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月发现, 绯落那一桌，只上了一人份的食物，除了绯落之外, 其他四个人似乎只是陪着她，并没有用饭的打算。
等小二将几碟小菜端上来后，绯落只随意尝了几口便扔了筷子。
其中一名护卫用粗嘎的声音询问：“小姐，您不吃了吗？”
绯落起身：“没心情吃了, 走吧，父亲不是急着寻找宿月的行踪么, 要是知道我们在城里耽搁了时间，你们少不得吃苦头。”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 却足够宿月听见。
那四名护卫没有多说, 便簇拥着绯落离开了。
一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 也没有多看宿月一眼。
绯落这一句话, 给了宿月足够的信息, 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宿月自问行事还算低调，至少，不会有魔族因为她是斥候营现任主将而专门抓她。
陵阳要抓她, 定然是有其他原因。
恰好, 最近所有人都在盯着那具仙帝尸身, 如果陵阳也是为了尸身呢？
她与仙帝尸身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几年前与吕需有关的那次任务。
小年不可能背叛她, 那么泄漏消息的就是当初追杀他们的人，或者她可以猜测的更大胆一点，那些人就是陵阳派去的。
她当初抽走了吕需的魂魄, 他们必然认为，她从魂魄中得知了仙帝尸身的具体位置。
似乎一切都豁然开朗。
可知道这些, 对她而言没有一丁点帮助作用，反而代表了一件事。
陵阳虽与魔尊暮回联手算计了南溟仙帝，但他却未必背叛了玉极仙帝。除了玄苍外，最想要仙帝尸身的，应该就是玉极仙帝了。
如果他是刻意被玉极仙帝安插进魔界，寻找尸身的呢？
想到这里，宿月握紧了拳，脸上闪过一丝狰狞。
“想到了什么？”明苍语气平静地问。
“小年他们，大概遇上危险了。”
这一次的任务，恐怕并非是恰到好处，而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统帅阎烈，进入魔界的玉无伤，以及已经在魔界的陵阳仙尊，这三人组成了一个环，将她套了进来。
这时，宿月抬头看向明苍：“他们有没有可能猜到你的来历？”
这时候，玄苍突然送了个人给她，除了一些不好言说的目的，说不定会有人猜到他也是为了仙帝尸身来的。
明苍摇头：“本体在我身上施了术，他们会尽可能的忽略我的存在带来的影响。”
“你的手段这么多，竟然还需要我的帮忙，真让人受宠若惊。”
明苍并不在乎她话里的嘲讽：“阿月，你打算先救人，还是先与我去找尸身。”
宿月脸上的表情变淡：“先去找尸身。”
如果小年这时候落入了陵阳仙尊手里，他们要对小年下手，她去救人已经来不及。如果没有下手，就意味着他们抓人是为了威胁自己。
只要她不露面，陵阳仙尊暂时不会对小年怎么样。
既然如此，她不如先把那具尸体带走，再来会会他们，没有了后顾之忧，她未必是输的那个。
明苍脸上泛起一丝淡笑，对她说：“你变理智了。”
宿月冷冷地看他一眼：“谋定而后动，不是你教我的吗？”
离开酒楼后，她在城中换了两块通行令牌，很快两人便进了沼泽林地。因为可能会被陵阳仙尊的人认出来，宿月不得不带上了半张面具，暂时将脸遮住。
进入沼泽，便是由玄苍带路。
他带着宿月横穿沼泽，虽说没有了强大的修为，但自带的强势压迫感还在，遭遇到的魔兽几乎都摄于他的威势而主动避退，这段路程走得比宿月想象的更容易。
两人只用了大半天时间，便找到了山谷。
山谷入口与沼泽之间有一条很明显的分界线。沼泽深处灰白色的毒雾弥漫，但是山谷中，却是一片红雾。
从谷口向里看，里面堆满了尸骨，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痕迹。
两种不同颜色的雾气以谷口为界，泾渭分明。
沼泽中的毒雾对宿月并不起作用，但是山谷中的红雾，宿月却不敢去赌。
这时候，明苍拿出了一个玉瓶，递到宿月面前，对她说：“喝下去。”
宿月接过玉瓶，问明苍：“这是什么？”
“是本体的血，喝下去。”
玄苍的血？宿月当即皱了下眉。
见她似乎不太情愿，明苍只好解释：“里面的毒雾极是天元尸身散发的血毒，毒性不大，但等级压制使你无法阻挡毒雾入侵身体，这血能帮你。”
他既然这么说了，宿月便没有再说什么，打开玉瓶，仰头将里面的血喝了下去。
血入口后没有丝毫腥味，反而带着一丝丝甜香，最初她还不觉有什么，随后，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热。
开始还像是站在火山口，虽然很不舒服，却勉强能够忍受，后来就像是跳进了岩浆中一样，这种热度开始侵蚀她的大脑，让她的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见宿月身体轻晃，明苍赶忙出手扶住她，低声问：“还好吗？”
“热。”宿月没有挥开他，依靠着他的力道，勉强压过那一道道席卷而来的热浪。
她抬手松了松衣领，但是并没有任何作用。
直到她抓住了明苍的手，发现他的身体竟然是凉的，便一头扎进他怀里，试图用他的身体来降温。
明苍站在那不动，任由她抱着，直到宿月上手去扯他内衫的衣襟，才不得不抓住她作乱的手，低声哄道：“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宿月拽不到衣襟，只能用双臂死死环住他的腰。
明苍慢慢的将下颌抵在她头顶，将她抱住。
熟悉的，温软的身体，让他轻轻喟叹一声。这可能，是他唯一与她亲近的机会。
避开血毒有很多种办法可以选，他偏偏选了这一种，不过是私心作祟。
就这样过了不到一刻钟，宿月身上的热度开始慢慢下降，她渐渐恢复了神志，感觉到自己与明苍抱作一团，她赶忙松开双臂，抬起头看向他。
明苍此时已经松开了她，由着她从自己怀中退开。
“我……抱歉。”宿月有些尴尬，虽然当时意识模糊，但她好歹记得，是自己扑上去的。
明苍笑了笑：“是我没与你说清楚，只喝半瓶就够了。”
见宿月神色依旧别扭，他没有再说这个话题，而是对她道：“走吧，可以进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山谷，红色的雾气遇到他们后，像是遇到了无法相容的东西，虽然环绕在身体周围，却无法侵入他们的身体中。
宿月跟着明苍往前走，手里还握着那个装过血的玉瓶。
她喝的，只是玄苍的一瓶血而已，就能产生这么大的影响，他本体的力量又到底有多强？
见识的越多，就越让人感觉到绝望。
她做了这么多的改变，有朝一日，真的能改变仙界吗？
就在宿月对自己产生怀疑的时候，她的眼前，已经出现了一座黑色的高塔。
她站在地面上，根本无法看到塔顶，也可能塔顶一直延伸到混沌之中。
“这就是天柱！”她站在高达万丈的巨大黑塔前，忍不住惊叹出声。
“嗯。”明苍站在她身旁，与她一同仰头看着高塔，对她说，“这座塔是以一代修罗王的尸骨为基，建造而成。”
如今的魔族，多少都带着些修罗血脉，他们天生便能适应魔界恶劣的环境，拥有强悍的肉身。
可就算是这么强悍的种族，也已经烟消云散。这就是时间的可怕，可以湮灭掉任何存在。
“真厉害。”
只有亲眼见过了，才能窥探到一丝丝，上古带来的震撼。
她忍不住转头看向身旁的明苍，他也是从上古走来的。
“走吧，尸体就在塔底。”明苍突然牵住她的手腕，带着他走向高塔。
这座塔的入口处根本没有门，只是一个高大的拱形，走进去之后，里面也是空荡荡的，但是她目光所及，只能到第二层。
更高处，已经隐约能够感觉到空间动荡，甚至还有丝丝缕缕的混沌原力从上面逸散出来。
在一层中心处，就是塔底入口。
台阶一路盘旋向下，周围一片漆黑，无一丝光线，眼中所见皆是黑暗，神识更无法散开。宿月不敢乱来，只能任凭明苍拉着她，随着他的脚步，一点点往下走。
越往下，五感消失的那种感觉就越是明显。一开始，明苍只是握着她的手腕，后来改成了与她十指交握。
每一次，当她的五感被迷惑时，他的手上就传来一股力道，将她的意识拽回。
这样的黑暗持续了不知多久，宿月的眼睛终于能看见隐隐约约的红光，红光是下面散发出来的，她甚至还听到了咚咚咚的声响，响声规律，就像是心跳声。
再没有走多久，他们终于走下了台阶，来到了一个平坦宽阔的空间中。
唯一有些古怪的，是这里长满了灵芝，无论是墙壁上，还是石梯侧面，密密麻麻，一层堆着一层。
这些灵芝本身散发着淡淡的红光，成百上千聚集在一起，散发出来的光甚至能照亮整片空间。
所以，宿月能够清楚的看到，在这个空间的中央，摆着一个石棺，石棺周围，有八个巨大的黑色石锁，石锁连接着锁链，将石棺束缚在其中。
她听到的咚咚咚的声音，来自于那具石棺。
“尸体，就在这里？”哪怕还没见到尸身，她已经感觉到了紧张。
这不是对于未知的恐惧，而是来自于身体对于危险的预知。
就算是封印多年的无头尸身，对她而言，也是极度危险的。
“你需要我做什么？”尸体已经找到了，一路上，明苍基本没有用到她的地方，那么她的作用，就是在找到尸体之后了。
第82章
明苍看了看她, 从袖中拿出一支笔来，对她说：“我会在你脸上画上符咒，天元的尸身会误以为你的头原本属于他, 在我解开棺中封印后，他会第一时间去追你，取回他的头。”
宿月抬眼看他：“那你要怎么抓住他？”
这具仙帝尸身的实力，恐怕在他们两人之上, 必然无法用正常手段擒住。
“我会在他出棺之后引他的血布阵，在我布阵的这段时间里, 拖住他，不要让他离开这里, 阵成后你要将他引回阵中。”明苍态度严肃道。
这个要求几乎算得上强人所难, 但宿月没有多说废话, 而是打量起四周。
这里的空间很大, 足够闪躲腾挪, 但是她不知道这具尸身到底残余多少力量，简单来说，她没有把握。
短暂的沉默后, 宿月开口：“来画吧。”
她来到明苍对面站定, 明苍一手执笔, 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笔尖自她额心处落下。
宿月只感觉到一阵细微的凉意, 以及笔尖触碰皮肤，带来的一丝丝痒。
笔尖从额头划到她脸颊右侧，随后蔓延到她颈间, 那种酥痒的感觉让她不由眯起眼，身体不自觉后倾。
明苍的手稍稍用力, 扣在她脑后，头也没抬，目光一直跟随着画出来的符咒。
“别动，画错一笔，他就认不出自己的头了。”
说话的时候，在又在她颈间勾了几个纹路，终于抬起笔。他稍稍与宿月拉开些距离，端详了一番，然后打算画左脸。
趁着这个空档，宿月还是忍不住问：“你确定，他真的追不上我吗？”
虽然她觉得，玄苍应该不会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送死，可她还是想要确认一下，至少求个心安。
明苍将笔换到左手上，用同样的方式固定住她的头，才道：“我不会拿你的命开玩笑。”
宿月嘴角动了动：“凡事总有万一。”
明苍正欲下笔的手停了下来，看向宿月：“真有万一，就放弃这具尸体。”
“不行。”宿月想也不想地回答，“没有尸体青衍怎么办？”
这句话说完后，宿月清楚的感觉到，明苍周身气息变得压抑起来，他放下执笔的手，直起身，面色平静地问她：“如果被困的那个人是我，你会像现在这样不遗余力的帮我吗？”
宿月愣了一下，抬眼看向他，他的眸中只有一片纯然的黑暗。
眼前的人，是明苍，可是偶尔也会让她觉得，他不是那个人。
她垂下眼，动了动唇角：“你应该不需要我帮忙。”
沉默半晌，明苍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很快，明苍画完最后一笔，暗红色的符文在宿月的脸上勾成一个图腾的形状，并隐隐泛起一丝丝金光。
一切准备就绪后，宿月退开，明苍则来到石棺旁。
他偏头看向已经离开石棺有段距离的宿月，这里长满了以怨气催生出的血灵芝，如今的天元尸身必然已沁满怨气，若是宿月被击中，轻则被仙帝的怨气缠身，日渐衰亡，重则当场毙命。
虽然他不认为本体的推算会出错，但是万一呢？
明苍心里并不愿意宿月来做这件事，但是眼下只有她最合适，加上本体的意志，他不能改变任何决定。
宿月见他一直不动，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明苍摇头：“没事，我要开始了，你自己小心。”
说完，他双手指尖相抵，两掌掌心处一道红色的锁凭空出现，这道锁连接着八条很细的锁链，分别栓在四周的石锁上。
他的双掌慢慢合拢，红色的锁开始扭曲变形，最终，在他手掌合在一起时，石棺中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血水沿着棺盖的缝隙不住往下流。
血水落地，下一刻棺盖突然炸开，一道壮硕的无头尸身以近乎残影的速度朝宿月冲了过去，甚至还带起了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
宿月将混沌原力运到双腿，在尸身来到她面前之前，已经闪开。
她将自己的速度提到最快，但是那具尸身依旧紧紧追逐着她，他无头的腔子在不停的往外喷溅着黑红的血液，浓郁的腥臭气息夹杂着强烈的怨气。
宿月没时间仔细观察，但她还是发现，尸身上流淌出的黑血溅在周围生长的灵芝上，轻易就将它们全部腐蚀一空。
她不确定喝了玄苍的血之后，自己是不是能抵挡住尸身上的血，但还是谨慎地躲过了他血液流淌的范围。
此时，明苍已经在空地上布阵，为了防止尸身破坏，宿月只能尽可能的躲过明苍所在的位置，这使得她的行动空间稍微有些缩小。
那具尸身始终追不上她，似乎终于被她激怒了，他的手臂在一旁的墙壁上狠狠拍了一下，腔子里喷出的血更多，追逐的速度竟然瞬间提升一成。
宿月用了最快的速度，才堪堪躲过他的那一抓，但衣裳还是被撕掉一块。
她的额头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几次在尸身的攻击下险险躲开，但是那具尸身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就在她彻底坚持不住的时候，明苍的声音终于响起：“带他过来。”
宿月憋着一口气不敢松，当即调转方向，朝着明苍那里闪去。
然而就在她一脚踏入阵中的时候，原本追逐在她身后的无头尸身突然消失，下一瞬出现在了宿月前面。
宿月来不及躲闪，眼见无头尸身单手成爪朝她抓来，就在这时，明苍挡在了她和无头尸身中间。
那一爪，直接抓到了明苍背上，宿月被他护在怀中，那一刻她甚至听到了皮肉被撕裂的声音。
明苍只是皱了下眉，身形一闪，已经拉着她退出了阵法范围。
而进入血阵之后的无头尸身似乎突然之间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阵中乱撞，却始终无法突破阵法的范围。地面上由他的血化成的阵法越缩越小，他行动的范围也在变小。
然后，那些阵纹像是一条条蛇一样，沿着无头尸身的脚，一直向上攀爬，直至蔓延到他全身。
他像是被一个红色的网网住的鱼，只能拼命挣扎，却怎么都挣脱不开。
渐渐的，他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直至倒在地上再也不动。
一切都归于平静，偌大的空间中，只能听到宿月剧烈的喘息声。
她稍稍平复了一下，赶忙去查看明苍后背的伤势，被无头尸身抓到的那里皮肉绽裂，并且已经变成了黑色，甚至还有蔓延的迹象。
明苍正要说什么，宿月已经一把按住他：“别动。”
说完，她用力撕开明苍的衣衫，手中出现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尖直刺入他背脊的肌肉中，随后毫不犹豫地将黑色的腐肉一一削掉。
削肉刮骨的剧痛下，明苍闷哼一声，闭了闭眼。
被怨气污染的腐肉很快被除去，但想要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宿月检查无恙之后，给他倒了大半瓶止血药在伤口上，随后将他内衫扯了扯，直接用来包扎伤口。
此时，明苍上身赤.裸，衣裳不是被撕成两半，便是被撕成布条用来包扎了，剩下那些，得益于他腰带系的结实，还在他腰间堆着。
包扎好之后，宿月稍稍退开一些，却见明苍开始解腰带。
“你干嘛？”宿月瞪大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
明苍低了下头，又看了看宿月，语气淡定：“换件衣裳。”
他一边解腰带，一边说：“正常的反应，是闭眼而不是将眼睛瞪得更大。”
“看你怎么了，我哪儿没看过吗？”
她理直气壮地反问，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失言，顿时有些懊恼地闭上了嘴。
这时明苍将腰带抽走，破碎的衣衫落地，他没有急着换上新衣裳，而是微微抬起双臂：“要不要再仔细看看？”
宿月瞪了他一眼，转过了身。
明苍嘴角挑起，将新的衣裳换上，系好了腰带，然后走向已经没了动静的无头尸身。
宿月正在擦脸，并没有仔细看他做了什么，但是很快，那具尸体便消失了。
“好了？”见明苍走回来，宿月抬头看向他。
“嗯。”明苍来到她身前，抬手将她脸上没有擦净的符咒用手指抹去，指尖的温度停留在她脸颊上，久久不散。
宿月静静地站着，直到他擦干净，才低下头。
“走吧。”明苍朝她伸出手。
宿月握住他的手，走到楼梯旁边，看见侧面的石壁上成片的灵芝，忍不住问：“这些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明苍扫了一眼，与她解释：“血灵芝，怨气催生出的一种灵植，外面的毒雾与它有关。”
宿月目光微动：“它应该伤不到我吧？”
“想要？”
“不行吗？”
“可以，只是没有怨气滋养，它们很快就会腐烂，保存不了一个月。”
宿月松开明苍的手，从中挑了一个最大的血灵芝摘了下来，捧在手里，像是一把扇子。
她拿在手中仔细的看了半天，才道：“看起来，似乎和普通的灵芝一样。”
百花园里的那些灵芝，与眼前这个，并没有什么差距，这个品相还要更好一些。
宿月转头问他：“若是有人接触到了它，会怎么样？”
明苍看了眼那块血灵芝，如实回答：“只有这一块的话，接触时间过长，会导致怨气入体，日渐衰亡。”
等他说完，宿月已经将这块血灵芝收了起来。
明苍又补充了一句：“可以用冰玉盒子暂时存放，能阻挡怨气逸散。”
宿月看了他一眼，将自己的手塞回他掌心：“走吧。”
走出山谷再回头看，那座黑色的塔已经消失不见，
宿月看着山谷入口，问明苍：“没有了毒雾阻挡，这里岂不是很容易就被人发现了？”
“天柱并不会时刻显现，况且就算被发现了，又能如何？”
宿月想了想，觉得自己果然想太多。
离开沼泽一段距离后，宿月停下脚步，对明苍道：“尸身既然已经拿到了，你可以走了。”
“你呢？”
“我还有事。”小年生死不明，不管怎么样，她都得去见见陵阳。
“我陪你。”
“不用。”
“阿月。”明苍稍稍加重语气，“我陪你一起。”
见宿月望过来，他很平静地回望她，对她说：“从这里离开，我就要回去了。”
他终究只是一缕分神，回到仙界，就会回归本体。
宿月眸光微动，终究没有再拒绝他。
之前绯落说陵阳仙尊派人四处找她，并不是危言耸听。
离开勾冥域主城范围，很快，宿月便感觉到有人盯上了她。她此时，并没有和明苍在一起，一人在明一人在暗，更容易行事。
在她走到阎烈告知她的接应地点时，见到的自然也不是她的下属。
等在那里的，是陵阳仙尊，以及钳制着小年的玉无伤。
人数比她想象的要少，想必他们并不愿意让更多人知道，此行目的。
宿月的目光从陵阳仙尊以及玉无伤脸上扫过，咬牙道：“陵阳仙尊，久违了。”
陵阳仙尊看着宿月的目光中竟带着几分赞许：“你比本尊想象的要厉害，区区十年，就在沉世渊混出了名堂。”
“不敢当，只怪有些人太无能。”宿月边说边看向玉无伤。
玉无伤自然看懂了她的意思，被气得脸色发青。
陵阳仙尊呵呵笑了一声：“无伤说你很聪明，想必，你已经猜到了，今日的局面是怎么造成的？”
宿月看了一眼小年，他此时昏迷不醒，脚腕处有血外渗，想必是怕他逃走，特地下了狠手。
发现了宿月的目光，陵阳仙尊又道：“听无伤说，你与这个混血十分亲近，放心，他暂时还活着。”
“陵阳仙尊身处魔界，竟然还不忘了关心我这种小人物，真让我受宠若惊。”宿月语气不善。
“你已经算不得小人物了，能从本尊手底下夺走吕需的魂魄，压着无伤几年都没找到东西，寻常人可比不得你。”若陵阳还在仙界，遇到宿月这般的下属，会很愿意提拔她。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他如今想要再回仙界，很难。
但他仍然愿意为自己效忠的玉极仙帝，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找回天元的尸身。
“我可以带你们去找天柱，前提是你要先将人放了。”
陵阳看向玉无伤，玉无伤冷笑一声：“宿月，你大概弄错了眼前的局势，如果你不愿意配合，我们不介意换一种方式，让你清楚该怎么听话。”
宿月瞪向玉无伤：“仙帝之子，也只会用这种蝇营狗苟的手段。”
玉无伤嗤笑一声：“你如今，也只能用嘴说了。”
这些年，宿月的嚣张，着实让玉无伤很是憋闷，然而为了父亲的大事，他不得不忍了下来。
如今风水轮流转，这女人终于落到了他手里。
第83章
“父亲。”
在他们僵持的时候, 一道女子的声音响起，绯落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来到了陵阳仙尊身旁。
陵阳仙尊瞥了她一眼, 沉声问：“我不是让你不要过来，你身边的人呢？”
绯落微微垂下头：“他们在周围警戒。”
说完，她看了眼孤身前来的宿月，随后收回目光：“我只是听说发现了她的行踪, 所以想来告诉父亲，没想到您已经找到她了。”
陵阳仙尊“嗯”了一声, 没有搭理绯落。
绯落却又像是好奇地问道：“她真的知道天柱的下落吗？”
陵阳仙尊面色一冷，突然抬手扇了她一巴掌：“我不是告诉过你, 不准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天柱, 你是把为父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绯落一手捂着瞬间红肿的右脸, 将头埋得更低, 小声道歉：“对不起父亲, 我知道错了。”
陵阳仙尊没有再看绯落一眼，而是看向站在不远处正看着这一幕的宿月：“本尊希望你能识趣一点，若是配合我们找到天柱, 你之前冒犯玉极仙帝之事, 尚有回转余地。”
“如果我不愿意, 陵阳仙尊打算杀了我？”宿月问。
陵阳仙尊扯了扯嘴角：“死亡是一种解脱，你不会想知道, 拒绝本尊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宿月面色微沉，似乎是在衡量得失。
见状，陵阳仙尊脸上露出些许满意之色。
到底只是个女人, 束手束脚不敢放手一搏，在危机之前, 还要担心自己的生死。
宿月大概不懂，只凭她和玄苍仙帝的关系，她就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一旁低着头的绯落余光瞥见了她父亲脸上的表情，心想，他心里大概很得意。
绯落垂下眼，摸了摸依旧火辣辣疼的侧脸，嘴角勾起一抹几乎看不到的弧度，希望他能一直得意下去。
“我答应你，希望到时候，玉极仙帝能说到做到。”宿月似乎经过了深思熟虑，终于松口了。
玉无伤适时开口：“你放心，只要你帮了我们，我父亲不会与你一般见识。”
既然达成一致，接下来，便需要宿月带路，去寻找天柱了。
出发之前，宿月看了眼还在昏迷的小年：“他怎么办？”
陵阳仙尊与玉无伤都不愿意带着个累赘，宿月已经被他们控制，小年的作用就没有了，只是，毕竟天柱还没找到，不好现在就与她撕破脸皮。
这是绯落开口：“不如……让我来看着他吧，我在这里等着父亲凯旋归来。”
陵阳仙尊皱了下眉头：“你……也罢，你便留在这儿等我们回来。”
绯落说话的时候，看了一眼宿月，宿月也恰好在看她，两人目光对上后，各自移开。
随后，宿月带着玉无伤与陵阳仙尊离开。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绯落才收起那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才蹲到小年身边，用力扇了他两巴掌。
小年在巴掌声中转醒，迷迷蒙蒙的对上了绯落那张神情不太友好的脸。
还没等他开口，绯落已经一把捏住他的嘴，压低声音说：“听着，我一会儿放你走，你要是再被他们给抓回来，你就死定了，懂吗？”
小年愣愣地看着她，还没想明白现在是什么局面。
他把绯落堵在自己嘴上的手往下拉了拉，小声问：“你是谁？”
“你管我是谁。”
小年顿觉无奈，这姑娘脾气也太差了。
拒绝告诉对方自己的身份后，绯落似乎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朝他翻了个白眼，说道：“我和宿月以前关系还可以，你不用担心她，她应该不会有事，你该考虑的是怎么从这里逃走，免得到时候连累她。”
她在城中见到宿月的时候，宿月身边跟了一个人，而方才，却只有她自己。既然有一个人在暗处，想要脱离她父亲的钳制，应该还是有机会的。
绯落可不觉得宿月会毫无准备的就落入她父亲和玉无伤的陷阱里，她当年设计把若叶送去凡间时，考虑事情可是滴水不漏，没道理时间久了，脑子却变得不中用了。
既然这小子是宿月在乎的人，她别的忙帮不上，放走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应该问题不大。
就算到时候被她父亲发现，顶多一顿毒打。
这些年，她又不是没受过。
见小年盯着自己不说话，绯落柳眉一竖：“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把你的脚腕上的伤治好，难道等着我给你治？”
小年还没来得及去拿丹药，绯落已经塞了两粒丹药进他嘴里了。
一股苦味。
不过，丹药下肚之后，他身上受伤的位置全都生出一股痒意，脚踝处的骨头被他硬生生掰正后，渐渐愈合。
“谢谢。”
对方给他的丹药，效果比他手里的竟然还要好。小年心中难免惊讶，但还是将没来得及说的话问出口：“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你不如跟我一起走吧？”
绯落瞪了他一眼，脸色沉下来：“管好你自己。听清楚了，如果你想活着离开这里，沿着西北方向走，注意隐蔽，其他地方全都有人，你躲不过搜查。”
小年点点头，表示知道。
他在这方面，比绯落要专业。之所以被抓到，是因为没想到，竟然有人在任务目的地等着他。
幸好他来的最早，想着先来探路，否则，就不是他一个人被擒住了。
两人沉默着休息了一会儿，小年感觉到脚踝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站起身来。
绯落还是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目光落在他身上。
“你是混血吧？”绯落突然问道。
“啊，对。”小年点头。
“你在那边没人欺负你吗？”
“以前是有的，后来宿月接管了斥候营，有她护着，我们的待遇比以前好了很多。”小年对她说。
“啊，是吗。”绯落脸上露出点笑意，似乎听得挺高兴。
不过随即她就对小年摆摆手：“行了，快走吧，别在这儿耽误时间。”
小年走出去几步，回头看她，见她还坐在原地不动，便说了一句：“再见。”
目送小年走远，绯落低下头。
再见？
他们恐怕没有再见的机会，沉世渊对她而言，就是一道天堑，就算逃到了那里，她还是会被送回她父亲身边。
南溟仙帝又如何，还不是被玉极仙帝耍的团团转，而她就是那个导火索。她还能活着，只是因为她是陵阳的亲生女儿，她很听话，但是回去，永远都不可能。
宿月带着两人走进了勾冥域附近的一片山林中，这片林地中的一些树，长着黑色带白色骷髅头纹路的叶片。
他们越走越深，林中的光线也越来越低，这种树就越来越多。
玉无伤拍落了从树上掉落在他肩膀上的一只黑色毛虫，低声对陵阳仙尊道：“刚刚那些是不是返魂树？”
陵阳仙尊随手一挥，一片树叶落在他手上，仔细观察了一下，他抬高声音叫住宿月，“站住。”
宿月停在他几步之外，回身问他：“怎么了？”
陵阳仙尊眯着眼看向宿月：“这里，真的是寻找天柱的必经之路吗？”
“当然，一直往前。”宿月回答的很干脆。
“哼。”陵阳仙尊冷哼一声，“这片返魂树林，是勾冥域主种下用来养噬魂蝶的，你带路的方向，千里之内，都是同样的林地，你告诉我，天柱在哪儿？”
宿月暗自啧了一声，功课没做到位，她还真不知道，这地方竟然是人为造出来的。
走出这片林地，大概也出了勾冥域范围，而天柱应该在勾冥域附近才对。
虽然被质问，但她没有表露出丝毫惊慌之色，指着前面道：“再往前走上一段路，然后右拐进山，那里有个山谷。”
她当然是乱说的，不过勾冥域附近山脉不少，从林子里进山，很常见。她也只是赌一把，陵阳他们，并不百分百了解这附近的地貌。
宿月的表情无懈可击，玉无伤迟疑了起来，看向陵阳。
陵阳思索了片刻，对她道：“继续带路，别耍花样，本尊的耐性不好。”
“放心，我知道不是仙尊的对手，也没想耍花样。”
她继续带着两人向前，终于来到了与明苍约好的地点。
走到这里，周围的返魂树已经不如之前那么密集，变得稀疏起来，但树干很粗，显然已经有些年头。
见宿月脚下速度减慢，玉无伤催促道：“快点。”
宿月有些不耐烦地回头瞪了他一眼，脚下却被地面上的树根拌住，身体往前扑去。
玉无伤担心她趁机逃走，下意识地去抓她。
谁知宿月并没有逃走，反而在倒地的瞬间突然转过身，一只手抓住了玉无伤伸过来的手。
陵阳仙尊此时突然心生警惕，没来得及去管玉无伤，反而往后连连退去。
就在他距离不远的地方，地面无声炸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空洞中红色的火光与暗紫色的雷光交织，看一眼便让人心惊肉跳。
而在空洞附近的一棵返魂树，整棵树滑落空洞中，一点点被吞噬成灰。
“混沌雷火。”陵阳仙尊咬牙。
在他没来得及庆幸自己逃过致命陷阱的时候，宿月已经扣住了玉无伤的手，生生将他抓到了自己身前。
两人一只手互相抓着，另一只手用来交手。
玉无伤一直觉得，只要他认真起来，宿月不会是他的对手，可直到真正交手的时候才发现，宿月确实修为不比他高，但她根本不防御，只会疯狂的攻击，玉无伤却不能如她一样。
很快他的另一只手也被宿月缠住，下一瞬，宿月体内的混沌原力疯狂涌入他体内。
玉无伤当时双目瞪大，在他皮肉下游走的混沌原力将他的皮肤炸开，转眼间，他就成了一个血葫芦。
混沌原力对于仙人来说，与毒药无异，除非玉无伤修为高到能轻易压制宿月输入的混沌原力，否则他会短时间内出现破绽。
宿月要的就是他的破绽。
在他还在因为混沌原力而失神的瞬间，一条链子直接锁在了玉无伤脖子上，宿月两脚下去，他的膝盖处便响起了两声脆响。
玉无伤惨叫一声，不由自主地往下跪，而宿月另一只手还拽着锁住他脖子的锁链，他被勒的赶忙用双手抓住脖子上的锁链。
下一刻，锁链上泛起密密麻麻的符咒，玉无伤的手心被烫的见了骨，他终于咬着牙松开了手。
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玉无伤尝试挣脱锁链，可惜失败了。
他大概没想到，宿月用来锁他的锁链，当初是玄苍亲手炼制，用来困住天元尸身的。
当初一共炼制了九根，用了八根，剩下这一个，不久之前明苍给了她。
宿月制住玉无伤，对着刚刚为了闪躲陷阱，而退开的陵阳仙尊勾唇一笑：“看来这一局，陵阳仙尊你输了啊。”
陵阳仙尊额上青筋直跳：“你早就设了陷阱，在这里等我们？”
他是做梦都没想到，宿月会早有准备。
在没见到他之前，她不应该知道这些才对。
“不然呢，找你们送死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陵阳仙尊死死盯着宿月。
宿月担心牵连到绯落，便模棱两可道：“你们不该抓了小年。”
陵阳仙尊果然没有追问，他看了看四周，问道：“这里想必也不是通往天柱的路了。”
宿月耸耸肩：“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当初搜查吕需魂魄的时候，他的魂魄已经被下了禁制，我差点被魔帝隔空弄死。”
这种时候，宿月说的话，似乎更有了几分可信度。
“你不知道？”陵阳咬牙切齿地问。
“对啊，我只知道在这附近，具体哪里，不知道。”
虽然面上不显，但此时，陵阳仙尊大概很懊恼。
赔了夫人又折兵，完美的贴合了他现在的心情。
“你想怎么样？”
“哎呀，这话听着真耳熟。”宿月笑了笑，低头看向玉无伤，“有句话叫做风水轮流转，你瞧，这不就转回来了。”
说话间，她的脚踩上了玉无伤小腿。
玉无伤浑身一紧，咬牙忍住没有叫喊出声，他的小腿腿骨已经被宿月生生踩碎。
“我想怎么样，我好好的过来执行任务，结果是个陷阱，你觉得我应不应该生气？”她抬眼看向陵阳仙尊。
陵阳仙尊沉默着盯着她不说话。
宿月继续对陵阳仙尊说：“你为什么非要带个废物出来，瞧瞧，不但拖累了自己，还不得不被我这个小人物威胁。”
她嘴角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你当然也可以不顾及他的死活，现在过来杀了我，就是不知道，玉极仙帝会不会高兴，自己死了个儿子。”
能够为了玉极仙帝而叛出仙界，陵阳仙尊对于玉极可谓是死心塌地。
宿月有把握，只要能控制住玉无伤，陵阳就不敢对她出手。
而事实，也正如她所料。
算计她，总得付出代价才行。
第84章
“只要你不伤害他, 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陵阳仙尊沉声道。
“要求……”宿月轻笑一声，“我的要求不高，只要我和我的下属能平安的回到沉世渊, 我会将他的命留给你。”
陵阳仙尊脸颊上的肉抽动了一下，想来依然很不甘心：“就这样？”
“就这样，我从来不是个贪心的人。”
“可以，我会让属下将所有抓到的斥候全都放走, 你要怎么保证不会伤到他？”
“我不会给你任何保证，你只能寄希望于我的良心。”说完, 她看向陵阳仙尊，“我不喜欢别人跟我讲条件。”
陵阳仙尊脸色几度变化, 终于咬牙应下：“好。”
宿月翘起嘴角, 拽了一下手上的锁链, 将玉无伤的身体拉得后倾, 然后拍了拍他满是血的脸, 对陵阳仙尊道：“你要对他有点信心，毕竟是玉极仙帝心爱的小儿子，如果没人在我身后紧追不舍, 我也不会杀他, 你懂我的意思吧？”
陵阳仙尊看着她：“你放心, 不会有人跟着你。但是如果你违背了我们的约定，我必定不会放过你。”
“好说, 请吧。”
陵阳仙尊虽然并不想放玉无伤与宿月呆在一起，但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宿月表现出的态度，让他心惊, 她对玉无伤下狠手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 分明是不在意将来可能会受到玉极仙帝的责难。
他担心，如果真的激怒对方，她说不定真的会杀了玉无伤。
陵阳仙尊离开了，但他不会真的完全不管玉无伤死活，他大概会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远远地跟着，如果玉无伤出事，他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宿月对此早有预料，她本也没想过陵阳仙尊会放心她。
不过无妨，只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就算是仙尊，危险性也不大，她这边还有个明苍能够照应。
她也没想到，明苍安排的陷阱，竟然直接将陵阳吓退了，毕竟是仙帝分神，手段不容小觑。
宿月将手上沾到的血在玉无伤身上抹了一把，转头看向四周空寂的树林，稍稍抬高声音：“出来吧。”
着一身白衫的明苍自一棵树后走了出来。
玉无伤看见明苍出现，显得十分惊讶，都落到这个地步了，仍然执着地问：“他是谁？”
宿月冷下脸，扯动锁链威胁道：“在回沉世渊的路上，我不想听到你的声音，如果你还想保留住你的舌头，就闭上嘴，懂吗？”
明苍看都没看玉无伤一眼，他直接堆宿月道：“现在离开吗？”
“我需要先确定小年的安危。”
虽说，宿月认为陵阳仙尊现在已经无暇关心小年，应该不会做多余的事，但以防万一。
“好，告诉我具体位置，我去看看。”明苍没有丝毫犹豫。
“你……”宿月有些迟疑。
“不会有事，相信我。”明苍朝她笑笑，声音温柔。
宿月终于点了头：“你速去速回，我在林子外面等你。”
没让她等太久，明苍便回来了，对她说：“你的那个下属已经被放走了。”
他过去的时候，正见到陵阳父女二人争吵，陵阳的女儿受了不轻的伤，都是被她父亲打出来的。
他对这种戏码没有兴趣，便没有多瞧，也没有告诉宿月。
“那就好。”碍于玉无伤在旁，宿月也没有问明苍小年被放走，究竟是陵阳仙尊做的，还是绯罗做的。
确认了小年安好，接下来就该回程了。
回去的一路，比来时更为顺畅，想必陵阳仙尊应该做了些什么，处理一些了挡在前路的小麻烦。
这几日，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玉无伤相对安分，但宿月总能找到理由，在他身上留下点伤。
开始，玉无伤气不过，还出言威胁过她，说回到仙界后让她不得好死。后来吃够了苦头，便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虽然看起来安分了，心里想必已经想好了她的无数种死法。
宿月并不在乎，在他们终于快要离开魔界之前，宿月却停了下来。
她扯下自己腰间挂着的黑玉令牌，令牌背面的十二个点有一个变黑，另外十一个都闪烁着白色光点，意味着她手下的十二个大队长，有一人死去，剩下十一个还活着。
这个结果已经算不错了，在回来的路上，她找到了几个大队长留下的暗号，想必他们此时应该都平安离开了魔界。
接下来，就该处理玉无伤了。
暂时，她并不希望玉无伤回到沉世渊。
见宿月始终盯着玉无伤瞧，连日赶路，却风华不掩的明苍适时开口问：“在想什么？”
“在想……要怎么给他留下一个深刻的教训。”她斜睨对方，“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明苍脸上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为什么觉得我有办法？”
宿月眯了眯眼：“以恶制恶不是你的拿手好戏吗，你的经验应该很丰富吧。”
“阿月一直都是这么看待我的，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宿月偏过头，语气有些别扭：“我只说你不是个好人。”
明苍轻叹一声：“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不是好人。”
他半蹲在玉无伤身前，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下，施术让他昏睡过去，随后，右手食指与拇指搓了搓，连续搓出了几个只有拇指大小的雷火球。
那些小的雷火球看起来十分精致，竟有几分可爱。
宿月看着明苍将雷火球捏扁，拍在玉无伤身体各处。
这东西可是混沌雷火，一旦炸开，玉无伤逃不过一个半残的命运，他大概需要养很长时间的伤，这正是宿月需要的。
“这样可以吗？”做完了这些后，明苍起身，问宿月。
宿月点了点头：“谢谢。”
“你不需要谢我。”明苍看着宿月，但宿月却一直避着他的目光。
他们距离仙界已经越来越近了，她希望，就这样一直相安无事，直至分别，但明苍并不希望这样。
见她始终不肯看一眼自己，明苍苦笑：“阿月，我做了那件事后，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宿月终究还是开了口，她依旧没有看向明苍，只是道：“已经过去了，我理解你当时的选择。”
“理解……只有理解了，对吗？”
听着他的声音，宿月闭了闭眼。如果明苍不提，她或许会渐渐忘却。可他又提起来，她心里顿时像生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不停吞噬着她。
曾经发生过的阴错阳差，只要一句原谅，就能够一笔勾销，为她的前半生，画上一个圆满的结局。
她很想和自己和解，可是她忘不掉玄苍当日说过的话，他说，不该娶她。
眼前的人是明苍，但也不再是之前那个人了。
终于，宿月低下头，吃吃的笑了起来。
直到笑声停止，她不再躲避，目光与他相对，像是透过他幽深的黑眸，越过主宰这具身体的意识，看向隐藏在更深处的，那道目光。
她说：“帝尊，我们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你不是明苍，我也不过是给自己一个理由，来接受你的出现。”
她一直都懂这个道理，所谓的分神，也不过是一个一言一行都像明苍的傀儡。
真正操纵傀儡的人，还是玄苍仙帝。
可听到他叫阿月的时候，她还是默认了。
为什么呢？
因为，哪怕只是傀儡也好，她还是想见见他。
可人的贪欲，是无穷无尽的。
在距离仙界越来越近的时候，她甚至生出了一股恐慌的感觉，他终究是会离开的。
现在，她不是清醒了，只是觉得长痛不如短痛，心口上的那道伤疤，非但没有愈合，反而开始腐烂了。
它能带给自己的，是一时的迷惑，和长久的痛苦。
既然如此，便亲手挖掉吧。
明苍沉默着，他眼中带着难以诉说的伤感，以及浓重的歉疚。
歉疚什么呢？宿月心想。
“阿月……”明苍叫着她的名字，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宿月说的，何尝不是真相。
他认为自己是明苍，他深爱着眼前的女人，知晓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往，可他依然记得自己的身份，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使命。
他不是真的明苍。
宿月没有再和他说什么，她将玉无伤留了下来和明苍一同离开了魔界。
走出魔界界域，宿月回头看了一眼，随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
明苍沉默的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直到宿月停下来。
她已经收拾好了情绪，转过身的时候，已经与往常无异。
她对他说：“拿到尸身后，多久可以炼制出屏障？”
“需要一个月时间。”
“那青衍，还能像以前一样吗？”
明苍摇头：“有了屏障，只能让他的本体免于被混沌侵蚀，阻挡大部分混沌凶兽，有些漏网之鱼，需要他自己处理，所以……他出来的时间，会少很多。”
留给青衍，和他的时间都不多。
在没有走到绝境之前，他不会就此罢休。
宿月默默地点头，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宿月才道：“想来，他应该是没空再来沉世渊，为幽罗躲劫了。”
宿月提起，明苍才想起幽罗，他面上出现一瞬的迟疑。
宿月没有注意，继续道：“花我会继续养，雷劫，我也可以一并扛过去，但是我需要你提前支付报酬。”
“你说。”
“我要你帮我挡下玉极仙帝，无论现在还是将来，无论我做了什么得罪他的事，你都要无条件的站在我这边，帮我。”
这一次，明苍并没有立即答应她。
他只是用一种难以言明的目光看着宿月，她说话的时候，眼中带着锐利迫人的光，有一瞬间像是能够撕裂天地。
“你……不后悔吗？”
“我不会为自己做的选择后悔，就算后悔，我也会自己承担。”
“好，我答应你。”
宿月笑了笑：“发个誓吧，帝尊。”
第85章
明苍缓缓开口：“以玄苍之名起誓……”
同一时间, 三十六重天外，玄苍的声音在混沌虚空之中响起：“以玄苍之名起誓……”
话音落下，一道金线落入宿月掌心, 明苍身上却并未出现任何誓言枷锁。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似嘲讽的笑了，他只是一道分神，与宿月订立誓约的人, 是他的本体。
半晌，他放下手, 对面前的宿月道：“我该回去了。”
宿月看着他，缓缓的说了一句：“慢走。”
明苍朝她微笑：“阿月, 希望你一切都好。”
谁都没有说再见, 因为不会再见。
明苍转身走向沉世渊, 他白色的长袍被风刮起, 像是在风浪中漂泊的孤帆。宿月目送他离开, 他远去的背影变得越来越模糊，终于不见。
她和明苍的故事，从他的死亡, 变成他的离开, 这个结局, 或许不算太差。
宿月独自在风中站了很久，才终于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暂时, 她不能回营，而且，小年如果比她先出来, 应该也在外面等她。
走到两人执行任务后经常去休息的山洞，还没靠近, 她就感觉到了里面活人的气息。
她的动作很轻，但还是惊扰到了里面休息的小年。她走过去的时候，小年依然满脸警惕，见到是她，才松了口气。
“你终于回来了，受伤了吗？”小年眼巴巴地望着她。
“伤的不是我，是别人。”宿月走到他对面坐下，嘴角一挑，透出一股子森寒的味道。
“接下来怎么办？我们的行踪被泄漏，必然是军中有人出卖我们。”小年没有说出卖他们的人是谁，但他们两个心知肚明。
任务是由阎烈直接下达给宿月的，中间没有经手过任何人，除了他，还会有别人么？
这也是小年不直接回去的原因之一，他需要知道宿月的态度。
或许就算回去了，在魔界发生的事，也都不算数，一切都会恢复正常，但是以宿月的性格，不会接受这个结果。
这些年，他一直以宿月马首是瞻，宿月的许多决定，或许在别人眼里看来惊世骇俗，但从来没有出过错。
宿月的语气不紧不慢：“别急，你先联系白魁仙君，请他出来见一面，我有事要他帮忙。”
小年没有问理由，拿出他父亲给他的传音璧，将自己的位置告知后，又收了起来。
两人坐在并不算宽敞的山洞中，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风也越刮越大，洞口没有布置任何禁制，不时有一股凉风吹进来。
小年在外面拾掇了一些柴火，在山洞更深处的位置点起了篝火。
红色的火光照亮了山洞，带来一丝丝暖意。
虽说他们的体质，并不需要这点温暖，但光亮，总是让人心生向往。
小年拿着一根木棍拨弄着火堆里的柴火，宿月随手往里面扔了几个刺栗果。
这东西是仙界运来的“物资”的一种，只有将军级别才能分到，虽说没有百花园那么好的品相，对于普通仙人来说，也吃不起。
说来有些好笑，十年之前，她还在为生计发愁，想着自己若是千年内无法提升到元仙，该攒多少仙玉才够。
可谁能想到，短短十年而已，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她已经成了各种意义上的特权阶层。
刺栗果在火堆里烧了不久，便裂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果肉。
小年一边低头用木棍去挑刺栗果，一边对她说：“对了，那个放我走的姑娘说她和你关系不错。”
“她放了你么？”
“嗯，你们离开后不久，她就给我治了伤，然后把我放走了。”
宿月沉默着点点头，明苍之前去查探过，但是没有细说。其实，她当时已经猜到绯落必然会做些什么。
这些年过去，她并没有变。
“你跟她很熟吗？”小年有些好奇地问。
“不熟。”
这个回答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不熟？”
“嗯，只认识了不长时间，开始关系还很恶劣，后来稍微好了一些。”宿月语气平淡地说着。
“你们在仙界就认识啊？”小年随即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我想起来了，她该不会就是之前被魔族掳走的那个人吧？”
“是她。”
“难怪，我当时想让她跟我一起走，可她不愿意。”小年记得，当初失踪的女仙是仙界陵阳仙尊的女儿，当时可是大动干戈，最后南溟仙帝还亲自过来。
结果，陵阳仙尊背叛仙界，虽然消息被压下来，很少有人会提，但他们都是亲眼见证者，自然知道的更多。
那姑娘和她亲生父亲在一起，难怪不和他走。
宿月目光移向山洞外：“她不是不愿意，是不能走。”
无论绯落的脾气如何，本质上，她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否则，她就不会出手帮自己。
她的亲生父亲，对她能有多少疼爱？
以宿月的眼光来看，恐怕还没有对玉无伤的十分之一。
当初，绯落的失踪，玉无伤到底知不知情，还有待商榷，但必然有陵阳仙尊的手笔。
连亲生女儿，都能毫不犹豫的拿来做饵，勾引南溟仙帝上钩。所谓的疼爱，有多少真多少假，只有他自己知道。
小年还想再说什么，白魁仙君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山洞外。
他走进山洞，小年赶忙起身迎了上去，叫了声：“爹。”
见到白魁身上沾了些水汽，有些惊讶：“外面又下雨了？”
“嗯。”白魁仙君随口应了声，仔细瞅了瞅儿子，皱眉问，“我听说这次任务又出了意外？”
小年看向宿月。
宿月开口道：“不是意外，是人为。”
白魁仙君目光微沉：“难怪。”
小年把自己刚才的位置让给自己亲爹，又搬了块石头坐在他旁边，顺便将自己执行任务时经历的一切讲给他听。
听到儿子被玉无伤重创，白魁脸色黑的吓人。
他抬眼看向宿月：“斥候营这次的任务，是阎烈布置给你的吧？”
宿月就知道，白魁仙君是个聪明人，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所在。
宿月道：“这件事，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一点，我就长话短说。陵阳仙尊，玉无伤和阎烈，都是知情人，他们想要通过控制小年，来逼我做一件事。”
“他们失败了？”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白魁还是得出了这个结论。
宿月摊手：“显而易见。”
“你让小年叫我过来，想让我做什么？”
宿月嘴角一挑，伸手直接探入火堆，从中夹出一颗被遗漏的刺栗果，用手捏开外壳，搓掉外面的一层薄膜，露出里面散发着香味的果肉。
她说：“我喜欢安稳，不喜欢生活中总是出现意外。可总有些人，想要制造些意外扰乱我的生活，他们需要，受到深刻的教训。”
“只是教训？”白魁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但是这种猜测，过于惊世骇俗。
宿月的唇弯成一个很好看的弧度，她慢条斯理地对眼前的白魁说：“在仙界的时候，我帮玄苍仙帝做了一件事，他给了我一个承诺。而今，承诺兑现，无论沉世渊发生了什么，玉极仙帝都无暇顾及我们了。”
饶是一贯沉稳的白魁，在听到这段话的时候，心也不禁跳的更剧烈了几分：“当真？”
“自然是真的。”
“好，你说，我来做。”
小年隐隐约约听懂了两人的意思，但是对自己亲爹竟然就这么轻易被说服，还有点不可置信。
他还以为，一会儿需要自己上场来劝说一番的，谁知道他竟然全无用武之地。
事实上，小年看得并不如宿月看得清楚。
白魁对小年这个儿子，大概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温情，在小年眼里，自己亲爹，就是个性情温和的好人。
而在宿月看来，这位东辰仙帝的义子，是个不喜欢守规矩，内里带着些疯狂的人。
无论是与魔族相恋，还是受了罚之后来沉世渊，亦或者是为了混血的儿子，连命都能不要，都在证明这一点。
所以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劝说，他一定很喜欢宿月的提议。
别人用他的儿子来做饵，当爹的，总要回敬一二。
“有冰玉做的盒子吗？”宿月突然说了一句无关的话。
白魁仙君先是一愣，随即拿出一个近乎透明的玉盒，玉盒大小，很符合她的要求。
宿月对两人道：“你们先退远一点。”
白魁仙君与小年一起退出山洞外，然后，宿月从芥子空间里取出了她从魔界带回的“战利品”，那颗血灵芝。
血灵芝被带出来之后，已经不再散发淡淡的红光，无论外形或是味道，已经和普通灵芝看不出半分差异。她将血灵芝放进冰玉盒子之后，立即盖上。
宿月朝外面的两人打了手势，他们才走进来。
看见宿月手中捧着的冰玉盒子，以及里面隐约可见的灵芝，白魁仙君仔细观察了半晌，才有些疑惑：“看起来，只是个有些年头的灵芝？”
这么大的灵芝，至少也得几万年，甚至可能达到十万年，但是对于在仙帝身边长大的他来说，其实真不算多么稀罕，但要是被人看见，必然会引起争夺。
他看不上，可不代表别人看不上。
宿月将盒子递给他，轻描淡写道：“血灵芝，以仙帝尸身的怨气为养料生长。”
白魁抬眼看向宿月，手指微动了动，但是接着盒子的双手，没有丝毫颤抖。
宿月继续道：“这是我专门为阎烈统帅准备的大礼，希望他能时时带在身边，不要辜负我这个当下属的，一番心意。”
白魁看了眼手中的盒子：“他会喜欢这份礼物的。”
第86章
眼见白魁仙君收好了盒子, 宿月提醒了一句：“拿出冰玉盒后，不要长时间接触。”
白魁了然，转瞬间他便已经想好了使用这颗血灵芝的数种办法。
“还有一件事。”宿月对白魁道, “玉无伤受伤不轻，现在应该在陵阳仙尊那里养伤，这件事不要让阎烈知道。”
宿月不担心阎烈会做什么，但是需要防止他将消息上报玉极仙帝。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 玉极仙帝，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比较好。
“这个你大可放心。”白魁答应的十分干脆, 他在沉世渊这些年，手下得用的人, 未必不如阎烈多, 暂时截断阎烈的消息来源, 对他而言不是难事。
“要是他们直接用传音璧怎么办？”小年这时候插言问道。
白魁仙君只得耐心解释：“你以为传音璧是什么常见的东西？这都是上古纪元流传下来的灵玉炼制而成, 十分稀少, 玉极仙帝得到的那块灵玉，全都用在了修复他的伴生灵宝上，他手中, 不可能有传音璧。
现在除了几位仙帝以及龙族手中, 就只有营地里还有一小块传音璧, 再多就找不到了。”
说完之后，白魁仙君发现, 不止儿子，连宿月也眼巴巴地听着，不由失笑, 于是便多说了一些。
“你们用的传音玉简，就是仿制传音璧炼制成的, 效果很好，但是只能短距离传音，并且无法跨界。”
听白魁仙君说完，小年摸出自己那一小块传音璧，有些不可置信：“竟然这么珍贵！”
白魁笑着摇摇头，他给小年的这一块，是从东辰仙帝送来的那块传音璧上切割下来的，经过炼制才能使用。
而宿月不禁想起了那面玉镜，她由衷的觉得，生气的时候乱扔东西，确实不是一个好习惯，有点伤财。
白魁仙君没有在外面逗留太久，便离开了。
小年与宿月，还需要在外面多呆几日。
送走了父亲，小年依然有些不安，毕竟他活了几百年，还是第一次参与到这种惊世骇俗的计划中来。
送白魁仙君回来后，他满心担忧地问宿月：“你说，要是其余几名副统领，或者是各营主将反抗该怎么办？”
他还以为，父亲和宿月，会设计一个更稳妥的方案，竟然没有。
但是仔细想想，无论多少种方案，只靠几个人，想要推翻一军主将，听起来就十分的不靠谱。
虽然他毫不犹豫地站在宿月这边，可想多了，难免会心里发慌。
宿月并没有与小年同样的担忧，仙界有四位仙帝，各自为政。在她看来，这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但对现在的局面来说，是一件好事。
公平起见，如果营中统帅是玉极仙帝的人，副统帅就一定不是他的人，这让事情变得简单很多。
她对小年说：“只要把他们都拖上你的船，让他们觉得，跟着你是有前途的，他们就不会后悔。”
“要是有人担心得罪玉极仙帝，半途后悔了呢？”
宿月摇头：“如果不想得罪玉极仙帝，那他就会得罪另外两位仙帝。小年，这背后的博弈，一直清清楚楚，二对一，我们当然会赢。”
这才是她一定要拉着白魁仙君的原因，因为白魁仙君的所作所为，代表的是东辰仙帝的意思。
营中那些位副统领，只要头脑还是清醒的，自然会站在他们这边，至于那些不清醒的，除掉就是。
这也是她，提前送给东辰仙帝的一份拜帖。
小年喃喃道：“感觉我们做了这么多，最后决定一切的，还是仙帝。”
宿月看着已然漆黑一片的山洞外，轻声说：“是啊，不成仙帝，终究都是蝼蚁。”
她不想做弱小的蝼蚁，也不愿意成为一个稍微强壮一些的蝼蚁。仙帝之位，既然不是永恒的，谁说将来不能再换一次呢？
“路都是一步步走出来的，不要急。”
也不知，宿月这句不要急，究竟是说给小年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第二日，练兵结束之后，阎烈坐在营帐中，显得心神不宁。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如果计划顺利，小太子应该已经回来了，可是至今他都没有得到消息。
他没有回来，宿月和她那个跟班也没有回来，他一时无法判断，事情到底进行到了哪一步。
正在他发愁的时候，他的长随阎修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意，从外面走了进来。
“统帅，有大好事。”阎修快步上前，汇报道。
阎烈猛地站起身：“可是小太子回来了？”
阎修愣了一下，摇头：“不、不是。”
阎烈面露不满：“还有什么好事，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
阎修将刚刚得来的十万年灵芝捧到了阎烈面前，阎烈的双眼瞪大，盯着眼前的灵芝不放：“这……这么大的灵芝？”
阎修低声道：“是一个斥候之前在魔界寻到的，那小子想要调离斥候营，在后城安家，所以将这东西偷偷交给了我，想献给统帅。”
阎烈稍稍有些迟疑：“这么好的品相……”
这种事，在军中不算罕见，但是这灵芝的品相，实在太过罕见。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掐掉了一小块，在舌尖上添了添，顿时，一股苦味弥漫在他整个空腔，并且他的身体开始微微发热。
只是尝到了些许味道，便已经有如此药性。
阎烈不再迟疑，当即将这块灵芝收了起来。
他满意地对阎修道：“你做的很好，等我将这块仙芝炼成丹药，必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阎修当即面露喜色，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得到了这稀罕的灵药，阎烈在单独一个人的时候，都要将灵芝拿在手里，反复端详几十遍才肯罢休。
偶尔还会后悔，不该掰掉那一小块尝药性，否则看起来，定然会更完美。
便是休息的时候，他也要将灵芝放到床头，醒来时一抬眼就能看到。
几位副统领发现，最近统帅似乎不太愿意离开营帐，偶尔有事汇报，只是匆匆见上一面便会被呵退。
不但不愿外出，且脾气也变得愈发暴躁。
这日，连一贯周到的副统领承泽也被阎烈挑了几处错，出营帐的时候，他正见到好友白魁在外候着。
他见到好友，忍不住上前低声道：“统帅心情不好，你进去的时候小心些。”
“放心。”
这几日，白魁每日都会来一趟，在营帐中逗留时间都很短。
他也亲眼见到了，那块看起来与普通灵芝毫无差别的血灵芝，带给阎烈的变化。
所有人都觉得阎烈是因为一些事情心情糟糕，但是白魁知道并不是。
进入营帐后，白魁远远地站在门口，便给阎烈行礼：“统帅。”
“谁？”阎烈似乎一时间没能认出白魁，吼了一嗓子。
“属下白魁。”白魁仙君趁机看了眼阎烈的面色，面色红润，只有眼眶泛红，精神比昨日更加亢奋，可他毫无察觉。
阎烈似乎这时候才注意到来的人是白魁，不由恶声恶气地问：“你来干什么？”
“属下听闻斥候营主副将至今未归，不知统帅是否另有安排？”
阎烈当即拍着身前的案几站了起来，眼神不善：“与你有什么关系！”
“身为副统领，下属有资格知道他们的行踪。”白魁一改往日的温和，咄咄逼人起来，“还是说，统帅背着属下，做了什么不可见人之事？”
“放肆！”阎烈的拳劲朝白魁面门袭来。
白魁硬接了他一拳，吐了一口血。
阎烈见状冷哼一声：“滚出去！”
白魁深深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出去了。
转过身离开的时候，他用拇指轻轻擦拭了一下嘴角的血，唇角微微扬起。
三日时间，阎烈怒极打出的一拳，甚至无法伤到他肺腑，这口血还是他自己逼出来的。
之前，两人之间实力的差距，可不止如此。
他在衰弱，但是他本人，一无所知。
第五日，夜。
宿月回到营中，守城士兵目视前方，仿佛没有见到一样。
白魁仙君在不远处等着她，见到她后微微颔首。
宿月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行走：“看起来，这几日进展不错？”
白魁仙君轻叹一声：“岂止是不错。”
若非血灵芝是他亲手奉上，他也无法想象，这东西竟会如此可怕。
虽说立场不同，且各有恩怨，但阎烈能坐到统帅这个位置，足以证明他足够精明，实力也足够强大。
可短短几日时间，他就从人变成了疯子，他甚至至今都没感觉到自己的异常。
宿月轻笑一声：“那就好，既然礼物统帅已经收了，接下来，我这个送礼的人，怎么也该露上一面才是。”
越靠近主帅营帐，巡逻的士兵也就越多，他们看见白魁与宿月同行，以为是宿月终于执行任务归来，与副统领一起去见统帅，并没有过多关注。
等巡逻士兵离开后，两人走向主帅营帐。站在营帐外的两名守卫正想阻拦，在对上白魁仙君的双眼时，突然就失去了意识，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不动了。
两人毫无阻碍地走了进去。
他们进去的时候，阎烈还坐在帅位上，拿着那块血灵芝痴迷地看着。
“看来统帅很喜欢我送的这份礼物。”宿月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
阎烈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两人的到来，自顾自的抚摸着手中的血灵芝。
“仙君，你会不会觉得，我的手段过于阴损？”宿月偏头问身旁的人。
白魁含笑看着此刻的阎烈，却对宿月道：“等你坐上他这个位置的时候，别人的看法，都不重要。”
成王败寇，不管凡间还是仙界，这句话都适用。
第87章
半个时辰后, 白魁仙君姿态从容地走出营帐。
守在外面的两名守卫好像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先是对他行礼，随后有些迟疑地看着这位竟然是从统帅营帐中走出来的副统领, 他们根本不记得对方到底是什么时候进去的。
白魁仙君并未给他们解惑，而是直接吩咐道：“去将黑鸣仙君请来见统帅。”
两名守卫对视一眼，不敢耽搁，留下一人继续站岗, 另外一人匆匆赶往副统领黑鸣仙君的住处请人。
同样的情形，这一晚, 一共发生了三次。奇怪的是，被请来的副统领们, 进入营帐之后, 都没有出来。
第三次被请来的, 是与白魁仙君关系最为亲近的承泽仙君。
半夜被叫去统帅营帐, 承泽仙君脸色不大好, 最近阎烈的脾气越发古怪，他并不知道对方这时候叫他去，到底有何要事。
等他进入主帅营帐后, 预想之中的场景没有出现, 坐在主帅之位上的人, 也不是阎烈，而是出去执行任务, 有些时日没有见过的宿月。
承泽仙君对宿月印象还算不错，主要是因为，好友白魁对此女评价颇高, 而且他隐约猜到，白魁有意想要将此女推荐给东辰仙帝。
他觉得, 宿月很有野心，也有与野心匹配的实力，若是真能到了东辰仙帝麾下，说不定千万年之后，他还得喊对方一句上仙。
只是，今日这场面，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宿月坐在主位上，手里摆弄着一个盒子，盒子里放着一颗灵芝，而统帅阎烈，却被一条锁链缠住全身，满脸狰狞的在地上挣扎。
承泽仙君不小心瞥见他正脸，不由愣怔，这位统帅的模样，甚是癫狂，似乎不太对劲。
而这里，除了宿月之外，还有他另外三位同僚。
白魁神色自若，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在看着挣扎的阎烈。另外两位，脸色不大好，但也都安稳地坐在椅子上没动。
他在进门后短暂的沉默后，终于开口道：“能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宿月瞥了眼白魁，白魁仙君对好友笑笑，出声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对上好友的目光，他继续道：“统帅前些时日，做了些惹人不高兴的举动，你们也知道，宿月脾气不大好，受不得这种气。所以我们两个商量了一下，觉得沉世渊是时候换个统帅了。”
白魁仙君说的轻描淡写，就仿佛换统帅跟换衣服一样简单。
另外两位副统领脸色隐隐发青，之前对待他们的时候，白魁可不是这个态度，分明就是答应就能活，不答应就去死，轮到承泽立即就换了说辞。
呸，不要脸！
承泽仙君沉默了一会，问道：“能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勾结魔界。”宿月吐出四个字。
“勾结了谁？”承泽仙君瞳孔微缩，看向宿月。
宿月勾起嘴角：“陵阳仙尊。”
承泽仙君吐了口气，看向宿月的神情有些复杂。
若是勾结别人，他或许会怀疑一二，但是对象是陵阳仙尊，就不好说了。
而且说是勾结，说不得这两位都是在为玉极仙帝做事。
在此之前，他从未怀疑过陵阳仙尊当年叛出仙界一事有什么古怪，当初的缘由，后来都在暗中流传开来，大家都知道是为了一个女人，直至现在被宿月点破两人关系，他才终于生出了怀疑。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位仙尊，一位已至巅峰的仙君，联手都没算计得了宿月？
他的目光移向被束缚着的癫狂的阎烈，再看宿月，突然自己有点小瞧对方了。
当初宿月强夺斥候营主将之位时，他以为已经足够惊世骇俗，却不想不到十年时间，对方又盯上了统帅之位，甚至距离成功不远了。
别说他不是玉极仙帝的人，这种时候，哪怕他是，也不能说出反对的话来。
毕竟好好活着，是人最基本的追求。
“如果你们都同意，我倒是没有意见。”承泽仙君看向另外两位副统领，“不过，沉世渊的统帅之位向来是由四位仙帝指定，实行轮换制，阎烈距离换防，还有至少千年时间，恐怕仙界那边……”
承泽仙君话未说完，大家都懂他的意思。
他们这边推翻了统帅，过几天仙帝派人来把他们这些叛逆都除了，岂不是成了笑话？
“诸位可以放心，这件事，已经解决了。”白魁仙君出声道。
同时，将另外三位副统领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在此之前，他并没有提及此事，只是单方面用武力威胁。直到此刻，承泽仙君提出，他才开口。
想让人服软，不能一股脑的将自己的底牌都打出来，要一点点的往外放，效果才会更好。
果然，他说完后，三人或多或少都露出几分惊愕。
“解决了？怎么可能，玉极仙帝那脾气断然忍不下这口气。”说话的是最先被叫来的黑鸣仙君，他脾气最坏，性格最直，但他不傻。
这位仙君方才一直在偷着揉肩膀，刚才被白魁打的，一条胳膊现在还在疼。他一边在心里暗骂正直的东辰仙帝竟然养出白魁这种阴险小人，一边关注着对方的话，在他说完后，立即提出疑问。
“忍不下又如何，他又不敢出仙界。”宿月开口，顿时吸引来众人目光，连白魁也流露出好奇。
“此话怎讲？”黑鸣仙君忍不住先开口问。
宿月瞥他一眼：“知道那么多有什么用，你敢得罪他吗？”
黑鸣顿时讪讪闭上了嘴，感觉自己无用的知识又增加了。
“那他要是派了人来呢？”承泽仙君问。
玉极仙帝麾下势力不小，为他效力的仙尊也有几位，虽说不会轻易动用，但若是真惹怒了他，说不定还真会派几个仙尊过来。
“这仙界，又不是只他一个仙帝，沉世渊，也不是他一个人说的算。他想派人，也要看其他人同不同意。”宿月的语气不紧不慢。
承泽仙君目光微微闪动：“不知是其他人是指哪位帝尊？”
他觉得东辰仙帝最有可能，但这位帝尊秉性正直，最是看重规矩，按说就算阎烈做了些出格的事，也不会允许白魁使用这种手段才是。
若是其他仙帝的话，他又觉得可能性不大。
白魁仙君突然对好友道：“你该问，是哪两位帝尊。”
不止承泽仙君，其余二人也是一震，用震惊的目光看向白魁与宿月，异口同声的问：“此话当真？”
若是真的，他们何必在这里磨磨唧唧，别说换一个统帅，换十个也行啊！
“当真。”白魁开口。
在他把血灵芝送到阎烈手上之后，才联系了自己义父。
被骂一顿在所难免，反正他现在远在沉世渊，义父又不能专门来揍他，被骂两句不疼不痒的。
虽说被骂得狗血淋头，但是最后，东辰仙帝还是答应下来，若是仙界有了动静，会帮他拦下玉极。
其实这有点出乎白魁的意料，他以为义父会与往常一样，只是观察，并不会出手干扰。大概是从他提及这个计划是宿月提出的，义父才改了主意？
白魁并不十分确定，但是他觉得，义父对宿月的态度有几分不同，或许是在观察她是否值得培养？
“几位可想好了？”宿月的声音响起。
三人对视一眼，另外两位站起身，同时对宿月拱手：“我等愿效犬马之劳。”
宿月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眼中不带半点激动之色，语气淡淡地对他们说道：“丑话说在前头，上了我的船，就没有下去的可能，只要我在沉世渊一日，你们哪个背叛了，他就是例子。”
她指着地上的阎烈，看着面前的三位副统领。
三人不禁苦笑，宿月压根没给他们拒绝的余地，他们敢保证，现在拒绝，他们现在就得去跟阎烈作伴。
阎烈究竟是怎么落到这个地步的，至今谁也不知道，所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环扣一环的，他们甚至都无心思考，宿月是否有那个资格当统帅？没办法，谁让她手段够多，心思够狠呢。
“请统帅放心，我等必然不会背叛。”
宿月扯出一丝笑意，站起身，做出请的姿势：“几位不辜负我，我定然不会让你们失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烦请同时出手，让我看看你们的诚意。”
三人看看宿月，又看看地上的阎烈。
好么，他们刚才还觉得宿月太过年轻，不够谨慎，现在看来，她分明是谨慎过头了。
她手里那个是什么东西？是不是显影珠？
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在显影珠的映照之下，将来他们哪个背叛了，显影珠一旦流出，就要一起倒霉。
宿月晃了晃手上的珠子，对他们笑笑：“来吧，一人一下，别弄死了，免得提前被玉极仙帝察觉到。”
三位副统领硬着头皮上前，一个毁了阎烈的肉身，一个将他的魂魄与仙骨封印在一起，最后的承泽仙君面露几分同情之意，从怀中拿出一个香炉，将阎烈的骨与魂施法变小，放入香炉中。
随后，他将香炉放到宿月身前的几案上，说道：“这香炉能保他仙骨不碎，神魂不灭，就是每日炉底有三味真火燃起，锻骨炼魂。”
宿月觉得，她确实有点小瞧这几位副统领的手段，尤其承泽仙君，他看起来可真像个好人。
用三味真火锻骨炼魂，那是正常人能承受的痛苦吗？
总之，不管怎么样，五人终于达成一致。沉世渊驻地在整个仙界仍旧一无所知的时候，成功更换了统帅。
当然，现在的宿月依旧名不正言不顺，但是不久之后，仙界会愿意给她正名的。
她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第88章
统帅消失会对军中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事实告诉宿月, 没有丝毫影响。
底层的士兵接触不到统帅，也不在乎军中谁做主，他们只需要听命令就行了。而更高一级的将领们, 有事只需要与副统领汇报，平日里也无需去见统帅。
就这样不知不觉过了半个月，甚至没有几个人注意到，统帅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出现过了。
阎烈虽然已经处理了, 他身边却还有一个长随阎修，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 宿月留下了他。
她的一举一动，始终被四位副统领关注着他, 他们都很想知道, 宿月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些天, 她一直没有动作, 甚至没有急着对外宣布她拿到了军中的最高统治权, 而是一直耐心地等着。
直到一名斥候营的小队长，偷偷找上了阎修。
傍晚的时候，各营兵将三三两两回到营地, 阎修则往营地外走去, 不久之前, 有人告诉了他一个地址。
守城士兵知道他是统帅的长随，态度恭敬了几分, 并没有盘问他要去哪里。
阎修走出营地后，回身看了一眼黑压压的仙界驻地，如果可以, 他甚至想要立即从这里逃走，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摸了摸心口处, 他的心脏那里被下了一道咒，是白魁仙君手把手教给宿月那个女人的，只要他动了不该动的念头，心脏就会炸开，然后诅咒会蔓延全身，不得好死。
他也不想背叛跟随了多年的主人，但是，主人已经完了，他还想活下去。
主人若是知道，应该会原谅他的吧？他想。
阎修在外面一直磨蹭到天黑，才向着约定之地走去，失踪了许久的玉无伤正在那里等他。
玉无伤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这些时日他在魔界躲躲藏藏，总算养好了伤，便想着赶快回来将魔界发生的一切告诉父亲。
这次任务失败，其中有一些细节，需要父亲才能弄明白。比如说宿月身边的那个男人，他几乎不记得对方的长相了，甚至每次想到对方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将目标转移。
他很确定，并非自己的问题，必然是对方用了什么手段，对方的存在，是个变数。
还有宿月，无论天柱所在她到底知不知道，这次任务在她面前暴露的也太多了，必须要处理掉了。
虽然心有不悦，但阎修到底是阎烈的长随，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如闲聊一般地问对方：“统帅最近可还好？”
阎修满脸堆笑，连忙回答道：“统帅一切都好，就是小太子一直没消息，最近有些焦躁。”
玉无伤吐了口气，倒是没有隐瞒阎修：“遇到些意外。”
“可是有人干扰了小太子的计划？”阎修试探着问。
“何止……”想起宿月，玉无伤不禁咬牙，这女人真是心狠手辣，临走之前，差点炸死了他。
想到这里，他不由问道：“宿月回来了吗？”
阎修顿住，似乎在思索宿月是谁，随后恍然：“是那个斥候营的主将吗？她前两日才回来，统帅见了她之后，发了好大的火。”
玉无伤看了阎修一眼，“嗯”了一声。
之后，玉无伤不再说话，与阎修一前一后，朝着驻地快速前进。
玉无伤方才不过是下意识的试探一下而已，只是习惯，他并不觉得宿月能把手伸到阎烈身边去，而阎修的回答也并无异常。
阎修沉默着，带着他回到驻地，又带着他来到主帅营帐前。
“小太子，统帅在里面等你。”阎修站在门口，对玉无伤道。
玉无伤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阎修身上，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阎修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幸灾乐祸。
玉无伤走了进去。
然后，他看见了坐在阎修位置上的宿月。
宿月没有把手伸到阎烈身边，她是直接对阎烈伸手了。
玉无伤的脸瞬间变了，下意识想要退出去，但有人已经提前预测到了他的举动，一左一右，生生将他压了下来。
玉无伤惊骇地看着瞬间制住自己的两人，白魁仙君与承泽仙君，都是军副统领。
而另外两名副统领，也在营帐中，他们就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看着他，手里端着的茶盏，没有丝毫晃动。
“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玉无伤哑着嗓子问，他从出生到现在，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无措。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宿月在这里，阎烈呢？
谁都没有搭理他，白魁仙君抬手封住了玉无伤的丹田，承泽仙君将专门为玉无伤准备的镣铐扣在了他身上。
此时的他，就像待宰的猪羊。
宿月调整了一下坐姿，双臂搭在腿上，身体微微前倾，她有些好笑地看着还在茫然的玉无伤。
“又见面了，我的前任副将。让你失望了，阎烈仙君已经不在这里了。”
“你对他做了什么？”玉无伤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眼前的场面依然让他惊骇莫名。
“我觉得这种时候，你更应该关心一下你自己。”
“宿月，你是不是疯了，连沉世渊的统帅都敢动？你以为你能得意多久？”玉无伤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进去她的“劝说”，朝她咆哮。
看着对方口沫横飞的模样，宿月嫌恶地压了压嘴角，但还是好心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这要取决于，我能活多久。”
她见玉无伤无能狂怒的模样，轻笑：“你放心，我活的一定会比你长久。”
她虽然在笑，但是眼中的杀意，却丝毫不加遮掩。
账总要一个一个算，这个计划之中的每一个人，都逃不掉。
玉无伤终于开始恐慌，不止是因为宿月的态度，还因为回到座位上的四名统帅，看他的目光全都是漠然的。
没有人觉得宿月的话是不对的，没有否认，就是同意了。
“我、我是玉极仙帝的儿子，你不敢杀我。”他的语气很笃定，如果额头上没有冒汗的话，或许看起来还挺有说服力的。
宿月偏头看了看自己的四位副统领，问他们：“你们觉得呢？”
黑鸣仙君看了眼玉无伤，叹了口气：“都把老的得罪了，这小的就别留了。”
他之前还以为宿月突然把他们叫来，是突然打算对军中宣布身份了，谁知道，她竟然把活着的玉无伤送到了他们面前。
他们能怎么办？
黑船都上了，难道现在跳下去淹死吗？
他们果然不该小看女人的报复心理。
还有玉无伤，也太蠢了吧，简直是把自己送上门来找死！
除了白魁仙君之外，另外三位副统领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都杀了吧，杀完了就清净了。
“看来你父亲的身份，不太管用。”宿月似笑非笑地对玉无伤道。
玉无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无法想象，宿月到底给了这几个副统领多少好处，他们竟然连父亲都敢得罪！
他们要杀了他，是认真的。
“你不能杀我，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玉无伤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
宿月这一会儿就见他变了几次脸，颇觉有趣，果然坐在高处看热闹，与站在低处的感觉完全不同。
回想当初在南溟仙帝的汐月宫第一次见到玉无伤的时候，他一身战甲威风凛凛的样子，着实很能迷惑人。
那天，她差点就死在了对方手下。
到最后，没有人在乎她受了多少伤，也没人多瞧她一眼，她当时，竟也忍下来了。
想一想，人生真是无常。
“我现在不杀你，别担心，你的威胁对我来说还是很有效果的。”宿月的语气，让人一时分不清她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然而下一刻，宿月便吩咐承泽仙君道：“承泽仙君，劳烦先将他关押起来，别出意外。”
承泽仙君当即应下：“统帅放心便是。”
说罢，便施展仙术，将玉无伤暂时囚禁与自己炼制的空间囚笼之中。
四位副统领中，承泽掌刑狱，对空间颇有研究，这种随身的牢笼，从里面很难打破，玉无伤进去容易，想出来就不太容易了。
宿月竟然没有杀人，这并没有让他们放松下来，根据这几日他们对宿月的了解，这事肯定没完。
黑鸣仙君好奇心旺盛，忍不住多嘴问道：“统帅，就这么放过他了？”
宿月摇摇头，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对几位副统领道：“几位，饵料已经准备就绪，接下来，让我们研究一下，怎么钓大鱼吧。”
从来都喜欢保持沉默的副统领印休仙君突然说话了，他看向宿月：“统帅想要除掉陵阳仙尊？”
黑鸣仙君夸张地倒吸了口气，可真敢想啊！
宿月到底知不知道仙尊是什么样的修为？他们几个仙君加起来，也打不过啊！
宿月微笑：“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印休仙君并未说什么凭他们几个，肯定打不过对方这种毫无意义的话。
宿月做到了这个份上，容不得他们后退。
不提他们是不是陵阳对手，但是除掉他，对他们所有人都有好处。
除了玉极仙帝以及少数几人，没人知道陵阳仙尊背叛仙界是有目的的，他还在为玉极仙帝效忠。
现在整个仙界都认为，他的背叛是一种耻辱。千万年来，从来没有仙尊背叛，他是第一个。
宿月想要光明正大的上位，需要一个天大的功劳，陵阳就是。
杀了陵阳，她就站在了不败之地。
而他们，需要以此来表示对她的效忠，以及从中得到巨大的利益。代价就是，从此，的罪死了玉极仙帝。
经过反复思量后，印休仙君觉得，这个计划是可行的。
第89章
想要对付一名仙尊, 即便是有心算无心，也需要非常周密的计划，印休仙君仔细思量了一番, 说道：“若是陵阳仙尊全盛时期，就算我们五人联手，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所以, 我们需要先消耗他，最好能让他受重伤。”
宿月目光微动, 在魔界，能够对付陵阳仙尊的强者不少, 但是, 人家凭什么出手？
看陵阳仙尊现在的处境就知道, 他背叛仙界转投魔界一事, 魔界那边并没有太多反应。
幸好他去魔界的时间不算长, 还没有建立出自己的势力，只是收拢了一些魔族。
想要让他们内耗，就要引起两边争斗, 仔细想想倒也不是不行。眼下正好有一个非常好的矛盾点——消失的仙帝尸身。
除了她和玄苍之外, 没人知道尸身落在了他们手里, 陵阳仙尊耗费了这么多功夫，谁敢保证尸身不在他身上呢？
就算其他人对仙帝尸身不感兴趣, 但是魔帝一定不会希望自己的东西被夺走。
她只需要在魔界散布消息，稍加挑拨，甚至不需要证据。
“这个主意不错, 我们只需要一个借口，挑起他和魔族内耗, 在后面推波助澜即可。”白魁仙君赞同道。
“说得容易，魔族有几个傻子？”黑鸣并不看好这个计划，他们和魔族交手多年，魔族在打仗的时候确实勇武，但是不意味着他们脑子不好用。
“这个倒是不必担心，我这里有个现成的借口。”
“哦？”几人看向出声的宿月。
宿月继续道：“几位听说过天元吧？”
“仙帝天元？”几人异口同声。
纪元初开时的仙帝，这位最有名，因为他死的太惨了。
那位仙帝马上就要承载三十六重天了，结果被突然出现的玄苍仙帝给杀了，尸首分家多年。
但凡犯过点事儿的，比如白魁仙君这种，在仙狱里关了几百年的，都知道天元的头颅被镇压在仙狱之中。
宿月微微颔首：“他的尸身就在魔界，你们说，如果让魔帝知道，陵阳仙尊投靠魔界，是为了偷走这具尸身，甚至现在已经得手了，他会怎么做？”
几位副统领反复思量宿月这句话，表情各异。
这种仙界秘辛随随便便就说出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这句话里有几分真假，恐怕只有她本人知晓了。
承泽仙君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宿月，说道：“如果那具尸身真的不见了，这倒是一个绝佳的借口。”
总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所以宿月与他们的矛盾根本，其实就是那具仙帝尸身？
她现在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一切必然已经尘埃落定，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如此正好，如果魔帝能杀了他最好，如果不能，还需要用玉无伤将对方引过来，再行击杀。”印休仙君倒是不追求亲手杀了陵阳仙尊，不与他交手是最好的，只需要操纵得当，他们一样能得到利益，毕竟话都是人说出来的。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做好与他交手的打算，如果他受了伤，我们再用些手段，未必不能赢下这一局。”白魁仙君接过印休仙君的话，补充道。
其他人都点头表示同意，一番话下来，他们觉得自己这边赢面似乎不小。
所谓富贵险中求，即便有危险，在现在这个局面下，也能够承受。
“这样吧，我回去找找，看看有没有五人战阵，到时候胜算会更大一些。”白魁仙君站起身，对几人道。
对白魁十分了解的承泽仙君一言难尽地看了好友一眼，白魁是真的在战阵方面没有丝毫天赋，所谓的回去找找，九成概率是去找东辰仙帝要成品了。
这个时候，就不得不嫉妒人家有个仙帝当义父，还是个宠熊孩子的义父。
东辰仙帝一世英名，估计都败在白魁身上了。
血月日。
魔界上空，血红的月亮像是凶兽的眼睛，俯瞰着地面上渺小的生物，陵阳仙尊的数名下属正在拼命奔逃。
曾经他们就是这么追在宿月身后，让她疲于奔命，而今，狼狈逃窜的人变成了他们。
他们身后跟着数十道黑影，像是在围猎一般将所有人赶至一处，那些黑影行动迅速，却不带丝毫声息。
被追逃的几名魔族已经隐约猜到这些追杀者的身份，脸上只剩下绝望。
而另外一边，乍一看似乎有三名魔族正在与陵阳仙尊交手，但仔细看去才发现，那并非三人，是一人长了三头六臂。
整个魔界，只有魔帝麾下的怒阳魔尊是这幅尊容，听闻他拥有修罗血脉，且在年幼时返祖，才变成这般模样。
怒阳魔尊极少外出，名声却极大，万年前仙魔之战，他与陵阳都曾进过战场，只是未有交手机会。
而今日，是两人第一次正面交锋。
与怒阳魔尊短暂交手后，陵阳仙尊当即心下一沉，对方修为不弱与他，且力量在他之上，修罗血脉果真名不虚传。
“我未曾犯过魔帝任何忌讳，你这么做，总得给我个理由！”两人僵持之时，陵阳仙尊咬牙道。
不管他今日能不能打过怒阳魔尊，对他而言，都是输。
怒阳魔尊不可能无缘无故针对他，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他还不知道的事，他必须要先弄清楚！
怒阳魔尊凶神恶煞的左脸动了动，睁开了眼睛，声音隆隆如雷鸣：“奉魔帝之令捉拿你回去问话。”
对方根本不是在解释，而是在通知他。陵阳一再避让，终于忍无可忍：“欺人太甚！”
两人在勾冥域附近交手，已将勾冥域中高手尽数惊动，不少魔族在远处观望，见到怒阳魔尊后，当即退走大部分，只剩寥寥几人。
勾冥域主还在，他身边还站着一名美貌女子，正是魔尊暮回。
暮回双臂环胸，看着在怒阳魔尊强势的攻击下，连连后退的陵阳仙尊，深色莫测。
勾冥域主似笑非笑地对她道：“听闻这位陵阳仙尊与你关系不错，怎么不去帮一把？”
暮回轻哼一声：“有人敢在勾冥域动手，你怎么不去制止？”
两位魔尊对视一眼，谁都不说话了。
又看了半晌，勾冥域主才道：“陵阳的手段不少，就是小瞧了修罗血脉。”
毕竟是曾经称霸魔界的血脉，怎么可能就那点手段。
他说话的时候，原本你来我往交手的二人突然分开，怒阳魔尊方才右脸被消掉一块，陵阳也被一拳打碎了肩胛骨，两人皆十分狼狈。
就在这时，怒阳魔尊双掌合十，血色月华洒在他身上，他的身体周围，突然燃起了赤红的火焰，火焰中的怒阳魔尊皮肤上泛着淡淡金光，受伤之处，竟开始恢复。
陵阳心头一跳，下一刻，对方几乎是瞬间从他眼中消失，然后来到他面前，一拳击中他胸腹处。
陵阳吐血倒飞出去，他借着这股强大的力量转身就逃。
怒阳魔尊实力极强，就是速度方面弱了些，追出很远，竟然没追上。
看够了热闹的旁观者，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再不见踪迹。
陵阳拖着重伤的身体，一路躲躲藏藏，至于之前收拢的那些下属，他根本没有关心过，想必也活不下来了。
他一直没弄明白魔帝为何突然开始针对他，且派人疯狂的追杀，一路上，若非他谨慎，不知被发现多少回了。
直到杀了一名魔族，读取了对方记忆才知道，现在魔界几大域都已经传遍了，他盗走了镇压在天柱下的仙帝尸身。
而那东西，整个魔界都默认为，是属于魔帝的。
第90章
宿月！
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刹那, 陵阳仙尊一时没有控制住力道，将刚抽取的魂魄生生捏碎。
莫名被推到了魔帝的对立面，这些天遭遇到的种种危机, 竟然都是她的手笔！
除她之外，所有知道内幕的人都在掌控之中，只有她……
阎烈这个废物，这些天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之明知任务已经失败, 还留着宿月！
陵阳仙尊从没有一刻这么后悔过，后悔当初没能将她留在魔界, 也后悔自己不该小觑她。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事已至此, 继续留在魔界, 他自身难保。不管那具仙帝尸身他动没动, 魔帝直接派人来抓他, 而不是来问他, 已经表明了对方此刻的愤怒。
尸身必然被偷走了，且很可能落入了宿月手中，她当日说过的话, 都是骗他们的。
风光了这么多年, 陵阳仙尊从未想过, 自己有一天会栽在一个后生晚辈手上，还栽得这么难看。
宿月, 现在只有她能解决掉自己身上所有的麻烦，他已经无法回到仙界，只能向魔帝证明, 此事与他无关了。
而且，陵阳仙尊心中另有隐忧。阎烈没有处置掉宿月, 是否出了什么变故？
玉无伤不久之前才回到仙界，临行前，他还信誓旦旦地说回去后必定先处理宿月，先后两人难不成都遭遇了意外？
陵阳仙尊心下难安，他必须亲自去一趟沉世渊。
沉世渊，主帅营帐中。
四位副统领齐聚，暂时掌管整个斥候营的小年也在。
除白魁仙君之外，其他几位副统领都知道，宿月对于混血向来一视同仁，不然也不会再短时间内让斥候营有如此大的提升。
见到小年的时候，他们最多是有些惊讶，还不至于反感。
小年尽力忽视从一旁传来的几道，极具压迫感的视线，将全部注意力放到宿月身上。
他上前行了一礼，随后汇报道：“前线斥候来报，陵阳仙尊与魔帝麾下怒阳魔尊一战之后，受伤不轻。”
“受伤不轻……”宿月喃喃低语，“他还真有本事。”
小年深表赞同：“怒阳魔尊的实力，据说在魔尊之中能排入前三，可惜都没能杀了他。”
“他们没有继续追杀吗？”宿月追问道。
小年回道：“魔帝的赤血卫在大肆寻找他的踪迹，期间他暴露过两次，杀了几个魔族又失去了踪影。根据他的行进路线推算，他可能要去魔眼族找暮回魔尊求救，也可能是冲着沉世渊来的。”
“陵阳仙尊这个时候，不敢去找魔尊暮回求救。”第一个可能性当即被白魁仙君否掉了。
魔界之中，可没有什么情谊可言，魔尊之间都是彼此对立的关系，受了重伤还敢去找暮回，陵阳是怕自己死的不够快。
“看来，他是冲着我来的。”宿月唇角一挑。
如果陵阳仙尊不蠢的话，应该很轻易就能猜到，这一切都是谁的手笔。
不管是要报仇也好，将她抓来教给魔帝洗脱自己的嫌疑也罢，终归，他还是来了。
正巧，她也等他多时了
连日的躲藏与逃命，使得陵阳仙尊像是一只丧家之犬，他无法否认，在逃出魔界的那一刻，他心里竟然生出了逃出生天的喜悦之情。
魔帝的人，不会轻易踏足沉世渊，除非想要开战。
在短暂的休息后，陵阳仙尊摸到了仙界驻地附近。
曾几何时，他以仙尊的身份前来参战，受到无数将士的欢迎，而今，他却失去了光明正大走入这里的资格。
后悔吗？
有时候，陵阳自己也想不明白，他付出的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玉极仙帝的许诺，对他而言，其实没有多少意义。
就算最终，玉极仙帝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成为了唯一的胜利者，他呢？他能得到什么？
可是他没有别的选择。
当他效忠玉极仙帝的那一刻，当他与思鸣的计划被发现的时候，玉极仙帝原谅了他的大逆不道，还为他提供了诸多帮助，他就已经无法抽身离开了。
现在的他，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
黑夜降临，斥候营格外的安静。营地中大部分斥候还在魔界执行任务，主将营帐附近的几座小营帐，都空无一人。
陵阳仙尊并不觉得奇怪，他在魔界的时候，就发现了大量斥候的踪迹。他盗走仙帝尸身的消息之所以流传这么快，这些斥候恐怕出力不小。
他隐藏于黑暗之中，整个人像是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主将营帐前。
营帐中只有一个人的气息，但是那道气息收敛的极好，他无法判断里面的人到底是不是宿月。
短暂的迟疑后，陵阳仙尊不由自嘲一笑。
他真是被宿月气昏了头，就算里面的人不是她又如何？
除了四位仙帝之外，无论里面的人是谁，对他都不会造成丝毫威胁，不是吗？
连驻地的统帅阎烈，也不过是他曾经的下属罢了。
想到这里，陵阳仙尊不再犹豫，迈步走了进去。
他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然而在看清了里面的人后，还是破功了。
因为他看见的，不是任何一个敌人，也不是宿月，而是被吊在半空中，生死不知的玉无伤。
玉无伤身上的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已经聚了一滩。
这一次，他没有去解救对方，而是退了出来。
就在方才他驻足的空地上，出现了五道身影，将他团团围住。
陵阳转过身，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宿月身上。
他不由嗤笑一声：“本尊果然小看了你，四个副统领都站在了你这边，想必阎烈那个废物，也落到了你手里？”
“仙尊慧眼如炬，四位副统领都觉得，主帅这个位置，能者居之，而我恰好很合适。”
“哈哈——”陵阳仙尊放声大笑，半晌笑声停止，陵阳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宿月，你太让我惊讶了，我好久没见到你这种人了。”
“那今天，你见到了。”
陵阳仙尊看着她，说道：“你想改变仙帝定下的规矩，不甘于平庸，对吗？可走最后你就会发现，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的！”
宿月脸上那一抹假笑淡去，她直视对方：“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能改呢。”
她从没有觉得，有什么东西是改变不了的。仙帝又如何？这个仙帝不好，就换下一个。
纪元都能更迭，何况仙帝。
他们的高高在上，也不过是暂时的。能者居之，她笃信这一点。
“你改变不了，因为你只是蝼蚁！”
话音落下，陵阳仙尊周身气劲冲天而起，而他们脚下，阵图的光芒闪过，将六人同时传送离开。
只是眨眼之间，他们便已经离开了驻地范围，这是他们之前便已经计划好的。
“看来，你早就在这儿等着我了。”陵阳仙尊冷笑，“但是没用，你们简直毫无自知之明。”
就算他受了伤，至今未曾痊愈，几个仙君而已，也想捡便宜？太可笑了。
陵阳仙尊的目标十分明确，无论他们设下多少陷阱想要对付他，他只要杀了宿月就够了。
让他稍显疑惑的是，另外四名仙君并没有试图阻拦他，他们甚至各自退开，每人占了一角。
陵阳仙尊眼皮一跳，突然想到了什么，想要冲出四人合围，双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能动。
四位副统领身上，各自显现出一道神兽虚影，他们手中都托着一个巴掌大的金印，印上雕刻着四圣图腾。
四象阵，由四名仙君施展同时，只能将仙尊定在原地，却无法对对方施加任何伤害。
这是最好的选择，也是五个人商量之后，宿月做出的决定。
如果她连双脚不能动的陵阳仙尊都对付不了，她想要的一切，又凭什么去争？
眨眼之间，宿月已经与陵阳仙尊交手不下百次，四周的草木在两人交手时，就已经被尽数搅碎。
声势浩大，然而宿月心里清楚，她没能对陵阳仙尊造成真正的伤害。
第一次真正与仙尊交手，她才发现仙尊的强大与可怕之处。
她的每一招，都落在了实处，但是又好像打空了。有一瞬间，她甚至开始怀疑，她究竟能不能赢？
见她退去，陵阳仙尊抹了把脸上的血，表情狰狞：“没有人告诉过你，仙尊和你们这些蝼蚁的差别吗？”
宿月不语，白魁提醒过她，仙尊已经开始接触天道规则，他们施展的仙术甚至是自身的仙元，都更贴合他们走上的那条规则。
简单来说，就是如在凡间修炼一样，他们的仙元，带了属性。只是这种属性，已经不能用五行来划分了。
她无法在短时间内，摸清楚陵阳仙尊的“属性”，她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消耗。
对方有“属性”，她也有啊！
宿月将全身的混沌原力全部调动起来，凝聚于双拳之上，再次攻了上去。
这一次，陵阳仙尊终于不能无动于衷了。
混沌原力无法侵入他体内，却能够对他造成伤害，与方才挠痒痒一样的攻击相比，这一次，疼痛来得迅猛且剧烈。
在他体内旧伤被牵扯，再次吐出一口血后，陵阳目光一寒，反手绞住宿月的小臂，将她限制在自己身前。
这一刻，宿月只觉浑身汗毛倒竖。
陵阳仙尊张开嘴，宿月下意识侧头避开，然而下一刻，她丹田处剧痛袭来。
一柄仙剑，穿透陵阳仙尊的身体，又穿透了她的丹田。
宿月低下头看了一眼，又抬头看向满嘴都是血，却还在疯狂大笑的陵阳。
“宿月，你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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