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衍在与宿月数十米处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宿月身后显现出的不死树本体。
这棵树过于瘦弱, 比不得他，也比不上他曾经见过的扶桑神树。
天地神树天生地长，每一棵树在成长时都汲取了足量的天地精华，长成后遮天蔽日堪比一界。
可不死树不是这样, 它像是一棵正在走向死亡的树，巨大的树身就像是死后残留下来的枯骨, 生机凋敝。
青衍曾经想过，若是在有生之年, 能够遇到另外一个同族, 他们一定会成为不错的朋友, 这世间或许也会变得不再那么令人失望。
当初见到宿月的第一眼, 他就觉得亲近,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他们是同族，宿月是他在三界之内，唯一的同族。
他垂下眼, 再度迈步, 走向宿月。
青衍来到她面前, 一手覆在她握剑的那只手上，宿月没有躲开。
青衍带来的那股温和的气息, 让她稍稍放松了下来，潜意识里，她愿意相信对方。
青衍握住她的手, 浓郁的生机之力从他手上传至她手上，渐渐的, 那柄黑色的剑被“融化”了。
他松开了宿月，轻声说：“别用旁人的错，来为难自己。”
青衍的话，让她怔在原地，就像是走在炎热的沙漠里，皮肤龟裂，几乎要自燃的时候，被泼了一盆冰水，翻涌的怒火，恨不能与所有人同归于尽的绝望被瞬间浇灭。
他说得对，她不必这样，不必用自己去拼一个注定会输光一切的结局。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对不起她，至少还有一个青衍，他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哪怕他是玄苍的挚友，可宿月却莫名觉得，他会站在自己这边。
然后，青衍转过身，挡在她身前，对看起来狼狈万分的玄苍道：“还给她吧，借用了这些年，已经够了。”
玄苍却只吐出两个字：“不行。”
干脆利落，没有半分余地。
青衍并未因为玄苍的拒绝而生气，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现在不还，你打算要等多久？一千年，一万年，还是下一个十万年？你总要还给她。”
玄苍咬紧牙关：“青衍，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青衍神色平静，“这是宿月的选择，我不能替她做选择，你也不能。”
他的话换来玄苍良久的沉默。
他与青衍相识多年，深知对方脾性。青衍做出的决定，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更改，就像成为承天之柱，哪怕所有人都觉得不值，他还是去做了。
而现在，他决定帮助宿月。哪怕帮她要回了树心，对谁而言都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他还是站了出来。
玄苍的目光从青衍身上移到了他身后的宿月身上，这一刻，她终于不再被仇恨掌控，可她依然恨他欲死。
他清楚的知道，这个结永远都解不开了。
终于，玄苍就好像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样，转过头朝幽罗看去。
幽罗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抓着他的胳膊，急切地说：“玄苍，不要——”
话没有说完，她便失去意识，倒了下来。
玄苍一只手朝上一抓，幽罗心口处绽出无数道绿色光华，被掩藏在她灵识之中的不死树树心，慢慢从她灵识中剥落。
庞大而又浓郁的生机迅速充盈着这片天地，始终被排斥在外的三位仙帝在见识到“树心”之时，也忍不住被震惊。
东辰还好，短暂的惊讶之后极快的将目光从树心上移开。
心性最差的南溟，下意识向前迈出一步，眼中掠过一丝贪婪。她被雷劫重创，一时半会儿都无法恢复，若是能得到这个东西……
然而，刚动了这个念头，她心中突然升起一阵莫名不安，下一刻她的身形闪烁到了另外一侧，而她原本站立的地面上，长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带着细小勾刺的藤蔓，像蛇一样互相纠缠蠕动。
同为灵植，南溟对这东西不陌生，这种蛇藤以吞噬仙魔之力繁衍，一旦被勾刺缠上，很难脱身，曾经她还见识过蛇藤将仙魔生生吞噬至死。
此地能驱使蛇藤之人除了青衍不做他想，南溟怒极：“青衍，你什么意思？”
青衍偏头看了眼南溟，语气不复往日的温和：“不该妄动的心思，南溟仙帝还是不要动的好。”
南溟轻嗤一声，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瞥了眼一旁的玉极，说道：“这里，可轮不到你来说话。你觉得呢，玉极？”
玉极此刻也在盯着那颗树心，闻言只是笑了笑，慢吞吞地道：“这天地灵物，自然是能者居之……”
他在心中衡量，是否要分一杯羹，玄苍看起来情况不好，况且天道对玄苍限制极大，他不能在仙界与自己生死搏杀。
若是其他东西也就罢了，不值得与玄苍撕破脸，只是这树心中的生机，实在让人垂涎。哪怕在纪元之初，他也未曾见过如此灵物，若是能得到，不仅能提升自身修为，还能将宿月这个多出来的变数除去。
他心中念头急转，话未说完，忽然众人脚下再度传来一阵剧烈震颤，在场诸位仙帝甚至不需运足目力，已经能够看到充当天柱多年的建木颤动起来，似想要离开原处。
南溟的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尖利：“青衍，你要干什么！”
建木一动，三十六重天外空间被搅动，他们头顶的天空出现一道道黑色裂隙，都是空间破碎所致。
建木如今是承天柱，一旦建木撤离，混沌与仙界碰撞，仙界立即就要倒霉。
饶是他们对青衍充满恶意，时机未到之前，也不敢轻易惹恼他，就是怕出现今日这样的局面。
可玉极做梦也没想到，已经在天外扎根数十万年的青衍，竟然只是因为他们觊觎宿月的树心就想要将本体收回。他们甚至还未曾出手，不过是想想罢了。
玉极心中暗自恼怒，怪青衍不识大体，又怪南溟多事，却又不得不出声道：“青衍仙君，方才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是我失言了，若有得罪，还望见谅。”
说完，还朝他深深一揖。
这还是玉极第一次对青衍低头，属实难得一见。
若今日在天外的那个换成宿月，恐怕根本不听他废话，可惜青衍到底与她不同。
玉极的退让建木的动作稍缓，随即又听他叫了一声：“南溟？”
语气中，带着些许威胁的意味。
南溟在强压之下，不得不收起那点心思，强挤出一丝笑：“青衍仙君实属误会，我等只是旁观，并无插手之意。”
未动心思也未动口舌的东辰仙帝双手拢在袖中，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青衍对他们所谓的歉意并不放在心上，他略垂下眼，冷淡道：“最好是这样。”
青衍在仙界多年，一贯温和示人，从未见他如此尖锐。同时，也让几人彻底意识到，宿月于青衍而言，有多么的非同寻常了。
恰在此时，树心已经彻底被玄苍剥离。他垂眸看着掌心上悬着的树心，对于玉极他们方才的心思，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
片刻后，他才看向宿月，似乎想要对她说什么，宿月却移开了目光，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
玄苍唇角微扯动了一下，松开了手。
没了钳制，树心直直朝着宿月本体而去，最后钻进了那道巨大的疤痕中。树心回归之后，原本枯败的不死树像是瞬间活了过来，连树干上那道深深的伤疤也在慢慢的消失。
宿月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庞大的生机在冲刷她的肉身，让她的力量再一次的提升，这种提升像是没有边际一样，让她突然心生惶恐。
也就在这时，她的灵识像是感应到了危机，发出了震颤，她耳中，响起了一道道雷声。
宿月抬起头看向天空，天上的空间裂隙已经合拢，青天白日，并不见乌云闪电。
是她听错了吗？
第122章
本体圆满, 不死树上长出新的枝丫和翠绿的叶片，仙界上下，因不死树本体显形带来的创伤, 也很快被逸散出的生机覆盖，在缓慢的修复之中。
宿月与本体相融，不死树巨大的树身终于隐没。
本是来看热闹的人，此时也都没了看热闹的心情。
树心回归, 宿月周身的威势，隐约与他们抗衡, 那莫名出现的第五颗帝星，如今也无需查证了。
此时, 就连宿月与玄苍决裂, 青衍站在宿月一边这种戏剧性的转折, 都无法让玉极和南溟心情好转起来。
宿月的上位, 比起一个陌生人上位更让他们难以接受。
玉极不接受, 是他与宿月本就有私仇，且眼睁睁看着她从一个蝼蚁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心中郁气难平。
而南溟, 心思却更复杂一些。
她和玉极虽然同样得位不正, 可有一点是不同的。玉极靠的是谋算和自身的实力。而她靠的是玄苍的扶持, 和偷来的气运。
人一旦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难免会时时记挂着, 时日久了，就成了心魔。
这一路上，她靠着气运, 能够轻易得到自己想要的任何东西，直至遇上宿月。
宿月三番五次地从她手底下逃脱, 她的气运在宿月身上完全不管用。
而今，对方的修为更是提升到与她相同，这让她意识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自己得到的气运，原来究竟是属于谁的，是否……与宿月有关？
南溟还陷在猜疑之中无法自拔，东辰仙帝已然朝宿月拱了拱手，恭贺道：“恭喜道友。”
“……多谢。”宿月曾受东辰仙帝驱使，而今两人地位相当，当得起他一句道友的称呼。
东辰又看了眼一旁的玄苍与青衍，朝他们微微颔首：“告辞。”
说罢身影便消失了。
东辰走了，玉极与南溟对视一眼，连话都没说一句，也跟着离开了。
经历过毁灭与重生的三十三重天，此时只剩下他们三人。不，准确的说，是四人，如果幽罗能够活下来的话。
失去树心之后，幽罗身上的气息在持续衰弱，神魂气息更是变得若有似无，若是没人帮她一把，魂魄怕是很快就会消散了。
并非是她出了问题，而是她失去了树心，又并非此世之人，便不再被天道承认，她不是玄苍，承受不了天道的排斥之力。
这世上最讲究的就是因果轮回，以前宿月不信，现在她有点信了。
可追根究底，幽罗又算什么呢，她只是众多瓜分自己的，得利者之一罢了。
罪魁祸首，不还好好的站在这儿么。
宿月轻嗤一声，她曾经拥有的一切，不过是玄苍一手制造出的虚妄，她这半生过得真是荒谬极了。
她不愿意再多看玄苍一眼，一步步远离，与他渐行渐远。
青衍依旧留在原地，他似有些担忧地抬头看了眼并无异状的天空，才转向玄苍，见他一身是血，只是沉默望着宿月离开的方向，半晌也只能轻轻叹了口气。
因果轮回之玄妙，只要身在天道之下，谁都逃不过。他一贯看得开，可这次却是他多年挚友与唯一的同族。
说是同族，其实本该是他命定的伴侣。
青衍曾经与玄苍说的话，并非只是玩笑，他是天地灵物，对天道的感应会比旁人更真切。原本这一切该是他想的那般，可是他没能及时找到她。
那时候，他受玄苍所托，以生机为幽罗续命。
他以为来得及，可之后就再也寻不到她的气息了。
谁能想到，不过那一时半刻而已，会发生那么多事。
他与宿月之间本该存在的缘分，变成了她与玄苍的因果劫。
“你让我说你些什么好？”洞悉一切的青衍本该生气，可他到底是错过了，对宿月的感情，也永远都到不了预定的轨迹了。
这件事里，他只能是旁观者。
听到青衍的声音，玄苍才将目光收回，他微微扯动苍白的唇，吐出两个字：“抱歉。”
为他曾经的隐瞒。
“和我说抱歉没用，那时候我都还不认识她，你对不起的只有她一个人。”
青衍不会去怨恨没有发生的事，哪怕它们本该发生。
可错过，就是错过了。
玄苍闭上眼：“我知道。”
青衍微微摇头，轻叹一声：“我去看看宿月，你先好好养伤吧。”
等青衍也离开了，玄苍带着幽罗回了三十六重天，将她安置在玄元仙宫之中后并未停留，反而去了天外。
而这边，从三十三重天下来的宿月忽然有些茫然，她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
她仍旧会不时感应到一阵阵危机，仿佛来自于很远的地方，让她始终心绪难安。
在原地站了没多久，青衍便追了上来。
见宿月站着不动，他缓步上前，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就这么回来了，你的本体怎么办？”宿月稍稍偏头，语气平和。
青衍朝她笑笑：“短时间内不会有事。”
其实此时天外的情况并不乐观，混沌之中出了什么事，他们完全无法知晓，也不知道这样的变化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若非突然感知到不死树的气息，他也不会回来，谁知竟牵扯出这么多事情。
青衍说没事，宿月也就不再追问。她本来有很多话想和青衍说，可方才在面对玄苍的时候，大概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此刻连话都不想说了。
青衍也没打算与她闲话家常，反而面色严肃地对宿月道：“有一件事你应该还不知道。”
“什么？”宿月疑惑。
“按常理来说，我们在成长的时期，本该无灾无劫，直至突破仙帝境。”
他之所以加上第一句话，实在是因为宿月的成长劫难重重，与他甚至是更加久远的同族们截然相反。
但只要他们是同族，有些事就不会改变。
“但是？”
他这样的表情，要说的显然不会是小事，宿月认真听着。
青衍接着道：“但是，在境界突破后，等我们本体圆满，便需要经历一次混沌雷劫，雷劫之后，有一次蜕变，本体才会继续成长。”
天地神树出世后，便会被此方天道接纳，甚至钟爱。
然而，他们终究还是属于混沌种。境界一到，连天道也阻拦不了混沌规则。这雷劫，是必然要承受的劫难，也是机遇。
宿月当即了然，她终于知道自己刚才的危机感来自何处了，此刻混沌之中的雷劫，恐怕已经在酝酿了。
“你是怕我渡不过雷劫？”宿月问。
青衍微微蹙眉，其实他不只是担心，还有些许后悔。
如果宿月是正常提升修为，即便雷劫再难渡过，以他们体内蕴含的生机之力，也可以硬生生扛过去。
但她不一样。
她失去树心太多年，周身生机更是一度化为死气，即便如今树心回来了，可她体内的生机远远不够。以现在的修为硬抗雷劫，必然九死一生。
之前要求玄苍将她的树心归还时，他一开始并没有想到此处，等想到的时候，话已经说出口了。
以他对宿月的了解，就算她提前知道了此事，也不会愿意把树心留在别人身上。若是玄苍不给，到最后两人怕是会不死不休，让事情再无回转的余地。所以，他还是将树心要了回来。
可雷劫，终究是个问题。
青衍并没有直说，只道，“这次的雷劫威力极大，你要有心理准备。”言罢又补充了一句，“也不用太过担心，有我看着，不会让你出事。”
雷劫无法规避，但总有办法能帮到她。青衍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成为雷劫下的亡魂，哪怕要付出些许代价。
宿月并没有错过青衍那句“本体圆满”，心知所谓圆满，必然是在她取回树心之后。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才感应到危机。
然而她却并不怎么后悔，心脏失而复得的感觉，没有体会过的人，大概永远都不知道。
宿月抚了抚心口处，扯出一抹笑，对青衍说：“我不担心，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也没必要后悔。”
顿了顿，她又道：“况且，我的运气不会那么差，被雷劈死这种不体面的死法不适合我。”
青衍被她的话逗笑，严肃的表情也绷不住了：“说的也是。”
青衍或许以为她只是开个玩笑，然而宿月并不完全是在说笑。
魔帝说的话，她还记着。
本该承载天道气运的她，被人偷走了气运，那个人占着本该属于她的位置，招摇了十几万年。
连一个小偷都能如此风光，她这个本该受天道眷顾的苦主，总不会比对方差。
气运这东西虚无缥缈，却也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总归是要赌一把，赌输了就死，赌赢了，属于她的，她得拿回来。
被宿月惦记着的小偷，此时也正在想着她。
或者说，是想着怎么除掉她。
从三十三重天下来，南溟便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与她同行的玉极仙帝不可能察觉不到。
这仙界能坐在仙帝之位的，没有傻子，即便无法确认，心中也有了些猜测。
南溟因何上位，从来就不是秘密，当年她一心向着玄苍的时候，玉极在她手里没少吃亏。
只能说，天道气运，即便是地位高如仙帝，也十分忌惮。
南溟如今这模样，不得不让玉极怀疑，那气运的正主八成是宿月。
如今的局面，已经不是他想要得到南溟的帮助，而是南溟需要他了。
宿月还是南溟，对玉极来说根本不需要选择。
南溟实力弱，不聪明，却是枚很好用的棋子。
而宿月，若是她上来了，仙界势必要动荡，没有人喜欢她这种意外。
第123章
两人行至十八重天后, 南溟正打算离去，却被玉极从身后叫住：“等等。”
南溟脚步顿住，转过头, 语气不善地问：“还有什么指教？”
今天发生这一桩桩的事，让她没了敷衍玉极的心情。
玉极呵呵一笑：“指教不敢，不过今日之事，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南溟冷嗤声：“别人的恩怨, 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此时心绪难平，并不想与玉极纠缠, 语气也就越发不耐烦。
玉极却盯着南溟，戏谑道：“真的无关？还是你觉得, 拿了别人的东西, 失主不会向你讨要？”
玉极的话使得南溟的心倏地一凉, 直直往下坠, 他知道了什么？
见南溟脸色愈发难看, 玉极也不与她继续兜圈子，负手看向云下忙忙碌碌的众多仙者，慢悠悠道：“这仙界原本太平, 凭空多出这么一人来, 于谁都不是好事, 你觉得呢？”
南溟的脸色几度变化，似乎是在衡量玉极究竟是在试探, 还是真的动了这个念头。
如果宿月能消失，自然是最好的。
只是，她此时已成气候, 再想要对付，可不像当初那般容易了, 尤其还有一个青衍站在她身后。
她若轻举妄动，一个不小心，可能连自己都折进去。青衍的态度，可不像是在说笑。
而玉极此人，又不那么可靠。
但是他有一句话直接戳中了南溟的痛处，她偷了别人的东西，如今苦主回来了，可能当做没发生吗？
以前宿月没本事伤到她，现在她有了。与其等着对方的态度，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半晌，南溟开口道：“我自然是赞同你的，不过……”
她的话没说完，便被玉极截断，他说道：“若是担心青衍，大可不必。他无法时时刻刻留在仙界，而宿月恰好又重创了玄苍，想对付她，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虽说玄苍不能在仙界对他们下手，但他的存在，终归让人忌惮。而今，宿月反倒替他们解决了这个最大的麻烦。
宿月那一剑虽不致命，但也没那么轻描淡写，玄苍伤的不轻。
南溟略一思索又问：“东辰呢，你又怎么确定他不会插手？之前宿月可是一直得他庇佑。”
玉极摇头：“宿月与东辰的交情，还不足以让他与我们翻脸，毕竟现在的宿月可不是他的下属了。”
庇护自己的下属是应该的，可庇护与自己同阶之人，那就要论交情了。
玉极自问这些年，对东辰的了解还是很深的，东辰重规矩，他绝不会插手仙帝之争。只要他们动作够快，事后便无需担忧。
南溟心头微动，不禁思索起来，最终迟疑道：“……此事，我还需考虑一二。”
玉极敛下眼底一抹不耐：“也罢，青衍此时还在仙界，待他离开后再做打算不迟。”
顿了顿，他意味深长道：“你最好考虑的快些，时间不等人。”
南溟没有说话，径自离开。
玉极见她身影消失后，将目光收回。
南溟这人，小心思太多，且做事瞻前顾后。心里恨宿月恨得要死，却因为忌惮不敢在明面上动手。
当初宿月还不是仙帝，她便这样，如今不逼她一把，她更是不会下定决心了。
玉极此刻倒是不急了，他知道，南溟一定会来找他。
……
宿月并没有回到自己在十九重天的住处，雷劫随时可能降下，仙界并不是一个好的渡劫之所，留下来她要遭遇的就不只是雷劫了。
哪怕此刻渡劫对她而言九死一生，也总得允许她挣扎一下。
她与青衍商量了一番，恰好青衍知晓一处稳妥的地方，宿月便随他离开了仙界。
等到了之后，她才发现，青衍说的渡劫之地竟然是一处山谷。
而这座山谷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宿月一时无语，却不好说要换个地方，只能沉默着跟着青衍一起走了进去。
青衍边走边对她道：“我以前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日，不过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宿月相信那确实是很久之前，因为上次来时，这里根本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我还埋了几坛好酒在这里。”青衍目光四处扫过，似乎在寻找他埋酒的位置。
“我知道。”
“嗯？”青衍茫然地转头看向突然出声的宿月。
宿月微微偏过头，没看他。
她怕自己现在说，等到来日他知道那些酒被谁挖走后没脸见他。
短暂的愣怔后，青衍了然地“哦”了一声。
那么久之前的事，他只和玄苍说过，宿月既然连这个都知道，想必……是来过了，他的好酒大概也没了。
至于玄苍为什么带宿月来这里挖他的酒，又做了些什么，就不是他该知道的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暗自叹息，委婉提议道：“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距离这里不远，还有一处……”
宿月垂下眼，睫毛微颤了颤：“不用，就这里吧。”
她还没有脆弱到连过往都不能触碰的地步。
“……好吧。”
宿月对即将到来的雷劫并没有什么准备，幸好青衍是经历过的，有他帮忙，她总算不用直接硬抗。
这一天，青衍一边在山谷中刻画能够帮她阻挡雷劫的阵法，宿月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一边给他递材料，一边听他传授经验。
“雷劫下来之后，不要脑子一热就往天上冲，妄想打碎劫雷，作为一棵树，老老实实的抓地。”青衍将几块仙玉打入阵中，头也不回道。
作为一棵树……
宿月回味了一下这句话，嘟囔：“我没有做树的经验。”
虽然有记忆，但和真实体验毕竟不同，从她有意识的时候，她就是个人了。突然改变种族，多少有点不适应。
青衍回头瞥她一眼：“等雷劫来了你就知道了，还是做树好，至少我们的树皮够厚，不像人皮，很容易糊掉。”
宿月想了一下那个场面，不禁恶寒。
“前面几十道雷劫你可以凭肉身扛过去，越是后面就越难，必须化为原形，知道怎么化形吧？”青衍不放心地问了句。
“知道。”
“嗯，渡过雷劫之后你就能长大了。”
“能长得和你一样大吗？”宿月有点小期待地问。
“别想了，咱俩不是一个品种。”
之前还是同族呢，现在就不是一个品种了，脸翻得比书还快。宿月鼓鼓腮帮子，略不满意。
“不过，你肯定会比扶桑树要高。”青衍适当找补了一句。
反正扶桑树已经不在了，没人来找他对峙。
宿月眼睛顿时亮了。
两人闲聊着，聊她以后能长多高，能不能撑破仙界，谁也没提，如果渡不过雷劫该如何。
而这种可能，才是宿月即将要面对的现实。
将将入夜，青衍总算将阵法全部布置好，如今山谷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阵法，他大概将这些年的所学都用上了，只为了给宿月争来一线生机。
而此时，宿月已经能够听到虚空之中隆隆的响声。
见她不停抬头往天上看，青衍面色微沉地问：“听到雷声了？”
雷劫只针对宿月一个人，她会提前预知。
“嗯，你出去吧。”宿月吸了口气，她预感到，雷劫大概在一两个时辰内就会降下。
到时候是生是死，全看命数。
青衍点点头，离开前对宿月说：“如果实在扛不住，就吸取这周围生机，一切以保命为准。”
话说的轻描淡写，若是真到那个时候，怕是这片土地上的生机灭绝沦为死地，也未必能帮她抗下雷劫。
并且，这么做会牵扯这片土地上无数生灵的因果，对她而言并非全无代价。
但青衍说得对，说不定可以保命。
青衍在离开山谷后并没有走出太远，而是站在远处一座山的山顶，望向山谷的方向。
如果真到了必须要吸取生机的时候，他可以在瞬息间将本体从虚空中挪回来，为宿月提供生机。
仙帝渡劫，若是有人帮忙，则会被牵扯进劫雷之中，雷劫威力倍增。
但他们两个活下来的几率，总比她一个人要大。
天色越来越暗，乌云遮月，群星黯淡。宿月站在山谷中央，听不见任何虫鸣鸟叫声，它们似乎也感知到了危险，都逃走了。
那种利刃架在咽喉的危机感笼罩着她，让她的身体始终处于紧绷的状态，此刻的天际看似平静，实则大恐怖将至。
而在天际之外，混沌中心，雷霆已经悄然凝聚，此刻，无论多么强大的混沌凶兽都在尽力远离中心位置，生怕沾染到劫雷。
有人却在这时踏足混沌，与奔逃的混沌凶兽背道而驰，向着雷劫中心而去。
混沌中央，一片死寂。
灰色的雷网像是血管，在灰蒙蒙的混沌中蔓延，最中央凝聚的巨大雷霆仿佛是一只眼睛，无声地凝视着来人，带着让人心悸的恐怖威力。
玄苍站在雷霆之下，身上依旧有着散不去的血腥气，他仰起头目光平静地望着头顶上方的雷霆。
时间无声的过去，平静的雷霆外层陡然起了波澜。远在混沌之外的宿月猛地站直身体，等待着第一道雷劫降下。
片刻过后，雷声炸响天际。黑沉沉的天空被雷霆照亮，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从空中降下，向着宿月兜头罩下。
远望的青衍心中一沉，雷劫的威力远比他想象的更强，宿月危险了……
然而此时处于雷劫中心的宿月却觉得有些意外，雷劫声势浩大，可打在她身上时，只觉得皮肤刺痛，并没有她以为的可怖。
是青衍夸大了雷劫的威力，还是前面的雷劫威力不足？
她心中奇怪，却也稍稍放下心来。
看样子，她今日应当不会死在雷劫之下了。
第124章
数十道劫雷接连不断的降下, 宿月终于感觉到了吃力。前一道雷劫的余威尚未化去，下一道雷已经劈了过来。
在雷霆的冲刷下，她的肉身早已破败不堪, 焦糊的皮肉下隐约可见仙骨。原本如白玉一般的仙骨，侵染上了一块青斑，随着雷劫的降临，青斑越来越大。
宿月能够感觉到体内涌出生机, 然而生机的凝聚速度，远不及雷霆对她肉身的摧毁速度。
直至仙骨再无法承受雷霆之力, 上面遍布细细密密的裂痕，她终于化为本体, 一棵遮天蔽日的巨树重现天地之间。
远处, 青衍目睹这一切, 面色微松。
第四十九道劫雷才化为本体, 这次的雷劫比他预测的威力要小。
只是……
青衍仰头看着天空, 此刻的天空仿佛漏了一般，骇人的雷霆从撑开的口子倾泻而下，威势惊人。
究竟是他预估错误, 还是另有缘故？
他想到了一个不太可能的可能, 可他现在不能去确认。
宿月渡劫之事无法隐瞒, 即便开始那几位仙帝不知道，如今这么大的威势也足以惊动他们。
他们不露面也不插手, 是害怕沾染雷劫，若是在渡劫之后有可趁之机，想必玉极和南溟都不会放过。
青衍不会给他们一丝一毫的机会。
转眼三日已过, 宿月的雷劫已经临近尾声。
越到后面，雷劫威力越大, 酝酿的时间也越长，上一道雷劫劈下的时候，宿月本体上的枝丫尽数断裂，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支撑。
即便是树干上，也被劈出了数道深不可见的裂痕，焦黑一片。
天亮之前，宿月丹田内的混沌原力近乎干涸，体内最后一丝生机也被用尽了。
这已经是第七十九道雷劫，还有两道便能结束。可她怀疑，自己未必能撑到那个时候。
她之前，果真是小看了此次雷劫。
第八十道雷劫在宿月头顶悬而未落，处于生死抉择之时，她的头脑却格外清醒。
青衍提醒过她，可以吸取周围生机充盈自身。
但是她很清楚，如果这么做了，说不定能活下来，更可能拉着青衍一起死。
青衍的提醒不是无的放矢，他想做什么，或许之前宿月没猜到，如今也想清楚了。这片土地能提供的生机远远不够她抵挡雷劫，这世上哪里的生机都不如建木体内要多。
平白将无关之人拉入雷劫有多危险，那些至今依旧在旁观的仙帝一定很清楚。
三日时间，她的神魂被劫雷淬炼的越发强大，也能够感应到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的三道神识。
这样好的机会都无人动手，必然是不敢。
青衍入劫，若是侥幸活下来，谁能保证玉极他们不会趁机做些什么？要是被她牵连至死，她怕是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索性，就这样吧。
宿月的意识蜷缩在不死树之中，竟然再没有做出任何措施。青衍看着那已经烧红了整片天际的雷火劫，有瞬间的冲动，想要强行插手。
然而就在这时，天外像是有一道莫名吸力出现，正在酝酿的雷火劫竟隐约变弱了几分。
开始青衍以为是自己眼花，再次细看，那雷劫竟然又弱了。
虽然不知缘由，但显然这是好事。
在他为宿月松了口气的时候，混沌之中，雷火染红了整片空间，雷火劫之下，万物凋敝。
处于雷劫中央的那道身影，浑身浴火，却还有更多更可怖的火焰朝他席卷而来。
在能焚尽一切的雷火劫中，玄苍终于闭上双眼。
雷火劫依旧在他身上燃烧，许久的沉寂之后，在他已经化为了一个火团的时候，冲天的魔气自他的体内迸发出来，生生压下了雷火，将它们熄灭。
而他身上，再也看不见宿月熟悉的那个人的影子。有的，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狂暴与毁灭。
黑色的魔纹顺着他的面部一直蔓延至身上，每当有金色纹路出现时，很快又被魔纹压下。
混沌神魔修神魔之体，在跨过最后一道劫难，将神魔体修炼大成前需时时维持平衡，一旦失衡，即是毁灭的开始。
强行介入雷劫的玄苍，在重伤之后，早已无力平衡神魔之躯，此刻只能由魔性主宰身体。
在意识湮灭于黑暗之前，他想，她的最后一道雷劫该怎么办？
宿月茫然地渡过了第八十道雷火劫，这道雷劫的威力，甚至不如之前的几道雷劫，她既觉得庆幸又觉得古怪。
还未来得及细想，最后一道雷劫已经凝聚出来。那是一个巨大的雷球，悬在空中，周围是灰色的雷电，中央处却是金色，像一颗眼球。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金色的雷霆，哪怕并无常识，也能意识到这雷霆的可怕之处。
前后不过片刻时间，那道雷球便自空中砸了下来。
宿月本体扎根于土地上，身体无法挪动分毫，只能被动的承受着最后一道，也是威力最强的那道雷劫。
然而在雷球即将触碰到她的时候，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拨了它一下，以至于它没能砸在宿月头上，反而落在了她身边。
雷劫入土，整个大地都跟着翻滚起来，传到宿月身上，也不过是一阵针扎似的疼。
最后一道雷劫，就这么砸歪了。
这种事，别说古往今来，即便是回溯三界六道，都没人遭遇过。
然而在宿月身上，就发生了。
青衍突然想到宿月对他说过，她的运气不会那么差，原来她说这话的时候，竟然是认真的。
这世上，真有人能运气好到避开生死雷劫。
最后一道雷劫没能砸中，虚空中雷声隆隆作响，仿佛是在发泄怒气，然而天空上密布的雷霆却像是被抹去了一般，转瞬便消散不见，那仿佛天漏一样的巨大窟窿，也瞬间被蓝天白云填平。
雷声被挡在了虚空之外，很快连声音也听不见了。
不死树的树干上焦黑的外皮剥落，新的树皮仿佛崭新盔甲一样将其覆盖，无数的枝丫在生长，翠绿带着暗红斑纹的巴掌大的叶子挂在枝丫上轻轻晃动。
无数生机自树根蔓延开来，被雷劫彻底毁掉的山谷，转瞬间便已经被绿意覆盖。
雷劫的痕迹，在被慢慢抹去。
宿月感觉到了生机，几乎要溢出身体的生机自树心中涌出，浓郁的，让她欢喜的。她的身体在生机中成长，曾经的创伤，被生机冲刷覆盖，不留一丝痕迹。
就像是她灰暗的过往，在雷劫之后，彻底被她抛到身后，她即将面对的，是新生。
一切，都改变了。
“可惜了……”仙界之中，玉极仙帝失望地摇头叹息，收回注视的目光。
可惜天地神树在渡劫之后便会得到天道馈赠，非但不会虚弱，还会更进一步，且一旁有青衍虎视眈眈，现在还不是对她下手的时候。
雷劫散去后，青衍的身影立即出现在了已经被雷劫夷平的山谷中，他站在不死树前。
比之渡劫前，不死树又长高了许多，视线内已经看不见最上方的树冠。此刻的不死树，才终于有了几分天地神树的气势。
待到体内生机流转自然，不死树巨大的树身逐渐虚化，宿月出现在原地。
“恭喜。”青衍朝她微微一笑。
宿月朝他灿然一笑：“看来我的运气果然很好。”
连雷劫都能被她躲过去，想来天道气运依旧有部分加持在她身上，天道也依旧认可她的存在。
随即，她的目光扫过一处虚空，将隐藏许久的一道神识震碎了。
青衍只偏头看了眼，便移开目光：“往后有什么打算？此劫已过，往后这天地便能任你逍遥了。”
“去天外和你作伴怎么样？”
青衍拍了拍她的脑袋：“别闹。”
宿月眯了眯眼：“没闹，我很认真的。”
她抬手比划了一下：“虽然比你矮了那么一点点，但也不会差太多，天柱又不是只有建木能当。”
青衍面上的笑容渐渐变淡，他凝视宿月良久，才道：“这是我选的路，却不是你的路。”
“我们既然是同族，选同一条路走，不是简单的多，我就当你替我做好了决定。”
“宿月。”青衍语气稍稍加重。
他知道宿月和玄苍一样，从来就不赞同他的决定，甚至想要改变他的想法，区别在于，玄苍没能改变他，而宿月却让他动摇了。
只是一切平息之后，他依旧站在自己的路上。
宿月哼了一声，转过头小声说：“你可真固执，木头脑袋说的就是你。”
青衍无奈：“如果脑袋不是木头的，我们才该担心自己。”
宿月心知几句话根本无法说动青衍，也就没有试图浪费时间。
她总有办法的，以前她不说，是因为她太弱小，插手仙帝的争端只是在找死。现在不说，是因为言语是最无用的，但她有了能改变这一切的实力。
两人各有各的坚持，青衍见她不高兴，也只是温和一笑，只道一声：“天劫已过，我该回去了。”
宿月知道无法留下他，只能点头：“你小心。”
她不会对青衍说谢，想来，他也不需要那一句感谢。
同族，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联系。
“你也是。”
天外要面对的是源源不断的混沌凶兽，而三界内，却要直面仙帝之间的勾心斗角，很难说他们的处境哪个更难一些。
宿月并不担忧，她求的，也从来不是天地间的逍遥自在。
仙人轮回成凡人，凡人修炼成仙人，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是世间，就有数不清的恩怨情仇，因果纠葛。
她一早就懂，也早就为今日，做好了准备。
第125章
与宿月分别后, 青衍去了玄元仙宫，在仙宫中他只察觉到了幽罗近乎于无的气息，却没发现玄苍的。
短暂停留片刻后, 他转头又去了天外。到了天外，并未让意识回归本体，反而一头扎进了混沌之中。
他极少会进入混沌，混沌中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却又十分驳杂，只有神魔之体才适应这样的环境, 对于早已离开混沌的他而言，多在里面呆一刻, 都是一种折磨。
此刻, 青衍却没有顾忌那么多, 他进入混沌之后并没有急着寻找, 反而立在入口处, 脚下无数道绿色青芒四散开去。
等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睁开眼。在混沌深处，他感觉到了玄苍的气息, 只是那气息, 让人格外不安。
循着气息, 青衍找了过去。
远远望见玄苍的时候，他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灰蒙蒙的混沌中, 一身黑袍的男人席地而坐，长发散落在肩头，头微微低垂着。
一侧并未被发丝遮住的脸上, 黑色的魔纹放肆地张牙舞爪。
两人一站一坐，谁都没有动。只有青衍自己知道, 他此刻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玄苍转过头，纯黑的双眸像是深渊，里面关押着不可见的怪物。
而今，像是怪物被放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两人对视片刻，玄苍站起身，指尖在袖子上轻弹了两下，语气随意地问。
除了脸上多出的魔纹外，他看起来与往日并无不同。
可青衍却并没有放松，身体依旧紧绷，面色僵硬。
没有得到回答，玄苍唇角一挑：“站那么远，怕我对你出手？”
“你的脸……”青衍试探着开口。
“哦。”玄苍修长的手指在脸侧划过，“你说这个？出了点小意外。”
什么样的意外能让魔纹不受控制？魔息外泄，分明是压制不住了。青衍心头微动，突然说：“宿月渡过了雷劫。”
“是么。”玄苍语气淡然。
青衍盯着他，继续道：“雷劫威力很大，奇怪的是，对她的伤害却很小。”
哪怕宿月这次渡劫算得上九死一生，可同样经历过的青衍心知肚明，她本不该如此轻易的渡过此劫。
他甚至想过宿月就此身死道消，这样的几率甚至在□□成，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这一次的雷劫，就是这么危险。哪怕是曾经的他，渡劫的时候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宿月却成功了，即便天道庇佑，也不该如此轻易。想来想去，青衍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有人与她同共同分担了雷劫。
“想说什么？”
青衍语气迟疑：“你是不是……替她扛下了雷劫？”
玄苍轻笑一声，没有否认：“是啊。”
青衍表情复杂地看着玄苍，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了一句：“为什么？”
玄苍的状况，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好。
他此时处于神魔合一之前最后一劫之中，天人五衰之劫，挡住了多少神魔的路，曾经强大的神魔一个个陨落，不得不神魂转世融入此方天道。
玄苍曾经见证过这一切，他应该最清楚，如今的选择，意味着什么。
仙帝之劫威力之强，即便是他也绝对无法全身而退，这满脸的魔纹就是证据。
这也意味着，从他强行介入宿月雷劫的那一刻，他几乎没有可能渡过天人五衰之劫了。
这是没有回头的路，当契机来临却无法突破，他面前就只剩下绝路了。
“这是我欠她的。”玄苍语气平静。
青衍沉默良久，说道：“你欠了她这么多年，非要今日补偿吗？”
他觉得，自己看不懂玄苍了。
从他们相识至今，玄苍的目的从来都很明确，他是真正的神魔，寻求的是超脱，哪怕天道如此广阔，也不愿意被束缚分毫。
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
可现在，他推翻了过往的一切。
玄苍没有立刻回答他，有时候想的太明白，或许就无法做出决定。但他既然做了，就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欠了她那么多，被她怨，被她恨，已经是这么不堪的结局，他做的一切对宿月而言，都没有意义。
但他还是做了。
为什么非要今日补偿她？
他说：“我不爱她的时候，她是生是死与我无关。我爱上她后，曾经的亏欠，都要还。”
在他爱上宿月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遇上他，是宿月的劫难。而宿月，是天道为他准备的情劫。
从来就没有第二个选择。
“就算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需要知道。”玄苍看向他，“不要告诉她。”
青衍点了点头，他依旧不懂爱情，也庆幸自己不懂。
他可以为自己的同族拼命，却无法想象，有人会因为爱和亏欠，斩断自己的道。
什么样的感情，值得人如此疯魔？
最终，青衍怀着满腹疑惑一个人离开了，留下玄苍独自立于混沌之中，周身魔息四散，眼神漠然，像是走向灭亡的神魔。
宿月在渡劫之后，回到了十九重天。
一切都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绯落站在门口迎接她。
“回来了。”她并不知道这短短的时日，宿月经历过什么，如往常一样，笑着打招呼。
宿月站在门口，轻轻“嗯”了一声，也笑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绯落也没有问她去了什么地方，径自与她讲这些天仙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
最后，她提到了三十三重天的动荡。
她说：“前几日三十三重天出了变故，我找人打听过，可惜消息被封锁了，你要不要亲自去问问东辰仙帝？”
“不用，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绯落看不见的地方，宿月眸光变暗，即便此时想起那日，想起玄苍，她的心口依旧隐隐发疼。
对围观者而言，那或许只是一场闹剧，对她而言，是全盘崩溃的过往。
说来可笑，她过往的大部分时光，竟都与玄苍有关。有时候，她忍不住羡慕青衍，活得久了，见的人多了，经历的多了，说不定就不会有这么伤人的爱憎情绪。
怨恨，也让她觉得疲惫。
两人已经走到了宿月的住处，闻言绯落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你知道？”
绯落想起那日穿透了仙界的巨大虚影，还是觉得惊骇。
有东辰仙帝的护持，十九重天还算好，听说有的地方直接天塌地陷，伤了不少仙者。
也不怪所有仙者都要选择一位仙帝投靠，没有仙帝庇佑，所谓的仙人，在偌大的仙界中也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嗯，我当时在那。”
绯落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
宿月被她的表情逗笑，停下脚步，一字一句对绯落说：“那就是我做的。”
绯落半张着嘴，此时的表情格外古怪，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你做的？”
“前些天我找回了一些丢掉的东西，突破成了仙帝。”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绯落甚至没来得及高兴，而是问：“那你……还好吗？”
三十三重天是玄苍仙帝的地盘，宿月成了仙帝，却在那里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惊动整个仙界，内里的隐情，让她不由担忧起来。
而且，从刚才到现在，她隐隐察觉到宿月的情绪很糟糕，在她平静的情绪之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喷薄欲出。
“……不太好。”
绯落越发担忧，说道：“不然和东辰仙帝商量一下？他应该……”
绯落想说如果有什么问题，东辰仙帝应该会帮忙，她没说完，宿月却忍不住笑了。
她想，人和人的缘分，有时候真奇怪。
就如她和绯落。
她们的情分不多不少，有些话她不会对青衍说，却能够和绯落说。
笑容落下后，宿月摇了摇头，正色道：“今天我回来，是想送你走。”
绯落愣住：“为什么？你不是，成了仙帝吗？”
“因为我威胁到了别人的地位，他们不会放过我，我也不打算放过他们。”
仙界中她在乎的人，除了青衍就只剩下绯落。
绯落既然跟随她这么多年，宿月自然要安排好她的去处。
绯落张了张嘴，她无法理解仙帝之间的争端，可是其他四位仙帝明明相安无事多年，为什么多出一个宿月就不行？
想不通，也没有去想。她只知道，她不会离开宿月。
“我不走。”绯落回答的异常坚定。
“绯落，我不是在说笑。”
“我知道。”绯落迎着宿月目光，“我哪儿都不会去，你既然把我从魔界带回来了，我就会一直跟着你。你失败了，我给你陪葬。你赢了，那我赚了。”
她知道宿月的意思，将她送离仙界，有仙帝遮掩天机，没人能找得到她，仙界的争端与她无关，她可以过想要的生活，可她不想这样。
宿月改变了她的整个人生，活成了她的信仰。
如果宿月死了，她一个人苟且偷生，有什么意义？只为了活下去？
宿月没想到她会这么坚持，只能说的更直白：“我面对的，是两个仙帝，或许没人帮我。”
即便东辰仙帝曾经透露过这样的想法，可宿月无从得知，他能做到什么地步。
甚至，很可能上一刻在帮她，下一刻翻脸。
“至少我可以帮你助威。”
宿月欲言又止，看着绯落坚定的眼神，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她需要有人给助威吗？或许是需要的。
如果有人坚定的相信她，以她的信念为信仰，她可能会有更多的勇气在并不属于她的仙界，蹚出一条路来。
无论是为了仇怨，还是为了她的信念。
第126章
见宿月并没有如之前一样坚持, 绯落再接再厉：“当初他们有实力杀你的时候，都没能把你怎么样，我不相信在你与他们实力相当之后, 反而会输。”
绯落对宿月的信任不需要理由，哪怕前面是绝境，她还是认为宿月能带她闯过去。
这样的信念，是几百年来宿月建立起来的。就像在沉世渊与魔族交战的时候, 那些战士的信心来自于最前方的统帅，而统帅从不让他们失望。她和他们一样相信宿月, 从始至终。
“好。”宿月终于松口。
她不知道自己的今日的决定是不是对的，就如同每次上战场之前, 她也不确定自己会赢。
在她还弱小的时候, 面对强大的敌人尚且有一搏之力, 何况现在？
绯落说得对, 当初她都能活下去, 凭什么现在会输！
绯落不想走，便留在了十九重天，这里也算是宿月在仙界的“家”, 她如今地位尴尬, 仙界早已被划分了地盘, 没有一处是属于她的，不过东辰仙帝想来不会赶她走。
宿月回来后一直闭门休养, 仙界陷入了一段短暂的平静期。
这段时间，关于她突破仙帝境界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仙界，却没有一人登门拜访。
她这个新晋仙帝, 无论引发了什么样的天地异象，出现的时机多么让人惊异, 都不足以让众仙冒着得罪其余仙帝的风险接近。
许多人都在暗中观望，想知道玉极仙帝等众位仙帝的态度。
而玉极仙帝也并没有让人失望，不久之后，他在一次众仙朝会上当众表示，仙界自古以来便由四位仙帝共同执掌，他们才是天道承认的仙界之主。
言外之意，宿月什么都不是。
玉极仙帝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左右了众仙的想法，再加上其余三位仙帝一直不曾开口，宿月的处境在旁人眼中，便显得愈发尴尬。
作为当事人的宿月，并不关心他们的想法，甚至玉极的态度，也不在她的在意范围内。
短暂的闭关后，她终于适应了修为跨越性突破带来的一些不适，同时也越发了解自己的本体。
出关后，她发现绯落竟然不在。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绯落面上带着些许疲惫从外面归来。
“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宿月坐在小花园的石亭中，朝绯落招招手。
绯落坐下后，接过她推来的热茶抿了一口，沉声道：“这几天我去拜访我母亲。”
宿月眸光微动：“她没见你？”
绯落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垂着眼说：“说是身体有恙，不便见客。”
她无法确定，究竟是她母亲不想见她，还是她母亲的家人不希望她们见面。
总之，南溟仙帝大概已经清楚的对下属表达过她的态度，否则也不会连她这个小人物都被人注意到。
对于见不到自己的母亲，绯落谈不上难过，只是有些许失望。
“见不到就算了。对了，替我准备一份礼物，过两日我要去见东辰仙帝。”
绯落面色一肃，略略思考了一下，有些为难道：“送给东辰仙帝的礼物，是否要贵重些？”
说来有些尴尬，宿月毕竟崛起时间太短，她手中还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即便是有些还算珍贵，在东辰仙帝看来恐怕也是寻常。
宿月知道她在为难些什么，轻轻摇头：“不用多贵重，新鲜些就行。”
她是去和东辰谈结盟之事，牵扯的是仙界未来的局势变化，若是他不愿意，多贵重的礼物都没用。
“我前阵子做了些灵茶还不错，不然就送这个？”绯落想了想，说道。
宿月却似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并未听清她的话。
好一会儿才转过来问：“你说什么？”
“我说就送我自己做的灵茶吧，自己研究的配方，应该算是新鲜。”
“也好。”宿月颔首，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绯落见状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宿月沉默了一下才道：“方才感觉到了玉极的气息，他去找东辰了。”
如今玄苍闭门不出，东辰便成了所有人都想拉拢的对象。
她虽然觉得东辰应该看不上玉极的所作所为，也有心改变些东西，可真到这个时候，她又不那么确定，东辰真的会拒绝玉极。
怎么看，有南溟帮忙的玉极胜算都更大几分。
绯落愣了愣说：“东辰仙帝……应当瞧不上他吧？”
“谁知道呢。”宿月轻叹一声，随即笑了笑，“反正我很快就知道他的态度了。”
在她看来，即便东辰仙帝应允了玉极什么，也绝对不会对她落井下石，最多就是在两方争斗之时袖手旁观。
直到她拎着绯落炮制的新茶去二十七重天的路上，依然在想，玉极见东辰的那天，是否达成了什么协议？
东辰这里，宿月并不陌生，她进门的时候，已经有仙官候着，直将她引入内殿。
内殿里云雾缭绕，殿中央变成了池子，里面没有水，全是白色云雾，竟是直接连通了云海。
而东辰仙帝果不其然，正坐在池边钓鱼。他旁边还摆了个空着的木凳，也不知是给谁留着的。
“还以为你昨天就会来，我等着无聊就在屋子里挖了个池子。”
东辰仙帝对她的态度又和之前在三十三重天有所不同，似乎变得跟以前一样了。
宿月嘴角动了动，人家最多是在屋里挖个水池，你都把云海挖通了，看来是真的很无聊了。
“来坐。”不等宿月说话他就招手。
宿月走到他身边坐下，忽然觉得这场景有点熟悉。
不久之前她在云海上看着东辰仙帝钓鱼，那时候他说了一些话，让宿月很有触动。
那好像是他唯一一次，用最清晰的态度，来表达他的追求。
他追求的是有序的规则，那么，他的追求高于一切吗？
她是这么想的，于是便问了出来。
来之前，她想过要怎么说服东辰仙帝，可是到了这里又觉得，他大概不是能够被说服的，除非，他们原本要走的就是同一条路。
所以，她问东辰：“你对规则的追求，依然高于一切吗？”
东辰仙帝忽地笑出声，转头对她说：“你知道，玉极来我这里说了什么吗？”
宿月想了想，说道：“大概是仙界原本稳定，我这个不安分的因素应该除掉之类的？”
“你还真了解他。”
宿月耸耸肩：“如果我是他，也不会希望既定的一切被改变。”
站在这个高度，没人相信有什么东西命中注定就该是谁的，凭实力，他们可以夺得一切。
而宿月哪怕知道自己曾经失去了什么，也不会去与他们分辨，言语毫无杀伤力，说出来，只会让自己变得可笑。
东辰却意味深长道：“没什么东西是恒久不变的，曾经强大的存在，不也走向消亡了吗。我们这个纪元，也才刚开始而已。”
“改变意味着不确定，也意味着可能失败。”宿月说。
“失败就再变一次。”说罢东辰仙帝提起鱼竿，鱼钩上挂着个纸包。
宿月看见纸包眼皮一跳，摸了下袖子，里面果然空空如也，今天带来打算送给他的茶包不翼而飞。
东辰仙帝摘下茶包，打开来闻了闻，眼睛眯起似在享受这股茶香气。
然后毫不客气地收了起来，还点评了一句：“茶香不错，这姑娘手艺很好，心也静。”
宿月深以为然，绯落制的茶确实香，不过她不如东辰，是看不出什么意境的。
“我还以为，你会把她送走。”
“本来有这个打算，她不愿意走，就留下了。”在东辰面前，她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本来在他的地盘上，便没什么是秘密。
“挺好，有人信你，你便胜了一分。背负着别人的信任，你就会更努力一分。”
宿月心里有些惊讶，东辰仙帝竟然一点犹豫都没有，便表明了他的态度。
换成是她，这样的大事，总该迟疑几分。
她说：“我以为，你不会轻易冒这个险。”
东辰摇头笑了，他看向宿月：“那你以为错了，这些年，我一直在等待。这不是冒险，是机会。当初我以为自己等的是青衍，见到你后才发现，我等的是你。”
想要打破仙界现在的格局，需要一个计划外的人出现，青衍原本就是计划外的第五名仙帝人选，可惜他与东辰道不同。
他们都是为了芸芸众生，不分对错，只是走不到一起而已。
宿月挑眉：“这么说，我们赢面很大？”
二对二，她觉得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嗯……”说到这个，东辰仙帝的表情显出几分尴尬来，他看着宿月，有些为难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说话的时候，东辰仙帝周身仙气涌动，紫气中泛出阵阵霞光。
而宿月却眼尖的发现，那仙气之中，隐约可见的锁链，这些锁链有些奇特，并非她认知的任何一种东西，却带着一股玄奥，它们锁在东辰仙帝身上，似乎在限制他，又似在保护他。
“那是什么？”
东辰解释道：“如你所见，我的道为秩序，天道的秩序。”
宿月悚然，指着那些锁链道：“别告诉我，这是天道枷锁？”
这个东西宿月是从本体的记忆中知道的，天道枷锁一般是对某些引发天怒人怨的恶人降下的，是为天罚。当然也有佛界大能发下大宏愿后会被天道枷锁束缚，愿成则破境。
很难说天道枷锁是好是坏，但是宿月知道，如今的六道轮回盘下，有一位曾经发下大宏愿的佛陀还在那守着，据说这位佛陀是从上一个纪元活下来的。
他至今，都没破镜呢。
突然有点为东辰仙帝担忧了。
第127章
宿月那同情的眼神, 让东辰仙帝的胡须翘了翘，不满地说：“天道枷锁怎么了，这是天道承认的证明！”
“是哦, 能告诉我你发下过多少宏愿吗？”宿月特别好奇，人家最多锁一道，他却恨不能把身上空余的位置全都锁住。
哪天天道的枷锁不够用了，可以让东辰来提供, 想必绕三界锁一圈还能剩下不少。
“并非佛家的宏愿，而是我向天道陈诉我所遵守的规则, 天道给予的回馈。”
想到东辰仙帝素来做事的风格，宿月心生出一丝不妙来, 问他：“你所遵守的规则里, 有不杀生这一项吗？”
“那倒没有。”
还未等她松口气, 又听东辰仙帝幽幽补充道：“但是要惩治的对象, 必须在我定下的规则里做了恶事, 且需要得到天道认可，否则……”
“玉极和南溟哪个都不算好人，他们活了那么久, 总做过一两件足以让他们偿命的恶事吧？”
东辰仙帝在宿月期待的眼神下缓缓摇头：“他们地位与我持平, 是得到了天道认可的仙界统治者, 我想要审判他们，一些小恶不足以打动天道, 若是找不到出手的理由，我与他们以命相搏，天道枷锁会束缚住我。”
若单论实力, 在天道枷锁的加成下，他不输任何一位仙帝, 但是越过了天道的界限，被限制的就会是他。
宿月十分无奈地吐了口气：“也就是说，你最多能替我牵制一下玉极，连重伤他都不行？”
东辰点头。
“你可真看得起我，你觉得我能单独对付南溟，然后再干掉玉极吗？”
众所周知，南溟的实力在四位仙帝之中排最末，可宿月与她相差的，是十几万年的时间。
经验，多年的积累，一些不为人知的后手。
而且还有一个玉极，玉极才是最让她忌惮的。他和南溟一样，得位不正，私下里却鲜有人提及，不是不知道，而是他的实力，足够压下一切流言蜚语。
无论当初他用了什么下作的手段，到底是坐稳了这个位置。
不过在明知输面如此大的情况下，东辰仙帝还愿意站在她这边，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若是时机到了，未必不能。”东辰倒是对她很有信心，事在人为，他笃信这一点。
“希望如此。”宿月轻叹，前路已经走了九十九步，最后这一步，由不得她不迈。
东辰隐去周身仙气，见宿月表情严肃，不由宽慰道：“放心，即便交手，短时间内玉极也不会发现端倪，我会给你留下足够的时间与南溟了断恩怨。”
言罢他又道：“南溟虽然弱于我们，但也并不好对付。你若是想胜她，恐怕不那么容易。”
这个问题宿月早就想过，想必东辰不会不知，她便直接道：“南溟本体有缺，这是她最明显的弱点。”
从知道她和暮回魔尊的关系后，宿月就想过两人当时强行分体，必然会伤及本源。只不过那时候她没料到，有朝一日，她需要用这个弱点来对付南溟。
东辰颔首：“不错，她的伤处就是她肉身最薄弱的地方，但没人知道那伤处究竟在哪儿。”
宿月静默片刻，说道：“会找到的。”
两人并未就此多说，宿月也没有指望东辰会在这件事上给她更多帮助。
他们两人既然是合作的关系，就应该拿出彼此的诚意。
东辰能够牵制玉极，那么南溟就是她的对手，如果她无法单独对付南溟，就没什么之后的合作了。
离开二十七重天之前，两人各自立下天道誓言，不会背叛彼此。所谓亲兄弟明算账，有了天道制约，他们对彼此的信任才会加深。
宿月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没有多留便离开了。她走后，东辰仙帝也不继续钓鱼了，他走出大殿，站在殿门前仰头看向天空。
他的目光仿佛能洞穿天幕，看见更遥远的虚空。
半晌，他询问一般地低声自语：“谁会成为新的天柱？”
是青衍还是玉极他们？亦或是宿月和他。
没有人能提前知道答案，未知令人恐慌，也让人期待。
宿月去往二十七重天之后，绯落便关了大门，去照顾小花园中的灵花异草。
大概是宿月本体乃天地神树的缘故，她居所附近的草木长势喜人，并不需要过多看顾，平日里绯落也只是偶尔修建一下枝叶，再施个降雨术就算了。
她其实挺喜欢这里，这会让她想到曾经在三十三重天的日子，那时候她还是个肆无忌惮的傻子，被宿月几句话就骗住了，那也是她最轻松的一段日子。
她以为，自己可以依靠着父亲的地位，一直这样下去，结果那只是大戏开幕前的狂欢而已。
她自私自利的父亲，到了最后，也只是仙帝手里的棋子。
魔界的那场闹剧，只是玉极仙帝对南溟仙帝的一次算计，牺牲的，不过是她这个小人物。
让人觉得可笑的是，而今这两位仙帝却准备联手对付宿月。
这些年的时光教会了她很多事，在仙界小人物的仇恨是可笑的，或者如宿月那般成长为不可动摇的大人物，或者忍下一切苦难。
这世上宿月只有一个，绯落也只有一个。所以，她要选择另一种做法。
正失神的绯落听到了门环被扣响的声音，她放下手中的花剪，穿过小花园和长长的回廊来到门前，外面站着一个有些眼生的女仙。
“有事吗？”绯落目光冷淡地看向对方。
那女仙朝绯落微微颔首：“芙如仙子最近身体好转，请你过去见一面。”
绯落眼珠动了动，原来是母亲那边的人。从称呼上来看，这人三成几率听命于她那继父，七成是南溟仙帝派去母亲身边的，反正不会是她母亲的人。
不管是谁的人，眼下她都不能跟对方走。
自己主动，和别人主动，造成的结果会截然相反，她确实想见母亲，但不会在这时候给宿月找麻烦。
只是略一沉思她便拒绝了：“现在恐怕不行，还请代我向母亲请罪，待过些时日我再登门拜访。”
她拒绝的话一出口，那女仙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来，说出来的话也变得尖锐起来：“连探望自己的母亲都要改日，看来绯落小姐心里并不如嘴上那般记挂着芙如仙子。”
绯落微微眯眼，转了转右手食指上的指环，那女仙突然被定在原地。
对方没料到会有这种变故，惊慌地想要呼救，却连嘴都张不开。
绯落并没做什么，却足够让那人心惊胆寒，她只是凝视对方片刻：“没人教过你，不要在别人家门口乱吠吗？”
宿月当初入住这里的时候，是以仙尊级别的规格建造的，四周都是强大的禁制，大门口当然也不例外。
而操控禁制的人，自然是绯落，否则宿月也不会放心留她一个人在这里。
这里困住个把仙尊都不难，何况只是个普通的仙者。
那女仙眼中既有愤怒又有惊慌，绯落只是嗤笑一声，觉得有些无趣，解了她的禁制：“滚吧。”
那女仙脸色变了又变，最终也不敢还以颜色，咬着牙从芥子空间中抛出一个箱子，一字一顿道：“芙如夫人说，若是你今日不来，往后也不需要见了，这些东西都是你送过去的，今日都还给你。”
说罢，也不看绯落的脸色，快步离开此地。
听到那女仙说的话时，绯落的心像是被紧紧攥住了一般，许久才吐出一口气，将目光移到脚边的箱子上。
她用术法将这箱子检查了几遍，才把东西带了回去。
箱子打开，里面装的都是她往日送去母亲那里的一些小饰品，还有她做的茶，茶包都没有打开过。
她蹲在箱子边发了会儿呆，说不难过都是谎话。她很想信任自己的母亲，信她不会在这个时候放弃自己，可是她又知道，南溟仙帝在她母亲心中的地位，一直比自己这个亲生女儿还要高。
她用什么去争呢？
就在这时候，一粒不怎么起眼的石子从那一堆小饰品里滚了出来，然后在绯落的注视下，跳出了箱子，一直滚到她脚边。
绯落迟疑着，伸手戳了一下。
不是石头坚硬的触感，反而有些软。
她还惊讶着呢，就见那石头往后翻了两翻，再然后变成了一个大约一尺大的小人。
这都不奇怪，奇怪的是那小人怎么看怎么像她母亲。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稳重！”小人坐在地上，一边揉自己的脑袋，一边抱怨。
连说话语气都很像！
绯落试探着叫了一声：“娘？”
小号的芙如夫人从地上爬起来，做出平时端庄的样子，然而这样的姿态在只有一尺高的身体上，显得有点可爱。
“娘，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绯落的手指开始蠢蠢欲动。
“蠢，要不变成这样，你还能见到我？”芙如夫人翻了翻眼皮，躲开女儿无处安放的手指。
绯落发现她娘变小之后，性格都变得活泼了一点。她心里还有些疑虑，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只道：“我还以为娘不想再见我了呢。”
“我何止不想见你，我都想把你塞回肚子里去了。儿女生来都是债，你就是我的债主。”芙如夫人虚虚点了下绯落，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才没有。”绯落眼神发虚。
“没有你在这个时候找我，当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自己女儿的性格虽然变化很大，但芙如到底是绯落亲娘，岂会不懂她的打算。
绯落垂头，一副任她训斥的乖觉模样，然而芙如夫人心里明白，女儿不会改。
她叹了口气：“你这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随了娘啊。”
“你要是像我，今天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你满心向着宿月，就不怕你娘我晚年丧女，孤苦无依？”
“怕呀。”绯落笑笑，“谁不怕死呢，可是我想着娘小时候和我说过，所谓的好命都是拿命搏出来的，娘当年不就是这样吗，女儿只是在效仿你。”
“即便我不同意，你依旧会选择宿月吗？”芙如夫人眼里闪过一丝别人看不懂的复杂之色。她猜，宿月应该并没有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女儿，所以这孩子不知道自己与宿月之间其实算是有仇的。
“是。”绯落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芙如并不意外，她早已猜到了女儿为什么要见自己，能够为宿月做到这个份上，想必不可能半途而废。
“……你长大了，或许我这个当娘的该试着相信我女儿的眼光。”芙如夫人轻叹一声。
绯落眼睛陡然亮了起来：“娘你同意了？”
“对，我同意了。”
第128章
宿月没想到, 她会在自己的居所见到芙如夫人。
眼前的芙如夫人是从她本体上分出的一个分身，绝对不会造假，但她依然确认再三才敢相信。
两人之间的对话, 并没有第三个人在场，连绯落都被支开了。
芙如夫人见女儿走了，语气冷淡地对宿月说：“当年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会惹事。因为你, 我的丈夫没了，女儿也离开了我的身边……这大概就是报应。”
话里, 似乎有话。
宿月眼珠动了动，目光落在芙如夫人脸上：“夫人消息倒是灵通。”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 就想明白自己和南溟之间的仇怨结在什么地方, 这位芙如夫人, 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柔弱。
芙如夫人嗤笑一声：“与其说我消息灵通, 不如说我这些年来, 日日夜夜都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当初帮南溟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当然, 就算知道那时候也没有其他选择。
她帮南溟, 只是因为那庞大的气运她自己承受不了而已。直到后来才渐渐意识到, 南溟到底从那口井里取得了多么了不得的东西。
而那些东西原本是有主的。
宿月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如果自己没有出现, 没有站到今天的位置上，没人会反思曾经做过的事是否合适。
因为她值得别人恐惧了，他们才会后悔, 芙如夫人只不过是在向自己示弱，而宿月最终决定接受。
“夫人多虑了, 罪魁祸首尚且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不属于她的一切，你就不必往自己身上安罪名了。”
芙如夫人神色微松，这样的话，已经算是明着告诉她，宿月不会追究当年之事了。
她不知道宿月为人如何，将来是否会出尔反尔，可如今她既然选择背叛南溟，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除非宿月落败身死，否则这条船她注定下不去了。
“您说的是，是我着相了。”芙如夫人笑笑，“我这里有几桩旧事，不知您是否有时间，听我说一说。”
“比如？”
“比如暮回魔尊是如何与双生姐妹分开的……”
宿月嘴角勾了勾：“洗耳恭听。”
在同一时间，十八重天的汐月宫外，芙如夫人求见南溟仙帝。
从芙如再次嫁人后，她有很长时间没有再来过汐月宫。
南溟仙帝被陵阳仙尊暗算，虽说没有迁怒芙如，到底还是淡了些，不如以往。
这一次，她却主动来拜见。
南溟知道后并没有立即让她进来，她高坐于尊位之上，一手撑着额头，漫不经心地询问身边服侍的仙娥：“芙如可去见过她那个女儿了？”
“回禀主君，绯落求见过芙如夫人，不过芙如夫人拒绝了，今日还遣人将送去的小玩意都还了回去，大概是要断绝关系了。”
“呵，也不知道是她没教好，还是根子就是坏的，那孩子真是像足了陵阳，天生反骨。”
旁边的仙娥低头不敢说话。
谁都知道，五百年前那一次南溟仙帝有多震怒。
她当时受的伤，这么久才稍微养回了一些，可惜后来又被雷劫所伤，连番受创，怎么可能不动怒。
宫中有那不长眼的小仙娥提起此事，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
“行了，半个时辰候再放她进来。”
芙如夫人在外面一直等了半个时辰，守门的女仙才面无表情地将她放了进去。
见到南溟仙帝，她匐地跪拜：“芙如拜见主君。”
南溟并没有如以往一般叫她起来，只是语气冷淡地问：“你来汐月宫有什么事？”
芙如夫人不敢擅动，只能低头恭敬道：“奴婢是为了家中那不孝女来请罪的。”
“这倒有意思，请罪还需要你代替她来？芙如，你是觉得这些年我对你太好了吗？”南溟仙帝话音落下，沉重的威势便朝着芙如压了过去。
芙如的身体微微颤抖，将头埋得更深：“奴婢不敢，奴婢自知那不孝女罪孽深重，也不想为她辩驳，主君如何发落奴婢都不敢置喙。只是因为那不孝女是奴婢所生，实在愧对主君。”
芙如的谦卑让南溟略微满意了些，芙如一直都是知道轻重的人，毕竟是伺候了她多年的旧人，还算懂事。
“行了，起来吧。你也不用这么小心，你女儿是你女儿，你是你。你的忠心，本尊一直知道。”
芙如顿时感激涕零，再度重重磕头，才起身。
“你来得倒是巧了，本尊正好有一事拿捏不定，你不妨给出出主意。”
以往芙如还在汐月宫的时候，南溟便喜欢与她说说话，她跟自己最久，懂事嘴又严，即便后来嫁出去，也从未给任何人透露关于汐月宫的一切。
“还请主君赐教。”
“你觉得玉极如何？”
在南溟的注视下，芙如面色始终如常，听到问话，也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如实道：“玉极仙帝实力虽不如玄苍仙帝，但却十分有手段。主君可是想与玉极仙帝亲近一些？”
“若本尊说是呢？”
强大的压力，让芙如脊背微微发凉，但她依旧硬着头皮道：“奴婢以为此事可以考虑。”
“你觉得我应该和他联手？”南溟的话说的更明确了一些。
芙如点头，随即有些迟疑：“却是如此，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主君可还记得陵阳。”
南溟目光一寒：“你要说什么？”
芙如深深低下头：“奴婢家中那孽障回来的时候，曾与奴婢私下说过，陵阳当初所做之事，都是受了玉极仙帝指使，他自甘堕落去魔界，并不是因为所谓的仇怨，是为了找寻纪元初时天元的尸身。”
“你说什么？”南溟站起身，周遭的气势将一旁服侍的仙娥吓得跪地不起。
“芙如不敢欺瞒主君，若主君要与玉极仙帝联手，至少要防范一二。”
南溟的仙元强势冲入芙如神识之中，芙如丝毫不敢阻拦。
待到她的念头被南溟全部看过一番，那股仙元才消散。
“玉极……果真是小瞧了你。”
查探后，南溟可以确认，芙如没有对她撒谎。
她五百年前所遭遇的一切，竟真的都是玉极的设计！
她可真是小看了他。
……
在混沌中，时间的流逝仿佛都变得缓慢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混沌中的凶兽不再成群结队的袭击他，而长久的立于虚空之中，青衍渐渐感觉到一丝困倦。
他站在这里，实在太久了。
有那么一瞬间，青衍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但很快他就清醒过来。
短暂的异样被他归结为混沌异变对他意识的影响，并没有深思。
而同一时刻，在九重天的无极仙宫中，玉极仙帝立于仙宫大殿正中央，脚下有血色阵图缓缓流动，四方各有血色四象神兽凝聚。
宿世镜漂浮在他手掌上方，透明的镜面映出灰蒙蒙的虚空，虚空中建木的影像清晰的显现出来。
在阵图的影响下，宿世镜边框的四象圣兽图腾渗出一丝不详的暗红，这缕暗红在悄无声息地往镜面渗透，像是血管一样，朝着镜中的建木缠绕上去。
看着这悄然发生的一幕，玉极仙帝嘴角翘起一抹弧度。
既然青衍迟迟不肯下定决心为仙界做出奉献，他只好用一些手段，让他尽早做出决定。
成为天柱，也就不用让大家一直忧心仙界安危，更不会没事乱跑，惹人心烦。
就如他对东辰说的一样，仙界需要一个平稳的环境，之前的十几万年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改变呢？
破坏仙界平衡的人，就不该存在。
第129章
三十六重天上, 如今只有九重天最热闹。
今日是九重天大朝会，玉极仙帝麾下诸多仙尊与仙君齐聚无极仙宫，玉极仙帝端坐在九龙椅上, 听着几名仙君抱怨东辰仙帝麾下仙兵近些时日因与他们争夺资源而多有摩擦之事。
其中位仙君大约是被气狠了，说话都有些失了分寸，他高声道：“如今飞升上界的众多仙者，全靠我们九重天安置才能安稳度日, 仙界资源理当我们分大头，他们有什么资格来抢！”
这话说完, 殿内安静了一瞬，几位仙尊不禁看向玉极仙帝, 他却只是垂着眼, 仿佛没听到这句话一般。
很快, 有人附和：“谁说不是, 二十七重天那里以前还好, 自从那宿……领了兵之后，这些人便越发不像话。”
有一名仙尊竟也站出来说道：“仙界原本安稳，从她出现后反倒是灾祸不断, 前些时日她突然现出本体, 伤了不知多少仙者, 依我看，应当让这位新晋仙帝早日离开三十六重天才是。”
“说的是, 三十六重天早已各有归属，她是后晋仙帝，不该久留。”
话题突然转到了宿月的身上, 玉极仙帝却依旧无动于衷，他一下一下抚摸着九龙椅上一颗狰狞的龙头, 心思似乎并不在今日朝会上，似乎在等待什么。
底下的众仙也摸不准自家帝尊的意思，渐渐的也就没人说话了。
就在他们以为今日朝会差不多快结束的时候，无极仙宫之外突然响起阵阵兽吼，殿内众仙不由一愣，以为是玉极仙帝在仙宫之中养了什么异兽。
却听到玉极仙帝开口吩咐：“去看看外面是怎么回事。”
有位仙君走出大殿，而后又匆匆赶了回来，面带惊惧之色：“帝尊，天外有大量混沌凶兽降临九重天。”
“怎么可能，天外不是有建木拦着吗？”有人不信，可外面兽吼声震耳欲聋。
玉极仙帝猛地站起身，对殿内众仙命令道：“出去救人，务必不要让混沌凶兽伤害任何一名仙者。”
“是。”
众仙领命，齐齐离开。
玉极站在空旷的无极仙宫大殿之中，嘴角逐渐扬起。
他抬头看向悬于大殿正上方的宿世镜，镜中只剩一片血色。
玉极抬起手，宿世镜没入他掌心之中。他等待良久的契机，已然出现，接下来就看青衍如何应对了。
大量混沌凶兽突破建木在天外建立的防护，降临仙界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了整个仙界。
三十六重天上众仙人心惶惶，那些能闯进仙界壁垒的混沌凶兽各个实力非凡，且凶性难驯，寻常仙君尚且不敌，更遑论那些修为更低的小仙们。
不过片刻功夫，就有不少仙者死在了它们爪下。
宿月所在的十九重天运气不错，只进来两只混沌凶兽，而且出现地点就在宿月宅邸附近，还没来得及处肆虐，就已经被她宅邸中探出的枝条捆住，随后生机尽失而亡。
凶兽巨大的尸身从高空坠落，连地面都颤了两下。
等宿月和绯落来到那两只凶兽的尸身附近的时候，已经有许多仙者围在这里，见到宿月出现，纷纷行礼避让。
两只凶兽虽然被吸干了生机，但尸身依旧庞大。它们外形似鸟类，头顶长角，形容狰狞异常，宿月看了头才确认，这是蛊雕。
三界之中偶尔也能见到蛊雕，但体型比起这两只差了至少十倍不止。
如果刚才她没出手，十九重天不知道多少仙人要遭殃。
绯落在她身旁小声说：“这是混沌凶兽吧，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仙界？”
宿月没有言语，而是闭上了双眼。
随着她神识的扩散，三十六重天内，凡是有草木之地，都变成了她的眼睛。
她清楚地看到大量混沌凶兽突然从空间裂缝中降临仙界，有些已经被绞杀，有些还活着。
以往那些混沌凶兽都被青衍拦了下来，即便漏掉，也只是少数几只，这次突然出现这么多，如果不是混沌之中再生异变，就是青衍出事了。
她正打算去天外探查，突然听到一声：“封！”
伴随着声音，金光自九重天透射而来，穿透三十六重天，将空中的空间裂缝尽数封禁。
“是玉极仙帝出手了！”
“多亏了玉极仙帝。”
“建木呢？他在做什么？”
“只有玉极仙帝愿意顾我们死活。”
……
宿月听到许多仙者在议论，尤其是九重天的仙人，言语间对玉极满是崇敬。
她刚刚将神识收回，又听玉极的声音响彻仙界：“本尊只能暂时将混沌凶兽拦于三十六重天外，还请诸位道友共同出手，诛杀凶兽。”
“嗯。”十八重天，南溟仙帝淡淡应了一声。
“善。”东辰仙帝随后开口。
宿月却并没有应答，她的身形自原地消失，下一瞬便已穿过天门，直往三十六重天而去。
到了三十六重天后她发现，这里也被一层淡淡金光笼罩，除非她出手破掉金光，否则无法出去。
她抬起一只手，正要破掉金光，却听到玉极的声音再度响起：“宿月道友，还请不要妄动，天外情况不明，道友擅自破开结界，怕是会引来更多凶兽，祸及仙界。”
宿月面色微沉，如果一开始她只是怀疑玉极，现在连怀疑都没有了。
天外出了事，他却封禁仙界，不让自己出去，是真的担心引来凶兽，还是怕她发现什么。
她正要开口，又听玉极说：“若是道友担心天外状况，可从宿世镜中查探。”
话音落下，三十六重天的天空都变成了镜面模样，里面映出了此时的天外景象。
大量混沌凶兽自混沌中冲出，原本承担天柱之则的建木不知出了什么意外，动作极为迟缓，只拦下了极少一部分，剩下的凶兽拼命冲击仙界壁垒，却都被一层金光挡了回去。
宿世镜中景象引得仙界众仙对天外的混沌凶兽越发恐惧，同时也让玉极的声望达到了顶点。
他们认为，如果不是玉极仙帝果断出手阻断空间裂缝，仙界大半修为不济的仙人都要遭殃。
而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只是在玉极管辖的九重天，其余仙帝的地盘上，也有很多仙人开始动摇。
当众仙诚心念诵仙帝尊号时，本尊若是愿意，是可以够听到他们的声音的。
玉极立于无极仙宫之上，手持宿世镜，听着从三十六重天各处传来的声音，面色越发和缓。
宿月太过年轻，她注定不会明白，为什么三十六重天上，只有四名仙帝，其余仙帝都被驱除。为什么他们已贵为仙帝，却要争夺三十六重天的统治权，要争夺从下界飞升上来的每一个仙人。
因为那些，都是资源，都可以成为他手中的刀。当众仙意志随他而动，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青衍不就是为了这些普通的仙者甘愿在天外数十万年吗，既然他这么愿意奉献，那么当这些仙者乞求他成为真正的天柱，拯救仙界的时候，他还能拒绝吗？
玉极的笑意没能持续多久就僵住了，他感觉到三十六重天的禁制被打破了。
“宿月，本尊说过……”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玄苍冷淡的声音响起：“玉极仙帝的手，伸得未免太长了。看好你的镜子，如果再到处乱照，本尊就亲手掰碎它。”
话音落下，从二十八重天往上的禁制尽数被打破，宿世镜中映出的影像随之消失。
玄苍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九重天以外的禁制也被东辰仙帝和南溟仙帝顺势解除了，东辰仙帝笑呵呵地说：“多谢玉极仙帝援手，接下来就不劳费心了。”
玄苍出手的瞬间，玉极仙帝手中的宿世镜发出咔嚓一声脆响，上面裂出一道缝隙。
玉极脸色异常难看，反手将宿世镜收起。
但从仙界各处传来的声音并未停止，这让他阴郁的表情稍有缓和。此事他占了先机，即便玄苍的出现坏了他的事，也已经来不及了。
宿月只是被宿世镜中景象耽搁了片刻，她正想动手的时候，玄苍已经先出手了。
他是从外面打破玉极设下的禁制的，直至禁制破碎，宿月只来得及看到他的一抹侧影，他便消失了。
她本来就不想见到玄苍，他离开倒也省了麻烦。但是……
想到刚刚那一撇，宿月微微蹙眉，他脸上似乎有许多黑色纹路，是她看错了吗？
这念头转瞬即被抛到脑后，无论玄苍好与坏，都与她无关。
等宿月来到青衍身旁时，那些混沌凶兽已经被他击退，他看起来很好，并不像是之前她在宿世镜中看到的那么迟缓。
见到宿月，青衍不禁有些意外：“宿月？你怎么来了？”
“仙界出现了大量混沌凶兽，玉极的宿世镜中映出了天外景象，我以为你出事了。”宿月语气有些急，“你到底怎么了？”
“只是偶尔会失神。”青衍语气中带着歉疚，“没想到会因此连累到仙界。”
宿月却开口打断了青衍：“你不欠仙界任何人，也没有连累他们。”
她想到自己听到的那些仙人对玉极感谢的话，不禁为青衍不值。
玉极不过是出手一次，就收获这么多人的感激，那青衍呢？他承担了本不该属于他的责任，为仙界挡住混沌侵蚀十几万年，可有一个人记得他的好？
她甚至毫不怀疑，此时有一部分仙人心中甚至是怨恨青衍的，怨恨他没能挡住混沌凶兽，让它们进入了仙界。
青衍轻轻叹息一声，在这件事上，宿月和他的想法始终不同。
“你真的觉得，你默默奉献了，仙界安然无恙就能变好吗？”她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不可能的。”
第130章
青衍只是平静地望着她, 微笑着，像是在纵容她闹脾气一般。
这个话题，他们两人不是第一次提起, 从她还弱小的时候，到如今，宿月已经站在了和他同等的位置上。
而青衍，始终没有改变过他的选择。
宿月张了张嘴, 那么多的劝说，最终都被她咽了回去。
她心里清楚, 任何言语都没用，青衍不会改变想法, 即便他现在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
这里除了源源不断的混沌凶兽, 还有大量的混沌原力, 虽然他们可以借助混沌原力修炼, 可他们毕竟都不是混沌神魔, 这样的环境对青衍的本体伤害很大。
如果这边的情况继续恶化下去，就算有天元尸身的加持，也没办法坚持太久, 那时候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将躯体留下, 神魂转世。
宿月收敛心神, 转移了话题：“玉极不怀好意，我担心他会趁机对你下手。”
“放心吧, 我没那么脆弱。”青衍笑笑，“而且，他不敢来这里。”
青衍并没有说的很明白, 宿月却知道他的意思，因为玄苍在这里, 玉极怕死。
可是，她依旧有种不好的预感，玉极的行为处处透着诡异，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时候，又一股强风卷着大量混沌原力冲刷而来，浓郁的混沌原力包裹在身体周围，让人透不过气来。
这一阵风吹过，周围的混沌之气又浓重了几分。
青衍对她说：“宿月，回去吧，这里不宜久留。”
现如今虚空中的环境，对于普通仙人来说，几乎无法生存，即便宿月在这里，也不会好受。
宿月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每次离开这里，都有种下次见面就是生离死别的错觉，或许并不是错觉。
宿月望向青衍，语气十分认真：“青衍，你是我唯一的同族了……别留下我一个人。”
青衍愣怔了一瞬，随即笑了：“好，我尽力。”
宿月也朝他笑了一下，才转过身，身影没入一道空间裂隙之中，消失不见。
她离开后不久，一道身影踏着虚空走了过来。
周身裹挟着混沌魔息的玄苍远远地停下，只是望着那道空间裂隙出神。
他的身后的混沌，破开了巨大的空洞，不时发出呼啸，就像是在嘲笑那些不自量力，妄图阻挡它的蚂蚁。
仙界内，虽然控制及时没有造成太大的破坏，但却引起了一定范围内的骚动。
众多仙者开始忧心起天外的情况，那些混沌凶兽的强大他们亲眼见过，如果再来几次，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恰好撞上。
这时候，不知是谁传出了青衍仙君以本体化为天柱，护佑仙界的消息，原本因为混沌凶兽闯入仙界而对他多有埋怨的众多仙者，立即转了口风，开始大肆赞美起青衍来。
甚至还有人得知了一些曾经的隐秘，说青衍是有资格成为仙帝的，都是为了仙界安宁才放弃了机会，反而化身天柱。
一时间，他在仙界竟然有了一大群拥护者。
绯落听到这些消息后，特地将此事说给宿月听，她说的时候语气有些迟疑：“现在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总觉得这股风吹得有些怪。”
“连你都看出来了，岂止是怪。”宿月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冷笑一声。
她之前还不明白玉极那日的举动，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现在倒是看出来了。
不得不说，玉极还真是够了解青衍，用的手段，也是专门针对他弱点来的。
绯落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将青衍仙君的消息传出来，为什么啊？”
宿月看着桌上的茶杯，那茶杯在她的注视下瞬间变为灰烬，杯中尚未饮尽的茶水淌了出来。
“因为青衍心软。”宿月伸出手指，沾了些茶水，语气很冷。
或许对单独的人或事，青衍足够冷静，但是面对众生，他又格外心软。
这一次，掀起得这股风，不只是吹了几个人而已，那确实是很多仙人。
他们有些是因为之前的怀疑而歉疚，有些是真心实意感激青衍的默默付出。
绯落想了一下，恍然：“传出消息的人是打算利用这些拥护倾慕他的仙者逼迫青衍仙君？”
宿月在石桌上写下了一个诛杀的诛字，笔锋锐利逼人，杀气透骨。
“弱者在濒临绝境的时候，给他们一丝希望，他们都不会放过。那个时候，无论是敬佩还是感激，都会变成枷锁，牢牢的困住青衍。”
“那我们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宿月看着自己写的字消失，站起身，玉极想要青衍去死，殊不知这也是宿月一直在等的机会。
事情就如宿月预料的那样，虽然青衍当初说了没事，但闯进仙界的混沌凶兽越来越多了。
几乎每隔几日，都会消息传过来。
各位仙帝手下的兵将忙着剿灭凶兽，无暇顾及其他。偶尔也有凶兽落在人多的地方，难免会有死伤。
三天两头的死人，有些直接被嚼碎了吞了，连仙骨都碎成了渣，更有专门吸食神魂的凶兽，遇到了连转生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仙界人心惶惶，可几位仙帝却都没有发话。
这时候，又有关于青衍的消息传了出来。
说青衍仙君虽然已经竭力阻挡，但是混沌异变，混沌凶兽增多，他也无能为力。他虽然化身天柱，但毕竟不是真正的天柱，继续下去，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这个消息的内容几乎全部属实，却更让人恐慌。
如果连建木都支撑不了多久，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有九重天的仙人一起去拜见了玉极仙帝，询问他有关青衍一事是否属实，而玉极仙帝给了肯定的回答。
“请帝尊为我们指点迷津。”
玉极看着跪拜在坐下的几位元仙，态度十分温和地替他们解惑：“天柱之事，本乃我等责任，却由青衍仙君接手，如今已经过去十几万年，原本混沌无恙，也就相安无事，但现在……恐怕只能炼制真正的天柱，才能挡住混沌的侵蚀了。”
“那要如何炼制真正的天柱？”带头的元仙仿佛听到了希望一样，目光灼灼地望向玉极仙帝。
玉极仙帝面上露出些为难：“此事不便细说，你们退下吧。”
那些元仙不解，又不敢违抗他的意思，只能告退。
但是很快，有人从东莱仙山的玉寿仙尊那里问出了炼制真正天柱的办法：只需要青衍仙君放弃建木本体，再稍加炼制，就能成为真正的天柱。
听上去，是如此的简单。
东莱仙山，玉寿宫。
言立仙君与芙如恭恭敬敬地垂手立于下首，他对着端坐在上的玉寿仙尊道：“岳父大人，消息已经传出去了，用不了多久，所有人就都知道天柱的消息了。”
“嗯，做得很好。”
“只是……”言立仙君有些迟疑，“这件事是否有些不妥？那青衍仙君，向来与玄苍仙帝交好，听说他与那宿月同样关系匪浅。”
言立仙君一贯谨慎，岳父大肆宣扬如何用青衍本体炼制天柱一事，说的难听一点，是逼着青衍去死。
青衍在天外回不来，据说玄苍仙帝也不在仙界，可宿月还在。
那个宿月，听闻脾气可不怎么好。
虽然是听令行事，可明白人都清楚，这是仙帝之争，即便是仙尊掺和在里面，一着不慎，都是神魂俱灭的下场。
他原本并不想掺和，可是没想到芙如出去了一趟，却带回来了南溟仙帝的命令，而他这位岳父，向来是以南溟仙帝马首是瞻。
玉寿仙尊嗤笑一声：“区区后进之辈，她又能怎么样。”
芙如笑着应和了一声：“仙尊说的极是，那宿月不足为虑。”
“我能怎么样，你很快就知道了。”
芙如话音才落，宿月的的声音就在大殿中响起，玉寿仙尊已经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然而已经晚了。
他的身形僵立在半空中，然后重重摔落在地。
他的脚逐渐干枯，变成了树干一样粗糙坚韧，并生出了根，扎进了地砖中。
玉寿心中惶恐，他以为自己至少能够和宿月拼杀几个回合，可现实却是，他甚至还没见到宿月的脸。
大殿的门轰然打开，宿月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一步步走到玉寿面前，看着半身都已经木化的玉寿，冷笑：“既然活得不耐烦了，那就别活了。”
她一指点在玉寿心脏处，玉寿瞳孔陡然缩小，他的心脏也在那一刻爆掉。
很快，他全身上下尽数木化，然后变成了一棵树。
“长得怪丑的。”宿月评价了一句，然后点了把火。
言立仙君和芙如眼睁睁看着宿月杀了玉寿，一句话也不敢说。
直到她转过身，看向两人。
芙如一把抓住言立仙君的手，言立仙君则死死回握住。
宿月微微眯眼，看向芙如，她抬起一根手指，朝芙如划下，然而下一刻，芙如身上闪烁出一道金光，带着她和言立仙君一起消失了。
只留下了她落下的一条手臂。
宿月盯着那条手臂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捡了回去，打算交给绯落，让她转交给芙如夫人。
这位芙如夫人不愧是能在南溟身边安安稳稳活了这么多年的，对自己够狠，她都还没下手呢，手臂就掉下来了，南溟大概很吃这一套。
言立仙君带着丢掉一条胳膊的芙如踉踉跄跄来到汐月宫外，很快就得到了南溟的接见。
芙如夫人进了汐月宫便昏了过去，直至傍晚才醒来。
期间，南溟一直守在她床边，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是汐月宫的人都能够感觉到，芙如夫人恐怕是重新得到了南溟仙帝的信重。
芙如其实没说什么，她只是听闻了南溟仙帝与玉极仙帝的计划，为他们举荐了自己的丈夫言立仙君而已。
而南溟恰好需要这么一个人，事事都要玉极的人出头，她不放心，这次她自然要自己派个人出去。
玉寿仙尊的死并没有掀起浪花，对外的消息是东莱仙山遭遇大量混沌凶兽的袭击，玉寿仙尊全力拼杀，最终力竭而死。
实际上究竟是什么原因，已经不重要了。即便是知道真相的南溟，都没有为此去找宿月的麻烦。
因为她和玉极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大批的仙者聚集在一重天，这一次，就连东辰仙帝辖下的仙人也有很多去的，仙兵仙将因为指责之故不敢擅离职守，但是都在议论此事。
已故玉寿仙尊的女婿，言立仙君站了出来，决定带领众仙祭祀神树建木，恳求他为仙界众生，放弃本体建木，给仙界众仙，一个存活下去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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