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宿月来的时候, 头上簪着玄苍送的那支发簪,她每每有什么动作,发簪上的花串就会晃动起来, 溅起星星点点的银色星光。
见玄苍始终看着她,宿月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簪子,对他说:“我很喜欢这份礼物,谢谢。”
她的态度客套又疏离, 且和往日并无不同。
玄苍的眸色渐深:“你喜欢就好。”
随后却见宿月微微偏头问他:“是帝尊亲手做的吗?”
“……是。”玄苍答。
宿月笑了,她垂下眼, 长长的睫毛掩下了眼中那一抹复杂的情绪。
“为什么要送我礼物呢?”她轻声问。
“我以为你会喜欢。”
因为她喜欢,因为她簪着那串玉铃兰花站在他面前的模样, 不肯轻易从他脑中移开。
宿月抬眼看向他:“是, 我喜欢。我喜欢的东西有很多, 当我最想要的时候, 你没有给。”
女人或许很喜欢斤斤计较吧, 她的人生不算长,不到两千岁,她却将一大半的时间, 耗在了面前这个男人的身上。从凡间, 到仙界, 都是他。
在沉世渊的五百年,她偶尔会想, 玄苍知道,她想要什么吗?在他解释过一切,又向她道歉之后。
那时候, 她觉得玄苍不会懂。
可现在看来,他其实懂, 他只是不肯给。
现在他给了,宿月却不敢、也不想要了。
懵懂的时候,人总是有很多的勇气,当他们成长了,却变得不再那么勇敢。
他们用了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去衡量,去揣度。
她在最好的年华得到了明苍,在他们的感情千疮百孔之后,面对的却是玄苍。
他们终究是不同的,他是仙帝,是这世间仅存的混沌神魔。他活的太久,追求的,可能是她永远无法企及的。
她或许该赞扬自己,竟然能够短暂的,将他拖入凡尘,但那远远不够。
她的莽撞,在这五百年里,已经用尽了。她也不愿意,再去做任何一次,可能失败的感情上的尝试,因为结局注定惨烈。
玄苍可能是个很好的憧憬对象,但他不会是一个很好的爱人。
良久,玄苍才开口:“我……”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丝暗哑,他说:“是我的错,我应该……”
他的话没说完,却见到宿月缓缓的摇头。
她对他说:“你应该怎么做,和你会怎么做,其实毫无关系。”
她不知道这些年,玄苍遇到了什么,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了态度,但是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真真切切,无法更改。
“你真的,觉得自己有错吗?”宿月认真地问他。
玄苍沉默了。
他可以承认,但是在她目光下,不愿意骗她。
宿月扯动了一下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你想过吗,或许你只是一时被迷惑了,你最终是会清醒的。”
她在对玄苍这样说的时候,同样是在对自己说。
玄苍并不能确定如今的自己,足够清醒。
从他入劫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能够影响到他。而宿月,无疑是对他影响最深的。
但有一点,他很确定,他想要将宿月留在自己身边,光明正大的。
“我不会反悔。”他说。
宿月却微笑着问:“我对你而言,是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他回答:“是一次与众不同的选择。”
宿月说:“可你对我而言,是注定会消失在生命里的一段传奇故事。”
宿月没有说爱,或是不爱。
她如果不爱这个男人,就不会纠结曾经的恩怨与感情这么多年了。她也不想知道,玄苍是否爱她,因为他的选择,其实要比爱情更能打动人心。
然而,她已经失去了接受的勇气。
玄苍缓缓的垂下眼:“我知道了,如果这是想要的,故事的结局。”
宿月笑了:“我与帝尊的约定,就此作罢,往后愿您一切安好。”
这番话,是为了断掉两人之间所有瓜葛。既然拒绝,便干脆利落些,免得来日后悔,以为还有选择。
她更喜欢,自己断掉后路,不让自己后悔。
玄苍深深地看着她,身影终于在她面前散去。
他消失的那一瞬间,宿月的眼眶微红。
她在观星台上,站了很久,偶尔听见声响,都会以为是玄苍又回来了,其实他不会再来。
宿月很清楚,他不会再说第二次。
这几乎能够震惊仙界的一次见面,注定只会掩藏在两人的记忆中,渐渐模糊。
而这一切,无人知晓。
南溟在回到汐月宫的时候,依然在揣测着,玄苍与宿月私下见面,会说些什么,他如今对宿月到底是什么态度?
然而,还未等她捋顺,便见到姜承图站在汐月宫门口等着她。
南溟脚下微顿,姜承图和她后宫中所有的男妃都不一样,他或许,有些像思鸣。
想起思鸣,南溟恍惚了一下。
她一直以为,思鸣贴心懂事,事事以她为先。
然而他并不是,他的算计,一步一步的推着她,差点走向绝路。
姜承图,也是这样的人,看似无害,实则满腹算计。
这几日,他的表现,处处妥帖,让她很满意。而且他年轻,又不蠢,她喜欢这种人。
同样的错误,她不会犯第二次。姜承图,也不会变成思鸣。
古族想要的她心知肚明,只要姜承图能让她满意,她也不会吝啬。
曾经,她想着只要有玄苍在,自己的地位永远不会动摇,而今,她改变主意了。
仙界资源有限,她根本就不该放弃争夺。岐山氏,只是一个开始。
“主君,可打听到了?”姜承图迎上前,姿态恭敬,却丝毫不显卑微。
南溟收回了心思,将注意力放到眼前人身上,她淡淡地说:“没有,无论是东辰还是宿月,都不肯承认。”
她之前便质问过东辰,然而东辰却不认。她本以为能让宿月开口,可宿月竟转移了话题,而她也被对方带着走了。
这些,南溟并不打算告诉姜承图。
姜承图脸色不太好看,却不敢与南溟仙帝发火,只能压着心中不安,问道:“可大哥已经失踪了好多天,这些时日,只有宿月带兵离开了仙界。”
毕竟是姜承图求她帮忙,没能问出来,折让南溟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
于是便道:“不必担心,古族如今已归顺仙界,宿月不敢私下动手,只要他人还在仙界,我必将他带回来,可好?”
南溟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姜承图便是再蠢也不会继续纠缠了。
可他心里,始终不安。总觉得,即将有什么事要发生。
在看到身旁的南溟仙帝时,他才勉强放下心来。
只要结契礼能顺利举行,便无需担心。
第112章
结契礼当日, 十八重天分外热闹。众多前来观礼的仙者,三三两两被迎进汐月宫。
汐月宫中,今日到处可见喜庆的红色, 红毯从宫门口一直铺到主殿,连宫内的仙娥们也都换了一身红裙。
各古族的族长们,有大半因为这次的结契礼,亲自前来。其余没能亲自到场的, 也派了使者送上十分贵重的贺礼。
听着礼官高声念出古族所送礼单,有仙者与好友小声嘀咕:“难怪这位仙帝会这时候和古族男子结契, 他们手上的宝贝可真不少。”
古族送来的,有矿石灵精, 也有奇花异草。
有些名字说出来, 他们听都没听过, 说是百十万年前就绝迹了的。
那仙者的好友赶忙制止对方, 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低声道:“不要命了,这种话也敢乱说!”
那仙者撇嘴道:“你怕是不知道,我听说东辰仙帝似乎对这些古族十分不满, 前不久才还派人将他们围了。”
“有这种事?”
“可不是, 东辰仙帝什么时候会毫无缘由的出手, 他们必然有问题。”说话的仙者只是无职散仙,但有一故交在东辰仙帝麾下, 这些也都是他从对方口中打听出来的。
比起其他仙帝来,东辰仙帝显然更值得他们这些散仙信任。
那仙者的好友轻叹一声,看着喜气洋洋的汐月宫:“有问题又能如何, 只要有了这位仙帝当靠山,谁还敢动古族分毫?”
在仙界, 哪有道理可讲,人人都拼了命想为仙帝效命,不就是想着能拥有高人一等的特权么。
那仙者闻言也叹了口气,随即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其余两位仙帝的使者都到了,我瞧着,似乎只有东辰仙帝的人还未到,不知是否在表示不满?”
两人还算谨慎,说话的时候并没有被旁人听到。
他们地位不高,一直在汐月宫门口观礼。两人仔细听着礼官唱礼,一直到时辰差不多,依然不见东辰仙帝的使者露面。
时辰到,乐声响起,一身红色喜服的姜承图,在众多古族的簇拥下,来到了汐月宫门口,立于红毯之上。
他身形修长,容貌俊朗,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迷人笑容,目光扫过观礼的众多仙者,有那小仙女不曾见过多少市面的,被他一看顿时红了脸。
姜承图在乐声中,在众多观礼仙者或羡慕嫉或嫉妒的目光下,一步步朝着汐月宫主殿走去。
他行路未过半,便见南溟仙帝亲自从正殿之中迎了出来。
今日的南溟仙帝,打扮的十分漂亮,一身红色宫装,裙摆上金色的绣纹繁复华丽,精致的妆容,微微上翘着的唇角,以及看向朝她走来的,姜承图的温柔目光,都让人感觉到了,她对姜承图的爱重。
而姜承图也并未让她失了颜面,这位岐山氏的少族长,虽修为差了些,但其他方面,都很让她满意。
南溟仙帝停了下来,朝着他伸出了一只纤纤玉手。
姜承图的脚步不由加快,在他的手即将搭在南溟仙帝手上的时候,观礼人群之外,汐月宫门口,一群着黑色战甲的天兵天将面容冷肃地出现在那里。
外面的动静太大,一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站在这些天兵天将最前面的,是穿一身红色战甲,披着黑色斗篷的宿月。
她两指夹着一张请帖,偏头看了眼似乎受到了惊吓的礼官,红唇微启:“代东辰仙帝,前来观礼。”
那礼官咽了咽口水,心道怎么看这都不像是来观礼的,分明是来砸场子。
他有心阻止,可是在宿月含笑的目光下,身体一动不敢动。
宿月带着众多下属,越过了他,走进汐月宫。
在众目睽睽之下,宿月带着麾下兵将,踩着姜承图不久之前走过的红毯,直接闯了进来。看他们气势汹汹的架势,必然是来者不善。
许多观礼的仙者面面相觑,有些人已经窃窃私语起来。
宿月在仙界,已经不是无名小卒,在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代表的是东辰仙帝。
而今日可是南溟仙帝的大喜之日,她这样闯进来,到底想干什么?
“宿月——”南溟放下手,脸色难看地看向已经进入她视线范围内的宿月。姜承图转头,看见宿月的瞬间,浑身突然一寒。
宿月停下脚步,朝南溟仙帝一拱手:“小仙代东辰仙帝,前来贺南溟仙帝结契之喜。”
“你是来贺喜的?”南溟目光冷厉。
“自然。”宿月微笑,目光落到姜承图身上,“不过……在此之前,小仙还有些要事与岐山氏少族长分辨一番,不如请南溟仙帝稍待片刻。”
“放肆!”
“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
宿月话音才落,顿时无数指责声响起,其中一名白发白须老者,更是脸色不善,挡在她身前,指着她道:“区区小仙也敢在仙帝面前大放厥词,这就是东辰仙帝的规矩不成?”
宿月并不认识这老者,还未等她说什么,身后已经有下属低声道:“东莱仙山的玉寿仙尊。”
见对方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宿月心下了然,这位大概是南溟仙帝的拥趸之一。
宿月右手一张,银色长杖握于手中,声音冷然:“东辰仙帝的规矩是,凡阻我者,皆可诛杀当场。”
她缓缓转头,看向那位玉寿仙尊,一字一句地问:“你想怎么死?”
她身上浓重的杀意丝毫不加掩饰,周围观礼仙者,但凡修为差点的,都被逼着退开,不敢靠前。
以前他们只知宿月从沉世渊升上来,私下言语中,并无敬重可言。然而,今日亲见,才实打实的明白,能坐稳沉世渊统帅的,必然都是能在魔界杀个三进三出的主,根本没有哪位仙帝偏爱之说。
玉寿仙尊在宿月亮出武器时,便已经足够心惊,他活得够久,自然认出这长杖,曾经是东辰仙帝的武器。
再感应对方蓬勃的杀意,不禁心生退缩。
仙尊和仙尊之间,也是有绝对的实力差距的。他是靠悠长的寿命熬到仙尊之境,自身实力在仙尊之中只是平平。
可眼前的年轻后生,显然与他不同,他已经开始后悔了。
在两人僵持之时,原本已经在正殿内坐定的众仙也闻声走了出来。
其中两位仙帝派来的仙使,更是在第一时间将汐月宫中的消息传了出去。
其余上仙,不管立场如何,此刻再没人跳出来说一句话。
不管宿月选在今日挑衅南溟仙帝,究竟是活够了,还是有东辰仙帝授意,都不是他们能随意插手的。
仙帝之争,谁掺和谁倒霉,他们可没宿月这个胆子,敢直面南溟仙帝。
“玉寿,退下。”南溟仙帝缓缓开口。
得了这句话,玉寿仙尊在心里舒了口气,也不管此时是否会丢脸,赶忙缩了回去。
宿月嗤笑一声,将目光转回南溟仙帝身上:“不知南溟仙帝,是否考虑好了?”
南溟杏眼微眯:“宿月,你可知今日是本尊结契之礼,你是在挑衅本尊?”
“小仙不敢。不过,事有轻重缓急,关系到仙界众仙安危,我也只能冒犯您了。”
“你不是冒犯我,你是从不把本尊放在眼里!”南溟厉声喝道。
随即,从她身周射出数道利芒。
宿月手中长杖一晃,上面的锁链叮叮当当响起,将那些利芒尽数拦下。
南溟脸色更加难看,她死死盯着宿月手中长杖,终于想起这东西为什么眼熟了。
她咬牙道:“东辰竟然把随身武器都送了你。”
所以宿月会出现在这里,是东辰的意思?
那老不死,这么多年都一直相安无事,偏偏宿月归顺了他,就开始到处找她麻烦!南溟心中恨极。
宿月一笑:“东辰仙帝厚爱。”
说完,她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众多古族,以及站在南溟仙帝靠后位置的姜承图,脸上表情冷了下来。
“岐山氏伙同众多古族,引来混沌天魔,致凤族被灭,姜承图,你可知罪?”
宿月一句话,内里包含的内容使得在场众仙瞬间哗然。
无论是混沌天魔,亦或是凤族被灭,哪一个消息都足以震惊仙界。
因为消息一直被封锁,至今还未有人知道此事。
就连南溟仙帝,也只知道岐山氏动了凤族,却并不知凤族如今只剩下几十只凤凰了。
姜承图飞快瞥了眼身旁毫无反应的南溟仙帝,咬了咬牙,大声回道:“这是污蔑!宿月,我知你一直看我古族不顺眼,记恨我兄长曾经在仙狱中袭击你,但是我岐山氏不曾做过的事,你休想栽赃于我们身上!”
第113章
宿月望向在场其余古族, 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后,开口道:“你们呢,认吗?”
在场十几位古族族长顿时觉得不妙, 这罪过可大了。
他们也不过是隐瞒了混沌凶兽被引来的真相,害得仙界损兵折将,可要是认下与混沌天魔有所牵连,可是灭族的大事!
仙界曾经在混沌天魔手下折损多少仙者, 他们都听说过。
真把罪名扣在他们头上,南溟仙帝真会看在岐山氏与他们同气连枝的份上保下他们吗?
他们心里, 竟从未觉得宿月的话可能有假。毕竟……岐山氏能弄来混沌凶兽幼崽,再引来混沌天魔一点都不奇怪。
若是换一个人, 换一个地点, 说出这番话, 他们根本不会考虑, 反而会联手将此人诛杀。
但现在对象是宿月, 敢带着天兵天将围困古族,又是东辰仙帝座下最得势的统帅。
她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东辰仙帝。
两位仙帝较劲, 谁输谁赢, 可就不好说了。至少, 在他们的认知中,东辰仙帝确实要强过南溟仙帝。
他们若是不识趣, 八成都要折在里面。
短暂的沉默之后,其中一名皮肤黝黑的中年人上前一步,朝宿月施礼, 而后开口道:“我漳水氏往日与岐山氏并无多少往来,对其所做之事一无所知, 还请明察。”
这话就十分微妙了,他只是否认了与岐山氏勾连的指责,却不否认混沌天魔之事。
宿月认得对方,当日她带兵围困岐山氏,威逼古族,这位漳水氏族长,是最先找上她的。
一个墙头草,却是个知道审时度势,聪明的墙头草。
“你……”姜承图也看出了对方的打算,狠狠瞪向对方。
漳水氏族长也不看他,默默往旁边挪了几步,与其余古族族长拉开了距离。
漳水氏族长的动作,竟引得三四位古族族长也走到他身旁,显然是与他意思一样。
场面顿时变得微妙起来,在场看了热闹的众多仙者,再没人敢随便开口说话。
宿月若是说假话还好,若她说的是真的……
姜承图心知不妙,立即转身,神色委屈地对南溟仙帝道:“主君,您相信我,我族是被污蔑的。”
宿月不理会姜承图,只对南溟仙帝道:“岐山氏上下所犯之罪,证据确凿,姜承图作为少族长,难辞其咎,在下要将他带回去受审,希望南溟仙帝不要为难我等。”
宿月这番话,南溟并非没有听进去。
是真是假,也无需她费多少力气去判断,当日姜承图找来时,她便知道岐山氏必然是惹了麻烦,她并未放在心上,却不知他们竟是惹来了混沌天魔。
这并非小事,但是人是肯定不可能让宿月带走的。
姜承图是她的人,轮不到别人来管教!
“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本尊又是何人?”南溟仙帝同样没有理会姜承图。
宿月朝南溟仙帝拱手:“小仙怎敢无视仙帝之威。”
南溟仙帝摔了袖子,冷然道:“既然知道,这里又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话了!你是个什么东西,滚!”
“滚”字出口,宿月胸口一痛,仿佛被巨锤生生锤了一下,幸而长杖上的锁链及时朝她缠了过来,从她体内拔除了一道仙元凝成的尖刺。
显然,南溟仙帝在暗中对她下了手,可惜如今的宿月,已经无法被一击必杀了。
明知对方朝她下了死手,宿月神色依旧平静,只是道:“姜承图罪不可赦,南溟仙帝是打算包庇到底了?”
“你还不配在本尊面前说话,他有没有罪,是本尊说的算!”南溟偏头看向姜承图,“本尊恕你无罪。”
话音落下,凭空响起一道雷鸣。
原本晴空万里的十八重天,突然有滚滚乌云压下,云中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仿佛劫难将至。
南溟冷哼一声,只是稍有动作,身上万道银光散出,硬生生将凝聚而来的乌云散了去。
那些银光,在触碰到宿月之时,竟有大半融入了她体内,只是此时无人察觉到。
阳光再次洒下,落在宿月身上,显得她的脸色十分苍白。
南溟轻描淡写地扫过在场众仙,轻哼一声。
众仙神色各异,却再她迫人的目光下,都低下了头。
再多的不平与不满,都被死死压在心底,仙界,容不得叛逆之人。
“因一己之私包庇两度放出混沌天魔的重犯,南溟,你怎么配当仙帝!你怎么对得起死去的那些仙者?”所有人沉默之时,宿月死死盯着南溟仙帝,一字一句地说。
对于宿月的质问,南溟也不过嗤笑一声,她一手点向宿月:“本尊往日就是太心软,竟让你出了头,你放心,再没有下次了。”
话音落下,她手中银色光柱射向宿月,那银光并无实体,直接从宿月身体上穿过,宿月略显茫然地低头看去。
只听南溟仙帝道:“今日,本尊便剥夺你一生之运,从今往后,仙界气运再不庇护于你……”
她话音尚未落下,那道银色光柱突兀地消失了。
或者说,是被宿月的身体吸走了。
南溟先是一愣,随即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而宿月却抬手按住心脏,她突然有一种,失去的什么东西,回归身体的感觉。
“你做了什么!”南溟声音尖利,这一次,终于再无法保持理智。
方才为能百分百除掉宿月,她甚至为了防止玄苍和东辰插手,特地用了自己独有的气运之力。
可她非但没能如往日一般削去宿月的气运,自身气运却因此而消失大半!
南溟心中越发慌乱起来,她的立身根本就是曾经得到的天大气运,明明多年来一直不曾消散,可最近却频频出现意外,现在更是又散去许多。
宿月,是宿月!
是她夺走了自己的气运。
南溟看向宿月的眼神再无丝毫隐藏,她甚至不去思考是否会惹怒玄苍,她只知道,自己必须杀了宿月,夺回自己的气运!
南溟不再留手,近乎用了十成修为,瞬间天地变色,连仙界都震动起来。
她的仙元,像是利刃一样,将宿月围困其中,仿佛要将她身上的肉一片片割掉。
宿月自知此时的自己无法与对方抗衡,根本没有多余动作,只是握紧手中长杖。
长杖散发出阵阵柔光,挡下了南溟的攻击。然而在仙元的压迫下,长杖渐渐震动起来,上面细细的锁链碰撞,发出哗啦的声响。
南溟脸上的表情愈发狰狞,就在她再次拍去一掌,即将破开那道护住宿月的防护罩时,一道虚影突然撞进宿月体内,宿月抬手去挡,两人掌风相对,南溟的身体瞬间被倒拍出去。
她直接被拍进了正殿中。
“东辰!”南溟尖叫。
虚影从宿月体内撤出,宿月顿时感觉一阵脱力,那道虚影扶了她一把,随后东辰仙帝的声音响彻天地:“南溟,你身为仙帝,为一己之私维护外族,你可知罪!”
按说,东辰与南溟同为仙帝,东辰没资格审判她。
然而,在最后一字落下,天地之间都回荡起了“你可知罪——你可知罪——”的声音。
宿月抬头看向空中,隐约看见了无数道锁链朝着南溟仙帝身上缚去。
那些锁链的尽头,似乎在十八重天更往上的地方。
然而南溟似乎并未发现,她很快从正殿中飞了出来,在见到东辰那道虚影之后,她恨得眼睛几乎要滴血。
东辰还有宿月!该死,他们都该死!
“你我同为仙帝,我南溟做事,轮不到你来质问,凭你也想向我问罪,东辰,你做梦!”
这番话下,那些锁链竟然有隐隐缩回去的趋势。
宿月只能静静地看着,不敢多言。
但隐约感觉到,东辰仙帝如果不与南溟仙帝直接交手,他的手段恐怕对同为仙帝的南溟起不到作用。
“玉极,我知道你也在,出来。”南溟自知不是东辰的对手,也不敢再和对方交手,只得喊起了玉极仙帝。
玉极仙帝的身影果真浮现,他出现在南溟不远处,语气平淡地对东辰仙帝的那道虚影说:“东辰,不过是为了个小人物,何必大动肝火。”
东辰仙帝不语,只偏头看了眼宿月。
宿月开口道:“玉极仙帝可知,这小人物的几句谎言,就害死了您麾下数千天兵?”
玉极神色一冷:“什么意思?”
宿月看向恶狠狠看着她的南溟,扯起嘴角,朝她冷笑:“南溟仙帝的这位结契对象,捕捉混沌凶兽幼崽,导致混沌凶兽前来报复,他全族皆知此事,偏要向仙界求援,就是为了祸水东引。”
“继续说。”玉极仙帝神色不变,躲到一旁的姜承图身体却隐隐发颤。
他预感到,这一次,南溟仙帝怕是也保不住他了。
“在下不巧发现了其中疑点,姜承图为了怕我抓住他的把柄,故意让其兄长将凶兽幼崽之血撒入凤族,引得凶兽袭击凤族,以转移视线。谁知,那凶兽早已被混沌天魔控制,导致凤族近乎全灭。”
“可有证据?”玉极和宿月虽然同样有仇,但他比起南溟来,显然更有理智。
眼下,宿月不是重点,混沌天魔才是。
还有凤族……就这么折了。
“有,我们抓到了姜承图的兄长,帝尊亲自审问过,若是玉极仙帝想知道什么,尽可询问帝尊。”
玉极仙帝看向宿月身旁的虚影,那虚影朝他点头。
“南溟。”玉极仙帝在短暂思量后,转头看向南溟仙帝。
“玉极,连你也要和我作对?”南溟仙帝尖声质问。
玉极仙帝见她这幅几乎失控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放缓了声音道:“我不是与你作对,而是你这男宠犯下重罪,不能留。”
“若我一定要留呢?”
玉极仙帝笑了笑,声音却带了冷意:“你该知道,我们身为仙帝,以仙界为基,任何霍乱仙界的宵小,都得死。”
“可是他……”在玉极仙帝的引捣下,南溟仙帝逐渐寻回了理智,也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那番话,会对她造成多大影响。
她护着的人,引来了混沌天魔,消息传开后,便是没人敢说三道四,却也对她有莫大的影响。
她被算计了。
宿月分明是故意挑着今天过来,一直刺激她,将她逼到情绪失控!
她咬着牙,转头看向宿月,与她身旁的东辰。
他们是故意的。
最终,南溟仙帝放下了指着姜承图的手。
因怒意未消身体还在轻轻颤抖:“好,既然要抓人,那就抓吧。”
宿月朝南溟仙帝又行一礼:“多谢两位仙帝深明大义。”
随后朝身后一挥手:“带走。”
第114章
宿月身后的仙兵立即上前, 用缚仙锁将姜承图锁住。
在场三位仙帝,姜承图根本不敢轻举妄动,他脸色惨白, 额上冷汗直冒,眼里充斥着绝望。
完了,一切都完了!
直到被拖走,他依然眼巴巴地看着南溟仙帝, 而南溟仙帝却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从这一刻开始,姜承图对她而言, 已经成为了耻辱的标志。
在结契当日,结契对象被拖走问罪, 对南溟仙帝来说, 是莫大的羞辱, 而对仙界众仙而言, 却是一记响亮的警钟。
以往有各自效忠的仙帝护着, 他们在暗地里做过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已不得而知。可如今,他们却不得不警惕起来,若是哪天不慎犯到了东辰仙帝手里, 恐怕谁都保不住他们。
他们或许, 该收敛一些了。
宿月扫了一眼被押过来的姜承图, 知道对方身上,还带着件能传送的宝贝, 不过有仙帝在旁,他怕是没胆子使用。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并未提起, 反正那东西,很快就不属于他了。
姜承图在经历过希望, 又掉入绝望的深渊后,再面对宿月时,只能死死等着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宿月,你够狠。”
宿月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过奖。”
随后吩咐手下道:“将他直接押到二十七重天,请帝尊定罪。”
“是!”
在南溟满是阴鸷的目光下,宿月转身朝她拱手:“今日扰了南溟仙帝雅兴,还望恕罪,在下告辞了。”
她就这么带着人走了。
在破坏了南溟仙帝的结契礼,并押走了她的结契对象后,全身而退。
之后不久,岐山氏一族因两度引来混沌天魔,全族入罪。
族中长老以上,尽数诛杀,普通族人则被关入仙狱服刑,待他们出来那日,这三界之内,怕是再无岐山氏一族了。
至于其他古族,大部分选择向东辰仙帝效忠,至于究竟是真心信服,还是被此次岐山氏之事被吓到了就不得而知了。
因天魔之事确实与其余古族无关,他们只是知情不报,东辰仙帝便只对他们小惩大诫,这些古族族长没有丝毫怨言地接受了惩罚。
如此,古族归顺一事,算是彻底了结。
任谁也想不到,最后的赢家,竟是一贯不显山不露水的东辰仙帝。
而宿月也正式凭借此事,在仙界扬名,虽说这名不太好听。
古族虽然摆弄明白了,但混沌凶兽依然肆虐,宿月并不需要亲自外出,只需派人前去剿灭即可,寻常时日,她便只呆在十九重天。
她虽然不常露面,不过随着那件事后,收到的各式各样的帖子却多了起来。
虽说得罪了两位仙帝,但也证明了她正被东辰仙帝看中,总有人想要借此机会结识她一二,也有人是纯粹不想得罪她。
大部分的帖子,都送不到宿月手里,她懒得应付。少数必须经手的帖子,若是必须要露面,也都是绯落替她去。
这日,绯落又拿着一张请帖来见她,宿月抬眼看她:“又是哪家的仙尊有喜事了?”
绯落笑的有些古怪:“这不是给你的,是给我的。”
“嗯?”
绯落将帖子地给她,宿月打开看了眼,意外地挑眉:“言立仙君嫁女?我记得,这位仙君是芙如仙子现任相公?”
她没用绯落的继父来称呼对方,是因为她觉得绯落应该没想认继父。
绯落面色不变:“就是他。”
宿月随意扇了扇手中的请帖:“这种帖子都能送到你手里?”
言立仙君明面上并非南溟仙帝臣属,不过芙如仙子既然能嫁给对方,他必然是愿意亲近南溟仙帝的。自从宿月得罪了南溟仙帝之后,她手下的诸多仙尊仙君,便对宿月充满敌意,更别提下帖子了。
她就不信,这些人会不知道绯落和她的关系有多亲近?就算是有一层芙如仙子的关系,也该知道避嫌才是。
绯落不甚在意道:“既然他们想见我,即便没有这帖子,迟早也能见到,还不如顺了他们的心思。”
她并不确定这帖子到底是她母亲的意思,还是言立仙君的意思,不管如何,去看看就知道了。
“随你,去的时候带上护卫。”
“知道了。”绯落应下。
言立仙君乃是东莱散仙,上一任妻子是玉寿仙尊之女,与其育有一女,后其妻亡故,另娶了芙如仙子。
今日要嫁人的,便是他女儿,算是绯落异父异母的姐妹。
绯落并非抱着道喜的心思去的,倒是言立仙君,竟亲自来迎她。见她出行车架后竟还跟着一队护卫,神色不由一动。
言立仙君一身蓝色锦袍,手持纸扇,面容温文和煦,粗看一眼,并不惹人厌烦。
绯落见到言立仙君,当即下了车率先朝他行礼:“仙君安好。”
言立仙君也在打量着这位继女,在与芙如成婚前,他便知道芙如曾与陵阳仙尊有一女,生性刁蛮,十分难以相处,好在人已经被掳去魔界,至今生死不明。
谁知转眼,芙如的女儿不但回来了,还跟随在与南溟仙帝有仇怨的宿月统帅身边,倒是命硬。
这些念头转瞬即逝,言立仙君面上笑容越发温和:“不必多礼,你母亲早就盼着你来,见到你不知会有多高兴,快与我去见见她。”
“仙君请。”绯落对他的话没有丝毫反应,只做了个请的手势。
言立仙君在前带路,绯落错开半步跟着,两人不时聊些无关紧要之事,多与芙如仙子有关,倒算得上其乐融融。
路上,难免遇到前来参加婚宴的仙者,有仙者或与言立仙君关系匪浅,并不认得绯落,问起她身份时,言立仙君也不隐瞒,只说是芙如女仙之女。
这些人脑子转一转便也知道绯落是谁了,再看她的时候,眼中竟然有几丝畏惧。
这畏惧当然不是源于自她本身,而是因为,她如今是宿月的随侍。
说来好笑,她前面那些年靠着父亲的名声,后面靠着朋友的名声,竟也混成了让人畏惧的存在。
绯落不曾因为旁人眼光,而露出丝毫异色,甚至还与人一一颔首见礼,行为举止不见半点错漏。
言立仙君余光撇过她,心中颇为讶异,随即便心下了然,必然是在魔界吃了苦,如今才会变得如此乖顺懂礼。
很快,言立仙君便带着绯落见到了芙如仙子。
芙如仙子正支使几名仙娥去安排宴席上摆着的鲜花,旁边还不时有人请示,忙的脚不沾地。
虽说今日的新嫁娘并非她亲生,但也是她继女,婚宴由她操持十分正常。
不过他们此时所处之地,并非言立仙君居所,而是玉寿仙尊的玉寿宫。
玉寿仙尊只有一个女儿,也只有这么一个外孙女,当然不会让外孙女委屈。
绯落可是知道,这位玉寿仙尊曾在南溟仙帝的结契礼上对宿月出言不逊,还望他今日,不会与自己这般小人物一般见识。
“芙如。”言立仙君叫了一声。
芙如仙子闻言转过身,在看到丈夫身旁的绯落时,眼里先是闪过一丝惊喜,随后喜色渐渐淡去。
还未等她开口,言立仙君便笑道:“这些时日天天听你说起绯落姑娘,如今你好容易把人请来了,便好好聊聊吧。”
“可是宴席……”芙如仙子略有些迟疑。
“无妨,宴席我来安排。”
“那好吧。”芙如仙子朝言立仙君笑笑,朝绯落迎了过去。
见这对母女相携去了花园方向,言立仙君对身旁人吩咐道:“派个谨慎些的过去,听听她们说了些什么。”
“是。”当即有人领命离开。
母女二人进了玉寿宫的花园,园中玉兰开的正好,两人便站在一棵玉兰树下。
看着留守在不远处的护卫们,芙如仙子也不提请绯落来参加婚宴一事,只是握着她的手问:“这些时日,你还好吗?”
“母亲放心,女儿一切都好。”
听她回答,芙如仙子面上担忧之色却并未退去,轻声叹道:“我怎能放得下心,那宿月越发的不像话了,你跟在她身边,我如何能心安。”
说话的时候,她狠狠掐了下绯落的手。
绯落神色不动,也随之叹息一声:“母亲也知,宿月救过我的命,我发过誓要报答她的恩情。”
“你这孩子就是太傻了,她如今开罪了南溟仙帝,迟早落不得好下场。”
绯落略显迟疑,“那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芙如仙子当即不高兴道:“你这脑袋可真是不开窍,她救了你,你给她做牛做马这些年也够了,怎么还想把自己的命搭上?”
“这……”
芙如仙子见她神色茫然,便柔声安抚道:“这毕竟不是小事,你回去要好生想一想才是,宿月并非良主,她此时再如何嚣张,也不过是东辰仙帝座下走狗罢了。”
绯落垂下眼,小声嘟囔:“女儿知道了。”
见她似乎还有不满,芙如仙子用手指点了点她脑门:“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要是有个好歹,娘便是豁了命也得护着你,可你也不能去送死,知道吗?”
“嗯。”绯落顿了顿,“你容女儿想想。”
听她松了口,芙如仙子面上才又有了笑容:“行了,一会儿宴会就开始了,别在这儿耽搁,待过几日娘再去仙界看你。”
母女俩随后又聊了些各自的生活,才挽着胳膊离开了花园。
他们离开后不久,两道黑影也从不远处悄然离开。
绯落的坐位被安排在了并不显眼的一处,她两旁都是些生面孔,落座后,便听到旁边几名仙者互相聊了起来,聊着聊着这几位竟低声争吵起来。
绯落一手捏着果盘里摆着的仙果,一边侧耳听他们争辩。恰好,他们争论的话题对象,竟是宿月。
其中一名仙者指责坐在他左边那仙者,说道:“我看你就是执迷不悟,那宿月心狠手辣,只因与凤族有些龃龉,便公报私仇,亲手灭了凤族,你还替她开脱。”
而被他指责那人当即反驳:“宿月统帅此举乃是奉了东辰仙帝之命,何来公报私仇,分明是你们对她存有偏见。”
“算了吧,若是只有这一桩还好,我已经打听过了,那岐山氏之所以被她盯上,不过是因为岐山氏少族长的兄长曾经得罪过她,此女心胸狭窄,只因区区小事便害人全族,可见如何丧心病狂。”
“分明是岐山氏引天魔被宿月统帅发现,才被灭族,你才是空口白牙污人清白!”
这两位仙者说着说着,声音就大了起来。
绯落换了个姿势,将头转到一旁,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两人争执良久,那位对宿月尤其不满的仙者,说了不少难听的话,一直到仪式开始,才闭了嘴。
而绯落就坐在他旁边,一点反应都无,仿佛他们说的事,与她毫无关系一样。
一直到仪式结束,众仙离席,绯落也随着他们一起出去。
芙如仙子与言立仙君正在一同送客,绯落也没去打扰她,坐上了自己的车辇,带人回了仙界。
等客人都送走了,言立仙君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忙道:“夫人是不是忘记送绯落姑娘了?”
芙如仙子捋了捋鬓发,柔声道:“不碍事,绯落懂事了许多,不会在意些许小事。”
“如此便好,今日见了绯落姑娘,夫人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往后若是想她了,不如接来小住几日。”言立仙君体贴道。
“罢了,她现在的身份不方便与我们来往,有时间,我去仙界看看她。”
两人边说着,一同往玉寿宫内走去。
此时,宫内只剩下在打扫的仙娥,言立将胳膊从芙如仙子手中抽出,满怀歉意道:“夫人在此稍等片刻,为夫先去辞别仙尊。”
“好,你去吧。”
目送言立仙君离去,芙如仙子嘴角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只是转身之时,手上突然用力,修的漂亮的指甲断了一截。
言立仙君去了内殿,便被侍者带去见玉寿仙尊。
玉寿仙尊身上华服尚未换掉,言立仙君的独女言雪着一身精致红裙,正陪在一旁。
见到父亲进来,言雪笑吟吟地起身,说的话却带着些讥讽:“父亲怎么一个人来见外公,您那位夫人怎么没跟过来?”
对于父亲另娶,她心中自是不满的,可惜这婚事是南溟仙帝定下的,便是外公也无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认下,且表现上,还不能表现出任何不满来。
但她心里,十分厌恶芙如的存在。
可她能做的,也不过是私下里刺她父亲两句,每每这时候,父亲便会觉得对不起与他恩爱的母亲,言雪才觉得心里舒服。
言立仙君面露无奈之色,看向玉寿仙尊。
玉寿仙尊出声道:“雪儿,不得对你父亲无礼。”
言雪虽说是言立仙君的独女,却也是玉寿仙尊一手带大,要说脾气,未必比当初的绯落要小,便是嫁了人,也还是没有丝毫更改。
言雪不高兴地哼了声,坐了回去。
等言立仙君坐下后,玉寿仙尊才询问道:“今日芙如的那女儿可到了?”
言立仙君颔首:“我亲自去接的,且安排她见了芙如一面。”
“芙如态度如何?”
“岳父放心,芙如自然是心向南溟仙帝,且她们母女俩私下说话时,她也劝说绯落离开宿月身边,而绯落并未干脆拒绝。”
玉寿仙尊点点头,对于芙如仙子的立场,他倒是不担心,但这女人毕竟曾经嫁过陵阳仙尊,并非寻常女仙,他还是需要谨慎些。
想到这里,他不由看了眼外孙女的生父言立。
言立当年是入赘他玉寿宫的,便是女儿体弱身死,合该为他女儿守着。偏偏南溟仙帝瞧上了他,让芙如嫁了进来。
既然一切已成定数,他便需要从芙如身上,得到应得的好处才行。
恰好,南溟仙帝视宿月为眼中钉,而他刚好得知芙如的女儿,跟随在宿月身边的消息,这不正是他要等的机会么。
若是能通过芙如影响到她女儿,或者从她女儿口中问出些与宿月有关的消息,只要透露给南溟仙帝,好处自然不会少他们的。
玉寿仙尊仍然记恨当日宿月对他的不屑一顾,他成为仙尊多少年,何曾被一黄毛丫头当面羞辱,他必要还回去!
短暂思索后,玉寿仙尊又问:“你确定那绯落是真被芙如说动,而非装模作样?”
言立仙君认真思索片刻,说道:“今日绯落座旁是小婿刻意安排的人,那人一直在说宿月的不是,绯落半分不悦都无。
而且小婿曾与芙如打听过,知晓绯落以前曾与宿月有过些恩怨,后来流落魔界,被宿月所救才做了对方随侍。虽说她如今性格收敛不少,但本性难移,她以前瞧不起的宿月一步登天,她却要给对方当丫鬟,以她的性格,怕是不会诚心归顺。”
言立这番话让玉寿仙尊连连点头。
又听言立仙君道:“传言陵阳仙尊就是死在宿月手中,且不论当时她是否有那个能耐,但功劳却记在她身上,那可是绯落的生父。”
对于杀父仇人,绯落能有多少真心?
言立猜测,宿月肯把绯落留在身边,其中必然还有隐情,可惜沉世渊的消息,他是打听不到的。不过眼下这些也足够了,只需让绯落为他们所用即可。
南溟仙帝对芙如宽容,不屑动用这些小手段,他们却不妨碍什么,焉知这不是南溟仙帝想要的?
若非有人提点,他们也不会知道绯落的存在了。
“既如此,你便多加提点芙如,让她问些有用的消息来,届时为父也好在南溟仙帝面前,为你讨些功劳。”玉寿仙尊道。
“岳父大人放心便是。”
言立仙君自觉了解芙如,想利用这位新夫人做些什么,并不困难,况且她本身也不愿意让绯落跟随宿月,劝说她就更容易了。
这厢他们还在谋算绯落,而绯落已经回到了十九重天。
下了车架后,她便径自去见了宿月。
宿月见她脸色阴沉,不由满脸意外地问:“怎么,那边给你脸色看了?”
绯落冷哼一声,坐到她身旁,倒了杯茶给自己:“我倒是希望他们给我脸色看。谁知,他们不但对我没有半分不好,还演了出大戏给我看。南溟仙帝可真会给我母亲选人,选了个戏子!”
她一说,宿月就来了兴致,身体微微前倾:“说来听听?”
绯落被气狠了,灌了两杯茶,才总算顺了口气,对宿月道:“这位言立仙君背着我母亲给我下的帖子,且还暗中派人偷听我与我母亲说话。之后在宴席上,专门安排了人说你的不是,是不是很有意思?”
“哦……”宿月捏捏下巴,吐出两个字,“有趣。”
绯落白她一眼:“费了这么大功夫,还是为了你来的,看来你当日把那位玉寿仙尊得罪的不轻啊?”
虽说绯落这些年没受多少苦,但有人的地方,这么可能会相安无事,她在宿月身边,多少套路都见识过,况且她母亲还给了她很明显的暗示。绯落要是再不清楚对方用意,脑袋就白长了。
“不止是因为我得罪了玉寿仙尊,这里八成还有南溟仙帝的意思在,不过我有些好奇,南溟仙帝为什么不通过你母亲,反而要绕这么大一圈?”宿月奇怪道。
绯落耸耸肩:“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南溟仙帝对我母亲,确实和其他人很不一样,我母亲想要的,她都会给,不想做的事,她也不会逼迫。”
宿月笑了声:“如此也好,有空的时候,找个机会陪她玩一玩。”
绯落当即冷着脸提醒道:“你别忘了,你现在可不是她的对手。”
她就怕宿月一时脑热,跟当年去挑衅魔帝一样冲上前去跟南溟仙帝拼命。
宿月一手支着下颌,懒散道:“放心吧,没有万全的把握,我也不会随便给她机会。”
若是她实力足够,就不需要这些小打小闹了,可惜,至今她还未找到提升的那一丝可能。
如今仙界渐渐乱了起来,她需要有在仙帝手底下自保的能力才行。
第115章
对拥有漫长时光的仙人而言, 时间总是流逝的很快,转眼,宿月回到仙界也有些年头了。
混沌壁垒破开的那道孔洞越来越大, 丝毫没有合拢的征兆。
对于其他仙者而言,这大概不算是个好消息,孔洞越大,跑出来的混沌凶兽就越强。不过对宿月来说, 好处却比旁人要多一些。
她如今在十九重天,便能够快速吸收混沌原力, 她的修为依旧以十分缓慢的速度在提升,距离仙帝境界, 遥遥无期。
反倒是一直被她收在芥子空间中的幽罗, 几年时间便已经打了第九个花骨朵。
这日, 宿月正在批阅公文, 突然心生预兆, 她走到殿外,头顶蓝天白云,并不见任何异常。
随即她心头一动, 知道幽罗的第九次雷劫就在七日之后。
宿月在殿外发了会儿呆, 独自离开了十九重天。
她通过天门, 最后来到三十六重天之外。
距离她上次与玄苍见面,已经过去好几年。如她所想, 玄苍从来就不是犹豫不决之人,他们之间既然已经做出决断,便不可能再有牵扯。
幽罗, 是他们两人仅剩的一点瓜葛。
这一次幽罗渡劫,宿月自然不会自己去抗, 既然是他欠下的因果,当然是由玄苍来抗。
她在三十六重天外等候了片刻,前面阻路的结界便消失不见,她向前迈出一步,踩在了石板路上。
脚下只有一条路,两旁是黑暗的星空,还有不时会出现的空间裂隙,这里比之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更加危险了。
宿月踩着石阶,一步步走近玄元仙宫。
空旷冰冷的宫殿里,玄苍高坐于帝座之上,面容隐在黑暗中,她只能感觉到,自己被注视着。
宿月站在殿内,恭敬地朝座上之人行礼:“拜见帝尊。”
“何事?”声音冰冷的,不带一丝一毫情绪。
宿月垂下眼,没有废话,直接道:“幽罗的第九次雷劫在七日之后,渡劫地点选在凤族遗弃的族地之中。”
这几年,仅剩的几十只凤凰,已经搬离了原本的族地,不知搬去了何处,仙界再难看见凤族身影。
而留下的残破族地,埋葬过太多凤族,又曾经被混沌天魔肆虐过,即便有人瞧上了那块地,几经思量后,也不敢真占了去。
宿月倒是不畏惧这个,且她预感到,幽罗的第九次雷劫不同于以往,威力非同小可,必须找一个合适的地点,凤族族地就很合适。
“知道了。”
“那到时小仙便恭候帝尊大驾。”宿月说完,又朝他行一礼,“打扰帝尊了,告辞。”
直到宿月走出玄元仙宫正殿大门,也再未听到一个字。
她一直往前走,没有回头,也不知道帝座上的那人,一直目送她离开。
离开了三十六重天,宿月好像卸下了什么重担似的,长长舒了口气。
不得不说,当抛弃过往所有交情,单纯面对玄苍的时候,确实很压抑,难怪仙界中那么多仙人惧怕他。
回到十九重天的时候,宿月恰好遇到正在到处找她的绯落。
“找我什么事?”被叫住后,宿月随口询问。
“还能有什么事,我那位异父异母的好妹妹又来探望我了,这都几年了,什么时候才能把他们打发了?”绯落语气有些许不耐烦。
开始,还只是芙如仙子一个人来看她,后来渐渐多了言立仙君的那个女儿言雪,到现在,芙如仙子不来,变成了言雪自己过来。
即便是宿月让她敷衍着,她也越发不想应付了。
母亲以往还说,言雪与她以前性子有些像,绯落觉得那根本就是在侮辱她。
在面对她的时候,言雪便是一副施舍亲情给她的模样。亲热之下那若有似无的不屑,连藏都没能藏好。
宿月笑了一声:“告诉她,七日之后我会经过栖梧山。”
栖梧山距离凤族族地不远,却又有一段距离,若是凤族族地中有雷劫,藏在山中,必然会第一时间发现。
既然南溟想要一个机会对付自己,那就给她个机会。希望她看到玄苍的时候,不会太惊讶。
绯落神色一凛:“你要做什么?你现在可不是南溟的对手。”
宿月拍拍她肩膀:“放心,我心里有数。只是这次给了假消息,你母亲那里,说不定会受些牵连。”
绯落并未追问宿月到底打算怎么做,任何秘密,说出口就不算是秘密了。
至于她母亲,绯落倒是丝毫不担心,反而笑道:“消息是言雪打听到的,和我母亲能有什么关系?南溟仙帝就算迁怒,也是迁怒到言立仙君身上。”
她早就跟在宿月身边,南溟仙帝又不是才知道。要迁怒她母亲,早就迁怒了。
真正想着打探消息的是言雪他们一家,她母亲也不过是单纯来探望她而已。
既然绯落这么说了,宿月也就不再多话。芙如仙子毕竟活了那么久,应该不需要她来担心。
倒是那位言立仙君,大概过分小瞧了他的夫人。
这几日,宿月偶尔会生出心惊肉跳之感,也不知是幽罗的即将到来的雷劫带来的,还是另有要事发生。
在离开仙界之前,宿月先去帝宫,和东辰仙帝打了声招呼。
虽说幽罗渡劫和东辰仙帝无关,但她不但撩拨了南溟仙帝,还捎带利用了一下玄苍仙帝,总得让自己的顶头上司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
东辰仙帝还算淡定,只是不小心把鱼竿折断了而已。
他扭头看了宿月半晌,脸上的皱纹都好像更深了几分:“你是生怕仙界不乱啊!”
宿月做他麾下统帅以来,凡事都做的让他十分顺心,然而惹事的本事也是真高明。
他不知宿月对现如今仙界局势知道多少,不过听说她与青衍交好,想必知道天柱的问题。
那么,她故意引南溟离开三十六重天,还把她送到玄苍面前,其用意不言而喻。
玄苍倒未必会得手,但南溟必然会吓得半死。
东辰仙帝暗自摇头,他这统帅可真够记仇的。
“本来也够乱了,再乱一点也无所谓。”宿月语气轻快道。
“罢了,你万事小心。”东辰仙帝似有些无奈地朝她摆摆手。
宿月灿然一笑:“放心吧。”
宿月走了,东辰仙帝随手又抽出一根新的鱼竿,面上带着丝丝笑意,虽说折腾了点,到底是给仙界带来了新的活力。从她回仙界之后,连自己出门的次数都多了。
第七日一早,宿月便孤身离开了仙界。如今,以她的修为,已经不用担心被人盯上,所以去凤族族地这一路都还算顺利。
上次她离开的时候,这里还下着大雪。
如今,雪早就化了,只是没了凤凰的存在,周围的梧桐树都好像失去了色彩与活力。
她站在空旷的土地上,传入耳中的只有像是在哭嚎的风声。她眼前闪过那些凤族死前的一幕幕,那风声像是他们诅咒她的声音。
宿月缓缓闭上眼,一滴水珠落在她脸上,她抬手摸了摸,下雨了。
细细密密的雨丝像是一道道银线从空中落下,没一会儿便湿透了她的衣裳。
宿月后知后觉地抹了把脸,正想施避水术,一把红伞自身后遮住了她头顶的雨。
她转过身,见玄苍持着伞立于她身后。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脸色不大好,唇色很淡。
她的目光在他唇上短暂逗留片刻,随后抬眼对上他的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在尚未读懂他眼中情绪时,宿月已经移开了目光。
她没有多言,只是将一直藏于芥子空间的幽罗放了出来。比之上次见到,幽罗又长高了一截,第九朵花的花骨朵长得比其余八朵开放了的花都要大,包裹着的花瓣缝隙中隐隐有华光闪过。
它被放出来之后,扭了扭身体,找了个远离宿月的位置,扎下根去。
幽罗出现之后,原本便阴沉的天空,聚集了更多的乌云,整片天地都变得昏暗起来,就像是黑夜提前到来一样。
乌云中,已经隐隐能够看到雷电翻滚,这一次的雷电与宿月以往见到的都不一样,竟然是灰色的,那种死寂的,代表着万物灭绝的颜色。
她对各种雷劫的了解很少,因为从修炼至今,除了幽罗的雷劫之外,她本人在境界提升时并未遭遇到任何一次雷劫。
这当然是不正常的,可她本身,也没有多正常。
宿月所知有限,只能转头去看玄苍。玄苍抬眼望着云中的雷电,眸色微沉。
幽罗的最后一次雷劫,是这方天地给予的,最强大的灭世劫雷。
这意味着,此方天道根本不允许幽罗渡过此劫。
幽罗似乎也能够感觉到危险,它的叶片蜷缩在一起,原本开放的八朵花,竟有隐隐闭合的趋势。
宿月叫了他一声:“帝尊,这雷劫是否有异?”
玄苍并未给她解释,而是将伞柄推到她身前,低声道:“拿着。”
宿月迟疑地伸手去握伞柄,手指触碰到他的手时,像是碰到了一块寒冰。
他……身体不适吗?
印象里,玄苍的手是暖的,不该这么冷。
因为一时晃神,玄苍松开伞的时候,她并未及时握住伞柄,那把伞歪歪斜斜的向旁边倒去,她似乎听到玄苍叹息一声,将她的手和手中的伞柄一起握住。
他的手心,依旧很冷,冷的让她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
她抬头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意识到,几年前他表现出的虚弱,可能不只是装给她看的。
“你的手……”
宿月的话只说了一半,因为玄苍的另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颊,他的拇指轻轻压在她的唇上,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既然你不想走进我的世界,就别好奇。”他说。
第116章
宿月没有再说话, 她看见玄苍的目光最终变得淡漠。他冰冷的手指从她脸颊上移开,带走了她身上的温度。
在玄苍走出红伞范围内的同时,乌云中的雷电更为剧烈的翻滚起来, 悄无声息的,让人心惊胆寒。
在玄苍走到幽罗旁边时,一道无声无息的灰色雷柱突然从空中降下,范围并不大, 只将他们完全笼罩了起来,而距离他们不远的宿月, 却没有受到丝毫牵连。
前八道雷劫都是无声无息的,而且雷霆砸在玄苍身上, 仿佛没有带来丝毫伤害, 他甚至连脸色都没有变过, 反而一直抬头看着上空, 神情凝重。
直到第九道雷劫酝酿时, 雷声滚滚而来,自远而近,整片天空都变成了黑色。
宿月心头一惊, 这种架势可不像是九道雷劫就能结束的, 她反而觉得, 第九道雷劫,只不过是个开始。
第九道雷霆降下时, 幽罗瑟缩在玄苍身旁,银灰色的雷光打在玄苍身上,发出阵阵爆炸声, 久久不散。
大约过了半刻钟,那团凝聚而来的雷霆才忽然散去, 露出了里面的玄苍。
他看似并无异样,一只手搭在一半花茎埋在地里的幽罗身上,另一只手隐在袖中。
隐在袖中的手指轻轻勾动了一下,玄苍轻呼出一口气,这雷劫针对的并非幽罗,而是他。
他执掌混沌雷霆,寻常雷劫无法对他产生伤害,偏偏这灭世雷却能作用于他的肉身,第九道就能短暂麻痹他的身体,接下来还不知有什么在等着他。
此时天上的劫云并未散去,反而越积越重。
如宿月所料,幽罗的最后一次雷劫,并非九道,可能是三十六道,也可能是八十一道。
只看第九道雷劫的威力,后面的雷劫恐怕很难渡过。
在距离凤族族地不远的栖梧山中,大雾弥漫,一道女子身影隐在雾中,正是得到宿月外出的消息,闻讯而来的南溟。
凤族族地已经算不得在仙界地界内,若是涉及旁人,她断然不会亲至,但关系到宿月,她不得不亲自来一趟。
宿月太邪门了,便是她曾经出手,都没能留下对方的命,几次明里暗里的试探,也都以失败而告终。
即便没有玄苍为靠山,还有东辰愿意为她撑腰。
而她实力的提升速度,让人恐惧。不过五百年,便从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成长到如今地步,再给她五百年,是否仙帝之位她也想来争一争?
最近一段时日,那种紧迫的感觉压得南溟几乎喘不过气来。
虽然她至今尚不清楚她与宿月之间究竟有何因果纠缠,但她有预感,这是她最后除掉宿月的机会。
南溟的视线中,雷劫依然在不停降下,她的目光无法触及雷劫区域,想来渡劫者除了宿月,也不会有其他人。
对于玉寿仙尊传递过来的消息,她并不怀疑。
只是这雷劫的威力,似乎超出寻常,哪怕是她也不愿意此时过去,以防不小心被雷劫牵连。
转眼之间,空中已经连续降下四十多道雷霆,一道比一道强大,而位于雷劫中心位置的玄苍,终于不再只是用肉身硬抗。
这也代表着,此刻的雷霆,已经足够伤到他的肉身了。
随着雷霆降下,玄苍双手结印,一道道雷霆被挡在半空中,与闪烁着金色光芒的防护气劲相撞,炸响声不绝于耳。
一道接着一道,七十二道雷劫的时候,玄苍不再结印,可能是因为此种手段再也无法阻挡倾泻而下的雷劫。
此时的雷劫,不再只有雷电属性,反而伴随着雷火与冰降。
宿月并未感觉到异常,但是雷劫范围内,凡被雷火灼烧之地,尽是焦黑。
幽罗的大半叶子被冰降冻伤,从花茎上剥落,碎成冰粉。它身上斑斑驳驳,几朵花上的花瓣几乎掉光,瑟缩在玄苍脚下,以求他庇佑。
玄苍的袍子方才染了雷火,被灼出几个洞,他看起来神色如常,若非方才为阻挡降雷继续攻击被砸飞的幽罗时脚步踉跄了一下,宿月差点以为他真的毫无损伤。
九九八十一,乃雷劫极数,还剩下九道。
宿月在雷劫之外,目光始终没有从玄苍身上移开。
短暂的停顿后,第七十三道雷劫降下,几乎笼罩在玄苍身上的瞬间,他便吐了一口血出来。
随后,雷劫仿佛想要乘胜追击一般,又迅速降下五道雷,宿月能够感觉到,玄苍的气息在雷霆下变得极为微弱,他看起来十分狼狈。
宿月双手攥紧,还剩下三道了。
第三道,白色的冰霜自上而下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他面无血色,只有染了血的唇是红的。
那层冰霜在他身上裂开一道道缝隙,玄苍的身体也随之裂开同样的伤口,血水浸染了他玄色的袍子,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积成一滩。
第二道,就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朝他压了下来,试图压弯他的脊梁骨,生生压得他半跪在地吐血不止,他一手撑在地面上,肩头的黑发垂落,半遮住他的脸,宿月无法看清他此时的表情。
最后一道雷劫降下,本以为威力会更加可怕,然而却远远弱于之前两道,砸在玄苍身上,甚至没能伤到他。
玄苍似乎有些不信,他抬头看着天空,聚集在他们头顶的乌云已经开始散去,浓重的云层里散出一个空洞,阳光从上面照射下来,洒在他身上。
最后一道雷劫渡过后,幽罗身上散发出无数道绿色的光华,在雷劫中被损毁的身体在绿光中重塑,最后一个花苞缓缓的绽开。
而就在同一时间,空间波动,南溟出现在了此地。
在看见玄苍的瞬间,南溟瞳孔一缩,不过随即她发现了玄苍此时的狼狈,目光犹疑了一瞬,没有离开。
玄苍也注意到了南溟的出现,他缓缓站起身,偏头看向宿月,知道这必然是宿月的计划。
若非此次雷劫威力远超预料,他或许会乐意接受这么一份意外之喜,然而此时,南溟对他来说,恐怕算不上喜了。
宿月也意识到了此刻的危机,她错误的估算了雷劫对玄苍的伤害。以往的雷劫,连她都能轻易渡过,她便没想过,最后一次竟会如此危险。
哪怕她无法探知玄苍的身体状况,也清楚他未必是南溟的对手。
在短暂的沉默后,南溟轻笑了一声,她看着狼狈站在自己面前的玄苍,眼中流露出些许快意,她轻声说:“原来,你并不是真的不可战胜。”
曾经让她连仰望都心生敬畏的那个男人,也可以变得这么不堪一击。
那一刻,南溟甚至都将宿月抛到了脑后,眼中只剩下玄苍。
南溟一步步慢慢走近他,她说:“玄苍,你有没有后悔,当初拒绝了我而选择了她?”
玄苍不语,只是用冷淡的目光看着她。
他冷淡的态度并没有让南溟退却,此时,这里只有她的实力最强,哪怕是玄苍,想要从她手里逃脱都不可能。
她指着宿月道:“这个女人,从头至尾都在利用你,你如今落到我手里,不也是她一手造成么,你还在执迷不悟吗?”
虽说此时情况不允许,但宿月还是觉得她这番话有点好笑。这种时候,南溟竟还有心在感情的事上争个高下,她恐怕对玄苍早已生了心魔而不自知。
她指望玄苍回答什么?
后悔还是不后悔,那有用吗?
在距离玄苍只有几步远的距离,她停了下来,脸上泛起一抹古怪的笑:“我想要的人,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你也是。”
她不会杀了他,他是她的恩人,是她爱慕的男人,她要永远将他掌握在手中,让他再也无法回到原来高不可及的位置上。
就在她朝玄苍伸手的那一瞬间,宿月突然发现刚才散去的乌云,不知何时又聚了起来,还未等她来得及反应,细细密密的雷网将所有人笼罩了进来。
在雷网降下的同一时间,一道身影闪到她身前,将她护在身下。
她的手搭在他胸膛上,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她的手指依旧能感觉到他的心跳。
细小的雷电打在她身上,只有一阵阵酥麻,却并没有疼痛。
然而被雷网笼罩的其余人,南溟,玄苍,已经正在化形的幽罗,似乎都遭到了及其严重的伤害,她耳边依稀能听到南溟的惨叫。
她看到幽罗飞快地蹿到她身旁,似乎想要靠她来躲过这道雷劫。奇怪的是,在她身边,那些雷电似乎真的不再追逐幽罗了。
宿月依旧直挺挺地站在雷电之中,沐浴着让人恐惧的,又莫名的雷劫。
她并没有注意到,玄苍的手不知何时从她背上移开,他忍受着劫雷灼击神魂的剧痛,以一种莫名的目光看着怀中的宿月。
这才是最后一道雷劫,同时牵扯了幽罗和南溟,却能够依靠宿月而渡过。
劫雷虽强,他受的伤害却远不如南溟的大。不是因为他更强,而是因为他在宿月身边。
玄苍的嘴角突然扯动了一下,他终于知道,他最后要面对的劫是什么了。
这就是天道,给他的惩罚吗?
宿月没有注意其他,她仰头看着空中交织的雷网,脑中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这道雷劫,将他们所有人都罩在一起,是巧合,还是另有因果?
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她眼前突然闪过一个陌生的画面,还未等她细看,很多的细碎画面像是一下子涌入她脑中,她睁着眼,眼前却什么都看不见,最终失去了所有意识。
第117章
宿月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梦里的她,被固定在一片土地上无法挪动分毫,只能安静地旁观着周围的变化。
她亲眼看着曾经的谷地变成山峦, 山峦又被大水淹没。
她的周围,从光秃的沙地变成了沃土,又因为强者曾在此交手,而失去所有生机。
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 她一直在看着,她还看见了天上飞过的凤凰, 那只凤凰遮天蔽日,金色的羽毛上还有灿烂的火焰在跳动, 她知道, 那一定是传说中的祖凤。
她见证过天有十日, 后九日坠落, 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挂着。
又过了很久很久, 她逐渐能够看清自己的样子了,她是一棵树。
一棵扎根在寻常土地中,并不起眼的树, 比周围的树长得都要慢, 当它们已经形成了一片树林, 她依旧是孤零零一个。
然后她慢慢的吸收土地中的养分,渐渐长大, 长得比所有的树都高,不时会有些奇怪的野兽想要在她身上安家。
有一天,她被几道雷劈中, 引来了一场大火,在火焰中, 所有的一切都被焚尽,只有她还好好的活着。
渐渐的,她学会了思考,甚至能够轻轻晃动自己的身体,她努力的想要长得更大,她知道当天上再一次降雷,她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然而,她没有等到那一天。
在她还没学会美丑的时候,有一天,她看见了一个很好看的人,那种好看就像是他站在那里,会发光一样。
他的手指在她的枝干上轻轻的抚摸,带着一抹温热。
随后他的手突然插入了树干中,从中取走了什么东西,她只看见他手上有绿色的光芒闪过就消失了。她很恐慌,那是她很重要的东西,绝对不能失去。
可是她无力阻止,只能沉默着,看着他离开。
然后,她开始枯萎,意识逐渐消亡。
再一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可能是在很久之后了,她周围十分嘈杂,有很多人在打打杀杀,血流入地上,沾在了她身上。
她动了动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具骨架。
灰色的骨头看起来并不是很结实,她不太喜欢这个颜色。有一个很壮硕的女人站在她身边,对方走起路来,颠得对面连带着她都一颤一颤。
周围的人喊那个女人公主,那个女人朝着对面喊了什么,随后天上出现一个巨大的手掌,朝那个女人拍了下去。
那个女人没了声息,她好容易得到的身体,也在那一巴掌之下,碎成了粉末。
她再一次的,失去了意识。
宿月睁开了眼,眼前一片光明。
她稍稍转动了脖子,看到了坐在旁边的东辰仙帝。
东辰仙帝正拿着一册书卷打算翻看,上面清晰地写着仙界战史四个大字。
宿月恍恍惚惚地“啊”了一声,她想起来了,那些人在喊“十七公主”,原来第二段记忆,是在仙魔战场上。
那个死去的女人是在仙界书卷中有记载的,和玄苍有过暧昧传言的魔族公主。
“醒了。”东辰仙帝闻声转头,见宿月睁眼,随手将书卷放到一旁。
宿月依旧躺着没动,东辰仙帝也没有催促,过了好一会儿,宿月才轻声问:“帝尊,你做过梦吗?”
东辰仙帝愣了愣,回答道:“不常做,几万年偶尔会有一两次。”
“你的梦里有什么?”宿月问。
“有我的过去,或者未来。”
“你梦见过,变成另外一个人吗?”
东辰仙帝笑笑:“我们的梦境映照的是自身,即便梦见成为另外的人,那个人也是你,是曾经的你,或者是未来的你。”
曾经的我吗?
宿月咀嚼着东辰仙帝的话,那棵孤零零的树,还未长成便枯萎了的树,就是曾经的她?
原来那么早之前,她就见过玄苍了。
“那两位仙帝,还好吗?”宿月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转移了话题。
东辰仙帝便顺着她说道:“我赶过去的时候,南溟已经离开,玄苍将你交到了我手上。”
“哦……那他人呢?”
“他要为那朵牵连了你们遭遇雷劫的花塑灵,大概需要几日功夫。”
宿月安静地听他说着,面上并无任何情绪波动,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帝尊,那朵幽罗花,你知道多少?”她突然问。
“原本只知晓是混沌种。”东辰仙帝忽而一笑,“没料到,这朵花竟是玄苍突破境界的关键。”
他与玄苍并无仇怨,也无利益冲突,以往也只知对方走得那条路分外艰难,在天道之下,走天道不容之路,必然前路坎坷。
却没料,竟真让他找到了破局的关键。
他当日过去时候,隐隐发现玄苍周身气息不稳,开始只以为他是因雷劫受创,回来后才反应过来,他分明是要突破境界了。
他们如今这种修为,想要突破哪有那么简单,玄苍比他们活得久,在瓶颈上卡的也久。
虽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法子,倒也足够让人惊讶。
宿月听他说完后,轻声道:“我听说那朵花曾经化灵成人过,这次化灵,它还是曾经的那个人吗?”
“哦?”东辰仙帝面带惊讶之色,“曾经化灵过么……按说即便是同根同源,再次化灵也不会是之前的那人,但是……”
“但是什么?”宿月追问。
“若是能在上一次寂灭之前,将一点灵识保存下来,等待下一次化灵成功,趁灵识尚未长成,便可将原本的灵识转移入灵体中,就会变成原来的那个人。”
东辰仙帝解释的很清楚,随即他又道:“但是有一个问题,想要保存灵识不灭,并不容易,短时间内或许可以,但是时间过长,灵识会自动消散。”
“如果想要保存数万年呢?”
“这不可能。”东辰仙帝斩钉截铁道。
宿月没有在问下去,她心想,没什么是不可能的,玄苍不是做成了么。
他既然要了结因果,救活的那个人,必然是曾经替他挡过劫难的那个人。
所以,他是用了什么,保住了那抹灵识呢?
宿月缓缓起身,她的身体并无任何异样,那场雷劫对她没有丝毫伤害。
“帝尊,我想去一趟沉世渊。”宿月听到自己这么说。
东辰仙帝愣怔一下:“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她摇摇头:“只是突然想起来,落了点东西在那边,想要去取回来。”
“也好,南溟与玄苍都在养伤,仙界恐怕会清净一阵子,你小心一点,早去早回。”东辰仙帝答应的十分痛快。
宿月知道他说的小心,指的是玉极仙帝,不过玉极仙帝不敢离开仙界,对宿月没有威胁。
除非玉极仙帝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调动三四名仙尊围杀她,否则根本留不下她。
“您放心。”宿月朝东辰仙帝笑笑。
宿月离开的时候,除了知会过东辰仙帝外,再没有告诉任何人。
她离开的第二日,玄苍亲自来帝宫拜访。
短暂的客套后,玄苍便直接提出要见宿月。
东辰仙帝凝视玄苍半晌,才笑道:“宿月去了沉世渊。”
玄苍表情微滞:“她去那里干什么?”
“许是有什么因果尚未了结,左右最近仙界无事,便放她去了。”东辰仙帝说的随意,玄苍面色却不好看。
他因雷劫受的伤很重,至今也未恢复一二,在安置了幽罗后,他便急着来见宿月,谁知她已经离开。
既然宿月不在,玄苍便不再久留,起身对东辰仙帝微微颔首:“打扰了。”
目送玄苍离开,东辰仙帝眉头微蹙,玄苍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他的境界分明是松动了,有即将突破之兆,可是他周身气息晦暗,让他隐约觉出一丝不祥。
宿月并未花费太长时间,便再一次踏足沉世渊。
她站在山梁上,望向远处的驻地
今日天气不好,天上一直下着小雨,虽是如此,驻地内却也十分热闹。此时正是清早晨练,无数兵将从各自营帐内出来,聚集在练兵场上。
她微微眯着眼,看见了坐在高台上的白魁仙君,还有站在各营主将位置上的小年。
只是短短几年不见,小年似乎又成长了不少,连个子都高了。
他正在与旁边一名主将说话,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心情很好的样子。
宿月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只是看着他们,就好像能平复心中燃烧的火焰一样,她没有过去,也不打算打扰他们,而是径自往魔界去了。
魔界正是血月日,虽是白日,却也一片昏暗。
宿月的身形融入黑暗中,偶尔遇到一两个魔族,对方还未反应过来,她都已经过去了。
她的目的地十分明确,一路上走得都是直线,遇到山脉,直接从里面穿梭,根本没有规划过路线。
进入魔界后,那种仿佛融入血脉的熟悉感越发的清晰起来,她越深入,那感觉就越明显。
她的身体,或者说曾经的身体,就藏在魔界腹地。
她还不知道,找到自己以前的身体有什么用,但至少,她要亲眼看一看。
血月挂在半空,魔兽在月光下狂性大发,互相厮杀,在一阵可怖的兽吼声中,宿月进入了天荡山范围。
天荡山至今仍是一片无主之地,宿月还在沉世渊时便听闻,这片地域有些邪门,近年来事儿会产生异状,原本居住在此地的魔族有些死了,有些已经搬离,然而却至今无人查出究竟是什么引起的诸多变故。
当她站在这片土地上时,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这里。
无论经历过多少年,哪怕周围的景色已经全然变成了另外的样子,她也曾经在这里扎根无数年,经历过数个纪元。
她记得这里,她就在这里。
第118章
宿月循着自己的感觉在寻找, 在她穿过几座像是被巨力□□过的碎石座山之后,停在了一处巨大的裂隙附近。
那道裂隙深不见底,因为她的动而掉落的小石子落在里面, 连声音都没有传回来。
宿月运足目力,可惜依旧看不清底下到底有什么,但是她知道,要找的东西就在下面。
下一刻, 宿月便像羽毛一样,从上飘落。
越是向下, 她心跳的就越快,浓重的牵绊以及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催促着她, 快点, 再快点。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 她的双脚终于落地, 期间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地面并不平整, 到处都堆积着石块,显然在这道裂隙出现的时候,这里经历过一场十分剧烈的地动。
这里安静极了, 没有声音, 也没有生命。
宿月仰头看着上空, 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她沿着狭窄的似乎被劈开的小路向前走, 穿过一个葫芦形状的小缝隙后,前面豁然开朗。
一棵巨大的树木,长在岩壁中。
它的树枝上光秃秃的, 一片叶子都没有,枝干是死寂的灰白, 树干上有一道很明显的裂缝,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宿月的心缩了一下,那是玄苍留下的疤痕。
这就是她。
就在宿月想要靠近那棵树的时候,突然听到了石子滚落的声音,她浑身一凛,看见一道身影从巨大的树干后不急不缓地走了出来。
即便还没有看清对方的脸,宿月却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
魔帝。
他面具下猩红的双眸很难让人忘记,曾经的交手,也让宿月吃足了苦头。
他当然可以不发出声音,趁机偷袭她,然而他没有,显然是为了让她发现他的存在。
魔帝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在灰白的树干上拍了拍:“看到了这棵树,我就在想,天道果然是不公平的。”
宿月的身体极度紧绷,精神却逐渐放松下来,魔帝是混沌神魔转世,他的强大与见识,要远超过其他人,既然他没有立即出手,事情就还有缓和的余地。
她开口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树?”
魔帝扭头看向她,语气中带着些许戏弄的意味:“连自己的本体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宿月动了动唇,没说话。
“这是一棵不死树。”他走到那棵树的正前方,抬头看着那道疤痕,轻笑出声,“当初取走这棵树树心的人,一定会受到天道最严酷的惩罚。”
宿月怀疑,他知道那个人是玄苍。
魔帝突然扭头:“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每一棵神树出世,在一个纪元内,都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譬如孕育十日的扶桑、可以连通两界的建木。”
“那我呢?”宿月问。
“你?”魔帝嗤笑一声,目光怜悯地看着宿月,“你本该承载这个纪元的气运,执掌仙界啊!”
宿月缓慢地眨了眨眼,她忽然觉得浑身发冷,每一个动作都仿佛让她用尽全身力气:“你说什么?”
“真可怜。”魔帝轻声说,“本该是你的一切,都被人拿走了,苟延残喘的活下来,被小偷踩在脚下。”
她上下牙齿轻颤,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希望魔帝只是在蛊惑她。
可她十分清楚,这不是蛊惑,是真的。
她早就知道,南溟是因为得到了仙界气运而被玄苍扶上的仙帝之位,原来那庞大的气运,本该属于她。
她看着几近枯死的自己的本体,知道自己绝对不该是如今的样子,也知道这一切,都源于什么。
“你猜,他取走树心的时候,知不知道你会这么惨?”
那个他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不死树的树心拥有庞大的生命力,哪怕放在几个纪元之前,也称得上天地灵宝,这般宝贝,在天道混乱之时,自然可以随意取用,然而如今,天道已定,能认出不死树,还能承受得住天道反噬的,也只有那么几个人了。
魔帝转过身,眯着眼:“天道果然还是厚爱你们这些天地灵物,这样都还能活着回到世间。”
他将手从树干上移开,一步步走向宿月,宿月却望着那棵树许久不动。
魔帝走到宿月身旁,抬手弹去她肩头落的灰,轻声在她耳边说:“去吧,回到你的本体上去。”
宿月僵硬的转过脑袋,与近在咫尺的他对视:“你不阻止我?”
“当然不。”魔帝轻笑。
如他说的一样,宿月走向不死树的时候,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丝毫没有出手阻止她的打算。
就在宿月的手,触碰到不死树的时候,她隐约听到身后的人说:“我很期待,你和玄苍的下一次见面。”
言语中,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然而宿月已经再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在她的手触碰到树干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被吸了进去。
随后,这棵树所经历的,几个纪元的记忆一股脑的塞进了她的脑中。记忆融合带来的痛苦无法言喻,每一刻她都觉得下一刻的自己可能会因此崩溃,然而她还是挺了过去,直至最后将一切都塞进了她脑中。
那无数年孤独黑暗的岁月,以及累积到极限的憎恨,也同样被她继承。
她与这棵树互相融合着,她的每一分骨血都融于这棵树中,她的灵魂与这棵树紧紧相连。在融合开始后,魔界上空的血月直接被冲散,而环绕仙界的漫天繁星,开始摇摇欲坠,仿佛灭世之兆。
而在繁星之中,象征着四位仙帝的帝星则明灭不定,其中一颗,更是几近湮灭。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三界无数强者关注,也在竭力寻找引发动荡的罪魁祸首,然而知晓真相的,也不过寥寥二三人。
魔帝站在远处,看着已近枯死的不死树上长出一片片绿叶,他清楚的感觉到,这棵树在吸收周围一切生机,包括他的。
他轻轻哼了声,一道红色光罩将他包裹起来,托举于半空隔绝了外界。
生机的吸取远远没有结束,范围也越来越大,他却并未阻止。
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物,都曾依靠不死树逸散的生命力成长,如今不过是将欠她的,都还回去罢了。
曾经它不收,是因为它是一棵不会思考的树,而今却不一样了。
本该泽被万物的神树,变成了吞噬生机的不死树,造成这一切的那个人,他知道吗?
看着这样的宿月,魔帝依旧有些疑惑,即便找回本体,修为提升至仙帝境界,现在的宿月也不可能是玄苍的对手。
天道,到底打算怎么惩罚他?
融合接近尾声,宿月逐渐熟悉了自己新的身体,她不需要睁开眼,就能够看见无数星星点点的绿光从空中,地底朝她聚集而来,融入她体内。
这些绿光聚集成江海,在她体内冲击震荡,直到禁锢着她的那层壁垒彻底被冲垮,她进入了另外一层境界。
仙界升起了第五颗帝星,明亮迫人,几乎压得周围四颗帝星黯淡无光。
而宿月,也在此时睁开了眼。
她庞大的身体急剧收缩,最后在一片浓郁绿光之中,不死树消失在原地,她幻化成了人形。
宿月抬手按在自己心脏处,和以往不同,这里再也没有心跳。
本该处于心脏位置的树心,早在无数年前,便已经被挖走,成了滋养别人的养料。
“恭喜。”魔帝落回地面,轻轻拍着手,以一种欣赏的目光打量着她。
她的容貌并未改变,只是回归本体后,又突破了境界,使她如今和往日又有了许多不同。
用更现实一点的说法就是,以前的她,哪怕美的惊心动魄,也不值得魔帝多看一眼,现在的她和对方,却是平等的。
曾经在宿月知晓玄苍的身份时,她最无法释怀的便是他们地位差距。而今一切都变了,对她来说却再无意义。
“多谢。”宿月语气平静地回道。
再一次站在魔帝面前,曾经对她而言磅礴的力量,已经能够看到边界,她知道自己进入了和他同样的领域。
面具下,魔帝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对宿月说:“今往后,你可以高高在上俯瞰生死,也可以随意摆弄别人的命运,高兴吗?”
高兴吗?
宿月想了想,反问他:“摆弄别人命运,有趣吗?”
“大部分时候,还是很有趣的,毕竟时间漫长,总要找些乐子。”
她默然,理解魔帝的意思。
现在的她感觉自己随时可以将魔界的壁垒破开,可以瞬息回到仙界,甚至可以一个念头灭掉范围内的所有活物。
当能够轻易获得这一切的时候,没有多少人愿意为蝼蚁而限制自己。
她似乎可以理解仙界的混乱,同时却越发觉得,东辰仙帝是四帝之中的怪胎。
那时候,她也不过是个强大一些的蝼蚁,他竟然会赞同她的想法。
士为知己者死,她与东辰仙帝虽然不到那个份上,她却也不愿意去改变曾经的那些想法。
摆弄别人命运的时候,殊不知也是在摆弄自己的命运。
见宿月不语,魔帝说:“看来你不赞同我的想法?”
“我赞不赞同对你而言没有意义,你不需要我的认同。”宿月冷淡地回道。
“这倒是。”魔帝呵呵笑了一声,“你比其他人,有趣多了,要不要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宿月不解地看向他。
“仙界只有四帝的位置,你是变数,变数只会引得群起而攻之。”他一字一句,轻声在她耳边说着。
宿月当然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以前的玉极和南溟投鼠忌器,因为忌惮她的靠山,也因为她只是小人物,不值得付出代价。但是现在她与对方实力相当,甚至威胁到了对方的地位,再没什么能够阻止他们了。
如果她足够理智,她就该顺势留下来,徐徐图之。
可惜,她等不及了。
第119章
宿月半晌不语, 魔帝嘴角微翘:“怎么样,要留下来吗?”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让人觉得压迫感十足。
宿月稍稍偏过头, 与他猩红的双眼对视,语气平静:“承蒙厚爱,我还是更喜欢仙界。”
“哪怕是回去送死?”
宿月唇角动了动:“你又怎么知道,死的一定是我。”
似乎觉得有些无趣, 魔帝直起身,与她拉开了距离:“容我提醒你, 以你现在的实力,哪怕再过一个纪元, 也不会是玄苍的对手。报仇, 别指望了。”
值得让宿月连性命都不顾的, 大概只剩下和玄苍之间的恩怨了。
他有些失望, 本以为宿月是个聪慧理智的女人, 可惜她依旧被情绪左右。
刚刚恢复就去见玄苍,显然不是个聪明的做法,但他并不会阻止。
“或许。”宿月眼神有一瞬的空洞, “但这是我迟早要面对的, 谁都无法逃避。”
在她弱小的时候, 她处处忍让,到了如今, 恢复了本体,得知了一切,依旧要忍让?她要让到什么时候?
有些事, 不能让,也不能忍。
“好吧, 那就祝你好运。”魔帝往后退了两步,随即摊开双手,“魔界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直至确认他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宿月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魔帝出乎意料的好说话,她还以为自己会面对一场恶战,果然是身份不同了。
回身看了眼曾经被不死树撑开的岩壁,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的本体在这里历经了无数年的风吹雨打,从生到死,然后死而复生,终于能够离开了。
宿月回到仙界的时候,几乎是悄无声息,只要她不想,没人能够察觉到。
她没有去见东辰仙帝,虽然她觉得,东辰仙帝不会是那个想要她消失的人。
宿月去了三十三重天。
她在仙界的起始,就是三十三重天,虽然只在这里停留了很短暂的时间。原本,她以为自己会一直留下来,过着相对平和的生活,度过漫长的时光。
可惜,那一切都只是她的妄想。
她穿行在百花园中,曾经对她而言有些危险的灵植,如今却在她靠近的时候,自动分开给她让路。
宿月只是短暂的吃惊了一下,随即想到,是了,她和青衍一样都是天生地长的神树,本就能操纵所有植物。
魔帝还说天道眷顾天地灵物,她可不这么觉得。如果被眷顾,就是这般下场,她宁愿天道不注视着他们。
玄苍并不在三十三重天,在进入这里的时候,宿月便知道了。
她还知道,幽罗在这里,她的树心,也在这里。她似乎知道,当初玄苍取树心是为了什么。
说来竟有些讽刺,幽罗的复活,靠着她本体树心,又靠着她的血,她上辈子是欠了他们的吗?
宿月走进玄苍的行宫,这里依旧空荡荡的,在穿过前殿的时候,她遇上匆匆赶来的灵棋。
大约是察觉到了外人闯入,他的脚步有些匆忙。
发现是宿月,他愣怔了一下,朝宿月行礼道:“宿月统帅,帝尊去了天外,并不在此。”
宿月眼神漠然地看着对方:“幽罗在哪儿?”
灵棋迟疑着答道:“幽罗姑娘刚刚醒来,此时应该在寝殿歇息。”
若是旁人,他自然不会回答,但他知道帝尊对宿月不同,故而态度也不同。
“带我过去。”
灵棋顿了顿:“这……恐怕需要先问过帝尊。”
这位突然出现的幽罗姑娘似乎与帝尊熟识,然而帝尊对她的态度并不热络,不允她外出,也不允她见人,灵棋只能按吩咐办事。
宿月闻言嗤笑一声,没等灵棋再说话,已将他定在原地,越过他径自走向玄苍寝宫的位置。
幽罗自然没在玄苍的寝宫中,她在那间,曾经被封印起来的宫殿里。
上一次来的时候,宿月莫名对这里有些好奇,现在想来,应该是不自觉中被树心吸引过去的。
宫殿的大门并未关紧,她站在门口,透过大门间的缝隙,看着里面的玉台上盘膝坐着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周身被绿色光华笼罩,生机在殿中蔓延。
那熟悉的,源自于身体的渴望,让她搭在殿门上的手不自觉收紧,生生在殿门上按出了五指印来。
这细微的声响惊醒了正在稳固灵体的幽罗,她睁开眼,绿色光华尽数敛入体内,她见到站在门口的宿月,微微愣了一下,迈步走下玉台。
她好奇地打量着宿月,问道:“你是谁。”
“我是宿月。”因为强压着躁动的情绪,宿月的声音微哑。
幽罗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她已经将花株的灵识完全融合,刚出生的灵识非常微弱,但是她知道是一个叫宿月的女仙将她培育出来的。
原本,她该感谢对方。
但是,在看见宿月的时候,她莫名觉得不太舒服。
顿了顿,她微笑着对宿月说:“你是来找玄苍的吗?他并不在这里,若是有事,可以与我说,我会转告他。”
“不用。”宿月嘴角翘了翘,“他会主动来找我。”
话音落下,一道劲力朝幽罗袭去,她面露惊恐,急急后退,然而在那道力量碰触到幽罗的前一刻,她身体周围多出了一层防护禁制,将宿月的攻击拦了下来。
那一击之后,宿月没有再看幽罗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她走到行宫大门口的时候,看见了站在外面的玄苍。
他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见到她,他似乎没有丝毫惊讶,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神色冷淡。
“我刚刚看见了幽罗。”宿月轻声说,语调近乎温柔。
玄苍的黑眸中似乎有什么情绪一闪而逝,快的让人琢磨不到。
“我一直觉得,能够养活她,借此得到你的庇护,是我运气好。”
她的话,只换来一片沉默。
玄苍看着她,却一句话都不肯说。
对着那双黝黑的眸子,被压抑的负面情绪像是火山喷发一样,瞬间充斥着她的大脑。
他一定知道了她的身份,什么时候知道的?宿月仔细想着。
这并不奇怪,他几乎无所不知,只需要一个微小的线索,就能从记忆中,翻出过往的一切。
那道莫名出现,将他们所有人都笼罩在一起的劫雷,应该就是那条线索。
劫雷不会无缘无故牵扯在场所有人,她因此觉醒,而玄苍因此知道些什么,也并不奇怪。
所有人都知道仙界如今的局势,是有人占了不该占的位置,这一切,都是玄苍一手主导。
连魔帝都知道不死树的存在意义,那时玄苍真的会不知道吗?
他知道,但他还是为了保存幽罗的灵识,还是取走了她的树心。他怎么会在乎一棵树的想法呢?
他必然也知道她是为什么而来,可他连一句解释都没有,虽然她并不想听什么解释。
“你不打算,跟我说点什么吗?”宿月一步步走向他。
“抱歉。”
宿月轻笑一声:“我原谅你。”
玄苍抬眼,却听宿月继续道:“这样的话,你信吗?”
“我没想到,那是你。”
如宿月猜测的一样,玄苍什么都知道。
当他开始怀疑宿月的身份后,证实这个身份并不难。
在承载仙界气运之人久久不露面的时候,他便已经料到,那棵不死树本该处于什么样的位置了,他找到了南溟,替代了对方。
在曾经的很多年里,哪怕他知道了,这件事对他而言,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直到现在,宿月变成了那棵不死树。
第120章
“没能让你第一时间发现我的身份, 真是对不起你了。”
玄苍微微闭眼,复又睁开,喉结轻动:“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 你不是故意把我的心挖出来,给别人的,也不是故意让我用自己的血,去养着靠我的心活着的人。”
宿月轻声说着, 嘴角古怪地牵动了一下,她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处:“你知道听不见自己的心跳, 是什么感觉吗?
在你能轻易掌控我性命的时候,你就该让我消失, 今天也就不会用道歉来解决问题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 面无表情, 双眸空洞。
以前, 她总是轻易被情绪左右, 可到了这个时候,本该最伤心最难过的那一刻,却失去了这种情绪。
宿月苍白的毫无表情的面孔映在玄苍眼中, 那一刹那, 他知道了后悔的滋味。
他能够回溯别人的人生, 却不能回溯自己的。
发生过的一切,都是他即将承受的因果。
当他产生这些情绪的时候, 才恍然意识到,他的破境之劫竟然是情劫,然而在他发现之前, 他便已经深陷其中。
在宿月未出现之前,万物于他而言只是蝼蚁, 挡在他面前的,只需毁掉。
可现在,感受着她的情绪,那庞大到几乎连她的躯体都无法容纳的怨恨,几乎将她整个人吞噬。
他所能做的,只是站在这里,等待着她的审判。
“对不起。”
玄苍知道道歉没有意义,他能说的,却只有这三个字。
他们之间的一切,没有误会,也没有迫不得已,他单方面的伤害,而她是唯一受伤害的人。
玄苍的这一句道歉没能让宿月升腾的愤怒平息,反而火上浇油。
不仅仅是她的,还有她本体的。
它原本不那么恨,但是时间太久了,孤零零的面对着临近的死亡,绝望之下自然而然的衍生了憎恨。
它好容易积攒了力量,哪怕抛弃身体变成一具枯骨都想要再一次活下去,可还是被他毁掉了。
它半死不活的等死,怨恨一点点的滋生。宿月,就是在这日积月累的怨恨里诞生的。
在融合本体情绪的时候,她轻易的接纳了所有。
怨恨冲垮了她短暂记忆中执着的抓着不肯放手的感情,新仇旧恨,让她眼里,只剩下了恨,并放大了它。
庞大而又浓郁的生机从四面八方凝聚而来,自上空看去,偌大的三十三重天像是被深渊死气笼罩,生机向中间聚拢,四周则逐渐沦为死地。原本郁郁葱葱的百花园,像是被凭空抹去一般,绿色尽褪。
三十三重天的异动,很快便被其余三位仙帝察觉到,哪怕是正在闭关疗伤的南溟都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
而此时,宿月一步步地走向玄苍,垂在身侧的右手手心处,凝聚着绿色的光团,在他走到玄苍面前的时候,那光团已经凝成了一柄黑色的剑,这柄剑不含生机,只有死气。
“我不想听你道歉。”她抬起手,眼中带着极致的恨意,“我想你死。”
那把剑没有任何花哨,朝着他的心口直刺了过去。
如果玄苍想躲,并不难。
他没有躲,宿月也没有停手。
剑尖轻易穿透过他的身体,宿月握着剑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喘息声。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能够轻易看清对方此时的表情。
玄苍漆黑的眸子看着她,沉静平和,仿佛深渊幽潭,望不见底。
就在这时,一道惊慌的女声响起:“玄苍……”
声音来自于宿月身后,是幽罗的声音。
而另外一端,东辰三人也刚刚赶到。
见到眼前这一幕,三名仙帝都显得有些震惊,东辰仙帝迟疑地,似乎不敢置信地叫了一声:“宿月?”
玉极与南溟站在他身旁,他们审视着她,看向她的目光,带着惊疑。
玄苍坐镇仙界这些年,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伤了他,并且看样子伤得不轻。
若非情势不明,且有东辰在旁,玉极甚至想过要趁机出手。
只是他实在摸不透玄苍的底细,也不清楚此时宿月究竟是什么情况,权衡再三,选择了暂时观望。
“宿月,冷静点,有什么话好好说。”东辰仙帝在稍许迟疑后开口劝道。
“没什么好说的。”宿月语气冰冷,甩手将剑从玄苍体内抽了出来。
当剑被抽出,他的血喷了宿月满身,她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
伸手去摸,指尖上一片殷红。
玄苍踉跄着倒退两步,抬手捂住胸口处的伤,但伤口太大,且剑身自带的死气依然在不停腐蚀着伤口,血很快便顺着他的指缝流淌出来
宿月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伤在自己手上,可这一剑并没有想象的痛快。
她杀不死他。
这一切就像是一个可笑的轮回,在凡间的时候,她杀不死他,在仙界,依旧不能。
他无声地望着她,在宿月看来,就像是在嘲笑她的无能为力。
宿月冷笑,伸手一抓,原本躲在后面的幽罗瞬间被她摄来。
宿月掐着她的脖子,而幽罗不敢挣扎,只是转头哀求地看着玄苍,他的眼神终于产生了些许波动。
玄苍声音嘶哑:“阿月,别让情绪左右你的意识。”
宿月嗤笑:“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我杀了她?”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很清醒,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本心。
她微微偏头,看向幽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么多年了,我总得先收点利息,你说是不是?”
幽罗目光惊惧,不敢开口,只能不停摇头。
“别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你死了,有人上天入地想将你复活,用我的心,用我的血,该委屈的,难道不是我吗?”宿月的手收紧,心中的愤怒像是个巨大的火球,随时要炸开,最好炸得所有人都灰飞烟灭。
“宿月,不要。”
宿月偏头看向说话的男人。
“不要杀她。”
宿月的嘴角一点点上扬,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我记得你说过,你想让她活过来,是为了了结因果。她既然活过了,现在死了不是正好么。”
玄苍微怔,随即道:“错的那个是我,和她没有关系。”
宿月点头:“你想说她是无辜的?”
她转过来看幽罗,幽罗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可既然她是得利的那个人,她就不是无辜的。
每一个夺走她东西的人,都得付出代价。
“你觉得,你无辜吗?”宿月轻声问幽罗。
可幽罗被她卡着嗓子,根本无法回答。
她只能看见宿月的眼神越发冰冷,她挣扎的力道也越来越弱。
幽罗身上的生机开始飞速流逝,在她年轻的皮相慢慢老化的时候,绿色的光华从她体内爆开,宿月目光一凝,找到了。
然而就在她准备取走自己树心的时候,她抓着幽罗的手突然一麻,下一刻,幽罗便已经出现在玄苍身旁。
宿月看见这一幕,双目瞬间变得赤红。幽罗躲避着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抓着玄苍的衣袖,瑟缩着躲在玄苍身后。
她脚下的土地开始震动,整个仙界三十六重天也随之震荡起来,无数的生机之力被强行夺取,她身后,隐隐浮出了那棵高不见顶的巨树。
树干上的那道狭长幽深的裂痕十分显眼,在场三位仙帝还未来得及惊讶,幽罗已经一脸痛苦地抓住了自己的心脏位置。
即便被夺走了,那颗心还是属于不死树的。
只要靠近,就想要回到自己的身体上去,这是谁都无法阻拦的。
宿月的表情狰狞,她对玄苍道:“你能拦多久?”
她不该在这个时候暴露自己的跟脚,然而玄苍的对幽罗的维护彻底激怒了她,宿月根本不想理会更多,她的心脏,她今日一定要拿回来。
“日后你无论想做什么我不会拦着你,但是现在,你不能拿走树心。”他哑声道。
玄苍身上绽出一片银光,将幽罗笼罩起来,不死树对于树心的吸引力被生生隔开,幽罗也终于脱离了她的钳制。
“日后?我们没有日后,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她的话音落下,不死树本体瞬间凝实,三十三重天自下而上被洞穿,其余三十五重天也响起让人心惊的碎裂声,显然宿月本体降临的那一刻,整个三十六重天都被她的本体穿透了。
生机不断被吸进她的本体中,而它反馈出的却是无边无际的死气。死气蔓延在整个三十三重天内,连一旁看热闹的玉极与南溟,也不得不展开护体仙障,不愿意沾染半分死气。
只有东辰还试图劝说:“宿月,停下来,不要让你的情绪支配意识。”
而宿月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就像是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一样。
东辰心头一沉,他曾算出宿月是仙界变数,也想过她跟脚极深,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本体竟然是与青衍同出一源的天地神树。
不死树他听说过,可他所知的不死树,绝对不该吸取生机吐出死气。
显然,在他不知的那些年月里,发生了很多事,以至于不死树改变了。
而这一切,恐怕都与玄苍有关。
东辰无暇去埋怨玄苍,他只想制止宿月,若是死气蔓延去其他天,那些仙者根本承受不起。
他不希望到那个地步,也不愿意亲手毁掉宿月。
就在这时,一道微风拂过,带着青草的气息,四处蔓延的死气在微风中,渐渐散去。
干枯的地面上长出了嫩绿的草芽,好似一刹那,生机再度归来。
随着生机的降临,一道青色身影出现在众人眼中。
本该守在天外的青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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