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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过几日, 已是六月。

    这日倒异常的热,瓦蓝瓦蓝的天上只一些似雾非雾的热气,低低地浮着, 屋中更显闷热, 直到了晚上才好了一些。

    李青溦这几日胃口不佳, 小厨房里别出心裁地端了一碗冰过的素面。用嫩菇蓬熬了汁定清浓卤, 再加少许鸡肉、酸脆笋。滋味是极精,唇齿留香,很是酸爽,只是李青溦还是浅浅地动了几筷子就放下。

    赵嬷嬷见她食欲不振, 轻轻摇头, 叹了口气, 又想到些什么, 笑着打趣儿两声:“姑娘倒是早早等着了,是不是知道了林嬷嬷过几日要来的事儿?以前小时听见了林嬷嬷要来, 常常空着肚子呢, 这些年越发大了,倒还是淘气得很呢。”

    李青溦只是这几日心绪不佳,又是热不愿多吃,听了这话倒愣了片刻:“林嬷嬷要来?”

    林嬷嬷也算是从小看她长大的嬷子,她先前在平西王府中是伺候她娘亲的厨娘。到了京城之后, 她未跟来。

    但李青溦爱吃几口海鲜,林嬷嬷都会来伯府住上几个月。

    李青溦也是未想到今年她刚回了京城,平西王府里的竟都这样记挂着她, 一时又是熨帖, 叹了一声。

    “倒难为我外祖他们日理万机的, 想得还这样的细致周到。这个时候也惦着我, 不像是旁的什么人…”

    船停在他那儿,像是停在死水沟里,死都动不了橹。

    她想起那日的情景,又是气又是恼,重重地哼了一声。

    赵嬷嬷不知她怎么了,只当她热的心烦。一旁的绮晴和清霜倒是面面相觑。

    前几日她们几个本是在乐坊下面等着李青溦的,到了傍晚瞧见陆郎君和她家姑娘走在一起。二人神色都怪怪的。

    绮晴转念一想,前几天姑娘恹恹的,今日又如何,该是同陆郎君拌了嘴。想这次陆郎君是哄她家姑娘的。

    绮晴如何有眼色,直接便将要过去的清霜带去了河对岸轿前等着。

    只是未久,便瞧见她家姑娘自己回来了。

    “姑娘怎自己过来,不见陆郎君送送姑娘呢?”绮晴当时存了揶揄的心,谁知她家姑娘听了哼了一声。

    “死了呀,以后万不要在我面前提前这个无关紧要的人才是。”

    她家姑娘说这话的神色虽是平静,只是声音却微微发颤,眼睛也有些红。

    她家姑娘素日里性子看着是骄矜了些,可内里是最心软不过的了。绮晴从未听过她家姑娘说过这样的重话,也不知道那陆郎君说了什么伤着了她家姑娘的心。

    瞧她家姑娘的态度,她也不敢多问些什么。

    眼见她家姑娘这几日佯装正常,只是人本就苦夏,什么都吃不下。心里又有事,短短几日,看着是瘦了些。

    绮晴一时又是心疼又是无可奈何,心里头倒是把那陆郎君颠来倒去地骂了许多声。

    ——

    南郊,已是夜晚。

    端庄各家院里远远近近地点着灯,似是萤火点点通明。

    风中隐约传来几声闷闷地犬吠声,几户人家的女子在院子外头一边纳凉一边闲着搭话,眼见自家郎君荷锄而归,皆和和乐乐地归家。

    陆珵行在后面。

    他身后跟着几个工部的官,几人都有几分唯诺,远远地同他打过招呼各自散去,陆珵也往梁嬷嬷院走。

    院里仍是远远近近地点了许多的灯,得了吩咐知道他要来,梁嬷嬷早就等在门廊前,瞧他回来笑着带带他进门。

    南郊之事,需他亲自看着去办下头的人才不会过多欺哄。这几日事情繁琐时间也紧,陆珵每日都脚不点地,天黑尽了也才跟着人回来。

    只是闲了的时候总是会想起李青溦。

    尤其是此刻他行在二人上回走过的花架前。已是夏日,他却总是闻见那日,独属于春日,沉沉的花香。

    他一时出神几分,脚步都未动。

    梁嬷嬷看出这几日他不怎么对劲,又见他在此地出神。轻轻捻动手里的念珠,心中隐隐有了想法,轻言道:“殿下有心结可以同婆子说说。婆子没别的就痴长了几十年,也曾跟着皇后娘娘念过几年佛,别的本事许是没有,只是说不准可以帮着殿下排忧解难。”

    陆珵轻轻摇头,偏头轻咳几声,一时未语。

    梁嬷嬷知他性子,又问了一声:“殿下是不是同李姑娘起了什么龃龉?”

    “她很好,是我的原因。”陆珵沉默片刻,“您先前与我母后在皇城中久居…我有时在想,我娘亲嫁入皇城,是否有过后悔的时刻。”

    他答非所问,梁嬷嬷倒也听出他纠结什么。轻笑一声:“许以前是难熬的。可有了殿下和公主,樊笼再难捱,再深再冷,娘娘也甘之如饴地熬了下去。因为娘娘心中清楚,比起无拘无束的生活,她最不能割舍的是殿下同公主。”

    她轻轻叹口气:“世上很多事都是如此,必须抉择出轻重,不能有两全其美的法子。这些时候,其实些东西并非十分重要。”

    “比如殿下曾见过的此间佃户的妻子,对于她们而言,富足的生活或许不重要。”

    “那是什么?”

    “重要的或许是,”梁嬷嬷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陆珵,“和心悦之人度过一生。”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殿下不问李姑娘,如何知道李姑娘愿不愿意?天地有万古,此身却不可得多。殿下啊,感情之事不同其它,首要不是问心无愧,而是莫叫自己后悔。”

    陆珵想着她说的话。一时未言。

    二人进了正房,梁嬷嬷亲自端出一碗酸梅汤来:“冰镇的酸梅汤。里头搁了陈皮、甘草、山楂,用冰糖熬的,很有几分清凉败火。昨日我还吃了几碗,殿下也尝尝?”

    陆珵没什么胃口,见梁嬷嬷亲自端给他,还是接了过来。

    几个丫鬟又摆粥菜,陆珵捱着吃几口,突背过身子重重地咳嗽几声。

    陆珵以往倒极少咳嗽,梁嬷嬷觉出几分不妥,轻轻地碰了下陆珵的额头,触手有几分温热,吃了一惊。

    “殿下似是发了热病。这几日外头本来就热,殿下天天早出晚归的,怪道这几日精神怠怠又饮食懒进的。”

    梁嬷嬷一脸心疼,又念叨几句,“还好是发现的早,殿下自己倒一点都不上心。若真在婆子这里有什么来,婆子真的是粉身碎骨,罪有万重。”

    陆珵心里有数,他这病未多严重,只说无妨,梁嬷嬷却不听他的,已经吩咐人叫了郎中来,问诊抓药,又是好一番折腾。

    梁嬷嬷本就岁数大了,这样折腾自然困乏无力,陆珵将她劝了出去。

    他本要早些睡,只是仰躺在床上一时睡不着,透过夜窗,天上星辰又密又忙,毫无声息。很有几分宁静的寂寥。

    他睡不着心中一直想梁嬷嬷所言。

    “感情之事不同其它,首要不是问心无愧,而是,莫叫自己后悔。”

    “天地有万古,此身不多得,你不问怎知她不愿意?”

    “有些东西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或许是同心悦之人度过一生。”

    他突然翻身下榻,行去书桌前,一边轻咳一边执笔写了一封信。

    ——

    翌日,天更热了几分。

    过了正午,李青溦在屋中再呆不下去,便去了院中一方池塘。

    命绮晴几人拾掇出绣墩,坐在一角闲亭倚着栏杆吹风。

    她抓了一把木槿扔进湖里。木槿如雪,散落在湖面上,倒引得血红的鱼群游过去嘬食花瓣。

    小翠被这动静吸引过来,一时立在木槿枝上,瞧着鱼群不住地吱吱地乱叫。

    李青溦见它犯馋,叫绮晴拿了鱼竿来,斜倚着栏杆钓鱼。也就片刻,钓了小鱼给它。

    小翠叼着却并未吃,直接转身去了不远的林子里。未久又钻出来朝李青溦要。

    李青溦转念一想,知它投喂给那只雌鸟。一时又是郁闷又是无奈,只是她也不好和一只鸟儿置气,取了一条鱼给它,又叫绮晴当着它的面将其它鱼儿都放了。

    一时仰面吹着荷风,只给它一个后脑勺。

    眼见小翠叫唤,李青溦倒舒坦了些。

    又吹了好一会儿荷风,突卞嬷嬷从外头喜气洋洋地进来,笑道:“姑娘,咱们的人带了林嬷嬷回来了,正在外头候着呢,真未想到来得这样快呢。”

    李青溦也未想到来得这样快,脸上有惊喜,正要带人迎出去,迎面碰上了李毓秀同她家那表姊周云烟过来。

    李毓秀也未想到能在这里瞧见李青溦,颇感晦气,不由哼笑一声,阴阳怪气地冲一旁的周云烟道:“有些人说是玩物丧志,真是一点不为过呢。大热的天,却也有空在这里赏鱼钓鱼呢。”

    这李毓秀正将小周氏的阴阳怪气学了个十成十,李青溦眯眼打量,见她身上着了一件妃色的软烟罗的束腰锦裙,又着一浅色披帛,倒像是新买的成衣。一旁的侍女手里似也拿了不少衣裳袋子,不由轻笑一声。

    “倒不及妹妹,穿红着绿的,是好兴致,大热的天买了这么多成衣。”

    李青溦乜她一眼,懒得等她再回什么,带着人便出去,轻飘飘地落下一句:“滥衫多睚眦。”

    身后李毓秀未听清,只知道不是一句好话,眉心轻轻一蹙问一旁的周云烟:“她说什么?”

    周云烟自是听见她说了句什么,只是此话对着的上一句正是丑人多作怪。

    李青溦好歹是李毓秀的嫡姐,她未必敢对李青溦做什么,却保不得迁怒于她。周云烟哪里敢多说什么,忙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也未听见。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李毓秀重重地哼了一声, 便瞧见那李青溦带着身边的丫鬟,几人笑笑闹闹地出了垂花门。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乐上的,天天喜鹊似的翘着个尾巴!万不要有什么把柄攥在她李毓秀手上才好呢!

    李毓秀斜眼看她, 眼见她似是要出大门, 正想派人跟着去瞧瞧, 身边这几个歪瓜裂枣的尤其是她这个唯唯诺诺的表姊, 自顶不上什么用。

    她四顾瞧着,正看见一人从北苑里出来,身后跟着的几个拿着木盒的小厮。

    伸手招手叫他过来。

    刘大郎正从库房出来,美美地出府要去当当子。一时瞧见一人站在湖前亭边朝他挥手。

    眉眼是有几分清丽, 只是穿金戴银奢华艳丽, 又裹着一身绫罗瞧着到有几分俗气。

    刘大郎瞧她陌生, 但转念一想, 府中就那么几个人,打扮成这般的除了他东家:那小周氏, 剩下的也只有一人罢了。

    他不愧是三教九流出身, 眼风转的自然是快。一时叫众人远远等他,跑至李毓秀跟前。嬉皮笑脸道:“二姑娘妆安,可使唤着有什么事情小的能帮上?”

    人一过来,李毓秀倒认出来了人。

    这人名唤刘通,是她娘亲的奶嬷嬷刘氏的儿子。也就这几日才来她家做活计, 她是跟着她娘远远瞧他一眼,听他娘说了一声,他却应当未见过她。

    一时倒是眯眼看他:“你如何知晓我是府上的二姑娘?”

    刘通低头:“小的也未知, 只是远远地看见姑娘削肩细腰, 眉眼清丽, 恍若神仙仙女, 一时如此猜测,难不成……”他抬起头来,隐有几分吃惊,“难不成是小人认错了人?”

    李毓秀叫他这调皮话逗得扑哧一笑,再低头打量他一眼:他眉眼几分机灵,穿着也干净整洁,瞧着许是个可信的人,她当下轻轻一指李青溦离开的背影,吩咐道:“你跟上前去,到外头瞧瞧南苑的大姑娘做了些什么,回来告诉我便是。”

    她从荷包中取出一块银子递他。

    刘通接在手心里轻轻惦了几下,心里撇唇,面上却含笑应了一声。几步跟了出去。

    ——

    李青溦出了院子,便瞧见外头石狮子跟前停着辆宽敞的马车,从里头下了个身着蜜合色大朵簇锦团花长裙的矮个儿嬷嬷。

    她中等身材,一双细眼因常年弯着,眼角有几丝细纹,却越显锐利。瞧见李青溦几个笑眯眯地过来。

    正是林嬷嬷。

    她拉着李青溦的手摩梭,抬眼打量她几眼,轻轻地摸了摸她的下巴。

    “姑娘瞧着倒比以前又清减了几分。今年从并州回来时,下颌还有几分圆呢,如今倒见了尖了。跟个尖头笋似的了。”

    她轻轻摇头,抬眼看卞嬷嬷等人,“定然是你们几个不好好看顾姑娘。”

    卞嬷嬷没好意思说话,一旁李青溦笑了起来:“我这样大的人,她们几个怎能盯住。再者,惯吃您做的那一口,如何吃得下别的什么。我如今瘦了也确有您久久不来的原因。”

    林嬷嬷捂着帕子,轻轻拧她的脸,笑道:“姑娘这小嘴啊,还是这样利索。”

    李青溦轻声笑,“此次来了,嬷嬷便不要走了。”

    林嬷嬷指指跟在后面的绮晴清霜,笑道:“这几个我都不放心,那婆子就就真不走了,陪着姑娘了。”

    她话说到这里又想起事来,倒笑道:“对了,看我这记性险些忘了。我来之前王爷和王妃让我递话:七月京中有朝会,到时他们都要进京述职,待个十天半月的,正好来陪陪姑娘。”

    李青溦也有半年多没见过自己的祖父母,万没想到有这样的惊喜,一时只是笑,连日的阴霾都散了不少,几人一起往院里走。

    林嬷嬷又叫了院外的小厮将马牵进院子里,又吩咐马夫:“莫颠着,里头的东西是活物,拴了马将篓里的东西都送去南苑去。”

    马夫应了一声去了。

    几人走在前头,清霜先前眼见石狮子跟前有个人鬼鬼祟祟的多跟着看了几眼,一时未跟住倒走到最后了。正要跟在后面进门,倒被门房叫住,说是今日有人递信给南苑。

    她低头接过,瞧着是一张碧瑶笺,封口处小题“陆X”二字,她只认得个陆字,另一字有些认不大出,只是她也不傻,猜想出来这个花笺是陆郎君送来的,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一时想起那日她家姑娘说的话。

    “以后万不要在我面前提起这个无关紧要的人才是。”

    今日这样的好日子,若是叫这东西败了姑娘的兴致便大大的不好了;

    可这碧瑶笺又甚为贵重,若是便这样扔了、烧了好似也有几分不妥。

    她犹豫了片刻将这花笺带回了南苑,随意寻了个角落丢着了。

    ——

    另一边,池塘亭前。

    李毓秀等了许久,才看见刘通过来,摆手招他:“可听见说了什么?”

    “说了几句话,又似说了一件事。小的离得有些远,又险些叫她府上的一个丫鬟看见偷听,走远几步也未听清。只是……”

    李毓秀问道:“怎么?”

    “倒是看见那车夫带了东西送去了南苑,小的跟上前半步

    几步,瞧着里头正是几筐六月黄大闸蟹呢!”

    刘通轻轻地咽了口唾沫。

    京城虽湖水众多,却也是内陆,想要吃一口鲜的得从临海之地运过来,有几分金贵。

    他前几日去过几次樊楼,樊楼出了新样式,摆出了江南熟醉蟹的新菜品来。

    乃是用陈年的花雕腌制蒸出来,再搭配姜丝红醋,远远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只是到底是金贵,刘通自然也未尝着,刚跟着那车夫瞧见这几筐大闸蟹,一时之间倒是起了几分心。若是这蟹去了北苑夫人的桌上,以她对他娘亲的情意,他定然也能跟着沾光尝鲜。

    他心念一动,道:“这几日的六月黄大闸蟹外壳嫩着,内壳儿又软着,最是新鲜不过了。过几日小的记得正是小少爷的生辰,若在这湖中亭榭里头大办一番。一面赏着荷花,一面美美地蒸上几筐大闸蟹,取上几坛子烧酒,备上几碟子果碟热菜,即热闹又风雅呢。”

    他话听得倒是叫人意动。

    只是李毓秀素来只喜欢些花呀粉的、漂亮衣衫什么的,对他所言这些自提不起一点兴趣来。

    闻言只是斜乜他一眼,笑道。

    “你倒是是个周到的,只你不知,我家这大姐姐乃是鬼丫头一个,向来是什么鸡零狗碎的东西都是东西,小家子气的很。”

    刘通听她话这样说,又见她脸上的神色是不为所动。

    李家南北两苑向来不合之事刘通自然有耳闻,当下眼神微转,又笑道:“别的自然是无所谓有无的。只是东西从那大姑娘手里头抠出来她想必也不能痛快,二姑娘觉着如何?”

    李毓秀转念一想,如何不是这个道理?不由轻轻拍手笑道:“你倒是个聪明伶俐的,我这便去同我娘亲商议。”

    ——

    北苑正房,窗户大敞。

    几个小丫鬟正在堂前打扇,小周氏蹙眉坐在胡床上,面前的黑漆描金方桌上摆着个天香茄楠的八仙雕。

    自是上回送去那位大人府上的摆件。

    这是今日刚刚从那位大人那里原封不动被送回来的,想是并不跟心。

    只是她与那位大人也只是寥寥几面,她也并不知那位大人喜欢什么,一时神色郁郁。

    李毓秀从外头进来,一时瞧见,倒赞了一声:“好精致的摆件,先前怎未见娘亲拿出来过?闻着也是香远益清,省的娘亲瞧着愁眉苦脸,不若摆去我屋中便好了。”她手上轻轻摆弄那雕件。

    素日里这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小周氏自不愿叫李毓秀知道。听她这样说,又想着那位大人也并不喜欢这东西,便应了她,叫人把东西拿去她屋中。

    这才瞧她一脑门子的汗。知她今日又出门买了些成衣服,一边用帕子轻轻给她沾汗,一边轻轻念叨几句:“这样热的天气,外头路都有化了,你便叫成衣铺子里的人来家里头便是了,如何还自己跑来跑去的再热病了。”

    李毓秀轻嗔一声:“终日在府里头也没什么意思,女儿就想出去逛逛,瞧瞧外头有什么时兴的东西和新鲜事呢。”

    小周氏拿她没什么法子,摇摇头叫人摆了一张小楠木的桌子,给她端上一杯去火清热的绿豆饮,又吩咐几个丫鬟过来给她扇风。

    只等着消了几分暑,小周氏才问她所来为了何事。

    李毓秀想起正事。抬眼看小周氏笑道:“过几日便是弟弟六岁生辰吧?我倒是给弟弟的生日宴想个巧宗呢。”

    她将今日那刘大郎所言,同小周氏说了一通。

    小周氏向来是无不听李毓秀的。

    李毓秀想吃蟹,她自有得是法子,即便李青溦不愿给,央着李栖筠便是了。

    只是一时听李毓秀说起开宴的事,倒想起那柳尚书家中一对儿母女也是老饕,动不动便叫闲汉去樊楼提些山珍去府上。

    便绕回她先前所纠结的事情,她同那位大人不怎么熟,可柳大人可是那位大人的左右手。

    这几日,那柳氏正有几分不愿搭理她呢,有此蟹宴,岂不是瞌睡有人送来了枕头?

    相通这些,小周氏轻声一笑,当下便叫了人去了李青溦的南苑去了。

    作者有话说:

    52—58章是剧情章,主要写女主府中的,大家慎买!!

    第53章

    小周氏吩咐下去, 她身边人刘嬷嬷倒是自告奋勇领头去了南苑。

    南苑灯烛莹煌。

    刘嬷嬷之前从未在李青溦这里讨过什么好果子,今日得了小周氏的吩咐前来,算是师出有名, 有心杀杀南苑的威风。

    只她叩了半晌的门也未听见人来应门。里头远远地传过欢声笑语来。

    她一时来了几分火气, 越发将门叩地山响。

    未久, 才有个婆子懒洋洋地开了门, 一边斜眼睨她一边剔牙:“如何?”

    刘嬷嬷见她面生,应就便是那个今日从并州过来的。

    她上下打量她一眼,哼笑一声,便按小周氏的吩咐说:“这位想便是并州来的嬷嬷吧。是这般, 听说大姑娘得了好几筐鲜的大闸蟹。过几日恰是小公子的生辰日, 我家夫人特叫我来找大姑娘商议, 借南苑的蟹开宴热闹热闹。大姑娘是做长姐的人, 想不会如此扭手扭脚吝吝啬啬地平白叫人看笑话是不是?”

    她话语一停顿,她呵呵笑几声, 探头随意客套一句:“也不知道大姑娘在如今在不在呢?”

    借?倒是鼻子生疮贴膏药, 不要脸面了。

    也难为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林嬷嬷瞥她一眼,挑眉笑道:“不在。我家姑娘出去了。”

    院子里欢笑声从门缝里传出来,柳嬷嬷探头一看,正看见身边几个丫鬟从秋千架子上下来,往屋里走。

    刘嬷嬷万没想到她是个睁眼睛说瞎话的行家, 脸色一僵,便瞧着这婆子便要闭门,忙从嗓子眼里挤出几句:“大姑娘身边的大丫鬟都在院子里。再言, 天都晚了。大姑娘要出去定要惊动车马, 车马未动, 大姑娘必是在院子里的。”

    林嬷嬷斜乜她一眼, 哦了一声,“知道还问?”

    门在她面前啪地闭上。

    刘嬷嬷正维持着探头偷瞄的动作,冷不丁险些叫夹住,忙后退几步。

    她在这李家这么多年,因跟着小周氏,向来是要疯的疯,要雨得雨的,只在这南苑,一次一次地受这种羞辱!

    她又是羞,又是气,看旁边跟着的几个丫鬟似也看了她的笑话。一时捂着胸口,气的咻咻地骂跟着的几个丫鬟:“小蹄子们,瞎了不成,还不快扶着奶奶。”

    身边跟着的几个丫鬟忙嗫嚅地扶上她,几人回了北苑,一时回了小周氏。

    小周氏与那李青溦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自知她南苑里头都是判官府里头的一家子小鬼。

    她自有对策,亲自捧了茶往书房里去了。

    书房里灯火通明。

    李栖筠今日早早地下了班房。听了小周氏的吩咐,指点李曦的功课,此刻一大一小两只头正凑在一块儿围着两只虫儿。

    李栖筠笑指着陶罐:“刚才罐子里就看大小,如今下了盆子可就不能上戥子了。”

    李曦低头看两只蛐蛐儿,轻轻撇唇,吸了吸鼻子:“可瞧着爹爹的蛐蛐儿比曦儿的明显大了许多,这样曦儿定然会败。”

    “大…大是大了些,然而大是为了叫你的小虫子反败为胜!曦儿不想看反局吗?”

    他倒明目张胆地忽悠李曦。

    李曦毕竟年纪尚小,一时倒真被李栖筠忽悠住,倒破涕为笑。

    两只虫子刚搭了牙。

    门突然“哐”地一声,从外头打开,父子二人齐齐抬头,便瞧见小周氏从外头进来,将手里一小托盘茶重重地撂到桌子上。

    今日李栖筠回来的早,她是千叮咛万嘱咐地,叫李栖筠指点指点他那个傻儿子李曦的功课。万不想二人这般玩物丧志,一时间脸色铁青一瞬,想起南苑之事,生生又忍住,只一双手按在了那陶罐上。

    这里头的两只蛐蛐儿是李栖筠好不容易才买到的,自然看得眼珠子似的金贵;看她如此倒生怕闷死了他的眼珠子命根子。

    一时讪笑:“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小周氏皮笑肉不笑:“妾自然是有事寻郎君。”

    她将开蟹宴的事同李栖筠一说。李栖筠本是无所谓有无的。只是瞧着自己的宝贝儿蛐蛐儿被小周氏按在手里头,一旁儿子也蔫蔫地不敢言语,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

    翌日。

    李栖筠来南苑,正房屋里屋外的丫鬟正新换下一屉雪白的纱窗。

    李栖筠远看那纱轻薄如烟,颜色也透亮如同笼着香雪似的,细看却是从未见过的样式,应当是从并州带过来的。

    心下倒是啧啧几声。

    县主在时,往年并州来了好东西自是先紧着他。今日这等小事,如何需他亲自跑一趟?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这个大女儿鬼丫头一个,一直觉着他偏心偏信,父女二人素有隔阂,自不会叫他如何好过便是。

    他想到这里,一时又想起了小周氏。

    先前他刚遇见她时她是如何特别,既有温柔小意,偶尔又有些无伤大雅的小性子。

    只是如今两个人过地久了,她也没了曾经的温柔小意,反而动不动就同他锅锅铲铲的磕碰来去。

    李栖筠颇有几分伤怀的叹了口气,若是县主还在便好了,小周氏不会恃宠而骄,那李青溦想也不至于如此。

    正是夏日。路两边沉沉的花儿都有几分蔫头耷脑的。李栖筠也热的够呛,皱着眉分花拂柳从游廊里过来。

    瞧见她,卞嬷嬷几个将他迎进正房。李栖筠一落座,倒掏出折扇扇了好几下风,抬眼打量,便看见正房外间设了两个竹案,一个设着风炉煮酒。

    李栖筠鼻尖翕动,一时闻见并州特出的玫瑰露酒。腹中馋虫都勾起几分,一时探头瞧了几眼。

    李青溦正坐在另一案前走笔。

    听见他进来抬起一眼,吩咐婆子丫鬟用小茶盘捧了一盖碗热茶给他。

    “知道爹爹来,这是女儿先前刚冲好的茶汤,爹爹饮了压些暑热。”

    李栖筠眼见那茶还冒着热气,只也不能不喝。轻咂一口,只觉得烫嘴烫舌,大有喝煮沸了的树叶的感觉。

    一时放在一边。

    李青溦抿唇轻笑。李栖筠少来南苑,昨夜北苑的婆子来吃了闭门羹,李栖筠今日倒登了门,为了什么,李青溦心里自然有数,也懒怠多说什么,只不轻不重地给他寻不开心。

    李栖筠倒直接进了正题。

    “过几日正是你弟弟生辰日,男孩子也是一日大过一日,周氏这次有意大操大办一番,选了院里临湖的亭榭。正巧你外祖从并州捎来几筐子好肥蟹来,南苑这么些人想也是吃不完的,放着倒是絮了,不若借给周氏叫她做了席。”

    李栖筠话说到这里,轻轻摸了摸鼻子,讪笑一番:“等过了九月螃蟹都熟了再还你便是了。”

    李青溦抬眼轻笑。

    “爹爹这主意确实不错。照爹爹这个说法周氏她们席也开得,也吃了个新鲜。我也得了‘大方’的名头,实实在在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李栖筠听见她这样说,不由抚髯笑:“你能这样想是再好不过……”

    他话未说完,李青溦又笑:“爹爹还瞧着我这里什么好,一并带给周夫人便是了,也省的一趟一趟的来。”

    李栖筠:“……”

    他只觉着自己是个扁担,两头无钉,两头失塌。老脸一红,一时嗫嚅几声正是个掉了嘴的茶壶一声吭不出来。

    李青溦低头走笔未理他。

    李栖筠过去瞧见她正作画,是誊的一幅吴冲灵的《荷亭弈钓仕女图》,此画李栖筠在县主的陪嫁嫁妆中见过几眼。

    此刻见李青溦誊的并非形似,只是神似,也别有几分赏头。

    “荷叶田田,水纹澹澹,上头的仕女柳如眉,云似发,娟娟闲庭中,非吴冲灵原画中的凤眼仕女,却又很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幽幽神韵,不错,很是不错。只是……”

    只是不知如何这画中人的模样,竟隐约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李栖筠凑近仔细打量几眼未认出,看李青溦脸色恹恹的,一时讪笑着安抚她几声:“这幅画的真迹,我记着是便是收在你娘亲的嫁妆箱子中。不日我翻出来给你送过去便是。”

    李青溦已画完落了几行:此花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

    她一时搁了笔,用镇纸压好。

    “我记着自娘亲去后,娘亲的嫁妆箱子在库房放了许久,里头恐也有些放不住的东西怕受潮气,爹爹既这般说,不若将此画交给女儿时,正好将库房的牌子也给我,我也正好趁暑热昼长收拾清整一番。爹爹觉着如何?”

    只是拿牌子罢了,也并非什么难事。李栖筠痛痛快快地应下。正要出去,撞见林嬷嬷端着一笼子蒸蟹进来在侧厅摆了饭。

    隔着一道珠帘,鲜香扑鼻,笼里的大闸蟹个个儿都鲜红饱满。

    几个丫鬟进来将炉上温的玫瑰露酒取下。

    掀开封口,一时间酒香氤氲,馨香扑鼻。

    李栖筠有几分走不动道了。

    一旁李青溦瞧他一眼,轻弯唇角:“瞧着时候已不早了,未免周夫人又像上次一般寻过来,女儿便不留爹爹用膳。”

    李栖筠:“……”

    ——

    李栖筠走时都未忘吩咐林嬷嬷第二日将南苑吃不过的蟹送去北苑那边。

    林嬷嬷听李青溦未说什么,努唇应了一声,方进了屋,喃喃几声:“姑娘这儿总有些不长眼的耗子擎等着吃猫饭呢。那小周氏是什么东西,论出身,给咱家提鞋都不配的!只是你爹爹他人向来酥地很,得了小周氏几句话就巴巴地来给人找不痛快,正应该老王爷来了给姑娘掌掌灶台,给姑娘好好地撑撑腰,看她们还如何敢造次!”

    “哪里用得着外祖,一个小周氏而已,用不了多久她更像是绑起来的螃蟹横行不了,嬷嬷且等着。”

    林嬷嬷知她向来有主意,听她这样说,心下的担忧减了几分。

    一时瞧见李青溦看着竹案出神,看过去一眼,倒轻轻哎呀一声,“姑娘画得是夫人吧,倒是传神得很。”

    李青溦哼笑一声,“这是誊的吴冲灵的《荷亭闲弈仕女图》。”她轻轻抚了下画上的印章,“许多年前,我娘亲教我做印章,这幅的真迹乃是我加盖的第一幅画,当是爹爹也在场,这几句‘此花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是爹爹亲自写的。”

    “您都瞧得出来,倒未想到爹爹,娘亲的枕边人什么都未想起来。”她哼笑一声,“也是,爹爹自然同世上所有变了心的人一般…”

    林嬷嬷抬眼见她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卧笑,很有几分先前夫人在时候的样子。一时之间很是惆怅,若是夫人还在,此刻有姑娘宽慰,又有姑娘护着又何至于那般收场?

    她想轻叹一声,又恐惹了她伤心,到底是强笑一声,端了热水来:“行了,不说这些了,姑娘快快净了手,来吃蟹肉,这种东西本就寒,再冷了便不好吃了。”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林嬷嬷取过皂粉, 同李青溦一起净了手,站在旁边给她掰蟹肉。

    这蟹蒸的时候,用用并州独有的醉酱汁, 一斤的花雕酒, 白糖橙子若干, 又用了兰花一品鲜腌了的。

    掰开后, 蘸了并州的姜醋。蟹黄酥松醇香,蟹肉细嫩润滑,很有几分鲜美。

    只是这个性凉,李青溦也不敢多吃。

    吃了两三个。又倒了些烫好的玫瑰露酒冲了冲, 眼瞧着笼里的螃蟹还多着呢。便叫卞嬷嬷几个在屋里头又摆了两道长桌桌, 叫屋里屋外的丫鬟婆子们都进来尝鲜。

    众人都吃地高兴, 一时欢声笑语一片, 独绮晴动了几下筷子又撂下,神色倒有几分惆怅。

    李青溦瞧见了, 笑道:“怎么了?有的吃还这么副霜打了的样子。”

    先前李栖筠来的时候, 绮晴几个正好在侧厅房珠帘底下候着,里头说话自都听见了。听李青溦这样问,倒哼了一声,低声道:“说了又恐扫姑娘的兴,可不说我也不甘心呢。要我说咱们南苑的东西, 即是扔了也不能叫北苑的得了利。凭什么就给他们呢。”

    “原是因为这个。” 李青溦摇头,探过手重重地掐她脸一把,“你这么个小丫头片子, 倒是雀儿的肚子, 这么好的东西不吃, 吃一肚子闲气。”

    她轻笑着点一下一旁的林嬷嬷。

    林嬷嬷笑道:“我和姑娘早就合计好了, 北苑的想吃上一口好的,如何就那样容易?这蟹是我从并州运来的,为保存活,路上先用棉线绑了,在框底下放了冰,上头盖上了湿布巾。

    这样运了两日。到了家里,又马不停蹄地放进大木盆里养着。再加清水至螃蟹身体的一半,这水有讲究,不必太多不若螃蟹喘不上来气,也不能太少,还不能加盖子,这般繁琐的养活,这螃蟹也只能再活个三五日,这还是我这般常年同这些东西打交道才知道的法子。

    北苑的多是些小周氏身边的土包子,可未必知道这些,咱么也不告诉他们,只等着她们开宴那日吃些空的絮的就是了。”

    她一时捂着帕子呵呵地笑。绮晴这般听了才放下心,正要再动筷子,一时倒觉察到李青溦的手还在她脸上作乱,嗳哟一声,忙忙地推她一把:“姑娘吃过手还未净呢,如何就往别人的脸上乱抹呢!一点不成样子呢。”

    李青溦一时偷笑,净过手。又进屋了。

    ——

    当日晚间,两筐蟹便由南苑送去了北苑。

    小周氏掀开瞧上一眼,见那螃蟹活蹦乱跳地,个头儿虽不如何地大,但在这几日里也实属难得,蒸着倒也能得好几笼子呢。

    “还是郎君有法子。”小周氏未想到此事如此轻易,瞧了瞧那蟹框里头也没什么别的玄机,放下心的同时,也不忘在一旁给李栖筠上眼药。

    “只是这大姑娘也真是的,昨日妾派人去找她商议此事。她倒是麻雀儿站牌坊,摆了好大的架子呢,叫妾的人吃了闭门羹,似也不把妾放在眼里……”

    她话撂到这儿,一时像石头扔进了棉花里,等了许久也未听到李栖筠应声。

    斜乜一眼便见李栖筠靠着扶手椅,只拉拉着一张脸瞧她。小周氏如何不知他什么意思,一时间又是气又是笑,去了窗帘子底下将那放蛐蛐儿的罐子递给他,笑了几句:“倒是险些忘了,郎君可莫要怪我。”

    李栖筠开了罐,两只蛐蛐儿恹恹的,眼瞧着是在没人的地方已是打过一架。

    都说是轻三重四破烂七;这蛐蛐儿受了伤,轻则需修养三天,重则四日,破烂不堪需要七日才能将养好呢,眼看这几日不能派上用场,李栖筠又沉沉地叹了口气。

    小周氏才不管他如何。

    一时吩咐人将这蟹送去厨房,坐到李栖筠身边笑吟吟地还说这螃蟹的事儿:“妾听说那并州来的林嬷嬷很有几分手艺。郎君既去了南苑,索性将人一起借来便是了。大姑娘虽素来是有些小家子气的,但借人用上那么一日也用不坏那嬷嬷不是?”

    李栖筠今日去南苑已够丢人的了。回来自己的蛐蛐儿也是恹恹的,一时有几分生气,将手里头的罐子往一边一挪,脸上倒隐隐的有薄怒。

    “差不多也行了,别什么都指着别人。你上次要寒园的帖子,这次要王府给的蟹,溦溦都给你了,如何还这般多嘴多舌,是不是失了本分?”

    小周氏知此刻说这种话,一面是拉不下自己的面去南苑,一面是迁怒那小虫子的事。

    她想完这些,突又发觉这好似是自那李青溦从并州回来之后,他第一次明面上朝她发火,又站在李青溦一边,自省一番,当是最近将李栖筠逼得太紧,又因周营的事着急上火,对他多有敷衍所至,一时拉住他的手,嘴上又哄了几声。

    李栖筠本有几分闲气,挡不住小周氏先吹了灯动弹一番。

    等起身叫了水安置完,李栖筠的气也散了一大半,一时倒也无话。

    他将两个蛐蛐儿安顿在窗底,突瞧见一旁那个湖光山色的缂丝屏风,像也是县主嫁妆箱子里的,倒想起来今日答应李青溦的事。

    一时吹灯,上了床,瘫在小周氏一侧:“对了,我记着存放县主嫁妆箱子的库房钥匙,是放在你那里的吧?明日你开了库房,寻出那幅吴冲灵的《荷亭闲弈仕女图》给南苑送过去,再把钥匙也给了。”

    小周氏正有了几分睡意。听了这话倒一个激灵,忙抬头看李栖筠一眼。

    帐里黑黢黢地一片,一时倒看不清李栖筠的表情,也摸不清他说这话何意。

    难不成是南苑的觉察了些什么?但她用县主嫁妆当当子的事毕竟做的隐蔽,又特意嘱了那刘通莫在一家当当子。那刘通瞧着是个机灵的,应当不至于扯破。

    她虽这样想,但到底还是有几分惴惴不安。忙支起身子问:“好端端的,要那个做什么?

    “想就是翻翻晒晒收整收整什么的吧。”李栖筠打了个哈欠,“宋氏的嫁妆本就留了话是给溦溦的。俗话说,人无刚骨,立身不牢。我虽不才这几年也未动过宋氏的东西。

    只是宋氏走了这么些年,这些玩意儿搁在我这头到底是瓜田李下的,也不好听,索性便叫她自己拿着,是带去夫家还是送回王府,她自己拿主意便是了。”

    还人无刚骨,立身不牢……

    他倒也好意思说这些话,不说府上先前新建、种种修缮。便是他那从五品的官职,如何不是县主在时,蒙平西王府照拂?

    那县主的嫁妆他是未动,但她小周氏素日里鸡零狗碎地贴补伯府的时候难不成他不在?倒也摘得干净。

    小周氏轻轻撇唇,只也不好叫他听出来,话音仍是温声细语。

    “郎君苦心妾知道了,妾也不是旁的意思。只是过去了这么些年,那一对钥匙也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塞着呢。郎君也晓得,县主放嫁妆的库房是先前老王爷建府时特辟的,未有钥匙自然打不开。妾掌管伯府多年,却一次也未开过那库房,少不得是要寻上几日钥匙的。”

    “钥匙在府上,自不会长腿跑了,寻便是了。”

    李栖筠料想钥匙不会丢,对这个倒一点不上心,应了一声,只片刻便鼾声大兴睡熟了。

    他睡得香,小周氏却睡不着了。

    大黑夜的,倒是沉沉地叹了口气。这么些年,她在李家一直感觉脚不点地,是浮在水面上的无根浮萍,晃晃悠悠,满心忧患。

    都是因为她妾室的身份,让她如临薄冰。

    她自不是不懂法条之人,知道妾室擅动主家东西,乃是盗罪。她以前寻思的便是:先典当县主的嫁妆得了银钱,将她哥哥从牢里捞出来便是了。

    俗话说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若周营能够被那位大人弄出来再继任县丞,即便一年没有十万雪花银,再即便是当了的东西涨价十倍。如何在话下呢?

    只是她万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发展。闷热的夜晚,小周氏一时出了一脑门子的热汗。

    难不成还要为了这起子小事,吃上一顿牢饭不成?

    吃牢饭事小,就是几十板子的事情,可她若真吃了牢饭,以李栖筠这个死要面子的性子,想她这辈子是抬正无望,这辈子也就到了头了。

    她想到这里,那日李青溦低沉如鬼魅的声音一时又响在了她耳边。

    “我娘亲输了,但你未必能赢。”

    小周氏一双眼睛只直勾勾地瞧着黑漆漆的帐子,手里头捏着的一方帕子生生绞烂。

    不,她周茹雪定然没有输的时候!

    那钥匙暂且是不能找着!但只是这法子到底也不是什么长远之计,当务之急还是需得将她周营给救出来。

    小周氏翻身,一时想着如何救自己的那不成器的哥哥,一时又恨自己命苦如何就要受这鸟气。纠纠结结了一晚上,眼见天光破晓,她也没了睡的心思,索性早早地起来梳妆打扮,叫人往柳家递了折子去柳家——

    李栖筠上朝,李曦也去上学堂。段氏向来不爱出门,日日在自个儿的屋头闷着以泪洗面,偌大的北苑一时只剩下李毓秀一个。

    她倒是百无聊赖。用过早膳,太阳还未见多毒院子里也凉丝丝的。她便叫人在堂厅后架了秋千取乐。

    秋千一时扬高。

    李毓秀突远远瞧见有人鬼鬼祟祟地从不远处的小厨房矮身出来。

    他身着青色短打,猫着的样子怎么瞧着都有几分眼熟。她定睛一看倒认出了人,不由哼笑一声,嘱一旁的几个侍女把人给带过来。

    刘通听自己亲娘说了南苑送了螃蟹来,想是要等着过完宴才能分下来。他早馋了这么一口,如何等得了这么久,只趁着今日府上没人,倒溜进小厨房里顺了几个,万没想到才才出了院子,便叫人给提溜了出来。

    一时倒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跪着爷爷奶奶地先叫了一通告罪。

    李毓秀听了他的话,倒斜乜他一眼,忒地一声:“呸,倒是睁开你的狗眼瞧瞧我是何人,怎就爷爷奶奶的乱叫白白地将人叫得老了几十岁呢。”

    刘通抬眼,见面前人钗环艳丽熠熠反光,虽一时背光迷眼,倒也认出了人。

    忙嘴上仙女神仙妃子地恭维几句:“原是二姑娘,这般热的天,如何在外头晒着呢?”

    “我若不在外头怎能瞧见你鬼鬼祟祟?”李毓秀哼笑一声,以目示意一旁侍女扒拉他怀中物,片刻一个布包掉于地上。

    李毓秀眼见几只螃蟹张牙舞爪地满地乱窜,险些爬到她簇新的云纹鞋上。

    她哎呀一声,满面嫌弃:“我当什么东西!只是这么几个破蟹也值当你偷的?”

    刘通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时讷讷地:“小的这也是第一次这般,实是馋了这么一口两口,实望贵人海涵。”

    李毓秀眼梢轻转,倒瞥他一眼。

    她早看他有几分机灵,有心叫他做自己的人盯着南苑李青溦那个小蹄子的动静。

    一时轻声笑道:“此刻府中无人,我自然当作什么都未看见,可你有什么换的?”

    刘通一脸苦大仇深的倒霉样。他能有什么好换的?

    他知晓宅院里头,最恨底下的人手里头不干不净。底下的奴仆犯了事,轻要跪春凳,重是要辞退了扭送官府的。

    他好不容易才在伯府找了当当子这么件即轻省,又有油水捞的营生,自不想被打发了事。

    一时额角生汗,口内生津,突灵光一闪,还当真的叫他想起来件事来。

    他忙起身叫李毓秀挥退左右,叫她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他在她耳边附耳几声。

    李毓秀听清惊地后退几步:“竟有此事?”她一双眼睛睁大了, “莫不是你怕我问责,随口胡诌的吧?”

    刘通似是受了侮辱一般,在那指手赌咒, “小的说的若有一句假话, 便让小的嘴里长满了疔!头也变成了疔, 叫姑娘踢着取乐子罢了。”

    李毓秀本是满面沉思, 听了他这话,一时又是恶心,又是无语,忒了一声:“我要你的头做什么。”

    刘通嗐了一声, 又觑李毓秀的神色, 沉声道:“小的亲眼所见, 确是千真万确, 那日恰是端午前后,天色沉沉显然已过了子时, 小的同我娘有事在门口说了几句闲话, 正瞧着一男子从北苑里出来。

    他着一件直裰锦袍,眉目也俊秀,显而易见并不是什么小厮护院。”

    他说得这般确信,又是赌咒又是这那的。李毓秀倒是信了。

    只是她万没想到那李青溦竟敢与人私相授受!如此放浪形骸不知廉耻。

    但她转念又一想,李青溦自并州此等蛮荒弹丸之地回来, 穷山恶水的地方当也说得过去。

    虽说当今男女之防并不大严,但李青溦能做出这样的事,自然会叫人戳着脊梁说三道四。而且那定荣公夫人先前不还有意她做自家媳妇吗?此事若出, 怕不成了。

    此事若不成, 那柳茵茵自就有了机会。她先前因寒园之事恼她良久, 知了这个消息合该好了。

    她想到这儿, 一时弯唇轻笑:“那人,你可有认出是什么人来?”

    刘通一顿。

    他自小便在三教九流里头泡着,做多了给人端茶上水、抹桌扫地的活计。多年熬就的辨人识人的本事,京城中什么达官贵人他未见过?

    他回想起那日所见男子的长相:双目如潭,环佩绯衣,长身玉立的。

    瞧着真真是一副好相貌,此等样貌,他但凡见过一眼也不能忘的,没有印象自然就是未见过了。他也不好胡诌个身份来。

    “那倒是未认出来。”刘通摸了摸鼻子,又觑一眼李毓秀的神色忙又找补,“但小人已将他的样子牢牢记在脑子里!”

    李毓秀不置可否地瞥他一眼:“除非你能将他的相貌绘出来,否则我怎么信呢?”

    她说这话其实也不是别的,只是她确实有几分好奇,李青溦与之私相授受的男子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她叫人上了纸笔给刘通。

    刘通接过寥寥几笔已走完吹墨。李毓秀又走前几步凑过去看,看清那纸面的一瞬间,她脸上无语的表情凝在脸上。

    只见刘通画上一水墨小人头大身小,身形佝偻,眉目形容紧凑潦草,气质猥琐难尽地在纸上,其模样看着似个人,却也不能完全是个人。

    她脸上很有几分嫌弃。

    “你这画技也忒拙劣了一些,如何会有人长成这样歪瓜裂枣地样子?”她撇撇唇,将那画作揉捏做一团,远远地扔掉了。

    刘通画技虽稀疏平常,但平日里也不是这般。这实在是有意为之。

    毕竟人出门在外,自然需要多带几个心眼子。

    而且现如今他有把柄在李毓秀手上,却也有倚仗,毕竟他可是唯一一个瞧过那“奸夫”模样的人,二姑娘自然不好奈何他。可若他此刻绘出那男人的相貌,手里头自然也没有了倚仗。

    思念至此,他扬声咳嗽几声,睁着眼睛说瞎话:“小人虽画不出那人的神采,但相貌总是差不离的。”

    李毓秀实是不知刘通所想若是知道了,定会忒地一声骂他的心眼倒比自己纱衣上的窟窿还要多。

    只是听了他这话,倒忍不住满面黑:“相貌差不离?那人若真长地那般抱歉,我那姐姐脸上的两只大眼睛摆设不成?怎么就能看上他呢?”

    李毓秀丁点不信。

    刘通嗐地一声,凑近了李毓秀低声下气:“小人下次见了他定能认出他来!二姑娘念在小人还有几分用处的份上,不若将今日的事情放一放,留着小人好为二姑娘鞍前马后如何?”

    李毓秀本就是想盯着些南苑的动静,瞧瞧那头有什么把柄可抓,只是自己的人南苑的人自然都认识,受制颇多。

    也是先前看刘通是个新面孔,又机灵应变,起了用他的心思,未想到他果真是机灵,竟能给他这样的意外之喜。

    李毓秀素日里受小周氏所授用人之道:用人需得恩威并重,赏罚分明;更需牢牢捏着所用之人的把柄。

    这般用人,自然得心应手。

    她轻瞥他一眼,哼笑一声:“你既这样说,我倒真有差事吩咐你,只是不知道你做不做的好?对不对得起我今日帮你隐瞒。”

    刘通听她递话,心里猜测定然同南苑的大姑娘有关。

    心下想着女人就是麻烦,面上却也不显,笑道:“二姑娘有什么只管吩咐我去做便是,若是做的不好,姑娘发落我便是了。”

    李毓秀等地自然就是这句。

    “你得了空,便替我盯着南苑大姑娘的一举一动,若见她出去来应我一声。”她停顿一瞬,又看他一眼,“你若能助我找出李青溦藏着的那个男子,我自然有赏,你若做得不好……”她哼笑一声,“伯府虽小,你偷拿的虽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南苑从不留扭手扭脚偷鸡摸狗的人,晓得了吗?”

    她从腰上的荷包摸出一把一小把金瓜子给他,“若此事做好,少不了你的,这只是给你的一点点罢了。”

    刘通本是有几分不情愿,见着金子的一瞬眼睛放光,忙双手捧过那十几粒金瓜子。又听见李毓秀哼了一声:“我倒是要看看,她会的到底是那个奸夫呢!”

    ——

    未想第二日便来了机会。

    这日刘通没什么正事,等在出府必经的荷亭前。

    一面打着折扇,一面瞧着南苑的动静。

    刚过了下午,这日天十分热,外头笼在一层发灰的热气中,池塘里头的鲤鱼都懒地翻腾一下。刘通一时觉着这样热的天,南苑的人应不会出门才是。

    他正要回去,突瞧见一行人远远地从南苑过来。

    为首女子身量窈窕,一身青白间色裙,上搭月□□莲刺绣的圆领半臂和窄袖衫,身披绿烟罗的画帛。

    她绿鬓如云绾成如意髻,只簪着一支点点梅花白玉的簪子,耳间一副粉白相间的垂珠耳坠,衬得她一张似未施粉黛的了脸腮凝新荔、粉白含春。

    她舒袖款步过来,画帛垂落飘飘。面容精致清丽,气度也不凡,恰如一缕荷风透过拂过这密不透风的炎热中。

    刘通来伯府已有月余,也算远远地见过这李青溦几面,却是第一次这般正面瞧见她。一时呆住片刻未动。

    待南苑一行人笑闹着走远他才想起正事。忙嘱了自己带着的两个泥腿子跟住人,自己又往北苑去。

    北苑屋里头,李毓秀正歪在榻上。

    一面叫了冰橙酪来吃,一面叫几个小丫鬟打着扇子。

    刘通突急匆匆地从侧厅进来,倒是带进一股热气。

    天太热,李毓秀满脸嫌弃地叫住他:“别过来了,便站在那里说就是了。”

    刘通一时也未介意,便说了李青溦出了府的事情。

    “这样热的天,京城最皮实的狗都不出门,也不知她抽哪门子的疯,不好好待着倒是满地儿乱窜。”李毓秀热地心烦,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

    刘通不知说什么好,犹豫半晌:“……那不若我们便不出去?”

    李毓秀又哼了一声。

    她嘴上虽那般说,心里却又觉着:这样热的天出去,想街上人也是寂寂几个没人烟的样。

    那李青溦挑这样的日子出去,如何就不是心怀鬼胎?指不定今日就能瞧见她那“奸夫”呢。

    想到这里,李毓秀突有了一些力量站起身,一时骂骂咧咧一时又叫人收拾去了…

    李毓秀要出街,次次不凡。屋头一时热闹行转起来。

    她叫了两三个梳妆婆子又是开脸,又是擦粉打胭脂、磨螺子黛粉的、挑衣服的,不一而足。

    她磨蹭许久,刘通站在侧厅等着。他做下人的如何有坐着的资格?他站在一侧等得口干舌燥,又觉着自己的两条腿都生生等短几分。

    好不容易等人出来,已过了整整半个时辰。

    刘通有几分好奇她如,抬眼看,便见她一件月白蔷薇花刺绣短襦,青白间裙,浅绿烟笼纱披帛。

    难得穿得淡雅,只是头面什么的仍是她一贯的风格,珠围翠绕、奢华艳丽。

    饶是刘通再爱财,一时倒也闪了眼,只觉着她瞧着像是个摆满了首饰的高架子。而这个架子外头裹的衣裳,瞧着为何还有几分眼熟。

    刘通犹豫几分,缓缓开口:“二姑娘此衣衫,瞧着是有几分……”

    他眼熟二字未说出口。

    李毓秀轻仰下巴,神色颇有几分自傲:“未想到你还有几分眼光,此乃京城中近月最兴时的款样,如何,瞧着是有几分风雅吧。”

    刘通一时无语凝住,未想出哪里眼熟,一时听见周围的婆子侍女不住口地夸赞,摇头跟着恭维了几句,几人套马去了城中。

    —

    另一边,青月坊一临水二层茶寮进里有琴音袅袅,又有一小桥流水小景,那流水大热的天冒着丝丝缕缕冰气,李青溦多瞧一眼,便见原那流水底下有一大块冰,一时了然了。

    她姗姗莲步上了茶寮,倒也未进雅间,只坐在堂厅的散着轻纱的窗牖前。

    店中活计进来过来,李青溦要了一壶六安瓜片,支颐把玩手中的篆刻鱼符。

    这家茶寮自也是平西王府的产业,按理说见了她手上的鱼符,掌柜的小厮自当有什么动静,只是她就差将这玉佩甩到人脸上,也未有人多说什么。

    未久,陆云落摇着扇子从穿堂过来:“我来迟了。”

    她着一身妃色折枝花蜀锦襦裙,身段婀娜,神色瞧着很有几分神采奕奕,身后仍跟着那楚郎君。

    李青溦点头示意,轻笑一声:“这样热的天还叫你出来,本就是我唐突。”

    她今日出门是约了陆云落来青月坊来瞧瞧铺子。本前几日就约对了的,只是那几日陆云落是格外的忙,二人约在了今日,未想到今日竟这样的热,只是也不好改。

    李青溦心中有些过意不去,陆云落却丝毫未介意。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无妨, 本就是因我这几日事多,才拖拖拉拉地到了今日。”陆云落轻笑,坐到她身侧。

    李青溦与她惯熟, 也不好没完没了地客套什么。

    二人一时说了几句闲话, 便瞧见堂厅有人端了沙冰甜碗子。

    李青溦倒好奇地多瞧一眼, 又取过一旁的食谱翻看几下。

    原来这茶寮不仅卖各式名茶, 竟还有什么汤菜之类的,又有什么冰酪之类的小食…

    本是好好一个茶寮,倒是整的又才像是食肆、又像是什么香饮子铺的,她一时倒是摇头。

    “怪道这茶寮人也不多, 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蠢法子呢。叫是茶寮便只是卖茶便好了, 如何整地这样花里胡哨、不阴不阳的很呢。”

    不多时, 一伙计捧了一壶新茶, 附带两个甜白釉印花鸟纹的瓷杯。李青溦给陆云落倒一杯,自己低头啜饮一口, 微不可见地轻轻蹙了下眉。

    陆云落看她:“如何?”

    “这个茶。我祖母有一茶庄, 茶农便是种六安瓜片的,我家茶铺中的六安瓜片一直便是自产自销,采摘于谷雨前后,取时只取那二三叶子。叶子又求‘壮’不求‘嫩’。这般采摘后的六安瓜片冲泡出来的茶汤,汤色翠绿清澈、香味高长鲜醇, 滋味一绝。”

    李青溦轻轻晃茶杯:“此茶茶叶片看着是没有什么,只是入口十分老涩。该是去年梅雨前后采摘积压的梅片才是。”

    “梅片我家若是留着,向来也是茶农自家留着喝的。自不会放在茶寮中以次充好。想也就是这么些年, 我家的铺子不仅后头的掌柜变了, 想连后头的供商也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一茬。”

    李青溦想到这里轻顿一下, 又轻抿一口茶, “而且我记着几年前户部金部司有政令:赋税收取乃据诸行业利入之厚彼按年上报户部交纳,基本每年都需造册。可这么些年,平西王府却一点关于这个的消息都未收到,能有这样大手笔的人,想也不是什么凡人。”

    陆云落倒有些意外她知晓这样多,觑她一眼笑道:“能猜出些什么来?”

    李青溦摇头,压低声音:“再有就是此铺子中的冰,夏日的冰很是金贵,京中虽有卖冰的铺子,只是需要提前去定。若是所需颇大,一时半会儿当也拿不出那样多的冰。但这茶寮,门口便有那般巨大的冰雕不说,吃食中的冰用量却也并不少。”

    李青溦轻动手中的瓷勺,轻轻地拨动一下面前的甜碗子,从淋着的碎瓜果下头挑出一小块还未化的冰,“看这上面的花纹,若是我没有认错的话,这便是冰井务特有的冰鉴的痕。”

    李青溦轻笑几声,摇头道:“又能指动户部遮掩,又能调动冰井务的。京城之中怕也未有几个人。”

    她未说话,倒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字。

    陆云落一时倒是惊讶:未想到她年纪轻轻,倒这般聪慧,又有如此见识。倒低声笑道:“你猜得不错,倒也不是什么难打听的事情。”

    “青月坊十几家大铺子,都是我家的商号顺福兴的产业,剩下的几家大些的铺子,自便是平西王府中的,如今换上去的几个掌柜,我倒也见过,有几分印象。正是宰辅刘大人家中的仆才。”

    李青溦只是猜测,听她确定,一时挑了眉头。

    她以往是在她外祖父那里听说过刘阁老之名,当时他曾大骂他“禄蠹”。

    刘阁老官拜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受殿学士的封号,当今备受宠爱的信王乃是他外孙,自然名高望重。那户部尚书同冰井务司长都曾是他学生,受他驱使,倒也是说得过去。

    想到这里,李青溦一时又想到南郊那几个庄头、甲头的有恃无恐;又想起那周营的捐官事宜,倒把所有都捋顺了:想是小周氏通过柳氏扒上了刘阁老,为了给那周营捐官,将平西王府的一些产业交由刘阁老。

    “倒是好一手的暗度陈仓。”李青溦轻声一哼。

    陆云落对她家的事情也有几分了解,便以她的身份尤觉着事情棘手,倒问李青溦一句:“户部金部司分管商户政令,那户部尚书柳是刘阁老的徒弟。自然官官相护着,岂会给你什么好脸色?你若想拿回自家的铺子,自也不那样容易,可有什么成算?”

    李青溦将此事在心中捋了片刻,倒有了法子。

    弯起唇角,“我家这些铺子虽暗地里是换了东家,但登在户部红簿上的却还是平西王府的产业,是这般吧?”

    陆云落一时倒未反应过来:“是这般,所以你若想通过户部将自己铺子要回来怕也不成。”

    李青溦轻叩桌面,曲指算计了几声:“除却开不下去早就关门的一家,我家在京城满打满算还有八间铺子,这些铺子规格自然都算不上小,你说,我若将这些铺子统统贱卖,有些人会不会动心。”

    陆云落未怔,没反应过来。

    李青溦附在她耳边解释一番。陆云落听完便弯腰直笑:“还有这般的法子,当真还得是你。”

    李青溦也跟着笑了几声,倒视线稍转:“恐到时候,还需要姐姐和另外几家关系好些的商行帮忙才是。”

    陆云落:“这些自然不是什么大事。”她看她一眼,“只是此事若是一招不慎叫那刘阁老知道了,怕不会轻轻放下此事。你当真信得过我们?”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罢了。我既决定了做此事,自然不会畏畏缩缩,打手打脚的。”

    倒真是她这般有魄力的女子,才配得上陆珵呢。陆云落想到这里,倒轻笑一声,随口道:“若此事不成自以为没什么,你可以去找陆郎君替你兜着底子不是。”

    李青溦平日里也并不叫自己想他,如今乍听见他的名字,一时又想起那日之事,睫轻轻垂下一眼,只是轻轻哼了一声:“不提他便罢了。”

    陆云落侧眼看她。

    她话音带了揶揄,本是想看李青溦带几分羞郝的样子。倒瞧见她支颐坐在对过,一双鸦黑的睫只轻轻地垂下一眼,倒很有几分恹恹的神色。

    她视线转动,心里倒是知道了。

    想是上回二人吵架之事未见好,她一时倒是吃了一惊:陆珵虽性子冷淡一些,但秉性却是极好的,便是对不相干的人也不失温和。她虽未多见二人相处,但寥寥几次也能看出陆珵对李青溦之心。

    倒未想到过去了这么久,陆珵竟还未将人给哄好。

    啧啧,好歹还是一国储君,对于自己的终身之事如何能这般的拖拖拉拉扭扭捏捏的?难不成真想孤独终老不成?

    陆云落啧了一声。

    ——

    二人又说了些闲话,坐着也没什么意思,都出去了。

    李青溦想起后日便是李曦的生日。又想起上次见他,他都闹着要些玩意儿,她虽然素来瞧不上北苑的人,可李曦自没做过什么,便想着随便挑个什么送他玩。

    正和陆云落走动了几圈。经过一家成衣店时,陆云落身后跟着的楚郎君往后瞥几眼。

    突上前凑近二人:“女君,我似是瞧见有人跟在咱们后头,鬼鬼祟祟地不知做什么,要不要着人去问问?”

    陆云落轻轻蹙眉,偷眼往后,瞧见一道月白的女子身影,倒将李青溦拉进一家成衣铺中。

    ——

    外头,天正炎炎,似要流火。李毓秀坐着轿子里也闷出了一头一脸的汗。

    她忒了一声,叠着帕倒揩了揩脸上的汗,只觉着今日早上涂抹在脸上的脂粉也糊糊地挂在脸上。

    她不由掀开轿帘抱怨刘通:“早知如此,便不出来了。这样辣的天狗都不想出门呢,倒听了你这个坏种的话,热天热气地出门。”

    他提了不出去的事情,可还不是叫她回绝了?现在倒是忘了。

    刘通心里腹诽,到底讷讷不好言语,只擦了擦汗敷衍几句。突瞧见李青溦同一中年贵妇有说有笑地下了茶寮,身后还跟了个华服的年轻男子,忙叫了李毓秀一声。

    李毓秀抬眼打量。李青溦走在最里,一时倒看不清什么。只瞧见那走在外头的郎君,身量修长,面容有几分俊秀,气度却并不如何。

    这李青溦的眼光,也不过如此嘛。

    啧啧,她斜眼乜一眼,唇轻轻一撇,叫人搀着下了轿子跟着李青溦几个走了几步,瞧见她们一行人倒是进了一家成衣铺子。

    京中大大小小的成衣铺子,她自然都来过。

    这家成衣铺子倒也不例外。她知晓这铺子里头挺大,分为上下两层。想着李青溦进去后,自是被里头试衣娘子们拉着走动,也无暇他顾什么。

    她正好寻个隐蔽的角落抓她把柄。

    她从袖中取了一把刺木香菊的青罗绫扇覆面,带着刘通进了商铺里。

    李青溦被陆云落拉进铺子里,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不多时倒看见李毓秀带着人遮遮掩掩地从外头过来了。

    陆云落瞧见为首女子的长相,见与李青溦有几分相似,虽未见过,仔细想想倒也知晓了人,冷哼一声笑道:“这便是你家庶妹吧?刚刚便跟在我们后头。这样热的天,想也不是来逛铺子的。”

    “她的心眼是比纱帐上的孔还多,当是憋着什么坏呢,问问便是了。”

    李青溦同北苑的你来我往地争斗了这么久,自不会叫她占了便宜。走前几步挡到李毓秀面前。

    李毓秀低头捧着团扇,正要进这铺子对上一双缀着珠子的云头履。

    她向左那人向右,恰将她的路堵得严严实实的。

    也不知是谁这般瞎了眼了就!

    她心中正骂了几句,抬起眼,对上李青溦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一时吓了一跳后退半步。

    李青溦笑道:“我当是谁猫眉鼠眼地跟在后头,原是二妹妹。这样热的天,二妹妹当不是来逛铺子的吧?”

    李毓秀万没有想到叫她认了出来,一时有几分恼怒,也不再藏着掖着,哼了一声:“大姐姐这话,说得倒是可笑。怎么,你进了这家铺子我便进不得?难不成这铺子是你开的不成?”

    陆云落恰听见这个:“巧了不是,此铺子正是我开的。”

    李毓秀:“……那又如何?你家铺子开了门,难不成不做买卖?”

    陆云落打量她一眼,微仰着头轻笑,“我家铺子开了门,二姑娘自然进得。况且我同大姑娘关系极好,念在你姐姐的份上铺子还可给二姑娘削价呢。”

    李毓秀不认识她,见她说话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又要给她削价,莫名生了一股闲气。

    她生平最厌恶别人叫她买削价的东西,忒,谁稀罕那几两银子,瞧不起谁呢?难不成她是庶女便买不起东西不成?不就是一成衣铺的东家,又有什么好趾高气扬的?。

    她白了二人一眼,朝店铺中的试衣女郎微扬下巴:“如何需要你家削价,只怕你家成衣我看不上而已。把你家时令的成衣都拿来瞧瞧便是。”

    李毓秀冷哼一声,放下手中折扇踏进铺中瞧衣衫。

    正与李青溦擦肩而过,突四周突无声响。众人的视线一时在她和李青溦身上来回挲巡一番,连那试衣女郎都在二人身上流转一番。

    李毓秀正觉出几分不妥,停下脚步瞧了一下自己身上同李青溦身上。

    等看清的一瞬间,她脸一拉,脸面黑地似是用了二十年的锅底子。

    原是她今日的衣衫,同李青溦身上的好巧不巧正是同一款!

    皆是青白间色裙、圆领半臂和窄袖衫,不同的只是只是那李青溦衣上的刺绣是粉莲,她的是蔷薇;她披地是绿烟罗的画帛,而她披的是云雾罗的!

    本来人同人撞衣衫,最怕的便是自己落了下风。

    这下,李毓秀看的也清楚。

    二人虽是同一款衣衫,衣衫在她身上有几分撑不起来的地方,穿在她身上却正好熨帖恰是锦上添花一般。

    谁优谁劣,自然是一目了然。

    李毓秀气地热汗滚滚,掏出帕子轻轻揩汗,一时恨自己口脂未鲜亮一些,一时又怨自己打了粉有几分败了眼色。

    又狠狠地盯一眼一旁站着的刘通。

    如何不怪这个瞎了眼的奴婢,叫他盯李青溦,如何连这撞了衣衫的小事他也看不出来!

    刘通如何没有注意到李毓秀沉沉的视线,摸了摸鼻子,倒是低下了头。

    他说今日想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原是这个。

    不过这着实也怪不得他呀!

    这李毓秀与李青溦虽是姊妹两,眉眼确有几分相似,可气度审美却是大相径庭。单看李毓秀自看不出什么,也没什么显的。若不在一块儿,还真就瞧不出来是同一套衣衫……

    李青溦身旁绮晴几个自也瞧见了这场面。

    绮晴多看几眼,一时倒捂着帕子偷笑:“原二姑娘今日的衣衫,同我家姑娘的乃是同一套呢。只这衣上的花纹不一般,还有这身上的披帛不一般性。咿,二姑娘身上的披帛还有几分眼熟的样子呢。”

    她停顿片刻,似是仔细打量李毓秀身上衣衫一眼,突拊掌笑道,“嗳哟,我想起来了,二姑娘身上穿的,可不就是咱们南苑从并州拿来的,叫什么来着?”

    清霜抬眼看一眼李毓秀身上的衣衫,一时倒扑哧笑了一声:“原还真是这般。这不是前几日,咱们南苑用来做纱帘子的云雾纱吗?二姑娘穿在身上,倒也别有一番丽色呢。”

    二人虽是低声言语,但声音清清亮亮的,周围的人都听见了一时都看了过来。

    李毓秀如何听不出她们话里的埋汰,一时气地热汗滚滚,气血上涌,难以冷静。

    ……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小蹄子, 竟这样无法无天地编排主子!刘通,还不上前,给我敲烂了她们的嘴!”李毓秀难以维持面上的冷静, 一时抖着手沉着脸吩咐刘通。

    刘通正眼观鼻、鼻观心, 听了她的话只当没听见响, 半天没动。

    他又不傻。李毓秀也不是他的正头主子。犯不上为了她得罪府上的大姑娘。一时只窝着头站远了一些, 在人群里扮个耳朵不大好使的鹌鹑。

    见他不动,李毓秀自己又实在是气不过,走前几步,便要自己动手掌掴人。

    只是她刚伸了手出来突叫一双冰凉的手牢牢攥住。

    李毓秀一时脸色有几分白, 手臂也吃痛不好使劲, 恨恨抬头, 倒对上李青溦一双眼。

    她一双杏眼黑白分明, 笑的时候便如同两粒儿黑白水银对撞。不笑的时候,却仿佛带着森森冷意。

    此刻正是后者。李毓秀一时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 后退一步, 才又觉出不妥来:她是个什么!自己又有什么好怕的!

    她白几眼站在李青溦身后的绮晴。挺了腰,冷哼一声:“怎么,大姐姐从并州回来是越发霸道了,妹妹如今连你身边一个出言不逊的小蹄子都教训不得了。”

    绮晴听了这话,轻笑一声:“二姑娘要教训奴婢也要有个理儿不是?奴婢刚刚说的话句句属实, 如何就出言不逊?南苑确是进了些云雾纱做的纱帐子,二姑娘若不信,只管去瞧瞧便是了, 怎好冤枉我一个奴婢?再言, 奴婢是敬您, 恭恭敬敬地叫您一声二姑娘, 可奴婢的身契是在平西王府又不在姑娘手里头…说句正经话,您又算是奴婢哪个主子呢?”

    绮晴向来看李毓秀不上。

    也是她家姑娘素日懒怠搭理她,她倒一个劲儿的只同那小周氏一起作妖。

    她可不是她家姑娘,怎会给她一个好脸子,说话自然是夹枪带棒,她说到那里尤嫌不够,轻声嘟囔:“二姑娘倒是,真真摆了起来,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脸面,倒比铺子里头卖的馕还要厚上几分。”

    她嗓音有几分清亮,李毓秀挨地又那样近。便迎面放个屁李毓秀也闻着,更莫说她是在那嘀嘀咕咕地骂她。

    一时倒又气又恼,她还未多说什么,这小贱蹄子就有这样多的话顶着。想平时也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只恨自己此趟出来,只想着掩人耳目带的人并不够多;又带了刘通这么个不通心意的废物,受此鸟气。

    只是她不敢向李青溦撑硬腰杆子,如何不敢冲她一个嘴比骨头硬的贱种奴婢撑?李毓秀当下挣开李青溦的手,随手抄起一放在案边供人使唤的熨斗便要掷过去。

    那熨斗是青铜做的,上头还带着熏笼,也有几分大小,若是掷到人定会伤着人。

    李毓秀唇角微勾,正要将手中物掷过去。

    外头突几声动静,窜出许多膀大腰圆的卒吏将她们几个牢牢围住,又有人制住她。

    李毓秀的脸被扭着贴在柱子前,她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痛的只是嗳哟,说不出旁话来。

    陆云落哼笑一声。

    她平素里也恨蝇营狗苟之人。先前引她这李毓秀进铺子便有心思引她闹腾一番,好叫监市卒吏过来请她去“喝茶 ”。

    她早早地叫人通知了卒吏,李青溦的丫鬟倒也机灵,三言两语地便激的李毓秀跳了脚。

    这场面她自然喜闻乐见,轻笑一声。

    “倒真未想到,我这般客客气气地迎接二姑娘进来,二姑娘竟如此敬酒不吃……反在我铺中闹事。我落三娘在京中开了这么些年的铺子,眼中不揉沙子也不容旁人如此挑衅。”

    陆云落抱臂轻笑,朝一旁的卒吏道:“这般天热,倒是辛苦各位走这一遭。只是先前种种,各位官差应当是看地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的。此女子在我商铺中闹事,便劳烦各位带她去监市走上一遭便是。”

    监市诸卒吏与各上商会自然多有走动,素日里他们也未少拿过什么好处,听了陆云落的吩咐,已将她们几个扭了出去。

    李毓秀在各商铺中散财多年,如何经历过这样的场面?竟叫人这般架去大街上,周围人来人往,她先前在商铺中那般,自然仗着众人认不得她,不怕丢了面子。

    可如今大街上,若是叫人认出来还活不活了?到底是敢怒不敢言,她只来得及遮了脸面,被人带走了。

    —

    后日便是小周氏替李曦操办的生辰宴。

    那日李毓秀被带去监市司是小周氏亲自带人将她给保回来的。晚间二人回来的时候,那脸色比锅底还要黑沉,母子两个关上门来不住声地骂南苑。

    虽是如此,但北苑素来爱装样子,到了李曦生辰这一日,小周氏还是早早地叫人去南苑问询。

    此事自然是落在刘嬷嬷头上。

    刘嬷嬷与南苑的打交道,别的没有只是一肚子气罢了。先前她还有心思一雪前耻,碰了几回不软不硬的钉子,自知在南苑讨不到什么好处,再去就有几分不情不愿了。

    只是也不好忤逆小周氏,最后还是扭手扭脚地踏进南苑。

    她刚进了院子,突一停在纱帐窗牖前的大燕子呼地朝她飞过来。

    刘嬷嬷素日里最是怕这种带毛的禽类,忙嗳哟一声往后退,不当心踩在了门槛上,结结实实地跌了一跤。

    一时发鬓乱掉,又沾了满身满脑的灰,那大燕子却不知为何,倒是耀武扬威地蹬在她背上,不知做些什么。

    刘嬷嬷忙叫:“快快将这东西拿走!”

    “见你是个生人才同㛄婲你戏耍一番,嬷嬷万不要同一只鸟儿计较才是。”

    屋里头的侍女丫鬟们见了她那狼狈样,皆捂着帕子笑。笑声绵密针似的插进刘嬷嬷心坎里。

    她一时又是羞又是恼。只觉着这南苑这地儿,真他娘的邪门,南苑的人,一个两个地也不正常!

    真是玩物丧志,养的什么破玩意儿!

    只是她人在南苑屋檐下,也不好当着人家面多说什么,只闷闷地咽下这口气。

    眼看那大燕子不会再过来,才巴巴地惦着脚从地上爬起来飞似的进了屋子。

    屋中,那大姑娘正倚在贵妃榻上,手中拿着念珠穿珠子。见她进来也就是懒懒垂下一眼:“何事?”

    刘嬷嬷撇了下唇,低眉道:“回大姑娘,明日午后夫人正要在前院荷榭给小少爷过生辰,特叫我来问问大姑娘去不去?”

    京城府里府外平时这那的聚会自然不少,李青溦向来懒怠去。有那功夫叫了戏班子来府上演不好?怎就有空看她们一些人做戏,难看又难听。

    但这次她听见那户部尚书夫人来,倒想起自家店铺她做好了的计策,正还需她们添砖添瓦地“帮衬”一二。

    再言,她娘亲的嫁妆之事,过了这么几日先,也是时候好问道问道她爹爹同小周氏了。

    思念至此,她勾唇轻笑,“既周夫人如此来请,怎好叫她失望。”

    …

    以往北苑有什么宴会李青溦向来不去,今日想也不会去,刘嬷嬷心中有成算。只是随口问问交差罢了。

    她打定李青溦不会去,听见李青溦应了一声什么,倒在一旁阴阳怪气:“大姑娘向来忙地紧,乃是真真正正的大忙人一个,小少爷的生辰日不去也是情理之……”

    她正说到这里,突反应过来:“什么?大姑娘要去荷榭?”

    李青溦穿好手中最后一枚念珠,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似笑非笑斜乜她一眼:“不是嬷嬷诚心来请,怎听这个意思,却是不想叫我去呢?”

    刘嬷嬷自是不希望她去。

    她就是判官的女儿,鬼丫头一个!甭管她做什么,她就有叫人窝一肚子的火的本事。

    再说,二姑娘那日回来,脸色笼着阴阴一层,对这李青溦是好一顿谩骂。眼见是与她又起了龃龉,此等时候自是眼不见为净最佳。

    她若去了,当着贵客的面说些什么不动听的将二姑娘气着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二姑娘那性子又是个属炮仗的, 一点就着,二人若在小少爷的生辰宴上闹上一场,那还了得!

    早知这样, 就不来问这大姑娘一遭了。若她坏了事情, 岂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刘嬷嬷觉出几分棘手, 搓手嗫嚅:“这几日, 日日流火,荷榭虽是四面临水,却也热得很……”

    她磨磨唧唧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擎等李青溦能说一句拒绝的话, 她好回去交差。但在原地站了半晌, 暗暗换了好几次麻掉的脚, 隔着珠帘的榻后也未听见回声。

    她一时气恼, 只觉着这南苑着实难缠,架子也忒大了一些。

    直过了许久, 李青溦穿好念珠底下的两颗碧玺珠, 抻了下腰,才似笑非笑地抬眼瞥她。

    “刘嬷嬷怎还杵在这儿,倒是吓人一跳,是想留在我们南苑做门神不?还是年老耳背,我先前所说你并未听清?”

    刘嬷嬷叫捏着鼻子强笑道:“大姑娘说的老奴都听清了, 只是老奴为姑娘考虑一番。

    夏日蚊虫众多,姑娘金枝玉叶的热着又叫叮着,怕就不好。索性也是一家子的宴会, 也并没那样多的讲究…大姑娘若是不想去便算了, 想夫人也够体恤……”

    “难为嬷嬷为我挂心。”李青溦斜乜她一眼, 唇角微弯, “只是既是“一家子”的宴会,我怎好不去?倒是您刚说荷榭蚊虫甚多,确是提醒了我。

    前几日,我同二妹妹在街上起了争端,细细想来确是不该,心里也有几分过意不去。正好,前几日南苑换了纱帘剩下良多,刘嬷嬷便拿去北苑给妹妹做遮阳幔子便是了。一来防蚊虫叮咬,二来也是我一片歉意……”

    李毓秀回来之后,虽是骂了南苑一通,原因倒是只字未提。刘嬷嬷自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听了李青溦的话正一头雾水,几个丫鬟拿出两卷料子极佳又清透柔和的细纱,不由分说地推她出去了。

    ……

    刘嬷嬷抱了料子回北苑回话,正巧李毓秀也在。

    她便把那纱递给了李毓秀。

    李毓秀那日在监市司,同一些地痞闲汉闹市的一同关了许久,回来便把那日穿的纱衣披帛给绞了,此刻最不想回忆这事,冷不丁见了刘嬷嬷拿的东西,如何不知那李青溦挑衅的意思,一时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一时之间北苑好一阵的鸡飞狗跳。

    ——

    李毓秀气病了,北苑阴云密布。翌日天气却晴朗。

    这日正是李曦生辰。小周氏一面嘱人照顾李毓秀。自己去了荷榭收拾了一片湖面,又指着人又是洒扫,又是擦抹了半天。

    又摆放了茶酒器皿同各式儿的围屏和各式儿的花灯,指着人铺了地席。

    先在西面窗前摆了一架黄花梨镶绿端石的插屏,又摆了一架瞧着便贵重的黄花梨木的案桌和椅子,又随意摆了几个桌椅。

    刘嬷嬷数了数,拉她一把:“南苑大姑娘的位置,夫人怕是未摆出来。大姑娘总是难缠,昨日二姑娘都被她气病了。若叫她瞧见了指不定如何说道呢。”

    小周氏一愣,倒想起来了,当下有几分气,忒了一声:“她倒是不知轻重。平日里也不见事事上心,有正事却少不得她来闹幺蛾子。”

    小周氏不情不愿地叫院中丫鬟多加了一把椅子,又收拾了片刻。

    小周氏瞧着时间,心想那那柳氏母女差不多也是该来了,便盥过手带了李曦和段氏到门口迎着。

    本是说好了时间的,只是眼看超了时辰也未见来人。

    正是六月中,天热得流火。李曦本就年幼,站在太阳底下晒得很有几分头晕眼花的,轻轻拉了拉小周氏的衣角:“娘亲,好热,曦儿想回屋里同二姐姐待着,可以吗?”

    小周氏低头见他额角一层细汗,弯腰给他揩了:“待会儿贵客便至,曦儿再等一小会儿。你可是寿星,你若不在叫人扑空岂不遭人笑话?”

    李曦抿了下唇,垂头踢路边的小石子。

    小周氏拉住他的手:“曦儿乖一些,待会儿开宴娘亲给你挑个最大个儿的螃蟹吃,曦儿不想吃螃蟹吗?”

    李曦不想。但他又不能忤逆他娘,一时只是扁着嘴不言不语。

    几人又等了许久,那柳家的车马才来。

    小周氏本也热得心慌,见了人立马换了一副笑相,迎上前亲自打起车帘,扶人下来。

    笑道:“柳姐姐同刘姑娘远降,真叫寒舍蓬荜生辉,刚才我还说着,姐姐要来给我家曦儿过生辰,那可是贵人给他添福寿呢。”

    柳氏下了轿。天热的很,她这一路来自然不轻松。临行前做得好好的高鬓也塌了。

    她闻言揩了揩额角的汗,扶起头顶歪到一边的金掐玉赤金双头曲凤步摇,唇角微撇,一副不耐的样子:“添不添福寿的另说,我看你叫我来是存心夭我的寿,什么不能挑个凉快的日子,非要热热地把人叫来?”

    小周氏:“……”

    今日是李曦生日,如何就能换一日?只是她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压下心头不舒服,赔了几声罪,又笑看一旁的柳茵茵。

    “多日未见柳姑娘,倒出落地越发亭亭了,只是瞧着是清减了些。听说了姑娘要来,前几日我正向秀秀打听了些姑娘爱吃的,今日特嘱咐厨房做了,姑娘少不得赏脸尝尝。”

    柳茵茵二八年华,爱听好话却也架不住她这般黏黏腻腻的样,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往后退一步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几声,一群人花花绿绿地进了院子,越过游廊往荷榭去了。

    这荷榭是盖在池上,池面水纹澹澹,左右有曲廊可通,又有一片竹桥相接连。

    柳氏母女第一次来李府,踏上竹桥可见满目翠碧,远处房屋舍门庭明净,厅堂照壁自然拙朴,占地倒比她们府上还大上许多。

    她一时撇唇。又打量几眼。见其中屋舍细节也多有雕琢,能看出当年修建之时也有用心。只是过了多年,有些亭阁被雨水渗出了痕子,瞧着是有几分旧旧的。

    柳氏正看着一时未注意脚下,险些跌了一跤。

    小周氏忙扶她。低头一看,原是这竹桥上的木板坏了一块。素日里旁人走动自是没什么的,只是这柳氏过于丰盈竟一脚踩开了。

    她忙叫人将柳氏的脚拔了出来。

    柳氏脸色极差:“你家里头究竟是什么破路!到底是小门小户的,便连屋舍也舍不得修缮,你是不是也忒不讲究了一些!”

    小周氏觉着委屈,仍是赔笑:“这院子乃是县主在时所建,之前妾也想收拾收拾修缮一番,只是家中大姑娘不同意发了好大的脾气,”

    她叹口气,给柳氏上眼药,“柳姐姐自然也见过我家大姑娘,那可是个高庙里的佛爷,日日间摆着好大的架子!连我家郎君也奈何不得什么,是以这路也未修,倒连累姐姐险些摔倒了,是我的不是。”

    她话说得姿态够低,倒将所有都推到了李青溦头上。

    柳氏本就同李青溦有过龃龉,闻言想起那日在寒园中经的事。撇唇哼了一声。“做儿女当有做儿女的本分,她倒是越俎代庖,看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主,你好歹也是府上的平妻,抬正也就临门一脚,如何会叫那个小蹄子拿捏成这般?”

    小周氏柔柔弱弱地应是,装了半天样子。将人请至席间主位坐下。

    柳氏见那桌椅乃是一套极其名贵的黄花梨雕麒麟捧寿桌椅,倒是赞了一声坐下。

    小周氏又吩咐候在一旁的侍女上了蜜饯饽饽茶盏。

    “柳姐姐柳姑娘尝尝这个桃花千层蒸糕,是妾亲手做的,用的是今年刚落的桃花,滋味也不错。”

    柳氏母女素日山珍海味,哪里想吃她这个什么点心,若不是因时兴的六月黄,懒都懒得来,闻言只是摇扇也未语。

    小周氏又递过茶。

    天本就热着,那茶冒着热气,瞧着也只是一般般的君山银针,柳氏也未搭腔,只是仍端端地坐在那儿扇扇子。

    小周氏脸上有几分挂不住,只好又接着先才的话头:“姐姐是不知,妾这个平妻,做的是有几分没意思。您便瞧瞧此刻,您都在这儿坐着,这大姑娘竟还未来,一时倒叫人分不清谁是主谁是客。”

    她话音刚落,远处突传来一声轻笑。

    “远远地便听见周夫人的声音了,也不知说了什么这般高兴?”

    李青溦带着南苑几人,过了竹桥前的满目青翠,款款而至。

    林嬷嬷行于她身后,轻笑一声。

    “姑娘未听见,老奴却是听清了。周夫人方才说不清楚谁是主谁是客呢。想是周夫人连日操劳,累的眼神都不大好了。姑娘是该再劝劝家主续弦,也好为周夫人分分忧。”

    “合该如此。”

    李青溦轻笑,又觑一眼柳氏母女坐的两架黄梨木嵌麒麟捧寿椅:“周夫人这般安排座次,谁是主谁是客显而易见。只是不知道的倒会以为今日乃是柳夫人的生辰日。”

    她唇角轻弯,看一眼一旁李曦,“曦儿,你说是不是?”

    李曦坐在一侧,飞快地看了小周氏一眼,碰上小周氏黑沉的眉眼,摇头未语。

    一旁的柳氏听了她那话,已冷冷一笑:“怎,大姑娘家中的椅子,难不成我不配坐?”

    林嬷嬷呵呵笑道:“这位应当便是柳夫人了。夫人怕是误会了我家姑娘的意思。夫人有所不知,您如今所坐两架官帽椅,乃是先太爷在时我家王爷所赠。

    郎君仁孝,自先太爷去后一直是一直珍而藏之在库房里的,今日周夫人为表庄重,取了出来,可见对柳夫人确实上心。”

    柳氏闻言神色微凝。她虽是不惧这些,到底有几分忌讳,瞥了小周氏一眼。

    小周氏移开视线,脸色沉沉。

    这桌椅确自老太爷去后终日吃灰,但也只是没用的场合罢了,本也是没什么的,可这李青溦如今当着柳氏的面说这些心思昭然若揭。

    她猛地起身:“大姑娘这一句句的,是打量妾同柳夫人听不懂你们挑拨?倒实在是可笑。”

    她双目圆睁,似是动了怒。

    李青溦只觉着好笑:“我院中仆妇是不懂事,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若有不对之处周夫人只管反驳,又何必如此恼怒?倒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

    小周氏并不是伶牙俐齿,又因她说得是实情正不知如何反驳。再看一旁的柳氏母女神色不对劲。

    一时心头叫苦。

    她本是想着今日同柳氏诉诉情,打听一下刘阁老喜好,好给周营铺路出来。实是未想到这李青溦竟这般能说,三言两语搅和的席面铺不成个样子,连那柳氏都被她挑拨动,神色都有几分不阴不阳的了。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去南苑请她,什么东西。

    小周氏一时真真一肚子气窝在心口处散不出去,忙拍了拍心口。

    幸在这时厨房伺候的婆子端了大闸蟹笼屉来。

    那婆子掀开笼盖,这个月份的螃蟹蒸过本是鲜香醇厚,只是不知如何席中的却有几分腥味。

    离得近的几个都闻见了,只是众人都少亲自做蟹,素日里都吃丫头们剥好的,一时未放在心上。

    小周氏为表诚心,要水洗了手站在柳氏跟前亲手剥了蟹肉,一边夹到她面前姜醋碟子前,又一边张罗着柳茵茵的。

    柳氏见她伺候的周到,神色微霁,动筷尝了一口蟹肉,一时没尝出什么鲜香,只觉着絮絮的,同往常吃的大不一般。

    正要再动筷,突身后林嬷嬷扬声冲李青溦道:“姑娘先别动筷,这蟹似是有些问题。”

    众人皆一愣,看过去,便见她她将碟中蟹放远一些,挑出些肉来。

    “若是正常的蟹熟透了外壳乃是鲜红,腹部是亮白色,可这蟹外壳是暗红,腹部是灰白的,这肉还这般的絮…”

    “怕是周夫人厨房里的不讲究,做了死蟹端了上来。死蟹可不能吃,吃了轻会呕吐,重则中毒。姑娘快快扔了才是!”

    林嬷嬷一把将碟子里的残蟹甩到小周氏鞋面上,抬眼乜着忒了一声,落下一句。

    “也不知某些人安得是什么心!”

    汤水淋在小周氏鞋面上,小周氏是心头火起,却无暇她顾,只拉了一旁的柳氏解释:“您要来妾自然取的是最好的蟹,如何会是死蟹?是她们随口胡诌,挑拨离间!”

    她话音半落,一旁柳氏应声重重地拍了拍桌子:“我有鼻子有嘴,自然尝得出来。周姨娘真真好本事,巴巴地把我请来便是叫我吃一肚子气回去,好一通招待!今日,我算记着了!”

    她连周姨娘都叫上了,周氏胸口一闷,正要再说什么。那柳氏已带了柳茵茵,拂袖出门,上了轿子便远了。

    小周氏双脚难敌四蹄,追出去自然徒劳,只得回了院子。

    刚又走到荷榭,突瞧见李青溦那个罪魁祸首正坐在那黄梨木椅上同李曦说话,又将手中一个不知什么给他。

    不知又作什么妖呢!

    小周氏气得咻咻地,走前几步扯过李曦来。

    李曦被她抓得有些疼闷哼一声。抬眼见是她,讷讷地喊了一声娘,将手里的东西藏在身后。

    李青溦抬眼看小周氏,唇角微弯,似笑非笑。

    小周氏哼笑一声,“我说大姑娘素日惫懒,今日怎么有空来曦儿的生日宴上。原又是存心搅和。”

    李青溦笑道:“又字是从何说起?”

    她这话便是承认今日乃存心搅和,想是给她蟹时便想着如何使坏,小周氏一想到自己又栽到这个小丫头片子手中,气得喉头微甜。半晌找回自己的声音。

    “从何说起?便从我兄长好好的做县丞,却被大姑娘去南郊一通搅合,进了牢房说起!说起来大姑娘真是好大的本事呢……”

    她阴阳怪气一通说,李青溦却只是轻声一笑。

    “你那兄长的罪名早就下来,乃是玩忽职守,为官敷衍塞责。他进牢房自是吏部下令。周夫人不去问问吏部,倒是来问我,同我有什么关系?怎么,他做的是我李家的小官?还是我叫他买了官。”

    李青溦说到这里。话音一顿,又莞尔道,“嗳,看我这记性,好似那吏部侍郎同样进了牢中。周夫人想问话怕也问不成。”

    小周氏气得无话可说,牙咬地噔噔响,头一次无法控制脸上神情。

    “时候也不早了,周夫人若没什么事,我便先回去了,屋中燕子还未喂呢。”李青溦轻拍衣上灰尘,站起身欲走。

    走了两步,她突又停下脚步。

    “对了,前几日爹爹应当同周夫人说过,要夫人将我娘亲嫁妆箱子送过来之事,夫人还记着吧?”

    作者有话说:

    男主不是刘通噢,下一章男主肯定出来呜呜呜。

    第59章

    小周氏重重吸了好大一口气, 脸上总算挤出个笑模样来。

    “姑娘也不必催我。便是郎君来问我,我说得也是这个!放县主嫁妆的库房钥匙寻不见了,自然给不了姑娘。”

    李青溦轻轻点头:“究竟是寻不见钥匙还是其它什么, 想必周夫人心中清楚。”

    她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小周氏看不分明, 只是握紧李曦的手, 微抬下巴:“大姑娘究竟想说什么?”

    “不说什么,只是告诉周夫人一个道理:欠别人的,终有一天是要还的。”

    李青溦莞尔轻笑,“棋局既开, 终有了时, 我也还是那日那句话:到最后周夫人未必能赢。”

    李青溦说完, 带人便回了南苑。

    小周氏却神色阴沉久久未动。她听李青溦一席话, 也听不大清楚,她是否已知宋氏嫁妆被她挪用之事。

    可按李青溦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 若是知道些什么早该发作, 想也撑不到现在。

    难不成只是撑着个样子用话来诈她?

    小周氏在原地站了半天,李曦苦等她良久,实是有些坚持不下去:“娘亲,我们能不能回屋中去找二姐姐?外头热的曦儿快喘不过气来了。”

    小周氏方回过神,想起方才之事, 垂眸敛目看李曦一眼:“方才那南苑的给了你什么?”

    李曦忙将手背后:“没什么的。”

    小周氏恨恨剜他一眼,从他手里头抢过。原是一串儿用红线穿的小叶紫檀的念珠。

    这念珠通体光滑,想是专门抛光过的, 底下还坠着两个碧玺珠子, 上头刻着李曦的名字。

    瞧着像是手工穿成的。小周氏正仔细打量一番。李曦伸手便抢, 小周氏一时火起, 一把将那念珠打落在地上。

    “还当真捧着个鹅毛当宝贝了!什么破东西,又有什么好稀罕的,你啊你,当真是没有一点出息。”

    念珠掉在地上,一时裹了一层土。小周氏转身便走了。

    李曦揉眼将念珠捡起来,也垂着头跟在小周氏后头二人走远了。

    ——

    南苑。

    林嬷嬷回去便将荷榭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你们是不知,那小周氏最后的脸,连一点点笑意也挤不出来了,黑得同锅底子一般般的,当真是可笑。”

    一旁绮晴也笑道:“叫那小周氏素日了假模假式,不知个天高地厚的。姑娘这次做的是呢,就该这样好好的治治她!”

    林嬷嬷笑得直弯腰:“只是好好的东西是糟践了,姑娘也未吃什么。”她起身擦了擦眼泪,“整好婆子有先见之明,临去那荷榭便将咱们厨房里剩的些蟹也蒸了,现在该是熟了,我这便去端出来。”

    李青溦见她们高兴,嘱咐一声:“我记着前几日还剩下不少玫瑰露,都湃在井里了。正好今日高兴,便都取出来热闹热闹便是了。”

    赵嬷嬷应了一声,屋中一片欢乐。

    李青溦行至窗牖前,逗弄了几下停在高架子上的小翠,怕它饿着,给它添了些食水。

    小翠只是沾了沾喙,还未喝几口,瞧见清霜打起珠帘从进来。一扭身跟着飞了出去。

    它头也不回地出去,瞧着是有几分潇洒,倒险些刮着了清霜。

    清霜嗳哟一声,叹了口气:“这几日小翠当真是心野了,一日里头有大半日不在家的。即便是在,也就是沾沾家里头的地面,又忙忙地飞远了,倒不知是做什么去。”

    清霜几个不知,李青溦瞧见过,自是知晓小翠做什么。

    只是想起这些,她一时又想起那日的过云雨和辣甜的菖蒲酒的味道,又轻扣了下空空荡荡的手腕。

    原是过了已有一个多月了。

    她这几日有意控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这么些日子,成效也有一些。

    她不会在四下无人、寂静无人的时候想起他。

    只是偶尔会在这般四下喧嚣,热闹快活的时候想起他。

    李青溦也不知道这是如何,但她从不是那种缩手缩脚,既决定同他撂开,便不会这般拿不起放不下。

    她轻轻摇头,将那道身影从自己脑海中摇出去。

    这时吃食已上,几个侍女过来并了桌子,端来杯盏。众人觥筹交错、交头笑谈。一时酒酣饭饱,众人眼都有些迷了,几个大丫鬟便早早互相搀着回东房去睡了。

    李青溦收拾完,也卸下钗环首饰睡了。

    正睡至半夜,半梦半箱间,外头突传出“叩叩叩”的声响,李青溦近日觉轻,听了几声便睁开了眼。

    地面如同蒙在一片水面之上。李青溦以为天色大亮,起身见原是外头的夜色。

    树影婆娑,明月半窗。

    月色透过云雾纱帘落在屋中地面,满屋内郁郁翠润,如蒙在一片水面之上,李青溦静静地瞧了几眼地面,眼见时间还早,正要翻身睡下,突又听见那响动。

    像是有什么在叩窗棂。

    李青溦有几分好奇趿了鞋子,走到夜窗前掀开帘子。

    外头,一只猫眉鼠眼的小翠站在窗棂上,歪着头,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圈不住地往里看。

    见她出来,它啾啾叫几声,用翅膀敲了敲窗棂……

    “大晚上敲什么敲,你晚上不睡,难不成我也不睡?”李青溦以为它要回来,一边数落它走前几步开了窗户。

    小翠只是吱吱叫,并不进来,反而绕着窗棂兜圈子似地直往外飞。

    李青溦一时觉着有几分奇怪。瞧着小翠是要叫她出去的意思

    李青溦以往也看过什么精怪的话本子,什么九头鸟,三青鸟、鹏鸟之类的。可小翠它不只是一只小隼吗?怕也成不了精吧?

    小翠回身见她不跟过来,又落在一旁一边拍翅膀一边啾啾啾。

    李青溦也不知它怎么了,只是见它着急,又怕是上次遇见的雌鸟出了什么事情?

    她想到这里又有几分担心,从一旁的架子前摸了件褙子又披了件披风。趿着鞋出门。

    李青溦跟着小翠过了游廊,又出了南苑的院门。多走几步,小翠停在荷榭一闲亭前盘旋几圈,抖抖翅膀飞远了。

    李青溦满头雾水。

    但见它虽举止奇怪,却再并没有旁的什么,倒放下心来。

    正是深夜。

    天上慧彼小星,三五在东。庭阶寂寂。夜间没有白昼那般闷热,反而凉风习习,风带过沉沉的草木气。还很有几分惬意,月光如流水一般,流泻过高高低低的树影,斑斑驳驳地洒过竹桥绿水,投在开了半池的莲花上。

    这场面一时叫李青溦以为是在梦中。

    索性她出来了也懒怠匆匆回去。便轻提裙摆,顾步竹桥绿水旁。

    夏始之际,叶嫩花初。红渠照水,每一朵都姗姗可爱。

    李青溦敛了衣服坐在岸边,懒懒地用手划水,拂开水中一道浮萍。水面流波拉下数道纤细明亮的影。影的尽头,一道修长的身影从远及近缓步过来。

    水中人身影高大,行止间衣袂轻翻。浮光掠影,他一丝不苟束高的发被打做绀青。

    流波带星,水面浮光掠动,似有几分梦幻,李青溦微怔一瞬,只当是水中月,镜中花。

    身后竹桥却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她回过神,撞进一双沉静无波的春水眸中。

    陆珵一眼便瞧见了她。

    已是夜深,她未束发。鸦青浓密的发伏在身后,在溶溶月光下很有一种杀气腾腾,倒衬得露出来的一张巴掌小脸光洁莹润。

    瞧见他,她似有惊讶,又有几分迷惘。一双罥烟眉轻蹙,卷翘的睫微扬斜乜他,一时动也未动。

    陆珵知自己出现在此处不合时宜,却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陆珵正想解释几句。一时又不知从何处下口。明明未见她的时候,他有许多话想同她说想同她说。

    二人对视良久未言,半晌陆珵以手抵唇轻咳一声。

    李青溦的思绪被他这声咳拉回,多打量他一眼,有些狐疑。

    陆珵不是还在南郊办职田的事吗?如何会出现在她家中院里?而且此刻正是深夜,他那人最是清冷知礼,难不成私闯宅邸,逾墙而入?

    李青溦想象一下那个画面一时打了个摆子。一时只觉得今夜之事从前到后真是多有蹊跷,怕是她真的在做梦。

    如何连做梦都能梦着那个榆木?!世上难不成是没有别的男子了吗?

    李青溦压不住气,冷哼一声。起身走到“梦中人”跟前,颇有些泄愤地重重掐他一下。

    她过来,又带过风中沉沉的花木清香,陆珵正不错眼低眉看她,突腰间一痛,他闷哼一声。

    李青溦触到他腰间温热肌肤,微愣一下。又捻一把他的腰,方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作者有话说:

    小翠:这个家不能没有我。

    第60章

    李青溦触到他细韧的腰线, 微愣一下。又捻一把,方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如何是温热的呢?

    难不成……李青溦一下反应过来,脸上泛起一丝薄红, 乜斜他一眼, 暗暗忒了一声, 转身便往竹桥下走。

    陆珵在身后远远跟了几步:“溦溦, 我有话同你说。”

    李青溦打定主意离他远远的,这辈子也不要搭理他才好些,当下也不用正眼瞧他,只当他喊她乃是王八念经。

    她闷头往前几步, 突想起这好似是她家的前院…她为何要埋头离开?要走也是他走!怎叫他反客为主了呢?她正要理论几句, 正回了身子, 突脚下一个失重, 身子微歪摔倒在地上。

    李青溦一瞬间只觉着脚腕生疼,嘶地一声。低头一看, 原是竹桥的木板叫人踩坏一块, 她的脚正好陷在那坏了的洞里。

    李青溦一时无语。

    前几日还好好地,究竟是哪个蠢货这般不讲究?竟把路给踩坏了!这便算了,踩坏了便敷衍塞责,连说都懒得说一声,修都不愿修吗?

    也还好今日摔的是她, 若是方五六岁的李曦,有什么便不好了。

    李青溦皱眉腹诽,一时又忍着疼抽脚, 只是抽了好几下也未将脚抽出来。

    陆珵瞧见这一幕, 忙半蹲在她身侧。

    这种时候, 李青溦自不会同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矫情到不要他管,一时只是沉着脸。

    陆珵扳开木板,攥住她的脚踝。

    他一双手骨节分明,修长冷白,有玉的质感,手心却温热,小心翼翼地攥住她的脚腕,将她的脚抽出来。

    “方才你走的太急,也该看着路才是。”

    李青溦听了他这话忍不住怒气填胸,她走的急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她喜欢半夜急奔不成?如果不是他在后面,她会急于避开他,不看路踩空吗?

    也许会,但她不承认。也懒得理他。

    陆珵见她眼梢都红了,有些后悔自己语气过重,低声道里一声歉。又垂眸看她伤处,隔着鞋也看不出什么,他恐她伤着腿骨,轻手捻她小腿一下。

    李青溦又“嘶”了一声,叫他捏的。

    陆珵忙抬眼问她:“哪里疼?试试还能走吗?”

    李青溦觉着还没有上次严重,许就是扭了一下。只是无论如何到底还是伤着了,一时也用不上太大的力。

    陆珵要扶她,李青溦白他一眼,自己强撑着站了起来。

    不远处,小翠似是瞧见这一幕。

    不知李青溦怎么了,直直冲她飞扑过来,正飞到近前,被陆珵轻斥几声拦下。小翠委委屈屈地看二人一眼,吱吱叫几声又飞远了。

    李青溦正注意到这一幕,突觉察出几分奇怪的地方。

    小翠素来无法无天惯了。便是她说什么,它有时也没什么好脸子的,如何这般听陆珵的话?还有之前在上清寺的时候,为何谁都不撞,偏偏撞到陆珵手中,还一副反客为主的样子?还有今日,她正睡得好好的,小翠如何突然将她给叫醒,陆珵又在外头等着?

    福至心灵,只电光火石间,李青溦脑中突想起一些事来。

    在上清寺的时候,小翠撞进藏经阁,她冒雨寻去时候,陆珵脸上的欲言又止的神情;还有她说那是她走丢的鸟儿时,他那属官王进脸上的狐疑,还有陆柃第一次来南苑,瞧着小翠,说到一半又改了口的那话。

    若是叫她说出口,那句话会不会是:“这不是我四哥养的那个…小隼吗?”

    李青溦一时将这些事情齐齐串了起来,算是明白了。再回想起他们初见那日的情景,一时真是又羞又气。

    “原是这么久,我是给贼养了只贼鸟儿!”她忒了一声,再不想多看他们一眼。

    陆珵垂着眼沉声解释:“先前这小隼确实是走丢月余,后来那日它自己寻回,你又冒雨寻它,瞧着是有上心,我便未告诉你实情。”

    若是旁人李青溦听他这般解释万不能信,只觉着那人是故意耍她,看她笑话。可陆珵这般解释,她知他人品,知他做得出来此事。

    只是还是恼他,一时还是闷闷地往院子里走。

    但先才那凌空一脚,她本就伤了脚,走路也未见轻松。说是往前走,只是抓着栏杆挪几步。

    陆珵也不知她脚伤的程度,见她强撑着走,只怕她加重了伤势。

    弯腰揽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突然的失重感,李青溦脑中一片空白,忙伸手揽住面前人的肩膀。

    有风过境,四周青郁的树林在远远的灯火下招展,婆娑斑驳的叶子投在地上,大片大片的投影在地上。

    他抱着她行下竹桥置一片暗处。四周黑黢黢的没有声音,李青溦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什么,只能闻着他身上的气息。

    似还是她上次做的榅桲香的香气,许是夹了南郊的青木和些许尘埃的气息,散着一股微清的木香。

    这气味叫李青溦微微出神。待陆珵抱着她进了南苑的抄手游廊上,她才回过神,轻蹬他一脚。

    陆珵脸上未有生气,只是眉间隐下一抹担忧:“你先别动。”

    李青溦冷哼一声,白他一眼:“你是什么贼人?私闯别人宅邸不说,还要这样拉拉扯扯地欺负人,你再不将我放下,我可叫人了。”

    她知自己如今行动不便,陆珵确实是为了她好,说出这样的话,是有几分色厉内荏。

    陆珵仍牢牢抱着她。他走地极快,也很稳健,闻言回道:“今日私闯你家宅邸是我造次失礼。待我送你回去,你要叫人,叫执金吾我都无二话。”

    他话到此处,一时顿了一声,又低垂眉目看她,“只是溦溦,我今日来确实是有话同你说。”

    李青溦刚第一次听他这样说,便有几分好奇,想知他想说什么,闻言仍有几分好气,只是又想到上次的事,拉不下面子,一时哼了一声。

    “你有话说,我便要听着吗?你是什么人?是玉皇大帝,是官家不成?待会儿你若不带了你那贼鸟儿走,我便真叫了执金吾送你出去。”

    陆珵垂眸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半晌,他突低声道:“只是这些话若今日不说,我只怕自己日后更后悔。”

    李青溦呛声道:“后悔便后悔,谁想听你说呢。我朝空谷喊一声,空谷都会应我几声,可你呢?你就是无口无心,甚么动静都没有。既如此,还不若不要见面,一时见了面一肚子的气。”

    她说完这话抬起眼,冷不丁与他四目相对。

    远处廊下光影晕开在他眉间。光随影动。他一双簇起的眉眼被摇摇晃晃的光打上一层浅色,他青黢黢的眉目隐有温柔包容,似未将她的脾气放在心上。

    李青溦本是继续呛声他,只是见了他这样的目光,不由心软一瞬,一时未语,便听见他温声道。

    “上次的事,我言而未言,是我的错。其实自上次一别,我回想起来,每日都在后悔。也是我愚钝,许别人说得都是对的。

    天地有万古,此身却不可多得。有些东西并不十分重要,重要的是同心悦之人度过一生。”

    他话音比平常仍要低沉悦耳一些。说到心悦之人,一双清亮的眼一瞬不移地看着她,在灯光下专注赤诚。

    李青溦会觉得他所说“心悦之人”便是她。

    可他总是有这样的目光,似星辰似潮水,深深沉沉地琢磨不透又给她假象,一张脸又是那样清冷自如。

    就是这样的矛盾,让她患得患失,看不分明。

    有时候李青溦觉着他很好懂,有时候却也经常看不懂他。只是这次,她隐隐觉着好似是同以往不一样…

    陆珵又道:“你上回问我是不是向来是这样自如的。并不是,我只是不擅表露情绪而已,实际上,每一次见你,我都是忧思不安的。”

    陆珵从未如此直白地刨析过自己的内心,说到此时,一时顿住了,片刻方继续道,“见不到你,我会担心,见着你时,我也会忧心。每一次你或笑或嗔,都叫我心里又冷又热。这是我以往从未有过的感觉,也是从未体验过之事。”

    “或许心悦一人的感觉就是如此。”

    “心之忧虑,若蹈虎尾,涉于春冰。”

    檐楹带星,四周寂寂,他话音似浽溦细雨散在青岩板上,淙淙琤琤。

    李青溦未抬头看他脸上表情,眼中神色,但这一次,李青溦笃却定他说的都是真的。

    因为,她听见了。

    她听见他轰鸣的胸口,听见他麻麻盈盈沸腾的心跳。

    一个人的嘴惯会骗人,可他的心,确实不会。

    李青溦低着头,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分明是他说出的这些难为情的话,但不知如何她的脸却泛起一层薄红,幸而她低着头,天色又昏暗,他看不见。

    只是虽是如此,之前之事她也并不能毫不计较,红唇轻碰便原谅他,哪里就有这样轻易的事?他叫她患得患失那样久,又那样伤心,她自也要叫他也尝尝这种滋味。

    思念至此,她轻哼一声:“早做什么去了,如今自然迟了,谁愿意等你不成?”

    陆珵轻轻摇头:“这一次我等你。无论多久,无论结果是什么,我都接受。”

    李青溦真有心问问他:若是十年二十年,他也会等着她吗?转念一想还是莫难为自己的好,即便他真的愿意等她这么多年,她当真不嫁了不成?

    李青溦正想着这些,陆珵已抱着她进了正房。

    正过了侧厅月洞门,突身后门哐地一闭,珠帘后头突窜出几道人影来。

    “打死你个恶人贼子!偷东西偷到了南苑里,打量我们这里没人是不是?绮晴,将人给堵住,莫叫人跑了,拿住人待会儿便移交官府!”

    几团黑影站在一侧应答几声,一仆妇声如洪钟,操着像是擀面杖、扫帚似的东西,直往二人身上招呼。

    李青溦一时未反应过来,陆珵忙将她护在身后。

    “啪”地一声,陆珵喉间溢出一声闷哼,他胸口震颤,李青溦一下子回过神来,忙颤着声喊了一声:“嬷嬷快些住手!是我。”

    林嬷嬷本是起夜,正出了屋门,突听见不远处有男声喋喋不休说话的声音。定睛一看,远处有两团黑影正朝着正房过去下,瞧着很是有几分鬼鬼祟祟的。

    她们南苑何时来过男子?指不定是北苑过来,或是外头来的小贼才是!

    想到这一层,他忙喊醒绮晴几个睡的浅的,从正房后门绕进来。

    她们几个正守株待兔着,冷不丁听见李青溦的声音,一时惊了一跳,忙叫人点了灯。

    灯光莹煌,照亮她家姑娘一张素白的脸同她身边一玉面郎君。

    “啪”地一声,林嬷嬷手里的擀面杖子掉在地上。

    她忙揉揉眼,只恐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又噔噔几步绕过屏风,从榻桌上又秉出一盏书灯。

    灯火亮堂,她家姑娘胳膊搭在一男子的肩上,被抱在怀中。二人很有几分亲密无间、耳鬓厮磨的样子。

    抱着她的男子五官俊朗、衣冠楚楚,一张淡然清冷的脸上没甚么多余的表情,只是看她瞧他,浅浅地递过来一个眼神,很有几分波澜不惊的样子。

    林嬷嬷一时缓不过来这是什么情形,只秉烛不错眼地瞧着二人。

    李青溦还是头一次这种姿势叫人秉烛围观,虽说是自家的仆妇,仍只觉着这辈子的脸面都丢尽。

    一张瓷白的脸沁出红来,正有些发慌,觑一旁陆珵,推他一把:“还不把我放下?”

    陆珵应了一声,紧走几步将她放到一旁胡床上,又取了个绣墩将她脚面抬高。

    林嬷嬷这才回过神来,重重地嗳哟了一声:“姑娘这是怎么了?这个登徒…这位郎君又是何人?要不要婆子去叫执金吾进来…”

    她跟李青溦对了个表情。

    李青溦示意无事,白了陆珵一眼,方道:“嬷嬷无事,这是我惯熟的人,今夜我兴起出外头游逛一番,走到竹桥那边踩空崴了脚,他才送我回来的。”

    林嬷嬷仍是满面狐疑,将陆珵上上下打量了透彻。似要从他身上任意的蛛丝马迹里分析他是何人,又究竟是不是个坏人。

    陆珵迎着她的目光,神色未动。

    李青溦知她一时是反应不过来了,忙吩咐一声:“我的脚崴了,您替我去西房取些药膏来便是了。”

    林嬷嬷又看陆珵一眼,倒出去了。见她出去,绮晴忙叫旁人也出去了。

    一时之间,屋中又只剩下李青溦和陆珵二人。半晌无语。

    李青溦挪动一下腿,陆珵视线随她动作看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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