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错莺入怀 > 17、上药(重制版)
    往后的日子安宁平淡,相较于前段时日的状况百出,仿佛是惊涛骇浪席卷后的水面,终究归于风平浪静。


    林知雀白日里研究荷包纹样,夜里安心歇息,时而与桂枝闲话,一晃就过了好几日。


    这日子看似没什么不好。


    只不过,日复一日,闷在倚月阁的方寸之地,总觉得枯燥乏味,提不起精神。


    之前去竹风院,要思忖如何做饭,如何说话,揣测那家伙深不见底的心思。


    现在想来,虽然有些累人,但在沉闷的日子里,还算是有趣。


    林知雀思绪一滞,杏眸望着夜幕眨巴几下,忽而被自己的念头逗笑了。


    竹风院是最死气沉沉的地方,侯府无人愿意去,她当初亦是如此。


    无论怎么看,都应该庆幸不必再去。


    她定是太久没出门,愈发糊涂了!


    林知雀无奈地甩甩脑袋,放下手上做了大半的针线,斟酌一番还是按捺不住,想出去转转透风。


    白日里守着规矩,怕四处走动惹人闲话。


    这时天色已晚,去人少的地方散步消食,应当无妨了。


    说走就走,她利落地收拾起身,知会桂枝一声,兀自借着明月清辉出了门。


    *


    春夜晚风温凉,夜色朦胧,堪堪勾勒出纵横交错的小径。


    侯府深宅大院,林知雀本就不大熟悉,一时兴致过后,越走越是迷糊,只能顺着月光前行,渐渐找不着北。


    她懵懂地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极力想弄明白身在何处。


    但只看清大致轮廓,隐约有些眼熟,难以判断。


    恰在此时,微风拂过,一阵“沙沙”声清晰可闻,脑海中恍然浮现出许多画面。


    ......竹叶轻响,竹影微晃,这儿竟是竹风院。


    林知雀心头一亮,这条路走过许多回,闭着眼睛也能回去了!


    她加快脚步,忽而瞥见院门竟然开着,点点火光格外夺目。


    三道身影围着火堆对峙,皆是死死盯着对方,气氛剑拔弩张。


    “好好的日子,谁允许你们烧纸钱的?!晦气!”


    刻薄的指责传入耳朵,林知雀怔了一下,蓦然觉得有些耳熟。


    ......似乎是,侯爷身边的千帆。


    他怎么在这儿?


    侯爷向来疼爱弟弟,难道侍从不应该追随主子吗?


    她困惑地蹙眉,悄然藏在院门背后隐蔽处,探出半个脑袋观察。


    “今天是夫人的祭日......”


    嘉树沉着脸,愤恨地瞪着他。


    “什么夫人?她就是个罪奴!拉去乱葬岗都嫌脏,哪用得着烧纸钱!”


    说着,千帆厌弃地一脚踏在火星中,狠狠踩踏几下,将烧了一半的火堆踩灭,嘲讽道:


    “罪奴生的孽障,就是不懂规矩。”


    “你说什么呢!”


    嘉树忍无可忍,气得从地上猛地跳起来,冲上去就要打人。


    不许烧纸钱是老侯爷定下的规矩,他认,但不能平白无故这么说公子!


    他使出了全身力气,挥起拳头就要砸向千帆的面门,却倏忽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拦住。


    微弱火光边,裴言渊一言不发,颀长的身影映照在砖石上,眸中翻涌着幽深夜色。


    他轻易拽住嘉树的手腕,墨青衣摆随风而起,几不可查地摇头。


    眼底似是闪过轻蔑冷厉,却转瞬即逝,好似从未出现过。


    千帆愈发得意,绕着他踱步一圈,上下打量,扯过颈间白玉坠子,抛掷着掂量几下,轻蔑道:


    “算你识相,这东西归我,今夜放过你。”


    他将坠子置于掌心,满不在乎地转身离开,突然喉间一紧。


    刹那间,裴言渊拦在他身前,死死掐住他的脖颈,单手就将他拎得双脚离地,眸光冷得可怕。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且力道越来越大,窒息与压迫铺天盖地地卷席而来。


    “松手。”


    淡漠的声音毫无商量的余地,像是不可抗拒地命令。


    只有仔细看去,才发现他身形微微发颤,仿佛已经克制许多。


    “咳咳咳......”


    千帆面色涨红,被勒得喘不上气,恼恨地瞪着裴言渊,嘴硬道:


    “不就一个破坠子嘛,我还看不上呢,给你!”


    话音未落,他对准尚未燃尽的灰烬,信手一抛,精准将玉坠子丢了进去。


    “哐当”一声脆响,坠子埋入火堆,很快就被淹没、吞噬。


    裴言渊气息一凝,眼眶在火光中泛上点点血红,墨色瞳仁闪过一丝杀意。


    千钧一发之际,理智终究占据上风,他眸光恢复沉静,冷笑着松开力道。


    “你......你等着!”


    千帆面上挂不住,偏生不能拿他如何,咬牙切齿地威胁一番,落荒而逃。


    裴言渊并不在意,目送他狼狈走远,身姿清瘦挺拔,与竹节般不肯弯下半分,远远看去有些不真切。


    待到千帆彻底消失,他才回过神俯身,衣袂扫过冰冷砖石,双手毫不犹豫地探入滚烫的灰烬。


    他不顾一切地摸索,炙热纸灰灼烧血肉,烫破肌肤,鲜血顺着指缝流淌。


    可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破碎暗沉的目光搜寻着那枚玉坠子,再无其他。


    “公子,您的手!”


    嘉树惊呼一声,诧异地冲上前去,拽着手臂想阻止,却被他不留余地地推远。


    万籁俱寂,竹叶沙沙作响,院内急促的呼吸此起彼伏,一下下敲打在院外之人的心头。


    林知雀屏息凝神,惊惧地捂着心口,脊背泛上阵阵寒意。


    她把一切看得清楚,此刻仍心有余悸,琉璃般的眼珠慌乱转悠,不经意再次瞥向院内。


    那道身影缓缓从灰烬中站起来,苍白指尖滴着暗红血珠,紧攥着玉佩不放,身形幽暗得快要与长夜融为一体。


    她眸光一黯,慢慢回过神来,平复着错乱的气息,目光落在黑漆漆的前路上。


    或许......她应该赶紧离开,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毕竟偷听本就是她不对,更何况遇上这种事情。


    林知雀向前迈了一步,催促着自己快些走,但双腿似乎不听使唤,犹豫地再次退回原处。


    她懊恼地轻叹一声,脑海中浮现刚才的一幕幕,心底忽然空落落的。


    大抵是家中变故,对与世长辞之人,总存在依托。


    很难想象,若连缅怀爹娘都不被允许,灰暗的日子会有多难熬。


    林知雀再三踌躇,思来想去,还是无法视而不见,咬牙从门后走出来,一步步踏入竹风院。


    “姑娘,您怎么在这儿?”


    嘉树正着急得原地打转,抬头见她还以为看错了,惊讶地掩唇。


    闻言,裴言渊亦稍稍侧眸,冷厉眸光中多了几分质问。


    “我......我刚好路过。”


    林知雀讪讪开口,窘迫地低下头,自己都有点不相信。


    但她确实是,实话实说啊!


    显然裴言渊是不信的,不过他似乎不想见她,依然没有转身,挺拔身影看不出心绪。


    空气陷入沉默,二人各有所思,皆是缄口不言。


    “姑娘莫怪,那是夫人的遗物。”


    嘉树夹在中间,眼珠在他们身上轮换转悠,生怕她误会什么,小声解释道:


    “今日情况紧急,公子平日里不这样的......”


    “住口。”


    裴言渊拧起剑眉,声音冷若寒冰,目光中满是警告。


    听了这话,林知雀蓦然抬眸,潋滟眸光闪烁,落在烫坏一角的玉坠上,鼻尖泛起酸涩。


    金陵抄家的时候,爹娘遗物一件不剩,全部被人夺走。


    她想留个念想,却被佩剑的士兵推开,跌得浑身是伤。


    那时候,她独自坐在长阶上,小手抹着眼泪,只怪自己太没用。


    如果她能鼓起勇气,不顾一切冲上去,兴许还能留下一两件东西。


    林知雀静静站在他身边,什么都没问,只是陪着他,目光扫过血红伤口,小声道:


    “我、我去拿些药吧。”


    说罢,她转身跑出竹风院,回首叮嘱道:


    “等我一下,很快!”


    裴言渊没有回答,而是等她走后,不为所动地阖上双眸,荒谬笑出了声。


    刚好路过......会有这么巧吗?


    这个时辰,不是已经安歇,就是在屋内消磨时光,怎会无缘无故到他这儿来?


    除非是别有用心,对他平日里就格外留意。


    不过之前他从未察觉,究竟是他的疏忽,还是这姑娘太过小心,将行踪脏藏得一干二净?


    裴言渊一本正经地思索着可能性,始终得不到答案,烦闷地扶额。


    她有心也好,无意也罢,此事终究与她毫无干系。


    在废院中的十余年,他早已司空见惯,并非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情。


    从前都是独处,今日亦然。


    过一夜,待到思绪平复,一切照常进行。


    所有的隐忍和蛰伏,都是为了成事那天,加倍地讨回来。


    至于这点伤,与从前相比不值一提,用不着多费心神,过段时日就好了。


    他不想再应付人,更何况是对他有爱慕之心的姑娘。


    “嘉树,锁门。”


    裴言渊淡漠地命令,眸中尽是疏离,缓步行至石桌边坐下。


    “公子,她还没来呢。”


    嘉树着急地挠着后脑,心底遗憾地长吁短叹。


    其实每年夫人的祭日,都会出现类似的事情。


    这是公子的逆鳞,情急之下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他方才还担心,那姑娘是否会吓到,对公子的情意有所动摇?


    但她并未多说什么,甚至很能感同身受的样子,只关心公子的伤势。


    他也明白,公子经历非同寻常,那姑娘肯定没见识过,不可能真的完全理解。


    想必是因为真心爱慕公子,所以能包容他的一切。


    这么好的姑娘,如果兴冲冲跑来,却发现门锁了,该有多伤心啊?


    嘉树迟迟不动,想等等那位姑娘,又看见公子满是警告的目光,一时间进退两难。


    他眼珠子转悠一圈,脑子闪过灵光,眉毛兴奋地挑起,弯起唇角应声道:


    “好嘞,我这就去!”


    *


    倚月阁离竹风院不算太远,林知雀跑着来回,突然觉得从未这么遥远。


    幸好伤药就在进门的地方,她来不及与桂枝解释,拿上就赶紧走。


    不知为何,她虽然没看到裴言渊的神色,但总觉得以他孤傲的性子,应该不想见她。


    林知雀不悦地嘟起嘴,暗自犯嘀咕。


    其实她完全没必要管这家伙,反正他能自由进出,还有人送饭,有关心他的兄长。


    除却今日的意外,哪需要她这般费心?


    可他手上的伤口,总是不经意间与记忆重叠。


    只不过,记忆中的身影,是个刚刚及笄的少女,孤零零离开面目全非的家。


    她纠结一番,到底还是收住飘散的思绪,继续往前走。


    罢了,做这些不全是为了他,更是为了弥补曾经的自己。


    她只是单纯地想,若是当初有人能在她身边,或许就不会那么遗憾了。


    一盏茶的时间,她擦着汗珠赶到竹风院,伫立在黑沉沉的门前,忽而有不好的预感。


    ......他该不会直接锁门吧?


    从这家伙之前的种种行径来看,很有可能。


    林知雀一口气险些上不来,暗暗攥紧拳头,心道果然还是讨厌鬼。


    如果真是这样,她倒不至于如此善心泛滥,下次再也不来了!


    做好所有预想,她才试探着伸出手,使劲一推。


    “吱呀”一声,老旧潮湿的门板,竟然轻而易举打开了。


    林知雀颇为意外地眨眨眼,愣了一瞬,迈开脚步进去。


    是她想多了吗?那家伙可能不是那样的人?


    不过,她一片好心,寻常人都不会拒绝吧?


    这家伙说不定嘴上不说,实则希望她来呢。


    她径直走到石桌边,心安理得地坐下,却见裴言渊异样地审视她,问道:


    “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啊。”


    林知雀困惑地看向大开的门,不知这家伙怎么这么问。


    不是你自己留的门么?


    难道这人既想要她的药,又要故作矜持地推搡?


    不至于吧.......受伤了还有这么多心眼?


    她懒得多想,把药瓶搁置在桌上,顺手就想替他上药。


    但手刚伸出去,又迟缓地收回来。


    上药是个寻常事,可月黑风高,孤寂院落,男女大防,实在有些不对劲。


    况且,他还恰好伤在了手上。


    总不能大半夜,与这家伙执手相看吧?


    ......自然,白天也不行。


    林知雀局促地搓着掌心,环视一周,轻咳道:


    “你那侍从呢?哪里去了?”


    “......我也很想知道。”


    裴言渊漠然附和,难得的真心实意。


    他很想知道,分明让他锁门,为何这姑娘如此轻易进来。


    夜色已深,她借着送药的名义,谁知道想做些什么?


    毕竟青天白日,在马车上,就已经到了那种地步。


    现在无人看见,他双手受伤,她若非要做什么,甚至不一定拦得住。


    林知雀不解地看着他,指腹摩挲药瓶,两弯细眉蹙在一起。


    大晚上的,他自己的侍从转眼就消失了,这合理吗?


    稍微动脑筋一想,就知道肯定有鬼,说不定是他指使的。


    她没有忘记,这家伙瞧着冷冷清清,内心却狂野得很。


    该不会刚才气没消,想拿她这个纯粹的好心人发泄吧?


    早知道不来了!


    她越想越是后悔,凝视着他一动不动的双手,愈发看不懂。


    ......这是让她亲自上药的意思?


    “你......能自己擦洗一下吗?”


    林知雀试探着问出口,满脸的不情愿。


    不是不愿帮他,而是拉着他的手擦拭血迹,难免让人误会。


    尽管这儿没有旁人,那也不能让自己误会,更不能让这个登徒子,有机会误会。


    不然以后与侯爷履行婚约,再见面该有多尴尬啊。


    裴言渊淡淡应声,眸光从她躲闪的面容上扫过,眉峰微动。


    本以为她会直接上手,未曾想竟是收敛许多。


    清水从伤口上流淌而过,带走刺目血红,伤口原本的模样显现出来。


    指骨上有多处烫伤,掌心更为严重,连成一片,触目惊心。


    林知雀呼吸一滞,眸光缓缓移开,压住心底诧异,不动声色地用小木棒蘸取伤药,与他保持距离,抹在伤口上。


    然而,上药时,要顺着肌肤与指节的纹理才能完全抹平,她离得太远多有不便,不得不起身靠近。


    挪近一点,又近一点。


    竹叶清香随风飘散,掺杂着少女身上清甜芬芳,萦绕在鼻间挥散不去。


    裴言渊刻意忽视,缓缓用薄唇吐息,不去在意她的存在。


    然而,她的指尖仍会有意无意扫过,细腻轻柔,惹起阵阵酥痒,与伤口疼痛碰撞。


    原本无甚感觉的伤口,竟开始变得灼热,刺得他不得不去看她。


    轻瞄一眼,又瞄一眼。


    兴许是她故意为之,目光总是巧合般与他相撞,又迅速错开。


    仿佛得逞后,还努力自证清白,装作什么都没干。


    裴言渊指节微蜷,明知应当拦住她所有动作,但每回要开口时,就见她垂眸抹得认真细致。


    恍惚间真的只是在意他的伤势,满心满眼只有那双手,而不是别有用心。


    他不知如何打断,幽深眸光闪过无奈,终究什么都没做,权当没有发现。


    罢了,夜深人静,若是说破,她今夜恐怕会睡不好吧?


    林知雀又蘸取了些伤药,仔细抹了两层,努力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伤口上,不去看他的面容。


    这家伙今日有些不同,不仅没有挤兑她,还似乎很受用?


    他怎么还没喊停,该不会想让她一直抹下去吧?


    方才上药是他暗示的,她只想意思意思而已。


    他应该知道这样不合适,应该像从前那样,让她放开才对。


    ......伤的是手,也不是脑筋啊。


    气氛莫名的静谧,悄然在他们周身环绕,她无所适从地咬着下唇,绞尽脑汁找话题,开口道:


    “这药我用着不错,以后让嘉树给你抹。”


    “你用过?”


    裴言渊怀疑地出声,仔细在她柔夷般的手指上打量,才发现食指指尖包着一小块纱布。


    “是啊,针线活繁琐,许久不做都生疏了,但时间不等人的。”


    林知雀只当是闲谈,没放在心上,随口道:


    “荷包那么小的东西,刺绣要精致细巧,做的不好只能拆了重来。”


    裴言渊不再接话,目光停留在她刺破的指尖上,欲言又止良久,终究兀自勾唇摇头。


    这姑娘的执着心意,他今日算是再次见识了。


    深夜冒险来竹风院,费心上药,还为了他多次暗示不会收下的东西,劳神费力至此......


    也就只有她了。


    到了这个地步,他觉得无论如何都劝不住了。


    二人再次沉默下来,这回林知雀是真想快点结束,否则再拖下去,回倚月阁不大方便。


    她利落地抹完最后一处伤口,欣慰地笑了笑,辞了裴言渊往回赶。


    待她走后,嘉树才悄咪咪猫腰进来,一顿捶胸顿足,懊恼道:


    “公子,我真该死啊!想锁门来着,一不小心拿错锁了!”


    但他嘴角止不住地上扬,遥望那姑娘的身影,不禁感慨万千,为之动容。


    她真的,太感人了。


    不仅能理解公子的心结,包容他的行为,关心他的伤势,还为了做定情信物,牺牲这么多。


    如果公子还是不为所动,当真是天理难容!


    裴言渊沉着脸看他,他立即收起狡黠,壮着胆问道:


    “公子,那荷包......您会收吗?”


    良久,他没有等到回答,也是第一回没有回答。


    只有春夜微风,轻柔抚过竹叶,仍带着清甜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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