多少人用命来加固的,哪怕未必都是对的,也没人有资格打破。
而今的宿月,理解了他的选择,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她飞升那日,就已经是寡妇了,如今,还是,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宿月只是多赖了一会儿床,外面小年清脆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宿月,起床啦,一会儿去练兵场要迟到了。”
宿月揉了揉有些肿的眼皮,懒洋洋地应了声:“知道了。”
起身换上干净的布甲,扎好头发,她走出营帐。
今日天气不错,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
“你眼皮怎么肿了?”小年凑过来看了一眼,小声嘟哝,“被蚊子咬了吗?”
“是啊,营地里的蚊子可真讨厌。”
于是去练兵场的一路上,小年都在传授她该怎么除蚊。
宿月听着他絮絮叨叨,有种见到了若叶的既视感。她大概有什么神奇的体质,总能吸引啰啰嗦嗦的人。
不过也挺好的,这样真实的小年,和周遭的一切都在告诉她,她终于可以抛弃掉所有的过往,开始新的人生了。
第70章
魔界东方, 有一域被称为无间域,是无间魔尊领地。
无间域十分繁华,比起凡间的京都, 不遑多让。
无间域范围之内的所有魔族,都在此交易,买卖,更以定居无间域为荣。
三日之前, 小年带着其他队友进了无间域。
他们接到的任务,是探查一个名叫吕需的魔族的行踪, 并将他带出来。
这个时候,队伍中的混血们的作用就体现了出来, 因为无间域中, 同样有混血存在。
虽然他们的处境, 并不比投靠仙界的这些好多少。可见, 混血, 无论仙魔两界,都是不容的。
宿月与队长丛申,因为无法进入无间域, 只能在域外接应。
两人找了一处隐秘的山洞, 又布置了许多陷阱禁制, 头两天,还算相安无事。
然而时间长了, 丛申便开始有意往宿月身边凑。
他见宿月坐在石头上编草绳,便走到她身边,贴着她蹲了下来。
看着她编了一会儿, 笑嘻嘻地说:“你的手,还挺巧的。”
宿月斜他一眼:“队长有事吗?”
“没事, 就是……”话没说完,他突然去握宿月的手,然而她躲得快,丛申只拽住了半截草绳。
“就是什么?”宿月神色平淡。
丛申先是有些意外,随即了然一笑,站起身来。
“我看你是个聪明人,不管你犯了什么错被发配沉世渊,应该也不想一辈子呆在斥候营吧?”
宿月微微偏头:“你有办法让我离开斥候营?”
“当然有。留在斥候营,迟早有一天,你会像那些混血一样,死在任务里,只要你跟了我……我可以让你留在后城,再也不用来魔界执行这些危险的任务。”说完,丛申眼巴巴地看着宿月。
宿月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听着。
后城就是营地后的那座城,里面住着的,有一些无法上战场,却也不想回仙界的仙兵,也有一些兵将的家眷。
对时时刻刻都要面临死亡的斥候来说,后城可谓是他们的终极目标。要知道,有资格住进那里的混血,至今也只有三四个,还都是立下大功,却受了重创无法恢复的。
这可是,好大一块馅饼。
“怎么样?”见宿月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丛申脸上的笑深了几分。
以前他也暗示过宿月,但是她那会儿心气儿高,丛申也不愿意把事情搞大了,就一直放任着。
不过,经历过这两年接连不断的危险的任务后,他想着,宿月也该服软了,谁不想过安稳日子呢。
他确实不知道宿月在来沉世渊之前在仙界干什么的,看她修为,应该也只是刚飞升不久的,还是个女的,被发配到这里,怕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她来了,恐怕就回不去了,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便宜自己。
怎么说,她这脸蛋也着实勾人得很。
“不怎么样。”宿月一副伤眼的模样,移开目光,嫌弃的意味溢于言表。
“怎么,还想攀高枝?”她的嫌弃,让丛申顿时冷了脸,“你以为要不是我压着,你能有现在的安稳日子?”
仙界的兵营与凡间的,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差别。不过是从凡人,成了仙,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恶劣的根性,也是相同的。
兵营中,不是没有女子,但大多都依附了强者。宿月来沉世渊时间不长,且直接进了斥候营,那是元武的地盘,其他人就算瞧上了也不好越过元武伸手。
元武被提点过,知道宿月的身份扎手,把她扔给丛申的时候没有多说,丛申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
于是便把一切的功劳,归在他自己身上。
宿月起身:“那真是谢谢你了,往后就不劳你费心了。”
她说话的时候还看着山洞外,刚刚她听到了脚步声,距离这里不算近。脚步声沉重,只有一人,若非回来的不是小年,便是他受了伤。
“你别给脸不要脸。”丛申上前,想要去抓她肩膀。
宿月轻易躲过,冷冷地瞪他一眼,低声道:“有人来了。”
丛申拧眉,本想趁机拿下宿月,眼下只好暂时放弃。
等了不到盏茶功夫,宿月便看清了来人。回来的果然是小年,看起来他受了不轻的伤,脚步踉跄,到了她面前,更是一头扎倒。
“小年。”宿月上前扶住他,开始检查他身上的伤。
外伤在左腿,大腿和小腿各中了一箭,按说只是外伤不会这么狼狈。
丛申经验更丰富一些,扒开小年的眼睛看了一眼,便道:“是中了咒,该死,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下咒的魔族肯定会追踪他!”
说完,见宿月还扶着小年,一把扯住她手腕,便要拖着她一起走:“把他扔在这儿,快走!”
他的话才说完,便听到呵呵的笑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丛申脸色大变,心知不好,下咒的魔族竟然跟来了!
“派了这么多人来查老夫的踪迹,既然来了,何必要离开呢。”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数十道一模一样的身影已经将他们包围了。
那是一个披着白色斗篷的老头,宽大的兜帽盖住了他的上半张脸,他手上还拄着白骨拐杖,露在外面的皮肤满是皱纹,浑身都带着腐朽的气息。
这确实是一个经年老魔,濒临死亡不远,但是更难缠。
他刚才的话,意味着他就是此次的任务目标,吕需。
老魔虽然寿命不长了,但修为不低,至少丛申是完全没把握对付他的。
此刻,他已经在思考要怎么逃命了。
“竟然还有个细皮嫩肉的女仙,老夫运道不浅啊!”比起丛申来,吕需似乎更喜欢宿月。
毕竟在魔界,女仙确实价值确实更高一些。
丛申眼珠子乱转,听到老魔的话后,突然来到宿月身后,扣住她双手,将她制住。
“前辈,不如我们做个买卖?”丛申道。
吕需似乎对他的提议有些兴趣,没有急着动手,只是碾了碾手中的白骨杖,慢悠悠道:“说来听听。”
“这女仙我可以送给前辈,另外,只要前辈肯放了我,我还可以付出一些您需要的丹药。”
吕需打量着丛申:“老夫抓了你,一样可以得到丹药。”
丛申摇头:“前辈难道只需要一粒丹药吗?要知道,延寿的丹药,吃一粒,也就只能延寿十年,十年未免太短了。”
“你能弄来?”
“晚辈每年能为前辈提供五粒延寿丹。”
这个提议确实正中吕需下怀,他急需延寿,却无法光明正大的得到丹药。想他风光半生,如今只能被一些小辈追的东躲西藏,这种时候,与仙界之人做笔交易,似乎也很划算。
“先拿一粒丹药来看看。”吕需道。
丛申也不废话,单手捏着宿月的手腕,另一只手摸出一粒丹药扔给吕需。
吕需闻了闻,便将丹药收了起来,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很好,只要你发下誓言,承诺每年送我十粒延寿丹,老夫便放你离开。”
“十、十粒?”丛申有些迟疑,随即想到自己的处境,连连点头,“晚辈这就发誓。”
誓言之后,吕需满意地扔给丛申一个巴掌大的螺壳:“丹药到了,可以来魔界联系老夫,若是让老夫知道你背弃了誓言……呵呵……”
丛申赶忙摇头:“不敢不敢。”
他发誓的时候,什么恶毒的诅咒都说了,如果找人埋伏吕需,他自己也落不到好下场。
“你可以走了,这个女娃娃留下。”
丛申听到这话后,二话不说将身前的宿月一推,飞也似的跑了。
吕需见宿月木愣愣的样子,笑呵呵走上前:“小娃娃细皮嫩肉的,本君以前,最喜欢你这种……”
话没说完,眼前宿月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他身后,响起带着淡淡笑意的女声:“巧了,我也喜欢你这种,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的……蠢货。”
一只手从他心脏旁边穿了出来,吕需瞬间僵立在原地。
这个女仙的修为竟然比他高!
那一瞬间,吕需浑身冷汗直冒,可他刚才分明没有看出任何异样。
宿月抽出手,有些嫌恶地在他身上蹭了蹭:“小年身上的咒,是你下的?”
“是、是。”
“解了。”
“可以解,但是……”
下一刻,心脏另一边,又穿出一个洞。
吕需什么都不敢说了,这手段,比起他这个魔族都邪性,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他不敢耽搁,立即闭眼念咒,在他喃喃的咒声中,小年终于睁开了眼睛。
小年一骨碌爬起来,看着眼前的场景,倒是没有太多惊讶,他很清楚,只要不招惹两名以上的魔君,能活着回到宿月身边,基本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
宿月的如今的战力,虽然还不及他父亲,但是父亲说,已经差距不算太远了。
“这老头就是任务目标,其他人都被他弄死了。”小年看了吕需一眼,对宿月道。
说完,左右看了看,没看见丛申,便道:“丛申又跑了?”
“不但跑了,他还把我给卖了。”宿月慢悠悠地从吕需身后走出来,从怀里掏出一张丝帕,细致地擦着自己的手。
小年似有些牙疼地吸了口气。
宿月在沉世渊这几年,任务做的越来越多,脾气也变得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如果说以前,她还略有收敛的话,现在就已经彻底放开了,行事不比那些魔族好多少,不过这些都只有小年一个人知道。
或者套用吕需的那个词,邪性。
丛申还以为宿月好惹,殊不知宿月盯了他多久了,不过之前火候不到,一直没动手,这一次,怕是他就要到头了。
小年看了眼自己的腿,找了个地儿坐下,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扬扬下巴,问道:“这老头怎么处理?”
宿月绕着吕需转了两圈,对小年道:“你有没有觉得,最近一年,我们执行的任务有些古怪。”
小年撕开裤腿,一边往上撒药粉,一边道:“怎么没有,我之前还问过我爹,他说是阎烈仙君的意思。阎烈是统帅,他只是命令斥候营潜伏魔界抓人,又不是派兵攻打魔界,其他人肯定不会反驳。”
宿月将目光转回吕需身上,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所以,你要不要给我们解个惑,为什么,我们的统帅,想要抓你?”
现在宿月在吕需眼里,已经不是个好看的女仙了,基本等同于青面獠牙的母夜叉。
他咽了咽口水:“上、上仙,我、我真的不知道。”
“他可不像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潜入他住处的时候,他准备的可是很周全。”小年在旁边插言。
小年本来防身的东西不少,但是这老头的陷阱设的更多,差一点他就栽在那儿了。
要不是这老头想要顺着他找到幕后之人,他恐怕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才能逃走。
宿月“啧”了一声:“看来你还没吃到教训,都说魔族最是硬气,咱们来试试。”
她的手里出现一把骨刀,刀刃压在吕需脖颈上,只轻轻按了一下,便瞬间割出一道口子来。
“我听说,魔族有一种刑罚,把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去,要割三千三百片,再把骨头碾碎,最后将心脏在火中烧成灰,受尽折磨的魂魄就会化为夜叉。恰好我还没见过夜叉,不如……用你试试?”
说话的时候,宿月已经割掉了他颈上的一层皮。
扫了眼落在地上的皮,宿月轻叹一声:“我这刀工啊,没救了,也不知少了一两千刀,你还能不能变成夜叉?”
吕需颤抖着声音道:“我说,我说!”
他丝毫不怀疑,自己说的慢了,对方真的会用这种法子来对付他。
“说吧,我听着呢。”
“我、我年轻的时候,跟随过魔帝。”
宿月微微一愣,但是没有插言,而是让他继续说下去。
“跟随魔帝的那些年,无意间知道了一个秘密。如今,我身体老朽,又得罪了一些大人物,不得不离开天都,来无间域讨生活。”
吕需口中的天都,就是魔界中央域,也就是魔帝的帝宫所在。
他虽然说的可怜,但是宿月和小年都没有半点同情的意思,这老头的手段,想必年轻那会儿得罪了不少人,如今不过是反噬罢了。
“按说,你不该清楚我们的动向,你的那些陷阱,应该不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吧?”宿月问道。
吕需道:“确实不是,离开天都不久,我便被人追杀,来追杀我的,各族都有,且修为不低,我藏在无间域,他们行事会低调些,那些东西,也都是为他们准备的。”
“他们想要知道什么?”宿月对这个秘密越来越感兴趣了。
“他们想要知道魔界的天柱所在。”
“天柱?那是什么?”宿月好奇。
吕需偷偷看了眼宿月,飞快地说:“就和你们仙界三十六重天上的两界通道一样,魔界也有通往混沌的通道,那就是天柱。”
宿月微微一愣,她还亲自去过三十六重天呢,那地方,除了用来修炼混沌原力,还十分危险,寻常魔族,不该去找死才对。
“这天柱,有什么讲究吗?和仙界的通道,又有什么不同?”
听到宿月的问题,吕需摇头:“这个我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天柱下面,镇压着一具尸体,据说,是一位仙帝的无头尸身。”
“仙帝……”宿月喃喃,她还恰好知道有那么一个,只剩下的一颗头颅的仙帝。
“所以你知道,天柱的所在?”宿月目光微动,看向吕需。
“嘿嘿,老朽曾跟随魔帝去过一次,若是上仙想要知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几道箭矢从四个方向射了过来,其中一箭硬是想要逼着她远离吕需。
宿月面上一冷,身影一闪,直接将手中骨刀刺入吕需心脏,随后直接摄出他魂魄。
吕需身子一软,宿月也已经拽着小年蹿出老远。
“看来,我们知道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啊。”宿月边逃边与小年说话。
身后,还不停有箭矢从他们身边飞过。
小年鼻尖冒出了冷汗:“肯定有魔眼族,至少是个魔君。”
他们身后跟着的魔族,至少有三个,而且应该都是魔君,小年不敢让宿月分心,只能寄希望于她的逃命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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