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男朋友的照片
离云驰科技的办公楼不远,有一家园区内小有名气的咖啡馆,店名叫摩尔咖啡。
名字取自业内耳熟能详的“摩尔定律”,由英特尔创始人戈登摩尔提出而得名。每18个月,一块小小芯片上的电路数量会增加一倍,性能也会提升一倍。
这个指数级上升的发展趋势,推动着业内的所有厂家不断地、车轮战似的往前跑。
追赶一个又一个工艺突破节点,研发、量产上市、再投入更先进的研发、再去量产上市。
摩尔咖啡店是园区内几个工厂和设计公司的高管集资开的,周望川也是股东之一,所以他喜欢把一般的会议都选在这里。
自前几年有名的车库咖啡和3W品牌问世之后,各地的科技园区好像都开始有类似的创业咖啡店,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
园区内凤毛麟角的还有两三家,一家做人工智能行业的,一家做线上教育赛道的。摩尔咖啡店疫情期间关店了一个月,前几天刚刚重新营业。
周望川穿过大厅往里间的会议室走,唐进和两个研发部门的经理已经到了。
唐进的情绪比他想象的还要义愤填膺,不顾下属在场,把公司和廖驰抱怨了好一通。
周望川这两个得力下属,老李是做销售的人精,主意多,说话听起来随意轻佻但极少失言。唐进则相反,人耿直,做事实在,但脾气上直来直去,不太分场合。
“老大,这次可不能手软!一次让小廖总骑到头顶上,后面他只会变本加厉。他这人阴损的很,得寸进尺的事他最擅长。一招让步,步步紧逼,我们的颓势将无法挽回!”
研发的人普遍认死理,而且心态上有几分知识分子的傲骨,不容别人忽视他们的自尊心。
“虽然我认同,程序正确比结果正确更重要。”周望川稳坐在会议桌主位上,“但和董事会公开作对,不是我的本意。”
“那帮只会瞎指挥的家伙……”
周望川制止唐进:“有意见我保留,但我尊重董事会做出的的决策。”
他微微欠身,给几个人斟茶,在座几人纷纷受宠若惊地道谢。
“最近在家清静,我也在想,没有永远的世外桃源,这几年公司安安稳稳平静无波过来了。也许,被上市冲击是早晚的事。如果这真的是大势所趋,凭个人的一己之力很难扭转。”
话风不对,另几人大眼瞪小眼,本想同仇敌忾的共谋对策,老板的态度却变得难以捉摸。
“您……被那个新来的女经理一套一套的说服了?”唐进气道,“她是做这一行的,当然把前景吹得天花乱坠!”
“不尽然。”
小穗有她以柔克刚的一股韧劲儿,周望川的耳根子却没有那么软。
“经验胜于雄辩。我联系了一些客户和圈外已经上市的朋友,这件事上争议比较大,意见几乎是两个极端。”
一部分人追捧,一部分人痛斥。圈钱得道者,欣喜若狂。解禁期一到,团队大规模套现,以致摊子散了的人,和他狂骂娘。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的立场不左派不右派,现在更偏向于居中的位置。
“上市之后业务上规模效应更明显,和上游工厂、下游客户的议价权将显著提升。而反面,在战略决策权、团队管理权、业绩自主权方面,削弱的效应也很明显。”
周望川总结两句,问另两个研发经理,“廖总谈的时候,说别的了吗?”
两人摇头,不明所以。唐进听出了门道,也问:“股权激励的事,廖总一句也没提?”
两个研发经理又点头。唐进骂了句难听的,愤愤不平:“资本家的心都TM是黑的!”
只让马儿用尽全力跑,不想着给马儿多喂点粮草。
廖驰刚上任那一年,年底总结会,他上台做全年工作报告。给公司所有骨干提下一年要求的时候,大屏幕上他只总结了一句,“马不扬鞭自奋蹄”。鞭策管理团队自律自发的努力奋斗,在公司内部形成积极向上的良好风气。
很好的一句话,可被底下人诟病得也不少。
扬鞭?我又不是你家的长工。奋蹄?奋蹄靠的是什么,不光是团队的自发性,还要靠公司的考核激励好吗。
周望川看了唐进一眼,奇怪他脑子何时转得这么快了。
“不是我想到的,昨天听别人说的。小廖总也谈了俞总那边,俞总提了没有我不知道,但听说生产那边有中层当场说了股权的问题。”
“这话谁传的?”
“车间的人传出来的。”
周望川想,俞总当然不会提,韬光养晦谁也比不过他。一对一的面谈,有人能放话出来,更说明他下面的人也不一定真提,没影的事。
“你们怎么想?”
唐进一脸惋惜:“研发是公司的重中之重,我认为这是迫在眉睫的大事,回避解决不了问题。”
一说起股权激励,唐进一肚子苦水。云驰刚创业的时候,大家拖家带口不敢出钱,周望川买车买房一个人凑了全部启动资金。
慢慢架子搭起来,新产品上马,恰逢国外厂商倾销打价格战,公司入不敷出。当时征求过员工的意见要不要入股。大部分人信心不足,只有几个老人胆大出了些钱,可根本填不了公司的窟窿。
等老廖大手笔地注资进来,当时也给过八折的优惠,员工买的仍是不多。
后面一轮一轮新的融资,估值高到个人投不起,老人手里的股票也被摊薄到没几个点。
“我真后悔,没在最开始的时候听您的,能多买就多买一些,驰援公司度过难关……”
当时的缺口如果补上了,没有廖家什么机会。管理层日渐式微,正是从廖家作为大股东入股开始。
“打住。”周望川做手势,“多年前的事了,多说无益。而且当时的盘子很大,我也没有奢望光靠管理层出钱就够。现在呢?你们什么想法?”
唐进搓搓手,换了个坐姿,很是踌躇:“明天小廖总要和我谈,我想和他闹一闹。期权最好,出钱买的股票也行,总要给团队点积极性。”
这也是他一定要把和周望川的会面约在今天的原因,“我知道,这事您不好表态……”
老李如果在场,一定劝周望川这时该明哲保身。双方已经图穷匕见,别参与到对他没什么切身好处的乱子里去。
周望川手里有原始股权,整个管理团队,对股权最不在乎的人应该就是他。再做股权激励,对他只是锦上添花,新增的份额和他的原始股相比九牛一毛。再说,廖驰肯不肯给他,还是未知数。
“没什么不好表态的。从长期的团队稳定性和贡献奖励上考虑,确实应该有。”
周望川斩钉截铁的话,给了唐进一颗定心丸。
这是一句公道话,可敢说的老板没有几个。即使明知会动股东的蛋糕,周望川说这话的时候,亦是坚定不移。
公司近千人的员工,光研发部门员工占了七成。庞大的队伍,对应着庞大的成本。生产部门只有几十个人,他们向廖驰提与不提,掀不起大浪来。
给团队股份,势必要股东割肉让利。在这个上市项目已经启动的前夕,股东马上就要面临资产成倍升值的巨额回报,还会把他这些骨干当回事吗?
两位研发经理听完满脸喜色,只有唐进知道,他这句话的分量。
周望川一锤定音:“提吧,我给你们背书。”
公司行政下发通知,从三月一号开始,恢复工作场所内50%比例的正常办公。
小穗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原则上不受限制。手头事情多,她每天一早先去办公室里转一大圈。
云驰公司的独栋小楼共六层,第六层挑高最高,广阔明亮,是公司最高层老板们的办公室所在地。
小穗连着几天,去周总的办公室门口打卡。可是,一直没见着人。
守株待兔没有用,六层其他人倒是混了个脸熟。这天照例又去,碰到老李路过,给老板送文件。
“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请安。”小穗在门口背着双手问他,“你知道,周总哪天来吗?”
“不好说,他不坐班。”老李把文件倒扣在他桌上,从办公室里出来,“被你们一气之下不来公司了,也说不准。”
“我不信,领导不会只有那点度量,你吓唬我吧?”
“谁说的?我们周总远近闻名的记仇、小肚鸡肠、爱给人穿小鞋,你呀等着瞧吧!”
老李表情穷凶极恶,把小穗一下逗得噗嗤一笑。
“是有点,小气、爱挑刺、得理不饶人……”
小穗和他开玩笑的口气,“不过不是他,是你啊李总。”
两人一起下楼。今天又是无功而返,小穗十分无奈。总要找到一个办法,来打破僵局。
“我一定要见周总一面。你见他的时候,帮我带一句话好吗?”
老李眼中浮起疑色,公司里找他暗戳戳地打听周望川行踪的女孩,开头都是这几句。
“警告你,别整那些歪门邪道的。美人计对我们周总不管用。”
“……”小穗肩一垮,忍住没给他一个白眼,“他行,我还有难度呢。我最讨厌那一套。”
“呵呵,没见过周总的,都这么说。”
花痴的小姑娘,老李见的不是一个两个。
“见了我也这么说,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怕他戒备不信,小穗又说,“我有男朋友,他人很好的。”
“像廖总一样好?”
老李这个问题有点突兀的意味,小穗一边感叹中年男人想象力丰富,一边想其他人也有这样的揣测吗?
莫须有的流言很可怕,所以她适才下意识的说了一句男朋友的事。
“廖总对我来说,和周总没区别,都是前辈……”为给自己正名,她打开手机相册,伸到他眼前给他看。
“他们那种型不是我的菜,这才是我男朋友。比他们年轻、比他们帅、比他们脾气好的小哥哥……”
照片上是个大杀四方的清冷酷盖——老李看了半天,这人好像有点眼熟啊。
“好吧,我信了。”
确实比他老板更适合小姑娘的口味。
能不眼熟吗——照片是小穗前两天刷微博时,觉得衣服有范而随手存的照片,风靡全网的王一博小哥哥。
蒙同龄人有难度,也就拿来蒙蒙老李了。
第32章 几亿少女的梦
小穗郑重的和券商老东家签完合同,文件还热乎着,廖驰白着一张脸下楼来了。
办公室里包琳和鲁西西都在,正听她讲后面怎么和券商对接的流程。小穗急忙让她们先出去,又帮廖驰关上了门。
廖驰说:“券商的协议,让他们再改一个细节。”
“怎么了?”
“股权激励计划,也让他们一起做了吧。”廖驰口气很差,想了想又说,“还得再找个律所吧?联系德昭问问。”
小穗把刚签好的老东家合同翻出来,给他看:“原来的服务范围里没有这一项,签完了再加,他们估计会谈涨价……”
“那就涨。”
廖驰站在她办公桌前,气得直敲桌子,“你说过分不过分,早不提晚不提,专门卡在这个节骨眼上找事儿。”
“怎么回事啊?之前说好股权激励暂时先不做的。”
实际上是现在做太晚了。早几年未雨绸缪准备起来还好,眼看上市时间很近再做,公司财务那边受不了——财报里记的成本会很高,利润表难看得一塌糊涂。
所以券商的建议是先上市再说,上市后再做也属正常,虽然市面上的先例不多。
从业内已上市的企业情况来看,百分之八十的公司是早几年就把股权激励放上台面的。
廖驰把他找唐进的事情,挑重点说了几句,他单约的唐进,谁知他纠结了好几个研发的人一起和他施压。他孤军奋战,很是下不来台。
场面一度很激烈,有点像逼宫的意思。廖驰做事向来喜欢掌握主动权,而不是被动的被人拿捏。
“不用想也知道,有人在背后恶意撺掇。这群人,胃口大得很,像冬天的饿狼一样。”
廖驰胸膛起伏,缓了会,问小穗,“我们第一次谈入职的时候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冰山一角刚露出水面那会,小穗当然记得。
“你是说,让我帮你移山的话?嗯,我记得。”
“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把他移开的原因。他的野心一向藏得深,我早知他绝非善类。这么多年从老头子那里捞了多少好处,以为没人知道。”
小穗听明白了,这是在怨那位周总,听起来还不是一朝一夕的问题。
“我要借着这次的项目,把他手里的东西摸清楚,能拆开的都拆开。最终的目标,仍是我说过的——移山。公司就这么大,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他一番话说完,安静了一会,小穗就事论事地说:“这个时候闹着要股权激励,时机确实很不好。在启动项目之前,或者和券商签合同之前,应该说清楚的。”
这下券商也要分杯羹,一起收费,杂七杂八的成本更高了。
“一般来说,下一级和上一级都撑得住的话,移掉一个中间层,风险可控。”
这事小穗不好给意见,所以她又说了一点反面的问题,“不过,这时候换帅,传递的信号不太好,可能不利于将来的路演和募资。”
“路演本来也不靠他,他说一堆专业术语投资人听不懂。”
廖驰不屑道,“当断则断,我有我的办法。小穗,项目中涉及他手里的东西,你帮我多留心。”
“好,我会的。那周总不配合的事,怎么解决?这几天想找他,但没找到人。”
廖驰脸一板,俊脸上快要掉冰碴似的,“股权激励都提上日程了,项目必须配合一起做!”
“不用和他迂回,你直说是我的意思。”见她犹豫,轻斥,“我一会给许嘉玲打电话,你们一起去找他说。到现在了,还把这两件事分开吗?荒唐!”
好吧,局面更混乱了。小穗知道,以廖驰怒气冲冲的程度,不会甘心咽下这口气,他肯定还有后招。
男人一旦认真起来,睚眦必报的小性子不比女人少到哪里去。她得小心点,别被炮火波及才好。
又让小穗去找周大佬,盛怒之下,她没好意思和廖驰讨价还价,说她不想再出面的事。
回过头来,到六层找许嘉玲求助。
许嘉玲已经接到了廖驰的指示,脸色也是十分难看。
她比小穗更知道两个老板斗法的个中厉害,把来龙去脉的细节又盘问了一遍,一叹:“知道了,我找周总约一下时间。”
周望川这几天正闹心,战火的味道已经蔓延开来。他不怕廖驰,但是隐隐担心这位太子爷要沉不住气了,把稳定了几年的大局一朝打乱。
上位者做事,从来不能光凭意气。
借力打力——他教小穗的计策,在双方开战之后,会不会反噬自己?他不知道。
他总是忍不住想起,作为对方阵营核心成员的祝小穗,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没有人会傻乎乎的一直和他透消息,以他私下对她的了解和他看人的眼力,周望川确信她不知情。
但他得知她是公司新同事之时,还是有被廖驰摆了一道的感觉。
几天窝在咖啡馆里办公,于是,手机里收到了两份要约他的消息。
许嘉玲的微信很婉转,用词小心,带着HR特有的职业口吻,生怕惹到他。
老李则是在几个总监的小群里艾特他,说老板,明天去公司要小心,有人在办公室门口盯梢似的堵你呢。
晚上群里发言踊跃,留下一排省略号,嫌老李碎嘴,搬弄老板的是非。
周望川打了一个问号过去,大约知道是谁。堵人她最擅长,但明天他还不一定去公司。
不过,老李的信息渠道畅通,说他探听过了,【人家有男朋友,据说比老板年轻、比老板帅、比老板脾气好。】
【挺精神一小伙,俩人金童玉女似的般配。】
【像年轻时的我,鹤立鸡群的出众,堪比电影明星。】
有人感兴趣,问“玉女”是谁。老李卖了半天关子,才揭晓了谜底。
……
周望川在客厅里踱步,一圈又一圈。
客厅的的窗帘安静的躺在角落,好久没拉上了。今晚圆月高悬,从窗帘边的落地窗望出去,阳台上没人。
自从隔离结束,他们在阳台见得越来越少了。不见就不见,但今天他心烦难当,看哪都不对劲。
他过去哧啦一声,把窗帘拉的严严实实,又把客厅的灯整个关掉了。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一两个月了,她是骗他好玩,还是习惯性地撩骚?
年纪不大,东诓西骗的没一句实话。男朋友这事是作假,那别的呢,能有什么是真的?
周望川躺在沙发上,使了几分力道揉捏眉心,很快冷静下来。
把有印象的几次打交道的交谈,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冷哼,他是越活越回去了,识人不清到这种地步。
人心隔肚皮,他开始时留了神。谁想到她叵测至此,一步步地接近讨好他,他竟还感觉可以……真是走眼了。
那时他特意问过她,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她义正词严的强调什么来着?想要不孤单。
不是不孤单,她是想要成群结队、左拥右抱才对。
心乱久久难平,他心说,真是太久没有和小姑娘走得近了,被她一个不多高明的,耍到团团转。
怎么也没法释然胸中的呕气,周望川拿起手机,刚要问老李怎么在微信上拉黑别人,群里咕嘟嘟的又开始冒泡。
老李:【你说现在的小姑娘有多坏,谎话连篇!】
【我闺女刚换了个微信头像,我一看,嘿,这不那谁的男朋友吗?】
【我问她,你哪认识的野男人?你猜我闺女咋说?】
群里捧哏的出来:【咋说的?】
【说是她的新男友,叫王一博。】
【天啊,这男的脚踏两只船?!】
同时勾搭上了公司祝经理和老李闺女两个人?
【你这土鳖!连王一博都不认识!】
老李把从闺女那得到的鄙夷,一丝不落的转送给群友。
【不懂了吧,几亿少女的梦!云上的男朋友!男明星啊男明星!】
……
隔天一早,小穗背着小包一下地下车库,意外地见到周望川在门口不远处抽烟。
“咦?你居然还没走?”
神龙见首不见尾,又是好几天没见了。
男人熄灭烟,按下手里的车钥匙,旁边奥迪车滴了一声。
“上班吗,搭你一段?”
第33章 你怎么知道我公司在这
车子开出小区,小穗在副驾驶座上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问他,复工了吗?早饭吃了吗?回家了吗?这几天去跑步了吗?……
周望川手握方向盘目不斜视,回复她的问题略显迟钝。但也没让她住嘴,随她一个人说得开心。
小穗半边身子侧过来面向他,扬着浅浅的酒窝,过一会看他一眼。
她知道自己向左三十度的角度看起来最甜最纯真,不知道入了他的眼没有。
“你怎么一路都不爱理我……”
她似怨似嗔地问。第一次坐他的车,据说男司机里有很大一部分人属于“路怒症”,一开车焦躁负面的情绪就上头。
周望川否认:“我不是。”
车子在高架桥下拐弯,车流变得密集,小穗才回过神来:“咦,你还没问我工作地址呢?我们顺路吗?”
望着车窗外熟悉的街景,熟悉的公交站牌,直到又路过一段半米高的绿化带,云驰科技的小楼映入眼帘——
“你怎么知道我公司在这……”小穗渐渐消了音。
车子右拐入院,经过大门口保安值守的岗亭,小屏幕上红字滴滴亮起,车牌识别完毕,然后——自动抬杆进去了!
她震惊到无以复加,混乱地猜测:“你是,廖总的朋友?”
公司楼下车位不宽裕,小穗入职时行政要了一堆资料才把她的车位申请下来。还是流动车位,先来先得晚来没有的那种。
他为什么也有……周望川开下地库,绕了半圈,径直停在正对电梯的VIP车位上,拉下手刹才轻道:“朋友?你觉得,我和他能算朋友吗?”
小穗呆若木鸡地下车,背对车门咬牙许久。
周望川去后座拿电脑包,顺手把她落在副驾的口罩一起拿出来,走过来递给她。
等了片刻不见她接,手指夹着口罩的带子,轻巧地挂在她通红的耳廓:“走吧。”
他在前,她在后磨蹭,闭眼、睁眼、又不敢置信地闭眼。
电梯口保安摆了一张小桌,弯腰满脸堆笑的冲他打招呼:“周总早!您不用扫码,直接进直接进……”
“不行,规矩就是规矩,不能破例。”
周望川掏手机找小程序,小穗却再次五雷轰顶,愣在当地。
听到保安称呼的一刹那,心中猜测的身份被真正证实,她一时风中凌乱,大脑都停滞了……
怎么从电梯里出来的,她都不记得。他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也忘了问。
感觉自己忽然成了行尸走肉……完了,她是不是不用干活了,直接引咎辞职就好。
太丢人了,那位威廉周大佬居然是他?!人说生活是一出狗血的恶作剧,还能比这再狗血一点吗?只是,为什么主角突然换成了她?她hold不住啊……
小穗一进办公室,就半掩着门没形象地趴下了。在椅子上捶头顿足了足足五分钟,不行,还是想回家……
内线电话响起,是许嘉玲找来。
“周总今天来了,他说这会正好有空,我们去找他一趟?”
“我今天不太舒服,要不改天……”小穗气若游丝,她不想去啊。
“我看廖总也在,那我和他说一声,他不急的话,下周我们再和周总约时间?”
要说爱岗敬业,谁也比不了小穗的程度。她心一横,英雄就义似的灌了一大杯甜到腻的奶茶,上楼了。
一步步像脚踩在棉花上一样,灰头土脸到了六楼,结果——许嘉玲迟到了!
周老板在办公室里叫她:“别杵在门口,先进来坐。”
小穗慢慢吞吞地进门,选了个离他办公桌最远的沙发角落坐下,垂着脑袋看手机。
周望川推开椅子,办公室里暖气很足,气流有些闷滞。他打开半扇窗户,过来问她:“喝点什么?跟着我喝茶?”
小穗手机看得心无旁骛,心思全都扎进去一样,不说话。
“咖啡?”
“牛奶?”
“我让人给你榨杯果汁?”
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针织连衣裙,修身的款式裹得她线条窈窕,亭亭玉立地坐在那。上楼前特地捂上了厚厚的口罩,长发披散,盖住了半张脸。
从周望川的角度,只能看到两道弯弯的细眉和弯弯黑黑的眼睫,就是不回应他。
许嘉玲姗姗来迟,室内安静得过分。许嘉玲诧异,一米以上安全距离就行,小穗带口罩还隔着老板八丈远?说不出的尴尬。
把股权激励的事情先说完,许嘉玲说:“大致安排就是这样,后面我会重点盯着。不过,廖总吩咐,祝经理这边的事情也要一起推……”
小穗双手在腿上交握:“对。”
“什么事情一起推?”他仿佛真忘记了。
“上市的项目,券商明天就要进场了。”他到底做还是不做,能不能配合。小穗快速地扫了一眼他的脸色,又看向别处。
周望川问许嘉玲:“你这边的计划什么时候有雏形?”
“很快,一到两周吧。不过关键条款,还得上董事会才能最后定下来。”
他的指尖在桌面上弹琴似的点了几下:“疫情期间,工厂产能普遍收紧,缺货危机已经有了苗头。我们如何挺过这一年寒冬,才是业务上要解决的首要问题。”
小穗眼神飘过来飘过去,盯着他身后书架上的一点,坚持说:“我理解,但项目已经开始了,券商的时间表很紧凑。上次董事会上,老廖总和几个董事一致认可,这个项目您的角色很重要,甚至重于廖总。决议的意思也是这个……”
“我主管业务,只能先顾当下。”他脸色一紧,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再说,你这是压我,还是劝我?如果是前者,我想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我的角色比他重?董事会都不用我参加,重在哪里?决议提到我了?你们实在难以自圆其说。”
小穗随他当面讥讽,反正也不是头一次了。
周望川看了一眼在场的许嘉玲,又放缓声音:“这话并不是针对你,帮我带给廖总吧。”
“您知道这次的股权计划,廖总不愿意做吧?”
周望川轻嗤一声:“他是总经理,他说了算。”
“不能大家各退一步吗?这两件事做好了,大家合作双赢,对双方都有利。”
许嘉玲被她的直截了当吓得不轻,真敢说啊,代表廖驰来谈判吗。平常看着小穗脾气不错,较起真来又是另一副样子,谁敢这么没大没小的和周总说话。
“两件事就是两件事,不要混为一谈。”
他摆明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再多说。她连看他的眼睛都不看,倒是大言不惭地和他扯这些大道理。
“对我的书这么感兴趣?”
“……嗯。”
周望川长臂一伸,随手从身后抽了几本浅显易懂的专业书。
“回去看看,对你们了解公司业务有好处。”
小穗又无赖的把话题绕回来:“您不开口,我拿这些书应付券商,肯定不管用啊。如果有事要找业务部门协调,我怎么办?”
最后卡在中间,左右不是人的,还是她。谁叫廖驰让她来做投资部的经理呢。
“廖总说了算,让他去协调。”
一听就是气话,小穗把书抱走,十几本书足有几斤重,她抱得吃力,小声说:“那怎么办?我只能每次都来麻烦您了。”
周望川想说我没空,看她一转头要走,许嘉玲已站在门口等她,想想又把话咽了回去。
第34章 我减肥呢
小穗消息发出去,德昭很配合,隔天方丛和徐律师就来了公司。给高层宣讲国内公司股权激励的框架搭建,以及法律上、税务上需要注意什么合规风险。
唐进和几个总监也一起参会,提了很多细节上的问题。业务团队最关注的是对买价的限制,和未来锁定期结束后的价格上涨空间。
这是很贴合实际的需求,自然是问得越清楚越好。总监们对这些问题烂熟于心了,回头也有利于更好的为团队答疑解惑。
交流的过程中,唐进一直没给小穗好脸色,搞得面对她像对着一个仇人一样。小穗很无辜,梁子结下就是结下了,不过这种内在情绪挂脸的人,她反而不害怕。
会议开始十分钟,周望川从后门推门进来,徐律师正讲到持股平台如何设立那一页PPT。
会议室里已经快坐满了,只有对面律师这一侧还有个别的空位。他拉开椅子,脱下西服外套,坐在了小穗旁边。
小穗睨他一眼,转身接着和方丛交头接耳,讨论海外的个人股份怎么处理。方丛细细解释,她竖耳听的同时,从手边最底下的文件里抽出一份PPT打印稿,从桌上轻轻推了过去。
周望川接过来,随意地翻开大致浏览一遍,拳头立起,在桌上轻敲了两下。
小穗这边悄悄地把自己的签字笔又推过去。等徐律师这页PPT讲完,他小声掩口问她。
“你们廖总呢?”
长长的会议桌对面,几双眼睛立刻探照灯似的闪烁起来。小穗正襟危坐地答:“出去了,今天有接待,不在公司。”
接待是中午场,廖驰索性不现身,十有八九是故意的,隐约表达他对这件事情的抗议。
专业人士在场,小穗尽量少发言,免得干扰大家的思路。这些问题对她来讲大部分不是新闻,她摆出认真倾听的姿态,可身边的人一坐,听也听得三心二意起来。
Q&A环节拖的比较久,结束的时候快中午十二点了。
会议室的人鱼贯而出,周望川和徐律师探讨一个问题还没结束。小穗把写会议记录的鲁西西叫住,让她找行政定盒饭。
特殊时期公司楼下食堂要求错峰就餐,就餐位置锐减,在办公室里叫现成的盒饭上来,对食堂来说反而更安全方便。
方丛在等待的空闲,不经意地问小穗,廖总今天不在吗?
“你有事找他?”
小穗估计是上市项目独立法律顾问的事,对律所来讲也是个大单。法务部在接洽律所,还没听说有新的眉目。
“今天公司新董事来,他可能要陪人吃完午饭才回来。你一会去我办公室坐会?稍等等他。”
“不了吧。”方丛摆手,指指徐律师,“童总回头会再约廖总,我们赶上就打个招呼,赶不上就算了。”
盒饭推进来,周望川那边的对话才堪堪收尾。行政小姑娘怕客人不够,一次准备了很多份。
小穗帮两位律师分餐盒和餐具,一转身,周望川居然没走。他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已经开始慢悠悠地拆一次性筷子。
行政小姑娘动作麻利,有眼力见的把桌上的盒饭都给他预备好了……
一餐饭小穗总共没吃几筷子。随便扯了几个话题和方丛他们闲聊,让气氛不至于突然安静到不自然。
手中的筷子在餐盒里扒拉来、扒拉去,看哪个都不顺眼,不想下嘴。
事情一多心一乱,她只想吃重口味能刺激味觉的菜。青菜豆腐、番茄炒蛋这几种食堂最常见的,看着就不下饭。
聊天的间隙,周望川忽然插话,侧头问她:“不好吃?换我的?”
小穗微怔,瞟了眼他的盒饭——行政这些人,还能更会“看人下菜碟”一点吗?
他的菜为什么是大鱼大肉,还有一道青辣椒炒红辣椒、一看就让人垂涎三尺的湖南小炒肉!
“想吃这个?”周望川看她眼睛放光,探身掰开一对新筷子,夹起足足一大坨,沉甸甸的往她盘子里放。
小穗端起盘子,飞快地躲开,差点撞到方丛:“不要,我减肥。”
……周望川举着筷子不动,眼看菜要掉了,小穗埋头数自己的米粒,视若无睹。
同在会议室里的方丛和徐律师看懵了,两人这个上下级关系,是个什么情况……
上午廖驰确实出门赴约了,陪云沙基金新任命的董事邓嫣,只不过时间安排的没有那么早。
上次她帮了廖驰的大忙,他不是卸磨杀驴的人,早答应了要重谢她。
邓嫣和他年纪相仿,也是海归,刚刚回国不到半年。邓总逢人就夸她闺女命好,不是白夸的。
回国时间再晚上三个月,国内疫情大面积地爆发,国外很多国家都封闭了航道,一家人分隔两地,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团聚。
邓嫣和廖驰的渊源,源于邓总的惜才和有意撮合。去年底两人约着吃过几次饭,聊得还算愉快,有不少共同话题。
后面断断续续地联系,貌美端庄的大小姐光环褪下,任性说一不二的公主作风时不时地出现,廖驰就先淡了。
邓嫣不知用什么方法说动了邓总,竟然把投资云驰的董事席位让给了她。
“你上次说,要好好酬谢我,就一顿饭吗?”
吃完饭出来,邓嫣晃着手里的爱马仕,和廖驰一起在饭店门口等司机来接。
廖驰游刃有余地开玩笑:“廖某不才,不知还有什么,是我们金枝玉叶的邓大小姐看得上眼的?”
邓嫣笑得顾盼生姿:“很多呀。”
“公司再引进一轮战投的话,我一定优先配售给云沙,以感谢邓总和你对我的大力支持。”
这个承诺并不轻,这个阶段是黎明前的黑暗,面对所有的投资人,他已有资格精挑细选。
可却不是她想要的:“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样?眼里只有工作、工作。以前没觉得,你是个事业心这么重的……”
邓嫣瘦瘦高高的个子,大气明艳的长相撒起娇来有几分违和,想想又说:“我爸昨天说,也想让我下基层锻炼锻炼,可我不大想去。陌生的环境我不适应,琐碎劳累的工作我也受不了。”
“你现在是云驰的董事,原则上不能在云驰内部再任职了。我帮你再找找其他的机会?”
邓嫣的脸色有点不佳:“云驰不是缺人吗?”
刚饭桌上听他打电话,拜托朋友在四处找人,有一个对方极力推荐,只是他不太满意。
她很好奇,疫情期间一般的公司人员流动应该不大才对,怎么他要人要得这样急。
“缺的是技术大拿,必须有专业背景和同行经验的高级人才。”
“哦。”邓嫣悻悻答,他不是故意拒绝就好。
车从地下车库上来,停在近前,廖驰没注意到,眼睛只温柔地盯着邓嫣。
“等人招到了,我还有个麻烦。”
“什么?”
“这个人少不得要换个名头,说是别人推荐进公司的才行。推荐的人要有名望、有地位,镇得住公司一群七嘴八舌的人。”
邓嫣很聪明,会意地问:“说吧,我爸还是我?”
“当然是你。”
上了车廖驰频频看表,给小穗发微信:【德昭的人还在吗?】
小穗回:【马上走了,你有问题要问吗?】
【没有。让他们给个时间表。】
【好的。】
徐律师先走一步楼下去热车,方丛和小穗到她办公室又多聊了几句。
春节后两人好久没见,小穗才知道方丛也被集中隔离了,心说真巧。
说了不少私事,方丛最后欲言又止地劝她:“你刚才那么对你们领导,是不是不大好?当着我们外人,领导多下不来台……”
小穗和方丛算是知根知底,越接触越觉得她人很值得信任。这事不好解释,以后打交道的机会多着呢。再加上她心里正闷得慌,急需一个闺蜜倾诉,关上门把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和她说了。
方丛震惊到难以置信:“你……怎么做到的,那么主动地追人家?”
这不是重点好么,小穗叹气:“总之,我也不知道,我这运气是好还是不好,唉。”
“应该是好的。我觉得他那会看你的眼神,很温柔。”
“有吗?”小穗严重怀疑隔着一段距离,方丛看花眼了。
“后来,就变得很受伤,好像被你欺负了一样……”
……她有吗?
“没有,肯定是你看错了。”
两人说说笑笑的走出来,小穗帮她拿了几份资料一起下楼。
路过前台,一层大门口的旋转门一转,进来的正好是回来参观公司,被邓嫣袅袅然挽着胳膊、款款进门的廖驰。
方丛蓦地停住,脸一下白了。小穗暗说,妈呀,你们这关系也不简单啊。
第35章 专心当你的事业粉
那天几个人不欢而散。方丛走了,廖驰带人回了办公室,又说累,把邓嫣的参观交给了小穗。小穗带人去见周望川,他已经走了。
后面几天,周望川又来了几次公司。两人碰面,他也冷淡下来,几乎和她没什么交集。
小穗收敛了所有的主动,不再对他嘘寒问暖,不再逮到机会就追着他跑,不再殷勤地给他送这送那。那些上赶着的行为,让她觉得自己之前实在够傻的。
但每次开会的时候、上楼找廖驰的时候,总忍不住眼睛去找他的身影。他在,她依旧不自然,他不在,心里又空落落的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小穗常常想,周望川那么坚决沉稳、不为别人所动的人,没有她纠着缠着,应该觉得如释重负吧?
开始还试图和她恢复邦交,她只是嫌不卫生没吃他一口菜而已,说不理就又不理她了……
一群下属众星捧月似的围着他,他每天忙得分身乏术。几次她偷看的时候,他抬头恰好看向这边,眼神没有焦点也没有温度,更别说看她了。
所以你看,这样心冷如冰的男人,她把一腔热情投注在他身上,本来就可能找错了人。即使不是同事,也一样全军覆没徒劳无功。
下班路上,小穗一边开车一边神游,回想她想打动他,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他那时到底是不是被她缠怕了,才答应了那顿火锅。还是本来也一人独处太寂寞?最多是报答她多日来的三餐之恩?……
车子拐到小区邻近一条路,前面的一辆车速度压得有些慢,明明红绿灯前只有几辆车,居然一个绿灯闪了几十秒,都没过去。
她气不过,摁喇叭滴了一下前头的车。回神细看,这车型和车号好眼熟……好像是脑子里一直想的那个人的……
她恼地额头磕在方向盘上,埋起脸不想见人。不知怎的碰到了,喇叭又是短促的滴了一声。她吓到,猛地弹起来,她没有特意叫他,真的没有!
从车库上楼的时候,周望川果然在电梯口等。小穗陪他等了一会,进了电梯,只有他们两人。扭扭捏捏了好一会,她也没想好怎么解释不是故意跟着他,只是碰巧。
屡有前科,说了他能信吗……而且他脸那么臭……
周望川依旧是黑色大衣,外套敞着,里头的白衬衫一天下来领口松垮,皱了好几处。他再一次转头,锋利的抓住了她瞄过去的目光,在安静的空间里先开口。
“以后都不打算和我说话了?”
小穗眨了眨眼:“没有啊。”
周望川怀疑地看她,躲他躲得那么明显,她的话一听就口不对心。
小穗反问他:“周总,工作我哪里不配合了吗?”
没有。可连称呼都改了,从随便的你,改成了您、周总、你们周老板。私下见不到人,公司里见他也绕着走。
“你到底在气什么?”
周望川静静等待片刻,电梯持续上升,“真不说?那算了。”
小穗气闷,算了就算了,不想理他。小性子上来想使,可对他不太使得动,他不买账,再加上自己总是没用的心软。
撅嘴先出了电梯,右拐往家走,没两步又折回来。
“我主要是尴尬,当然也有点生气。”
她瞪他,“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看我一个人傻乎乎地蒙在鼓里,好玩吗?”
“我知道得很晚,没两天就告诉你了。”
“真的?”她不太相信,他们这些老谋深算的人,会那么沉不住气。
“怕你犯傻,把廖总的底细告诉我个底儿掉,我胜之不武。”
周望川说着乐了,再多封闭隔离几天,两个人越来越无话不谈,说不定真的会。
站在电梯门口,小穗在他清风明月般的笑容里迷失了一会,冷空气一吹,蓦然醒过神来。
都这会了,他还笑话她。心里一阵不是滋味,也是,本来她就是个笑话。
小穗冷静地说:“从前是我胡闹,我郑重决定,收回我的那些话。”
他拧眉:“哪些?”
虽说说过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小穗还是想挽救一下:“乱七八糟的那些,你就当我没说过。”
“什么意思?”
真没听懂?小穗脚下动了动,高跟鞋站得更稳些。
“以后,我专心做你的事业粉。”
估计事业粉这种词他不一定明白,小穗也不多解释。因为,事业黑的可能性也比较大……
“就是,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不该乱想,乱闹,乱和你开口。”学人家钓鱼,钓来钓去钓到公司老板身上……
周望川凌厉地盯着她:“你当是儿戏?”
不是。前功尽弃的感觉,她能不心疼?爱吃的鸭子都煮到半熟了,不得不放弃,她下不了嘴啊。
“我很抱歉,以后再也不说了……说不说,就不说,决不出尔反尔。”
她举着手指头承诺,“以后绝不打扰你。”
周望川被她的认真气到发笑:“为什么?”
因为追你翻车了啊。而且好累,她想歇一歇。
小穗没敢说,就当她忽然良心发现好了:“不想干扰工作,那样大家都难做。”
“所以,我必须接受你的歉意?”
不等她反应,人果断抬脚走了,一副气糊涂了的架势,砰地把她关在门外。
小穗被门的声音震到一抖,什么呀,阴阳怪气的。
不接受就不接受,至于要反目成仇?她悬崖勒马,歉也道了,还不够?
不然呢,觉得自己吃亏太多,空口白牙不行,还要她赔回来吗?到底要她怎样嘛。
公司里,廖驰的第一个后招出来了。财务政策全面收紧,所有流程严加规范,公司所有大额支出一律找廖驰签字,俗称的“一支笔审批”。
小穗看到邮件,很快关掉,以为只是为上市合规做准备,没意识到这是个大问题。
新政发布,对业务部门就像点了一把山火,烧倒树木一片。
老李手下一干销售先受不了,一片哀嚎,找周望川吐苦水。
周望川敲打他:“你们手头的花账之类的,该消赶紧消。叫他们都规矩点,没大事。”
老李发愁,哪个公司销售的账不是一团乱,水至清则无鱼,老板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管死了单子必定受波及。
“您不觉得,下马威已经很多了吗?”
周望川维持着体面,客观道:“彼此彼此吧。”
廖驰做事不会师出无名,这种反弹也是你来我往的事。
老李不这么想:“不行,我得问问。”
仗着最近混熟了,他当面给小穗打电话,手机上按了免提。
“你给我交个底,这事到底谁的主意?是不是你的?”
小穗莫名其妙:“大哥,财务的事我哪知道?之前也没听说。”
财务总监老吕是个快六十岁的老先生,眼高于顶铁面无私的很,她也得能请得动这尊大佛啊。
“多加一个流程而已,问题很大吗?”
“当然了。那这个主意谁出的,老吕还是廖总?他想干吗,是不是要把所有今年的大额开支都砍掉?”
“我真不知道……”
“这你就没意思了。”老李威逼利诱,“后面的工作不需要我们帮忙了?凡事大家互帮互助,才有得玩,这个道理不明白?”
“明白是明白,你屈打成招的前提是——我也得知道啊大哥。”
“你就糊弄我,不怕我找周总告状?”
“告呗,反正他和你一样,也是小气鬼……”
电话被周望川切断。越说越不像话,他就不明白了,怎么小穗和谁都能聊到一块去,聊得还挺开心?
人权、物权、财权,无外乎这几板斧,廖驰管着后台,想舞弄随他去吧。
老李不同意:“他要是真懂,也没什么!就怕外行指导内行,把我们的工作都搅和乱了!”
廖驰打定主意发力,秩序被打乱是一定的。虽然,这是他曾经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一个事实是,很多时候,改变做事情的方式方法易如反掌,但改变一个人的立场,难比登天。
周望川对士气低迷的团队鼓劲:“他真敢搅和的话,你们第一时间来找我,我来和他硬碰硬。”
没清静两天,小穗接到了最不想接的电话。楚毓和她各忙各的,将近一个月没联系了。
她上次从程妍那里听说,他节前的上市项目报上去,不太顺利。最大的问题是公司银行流水很混乱,信息一披露出来,上了很多财经媒体的头条。光监管机构下达的问询函,就多达上百页。
一上来,楚毓可可怜怜地说想她,絮絮说了十分钟,又问为什么不打电话给他,他想过来找她。
小穗拒绝:“公司最近忙,天天加班呢。”
“金融民工多苦命。”楚毓说到正题,“我知道你忙,你们公司的项目在内部被列为开年的重点项目呢。”
内部消息传得快,项目之间有什么风吹草动保密不了,小穗不意外。
“你看,我们总是聚少离多也不是个事,现在有个机会,你要不要帮我?”
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小穗应了一声,随他说。
“我想调去云驰的项目组,你能不能帮我和谢Sir说一句?”
求人的时候,楚毓格外和蔼温柔,话说得十分动听,“他team的成功率高,年底奖金分成妥妥的。我的能力不差,过去绝对可以胜任。等明年奖金到手,我们规划规划,争取早点买上大房子,不用像这样,同城都和异地恋似的……”
他的钻营以前小穗很欣赏,觉得是男人努力进取的表现。现在也努力进取,只是和她没关系了。
年纪小的时候不懂,以为男人甜言蜜语就是对她好,而把“对她好”看得无比重要。
长大了才发现,人有奉献型、索取型、互惠型之分。这些东西不体现在脸上,也不体现在言语上。
“你的事,我能不放在心上吗?谢Sir来的时候,我就求过他,他不同意。”
“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怕你来了徇私吧。成功率高,更要爱惜自己的羽毛。我担保不管用,要不你再和他说说?”
“可以是可以……”
搪塞过去,挂机前楚毓问她什么时候有空,想见面。小穗说很快很快。
程妍给她的消息,公司今年的晋升三月十号开始,她一直记得呢。
也许,到时候了,她该收尾了。
第36章 离我在的圈子远一点
券商需要的资料清单拉出来了,小穗和投资部几个同事一起忙活了两天,把资料逐一分工到各个部门,动员大家去准备。
其他部门的问题不大,销售和研发几个核心部门,还少不了要再去做做工作。不过可以先给他们点时间,缓两天再说。
终于能喘口气,小穗分出身来,先处理另外两件搁置了很久的事。
一是团队招新。新项目一上来,投资部的人手捉襟见肘,常常几个人要一起加班到深夜。上次信息泄露之后,小穗就开始催人力资源部加紧招人。
泄露信息的老高是个老油条,干活本身的问题她也慢慢了解了。
四十五六岁,做事情没了激情,颇有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勉强凑合之感。哪天领导不来查岗,这钟说不定就不响了。
遇事先笑嘻嘻的往外推,推不了又搪塞应付,偷懒过日子最拿手。重大失误是没有,出活却很让小穗费心。
小穗的意思,速速把人赶走,别把团队风气带坏了。廖驰比她老练,让先用着,辞退也等招来新人再说。进度不能耽误,而且老员工的辞退HR那边的流程有些讲究,这种人他不想付额外的劳动补偿金。
最近新人offer发出去,小穗和HR打了招呼,可以启动流程了。
另外一件嘛——是处理“前男友”的问题。
楚毓这边,小穗准备玩票大的。
周日凌晨,她整理完材料,登录了一个私人邮箱。
长长的一封邮件陈述完,附件加上她小心翼翼收集到的各种入账记录、微信记录、顾问合同、往来邮件、从云存储上下载的文件等等,林林总总将近10M大小。
反复斟酌几遍,确认内容完全基于事实,并无夸大煽情之意。
鼠标一点,在把邮件发出去之前,她又犹豫了。
指尖轻颤,考虑再三,在收件人一栏删掉了中国区全体员工的邮箱,只挂了组里几个重要的MD和ED,和国内本区的合规部合伙人。
叮的一声,邮箱提示:【您的邮件发送成功。】
内容是一封举报信。
金三银四,是她老东家的升职季。多少人一年忙到飞起,就等这两个月有个好的回报和前程。
素材她其实春节前就收集得差不多了,确保足够详实之后,她静静地等了快两个月。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季节、这封信,楚毓早被她踢到地球另一端去了。
得知他出轨的时候她震惊,接着得知他撩骚的对象还不止一个,她已然心死。再到她发现,甚至连小客户的已婚女老总他都主动往上凑,她三观都要碎掉了。
人说不老实的男人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小穗都分不清,她自己到底是红旗还是彩旗了。
她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但在楚毓这里,她较真了。付出最纯真良善的青春深爱一个人,对方呢,这几年职位渐高眼界渐宽,出门西装革履愈加光鲜,却骗她像骗一个傻子。
被欺骗更难以忍受的,是长时间对她智商和真心的侮辱。小穗在最恨的一刻,下决心要报复他,而且非玩死他不可。
她不知道,那位孩子都快大学毕业的女老总看上楚毓什么,一出差两人就干柴烈火地滚在一起好几天。但她在楚毓的手机APP和银行记录里,发现了别的。
利益输送,券商圈里屡见不鲜的手法,难查但总会留下痕迹。钱从老东家以顾问费的名义打出去,收钱的公司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中介机构。
这种中介小穗一看就知道有猫腻,拉客户的人谁手里都有一堆壳公司,区别只是好壳坏壳而已。
但钱从第三方过了个桥,再出来,却掩人耳目地进了楚毓自己的腰包,这就不对劲了。
他撩姐撩妹的破事儿,不值得她博人眼球的特意广而告之,平白拉低她的格局和品味。
可私拿回扣、挖公司墙角的事,就是原则和底线的问题了。
感情忠诚之上,还有职业道德和执业操守的红线交易。
前情后事加一起,她知道这会是她的绝佳武器。要不要发这封信,小穗没有过多的犹豫。
她的初衷是报复,是解气,这一点她不想包装成什么大义凛然。
但发现公司的蛀虫,哪怕毫无干系的人,她也有揭发和曝光的权力。现在,她想利用这种权力,来成全自己。
证据确凿,再加上现女友的身份实名控诉,真实性毋庸置疑。公司合规部门一定会彻查到底。
小穗结尾加了一段慷慨陈词:【这个男人我不要了。但为公司效力多年,对于这种违纪套现中饱私囊的行为,造成公司的损失和合作伙伴的损失,我有义务检举他。】
和楚毓的见面,确实很快。
周一一早,楚毓直接找到了云驰,比她到的还早,就在她的办公室等她。
楼下保安以为是同一个券商公司的人,登记完就放进来了,所以把小穗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见她,楚毓瞬间发狂,嚷得一整层都能听见:“祝小穗,你这个毒妇!”
格子间外几个同事刚从食堂吃早饭上来,闻言齐齐向他行注目礼。
小穗反手把门关上,怕今天出事,她特意穿了双平底鞋,和他对阵起码身手灵活。
“你尽管闹,我不怕。”
“我这几年对你不好吗,你这样背后搞我?我身败名裂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楚毓怒吼一通,把她桌面的文件哗的一下全掼到地上。
小穗掷地有声地说:“我高兴。”
他更气,开始暴躁地摔东西。她桌上的笔筒、电话,身后书架上的书、相框,直到整个书架砰的一声倒了,小穗“啊”的一声尖叫,幸好她躲开了。
她跳开几步在窗边站定,抖着嗓子厉声叫他:“你再发疯,别怪我落井下石,我不介意让事情更可怕一点!”
楚毓对着她的座椅后背泄愤似的一踢,直直的向她划过来,大力地撞到她身边的墙上,又是一声巨响。
他目眦尽裂地盯着她:“你还敢威胁我?”
“我为什么不敢?你该庆幸,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你和实习生的床照,和另一位新员工的露骨聊天,和其他女客户商量回扣的灰色交易……哪怕就一件,我发到网上去,你看网友会不会人肉你这个渣男!”
小穗心中虽担心外面乱成一锅粥,声音仍很轻缓:“才发了一封信,你就反应这么大,是想催我发第二封信吗?”
楚毓握拳,重重地捶在桌子上:“你敢!你到底要怎么样,非要置我于死地,一条后路都不留给我?”
“我留了呀。我给合规部的证据,只有不到十分之一。我只发了你和一个小客户利益捆绑暗地里拿好处的部分,其他客户和你们工作时间偷情的部分,我还没发呢。”
“你狠!这么多年,算我看错了人!”以为她心软又好说话,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楚毓收起几分嚣张,喘着粗气问她,“你就这么恨我?要和我杠到底,鱼死网破?你想怎么样,让我下跪求你?”
“你跪得下?可我不稀罕。”
小穗挺直肩背,扬头以睥睨的姿态面对他。
“我不想怎么样。一,对外口径是我蹬了你,我找了别人,你必须和我保持一致。二,从此以后,你离我在的圈子远一点,这是我的地方,最好一辈子再别让我看见你。”
“可以。”楚毓怨恨地瞪着她,眼神淬了毒似的,“其他的证据呢,你什么时候删除?”
“我有我的工作。”小穗指指像被扫荡了似的一地狼籍,“你再不走,我就永远不删除。”
“你最好说话算话,否则……”
办公室一角有一副木质的落地衣架,楚毓一把掀翻,撞到地板上,“否则……”
话没说完,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周望川在前进来,后面是鲁西西和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
原来,鲁西西见他们在屋里争吵,飞快地去六楼找廖驰了。廖驰一早不在,公司几个老板她只碰到了周望川。
人出现在门口那一刻,小穗背过身,不愿被他看见自己的狼狈,眼泪却淅淅沥沥的掉了下来。
“这里是公司,不是寻衅滋事的地方。”
周望川一看屋内的情形,沉下脸对楚毓斥道,“你是自己走,还是让保安请你走?”
“当然,你也可以都不选,那就我让警察来请你走。非法入室,扰乱公共秩序,拘留个十天半月,自有警察判断。”
楚毓理了理衣服,小穗的外强中干,这会他算看明白了。临走,指着小穗低声警告。
“如果你说话不算话,你信不信,我让你的同事都知道,看你在这边怎么混得下去……”
“你想逞英雄?但你不知道吧,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做英雄的人通常没什么好下场……”
周望川一比手势,保安甩着棍子一齐进来轰他,这才把楚毓送走了。
办公室门口的人散了,周望川关门把打探的目光隔绝在外,凝眉问她:“怎么回事?”
“你怎么来了……”
小穗憋着的一口气终于松懈下来,扑进他怀里哇哇大哭。
第37章 你move on了吗
小穗晚上连着做了好几天的梦。
光怪陆离,一会是楚毓又来公司撕破脸大闹,面对一群密密麻麻的同事,激烈地痛陈她的恶毒极端。而她在角落里,嘴巴像被粘住了一样,张不开嘴,束手无策发不出声音。
孑然一身在这个城市,凭着心底一股意气处理完整件事,她人前腰板挺得直,人后其实惴惴得后怕。
镜头一转,激烈不讲理的人变成了她自己。她死死抱着周望川不撒手,周望川想掰开她的手指头都掰不过她。
办公室门口同样一片乌压压的脑袋,他不耐烦的让她放手。她不干,说你为什么一直不理我?不行,你今天必须答应我,不答应我我就不让你走!
周望川招呼保安,保安没来,小穗扭得更起劲:“今天我要以身相许,你叫破嗓子也没有用!”
她生猛的用脚把门勾上,扯着他的衬衫领子把人压在墙上,咔嚓一下生生把衣服撕成两半。
蜜色蓬勃的肌肉线条让她瞬间兽欲上头,捧着他的脸,上去强吻他。
剩下的画面就有些不可描述了。她属于爆发力强、耐力极差的类型,啃啃咬咬地亲完,自己先泄了气软了身子。
却把他的火气和狠劲都挑了起来,他像一头被惊扰的狼一样,反客为主,单手环住她的大腿,把她直直举抱起来,一把按在办公桌上……
腿一抖,她忽然醒了。
大半夜的披着毛衣从床上下来,走到大门口,隔着猫眼往外看,楼道里漆黑一片。
轻轻拧开阳台的门,趿着拖鞋倚在栏杆边上,往隔壁偷偷窥视。有时他睡下了,有时卧室里还有灯光隐约的亮着。
完了。小穗想,难道应了人家那句话,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她怎么有点泥足深陷的感觉了。
说好放手,心里隔三差五地惦记……要不然,左右他不缺一个事业粉,她可以反悔吗?怪只怪当时逞能嘴硬,路都给她堵死了。
周末,小穗约方丛来家里Girl’s night。
小穗是个贪伴的人,上次听说方丛在本地朋友很少,周末哪也不去常常一人在家之后,有意叫她多过来串门。
方丛买了几样新鲜的蔬菜和牛油果、海虾,准备晚上给她做一道爽口的溏心沙拉,女孩子都喜欢。
她一进厨房吓一跳:“我还说你总嚷嚷减肥,带的都是轻脂低卡的菜。没想到你这……”
猪肉,牛排,还有锅里正炖着那么肥的一条鱼……一顿大餐的节奏。
小穗赧然道:“这不周末了嘛。”
她们俩女孩哪有这么大胃口。方丛建议:“一会儿我掌勺,虾还是过油炸吧。”
“啊?”
“不是给隔壁周总做的吗?男人很少有爱吃沙拉的。”
小穗一咳:“没有刻意给他做啦,多的话就送他一点,不多就算了。同事嘛,又是邻居,就当送爱心。”
饭菜做好,摆盘上桌,小穗拍完照美美的发朋友圈,收起手机又后悔了。
“算了,谁也不送了,我们自己吃。”
方丛端着一大碗沙拉出来,看她一副坚决又迟疑的神情,笑她:“不送爱心啦?哦,原来不是爱心,是一颗举棋不定的少女心。”
小穗不理她打趣,和她说起前几天找周望川忏悔的过程,以他翻脸而告终。
“真是少女心的话,他大概就是我的少女心终结者,我们估计八字不合……”
“我怎么觉得,你那不是知错就改的口吻,而是单方面撤销要约的意思?”
小穗一脸迷茫,方丛解释:“合同法上有两个概念,要约撤回和要约撤销,这两者在效力上有根本的差别,你知道是什么吗?”
“要约撤回,是在要约发生效力之前,只要通知受要约人就算取消。而要约撤销,是在要约发生效力、双方已经缔结了联盟之后。”
“法律规定有两种情况要约不得撤销。一是对方合理地认为其不可撤销,二是对方已经开始有所准备……”
小穗听出了几分眉目,她的“要约”被归类于不可撤销的情形?
道理是这个道理,她不甘心地说:“关键是,我发了一百个要约,他充其量只算是回了一个半个,还不许我改主意么。”
“我认为应该再加三个可以撤销的条件。一是对方付出巨大诚意,并明确给予补偿;二是事后发现双方存在对要约主体的重大误解;三是对方的回复太模糊,根本构不成同意结盟……”
振振有词,比律师还像一回事,方丛几乎被她说得败下阵来。
饭后两人在沙发上小酌,小穗把这几天心里的担心竹筒倒豆子似的说给方丛听,这也是她请方丛来想要咨询的事。
楚毓的事情,她的处理方式会给她自己带来后患吗?她拿到私人信息的方式,会被认为侵权吗?从法律上,楚毓会有经济责任甚至刑事责任吗?
方丛一一细说。调查和处分的权力在公司,如果公司选择诉诸法律,经济上退款和追究损失是肯定的。
“至于你自己,发布范围有限的话,名誉权一般很难判定构成侵权。法理之外,你更该担心的是,会不会在云驰造成舆论和声誉上的不利影响。”
这个问题小穗也想过,如果因为她的破釜沉舟之举,廖驰要事后辞掉她,只能怪自己识人不明了。
“我知道正直和鲁莽是两码事。我这个年纪还讲正直,也许傻了点,也许在别人看来是鲁莽,但——大不了再次离职嘛。”
“不会,从公司的角度没法认定你违规。”方丛说,“而且,廖驰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这点体恤弱者的仗义他有的,你可以放心。”
这还是小穗第一次从方丛口中,听她主动提起廖驰。
语气这样坚定的为他的人品作保。小穗对两个人的爱恨纠缠好奇死了,悄声问了一句体己话。
“师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move on了吗?”
方丛啜了一口高脚杯里的粉色气泡酒,酸酸甜甜的涩感,叹气声几不可闻地答:“没有。”
他出国,她跟着出去。他回国,短短几年后她也回来。邂逅,几次偶然在一起,又相处得格格不入。
小穗听她几句话讲完了十年的光阴,唏嘘不已:“那为什么一定要分开?你们俩谁提的?”
“算是我吧。”
“姐姐,你真是这个。”小穗竖起大拇指,看她泫然伤怀,不厚道的开玩笑,“敢甩掉我们廖总,还是两次的,这圈子里只有你了。”
“不是甩,是我认得清现实。现实世界,哪有那么多风花雪月。”
方丛是个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人,“二十岁时有勇气爱得死去活来,可岁月流逝,激情褪去,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维持我们走到最后。”
好理智的问题,小穗喝完一杯酒,沉默地思考了好一会。
老实说,她从没想过那么久远的事。以她仅有的经验,畅想了一下:“一对情侣,一路风雨无阻地走下去,也不厌也不烦,一定是感情上有特殊的粘合剂,相伴相依多年谁也离不开谁吧。”
“是啊。我和廖驰,性格迥异观念天差地别,如何能一直相伴相依?我没有信心。”
方丛和廖驰在一起的时候,很怕和他有冲突,因为她知道两个人的家庭、事业、性格,都差得太悬殊了。
相处的问题层出不穷,她心知他是过客,却止不住的屡屡被他吸引,心情被他牵动。她最后归结于——还是她抵御诱惑的自制力不够。
小穗一针见血地指出:“师姐,你太悲观了。”
“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更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我们谈恋爱都是在不同里找共通点啊。”
“是。”方丛认可的点头,“可能我太保守,还是习惯我能掌握、能确定没有风险的人和事。”
性格使然,加上律师的职业病。所以不敢投入太多,小心谨慎的量入为出。
即使大学时廖驰给了她最浓烈最刻骨铭心的爱情,她也一度十分害怕在他的柔情中迷失自己。
“我觉得两个人能不能在一起,关键是信任。你相信廖师兄吗?”
“我相信他。”方丛想想又补充,“虽然我知道,他身边从不缺女孩子,主动向他伸出橄榄枝……”
小穗想起那天的邓嫣,笑了:“那就是不完全相信,这得怪他。但安全感这东西,不止来自于他,还有一部分来自你自己。现在,我感觉这两种你都缺。”
不知不觉,茶几上的一瓶酒见了底,幸好度数偏低。
方丛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声音里有些微醺的飘然:“所以,我还是应该move on,对吧。”
小穗送方丛下楼,电梯间的冷风吹得方丛意识清明不少,不知从哪里飘过来一股似有若无的烟味。
方丛抱着小穗的胳膊,下巴朝向对面:“真不给周总送爱心啦?”
“不了,怕他又撅我。”
“那么费事煲的一桌美味,不送多可惜。还是,真的不打算追了?”
小穗还没从他们二人的愁云惨雾中抽离出来,晃晃插在大衣兜里的手,哀怨道:“累了,我想歇歇。”
“人也不喜欢了?”
“人喜欢,我承认。但——他不是我要的那一种。”
捂不热啊。她帮方丛分析,其实自己也是“灯下黑”。
和方丛相反,小穗的安全感一直主要来自于她自己。来自周先生的那一块,挤牙膏似的吝啬,统共没有多少。
方丛真心为她着急:“要不,你也move on?”
……
送走方丛,小穗揽着大衣走出电梯,楼道里烟味更浓了。
周望川堵着电梯门,挡住她:“那一种是哪一种?”
第38章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小穗心一乱,脸腾地红了。这人是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他到底听到了多少啊……
周望川今天很好脾气,站在风口,一边散身上的烟味一边等她回话。薄薄的衬衫被风吹得后背充了气似的鼓起,样子有点滑稽。
小穗哪有什么答复给他,急中生智想起来:“对了,你那件大衣还在我家,昨天才从干洗店拿回来……”
楚毓到公司闹的那天,她把他的大衣哭得前襟全脏了。花掉的粉底,不知多少把的鼻涕眼泪,全挂在他的羊毛大衣上。
等她平静下来,抽噎几声,捂着脸上的残妆泪痕,只露个微肿的眼睛,说她没事了,让他回去工作。
他没多说就走了,女孩子脸皮薄,况且她的样子话都说得费劲。临走时,周望川褪下大衣搭在小臂上,被小穗从后面拉住,从他臂弯里把衣服扯下来,说她来处理。
小穗开门,去取挂在衣帽间的洗衣袋,连着防尘罩一起递给他。
和他对视一眼,他的神态比她见过的任何时候都温和有加,小穗的心又软了。
“你吃晚饭了吗?”
“周末能去哪吃,随便垫了点。”
“家里还有菜,给你热一口吧?”小穗指向屋内,他点点头。
要去她家里吃吗?小穗没问出口,提提拉拉进门,周望川已抬步自觉地跟在她身后。
说是热菜,终究不想让他吃剩下的冷食,小穗就着提前放在饭盒里封好的排骨和牛肉,重新开火,给他下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
解释说:“时间晚了,面食好消化一些。”
她家餐厅和客厅的色调以白橡木和浅木色为主,与他家深色暗沉的冷色调不同。沙发、桌椅的布艺则是明亮的暖色拼接,透出女孩子的温馨精致。
周望川慢条斯理地吃完,额头上覆着一层细汗,手边早放好了一杯温水。
对面的人杵着下巴,眼望他出神,许久没有动静了。
他直视着她,目光在她的轮廓上描摹。说起来两人熟悉也有数月,确实没什么机会,可以近距离的端详彼此的五官。
她的脸其实和声音一样,属于耐久经看型。以前眉目模糊不觉印象深刻,这也没多久,越看越觉得自然顺眼了。
是不是有一种病,叫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人的好感这东西,是可以培养的。
他清清嗓子,成功地唤回她的注意力。
拿吃面时一直在脑子里思来想去的问题问她:“你是不是从我这里出师了?教你的以退为进,这么快就学会活学活用了?”
“啊?”
小穗愣了一下,他敲桌子划重点:“事业粉。”
转念明白,那次的谈话啊,小穗急急分辩:“不是,什么呀!我没要进,没和你耍花枪,那天说的都是认真的……”
“要退?认真的要退?”
好吧……也不是那么百分百的认真,起码事后她不想认真了。小穗紧闭嘴巴,决定保持缄默。
周望川笑了,老气横秋地说:“我欣赏做事有恒心的人。年轻人碰到一点困难,不要半途而废。”
小穗眯着眼睛瞧他,低头又琢磨,今天的画风不大对呢,这是让她……往哪边走的意思呢?
“你把我问晕了。”把主导权交回他,偷觑他一眼,弱弱问,“我进进退退都不对,走路先迈哪只脚都不知道了。那么——你想我进还是我退,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她的弹性还不是随时可以调整的嘛,关键是他的意思。
球有点太直,周望川没接。又回到原点,问那个老问题。
“说说看,我到底是哪一种?不是哪一种?”
她对朋友说,他不是她想要的那一种。这个话实在让他无论如何都想刨根问底的探个究竟。女孩的心思九曲十八弯,一会儿换一个说法,猜不透。
小穗歪着脑袋,大脑高速率运转,想着怎么和他阐述这个问题。天知道她只是随口抱怨而已,其实根本没有那么绝对……
“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不吃窝边草的那一种。”
周望川瞬间无语,这么有节操?
“开始的时候我也在窝边,你不吃的挺开心?才意识到,早干嘛去了?”
“不是这个窝边草,你故意混淆视听!“
她当然说的是办公室同事的窝边草了,许多公司是不允许内部员工恋爱的。轮到小穗胡搅蛮缠,”是,开始是近水楼台,可我也没吃到嘴啊,哪来的开心。”
“还不是怪你!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句话,我现在才透彻地领悟。早先,如果这个窝边草我偷偷吃到了,现在……”
“现在什么?”
“现在——嘿嘿,早吃干抹净了,谁还管他行不行呢。”
公司有规定又如何,即便工作上遇到,神不知鬼不觉的谁还天天跟着她检查不成。
廖驰和已经到手的男人相比的话,肯定是廖驰往后排。
扬着下巴得瑟完,小穗才发现自己嘴太快,话说得太豪放了。吃干抹净什么的,不正好暴露了她女汉子的底色……
“我是说,时机很重要,早一步晚一步的先后顺序也很重要。”
已成既定事实和让她知道他的身份后,再去做决定,结果就会不一样。
“我们公司也没说,一定不行。”在周望川的概念里,一个公司根本不是主要矛盾。
小穗瞪大眼睛,他——是在试着开解她吗?潜台词是说,也有可能性?……他的话音不像是完全的不着调。
可是,一提起公司,她更为难。
“我是廖总的人,你不可能不知道。你们现在……”势同水火不是吗。
“公私可以分开。”
小穗有她的聪明,不会得罪人,但也不会一头扎进内部争斗的漩涡里去。在他看来,她和廖驰是一方,也不是完全的密不可分,她入职才短短一两个月而已。
但在小穗看来不然,公私哪那么容易分开,那样她要两面不是人了。
小穗懊悔:“客观条件已经不允许了。我是个较真的人,工作上有我的立场,做不到两面三刀。对你也一样……”
周望川抬手,示意她不必多说。他很清楚,即使非他主动,他和廖驰已经开战,目前形势并不明朗。
“我有几个朋友,去年科创版推出之后,也在准备打包资产上市。公司规模比云驰还大,你愿不愿意……”
他没说完,意思再明显不过。小穗摇摇头,很快否决:“不行。廖师兄这里,我没法交代。”
所以你看,她的想法本身就自相矛盾。窝边草没吃到,顺序一变,廖驰又排到他前面去了。
不用往深了说,倾向其实很明确,她心里已经做好了选择。
周望川端起碗往厨房走,小穗亦步亦趋的追上说:“你别生气啊……”
谁不是苟且偷安,先顾眼前。她连他的心思都摸不清楚,安排个工作就屁颠屁颠的去?老实说,小穗再心仪他,也不会冒这样的风险。
在这个快节奏的城市里,谋生是第一要义。工作是安身立命之本,放弃打拼的一切,去追求一段前途未卜的感情,有点中二的犯傻。
周望川介怀的是她的话说得太不假思索。是,他看得到她对工作的认真,然后她对他的认真,又有多少呢?
“没生气。我不是要求,只是建议。”
感情是水到渠成的事,没法强求。有时候他相信,顺其自然也不是坏事。
“我就知道,你这人特别成熟宽容有风度——”
好话顺杆而上,周望川打开手龙头,熟练地要洗碗。小穗急忙阻止:“不用,你放着我来……”
第一次来家里做客,哪有让他收拾的道理。饭都不做的人,进厨房已经很怪了。
周望川轻轻拂开她的手,把她往身后推了一把,自然不过地动起手来。
她家的格局和他家完全一样,他做的得心应手。突然问她:“海底捞,还去吗?”
小穗给他递抹布:“店都关了,网传堂食要撑不下去了,还去吗?”
“如果真喜欢,这时更应该去店里支持一下,不是吗?”
小小的厨房空间,站两个人有些拥挤,小穗靠着流理台侧着身子,与他也不过一米的距离。
他的后背宽阔,半弯着腰洗洗涮涮,还用毛巾把流理台的边缘干干净净地擦了一遍。
去,还是不去?刚说完不吃窝边草,刚拒绝了其他的工作机会,刚说自己不是以退为进……
他褐色的眼眸深邃地一扫过来,她又没骨气地投降了。
“去。”
唉,虚伪。
第39章 分开就分开,下一个更乖
三月中旬,下班的时候小穗换了件衣服,重新补了妆,去六楼转了一圈。
最近投资部很热闹,券商在各部门密集地尽调。律师、审计师都入场了,她已经连续奋战加了将近一周的班。
廖驰也被她安排得日程满满,来公司的时间越来越多。这不,六点钟了他的办公室里还亮着灯。
小穗敲门,告知的口吻:“老板,我今晚不加班了,有点事情。”
廖驰看看手表,这么早:“券商的人已经走了?”
“没呢,谢Sir和他们全team都在。”
“那你干吗去?”
“我有点私事。”小穗不好意思的请假,满脸堆笑,“今天是白色情人节诶,你知道的吧?”
廖驰看看日历,这么冷门的节日都过,她还挺洋气。
“干吗去,约会吗?”
“不是,方师姐让我陪她吃顿饭。那个,她今晚在城里和人约了见面,让我帮忙活跃活跃气氛。”
廖驰意外是这个答案,方丛——他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
“你们何时这么熟了?”
“哦,我没和你说过吗?她和我住在同一个小区,平常时不时联络。”
小穗在一边小心的察言观色。提到方丛,廖驰的表情平静无波,至于内心是不是波涛汹涌,以她的道行还完全看不出来。
男人嘛,都要面子,她是告诉他实情、还是不告诉他呢。
果然她没有高估他,前后铺垫到位,廖驰聪明的一点就透,犀利发问:“情人节和谁见面吃饭?”
“不知道啊!”小穗说得糊里糊涂,“好像是谁给她安排的相亲,说对方是个本地有名的大状,我也见识见识去。”
廖老板面不改色:“准了,走吧。”
方丛对相亲其实不感冒,还有点排斥。
陌生男女把条条框框的条件你来我往的交代一遍,明码标价,摆到台面上挑挑拣拣。光想着对方挑她像挑超市里的大白菜一样,她就心里不舒服。
“年纪到了”,“什么年纪干什么事”,是她前阵子去办律师协会的手续时,德昭的行政大姐卯足了劲劝解她的话。
大姐手里掌握着德昭全所大大小小近百口人的档案和律师执照,单身男女的资料更是不在话下。据说成功介绍牵手过好几对内部解决的律师伴侣,大姐被委任为工会主席兼民间赫赫有名的月下红娘。
执照在人家手里扣着,方丛对大姐的热情有些无所适从,实在推不过,答应见一面试试。
她私下慢热,生活中乏善可陈,也怕自己出口得罪人,所以叫了小穗来助阵。
对方姓杜,也是位优秀律师。履历不逊于她,年薪不低于她,年纪也比她大几岁。
只是——头发是真的少,发际线高过了头顶,脑门亮堂堂的似灯火通明。
照得小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和方丛咬耳朵:“这个长相……嗯,应该很有福气。”
方丛心宽,对此习以为常。男律师过了三十五岁,最大的危机不是客户,也不是团队,而是——发量。
律师是脱发的重灾区,有人戏言,男律师掉的不是头发,是多年的专业知识和经验积累,以及为客户操碎的一颗心。
方丛告诉小穗这个残酷的现实:“你以为香港律师出庭为什么戴假发,为了好看吗?”
为了遮盖脑瓜顶吗,小穗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对精英律师的滤镜碎了一地。
男方人很nice,纵容方丛和小穗在餐桌上嘁嘁喳喳的说小话,也不插嘴,只是殷勤的叫服务员添茶添菜。
一个以滔滔不绝说话为生的诉讼律师,懂得在适当的场合闭嘴,微笑以对,把空间和话语权留给女性,真是绅士涵养的典范。
在这一点上,小穗给了杜律师很高的评价,“情商一百分。”
回去的车上,方丛问她:“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理论,如果一个人和你相处非常愉快,交流没有任何不适,最大的可能不是你们志趣相投,而是他在情商上向下兼容你。”
小穗觉得无关紧要:“如果男人能一直这样高段位的向下兼容我,我愿意啊,省心一辈子。”
省心是省心,“可他能兼容的,就不一定只有你了。”
而女孩子在一段感情里图省心,也不一定是好事,因为省心的另一面可能是不够爱。
“确实。”这方面小穗吃过亏,“那你聊下来,觉得他人怎么样吗?”
“可以吧。”
“很纠结吗?”
小穗一遍开车,一边分神看了好几回方丛的脸色,和廖老板如出一辙,平静无波。
“有点,不过我觉得可以相处看看。”
“哦,那是很高的评价了。我以为你……今晚只是走个过场。”
方丛摇摇头:“不是,我是真的踏踏实实地准备接受另一个人了。以前执念太深,总是放不下过去,现在想想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真的决定分开了?”完了,那她岂不干了一件多余的坏事?小穗暗自吐舌。
“嗯。”方丛学着她的语调,“分开就分开,下一个更乖。”
“不爱就不爱,下一个更帅!”
小穗接得很快,率性地说:“不过师姐,你这样说有点言不由衷,这种风流不羁的话不适合你……”
晚上方丛回到家,对着镜子照了半天,她哪里不适合了?
小穗说她看着太严肃太乖,没有浪姐的气质,也不是让小狼狗们兴趣盎然的类型。
她不信邪,装作趾高气昂的样子又说了一遍。镜子里的一张脸秀气干净,冬天的棉睡衣一套,气势上和小穗的潇洒张扬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相由心生,她心里是拘谨彷徨着的,脸上的洒脱挂也挂不出来。
睡前打算看书入眠,洗完澡出来,一看手机,好几个未接来电。
有什么急事,还是有问题要咨询她?来自客户的需求总是紧急,她常常碰到这样的状况。
他找她,公事还是私事?小穗拿不准,指尖一点给他拨回去。
电话响了一秒就被接起来,廖驰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沙哑:“你出来,我想问你个问题。”
“现在?”方丛看表,已经晚上十点了。
“我在你们小区门口,你住几号楼?”
他怎么知道她的住址,方丛急忙阻止:“你别上来,我下去。”
她停顿了一会,心里叹气,“等我十分钟,我一会儿下楼。”
公事还是私事,结果是显然的。方丛不能让他上楼,那就更牵扯不清了。
深夜时分,廖驰在车里吞云吐雾,已经是第二根烟。车窗徐徐落下散味,中控台上的钟表走到第十分钟,她的身影准时出现在了小区门口。
方丛没上车,裹着大衣立在门口的树下等。
从两人酒店一别,已经沉寂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没有再碰面。
“你想问什么?”
廖驰下车松了松围巾,又解开领口紧扣的衬衫扣子,好半天才踩熄了烟,问方丛。
“你后来,是不是去过美国?”
没想到他忽然提起年深岁久的旧事,方丛怔怔的呆了片刻,闭口不言。
那是往前追溯七八年前的时候了。她是他们法学院那一届的优秀毕业生,各大世界500强公司和全国排名靠前的律所争着抢着要的稀缺人才。
为什么她最后选了当时没多大名气的德昭?因为那一年,德昭接了第一个跨国大项目,刚刚在大西洋彼岸新建了分所。所里答应,可以给新入职的优秀员工提供去纽约工作半年的机会。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廖驰跟着问她:“你有没有去找过我?”
怎么会不去。虽然近“乡”情怯,可是她太想念他了,每天晚上翻他以往的聊天记录,是她在异国他乡的唯一慰藉。
可是,他们的学校一个在东海岸,一个在西海岸。美国律所一个月有两次发薪,她攒了一个半月的薪水,长途跋涉地坐了两小时飞机,横穿这个国家,去到他的城市。
“我那会在干什么?”
方丛低头,他不记得了吗?她在小镇一般广袤的校园里漫步了整整两天,见证了他无拘无束的求学生活。
典型的Party animal,喝酒泡妞,沉迷在纸醉金迷的享乐之中,活脱脱一个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
方丛的表情太过一言难尽,木木的不给一句回应。廖驰气急地低喝:“方丛,你说话!”
她张张嘴,提起的一口气又咽回去。说什么呢,说她那时忽然间就不后悔了,忽然就觉得自己单方面的决定分手没错了?
时过境迁,方丛对自己年轻时的心态已经想的透彻了很多。
惶惶然的灰姑娘变不成公主,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是她摆脱不了的魔咒。她始终有一股冲动,想抛弃一切落荒而逃。
英俊的王子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分开前不是,分开后的万人迷更加不是。
廖驰重新点燃了一支香烟,猛吸几口平复自己满腔的怒气。
“现在呢,我是你填补寂寞和空窗的备胎吗?”
方丛很久才找到说话的勇气,反问他:“你是我的,还是我是你的?”
第40章 不谈公事
廖驰听她终于开了口,还是这么一句审判意味十足的问话,在树下影影绰绰的阴影里,竟松了一口气。
“相亲顺利吗?”
“还行。”
他双手插兜,徐徐说:“我以前也相过亲。一年前吧,公司的投资人知道我单身,一次饭局上把人叫来,非让我见见。就是那天公司楼下,你见到的那位女士。”
方丛的脸色瞬间变了,一年前就相过亲的人……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到底是不是你女朋友?”
廖驰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要是的话早是了,现在说不定婚都结了。”
他了解二十几岁的女人,和邓嫣相处了没多久,他的态度就变得游离。大小姐那种非要他全身心臣服于她裙摆之下的征服感,他伺候不了。
“上次你不是确认过了?不是就是不是,没有就是没有。不信你去问小穗,我孤零零一个,哪来的女朋友。”
方丛没有挑明,即使没有正式女友,暧昧对象有几个就说不准了。不过,他有他选择的权利。
廖驰看了眼她的脸色,低声幽幽怨怨地澄清:“知道你黑白分明,什么界限都要厘清楚,一步不能逾越。遇见你之后,我没再找过别人。”
“找,也是找你。你说你多没良心,每次都是我找你,我不找你,你就准备找别人了是不是?”
廖驰忽然伸过胳膊,狠拽了她一把。
要他放下多少男人的自尊心,才能每回都是他来主动地往前踏一步?他和她之间,念念不忘、卑微地吊着不放的人,一直是他。
想起来就不甘心,他手臂勾住一用劲,死死把她束缚进怀里,握住后脑勺迅速的歪头去亲她。
路灯昏暗的光线之下,两人冰冷的双唇相贴,互相取暖了一会,他炽热的舌头滑进她口中,贪婪地吸纳着她的呼吸。
未尽的话语,全部淹没在他强势的深吻里。熟悉的男士冷香将方丛层层缠绕,清冽的、后调像春草一样的引人沉迷。鼻尖是他,心里的各个角落很快也都是他的气息。
亲了好半天,廖驰呼吸急促地停下,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腰上放。眼眸里黯黯沉沉的情意,凑到她耳边说:“我想你了,上楼去坐坐?”
言语隐晦,方丛推他,眼眶湿湿的蓄着要掉不掉的泪:“你不能每次都这样……”
他紧紧捆着她,贴着她的腰用力往他身上挤:“是,我就是不讲理!谁叫你怎样我都放不下,不理我我也放不下,你得赔我!”
“我把我自己,早就赔给你了……”
这么多年,她的男人只有他一个。现在,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你的以后,我也要。”
廖驰又吻她一下,慎之又慎,问她,“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好马不吃回头草,他本来已经心灰意冷。可脑子忘不了,身体忘不了,他不认又能怎样。
如何挽回一段感情,他没有经验,一度踌躇不前。何曾这样对女人卑躬屈膝过,只有她能让他做到。
廖驰轻抬起她的脸颊,急切的望着她,方丛能从他瞳孔中看到放大了的自己。
她的心跳如鼓,拼命让自己沉着下来。
“其实,我们的情况,比你的那个相亲还要糟糕。你想过吗?如果能在一起,我们同样早在一起了,可能孩子都上小学了……”
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廖驰咬牙:“理由,我要理由。”
方丛平视着他衬衫的领扣,一时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
廖驰又急了,揪着她的肩头,手指扣的她发疼:“没有理由?你根本不爱?方丛,那你在床上老公、爱你的叫个没完,唬弄谁呢?”
方丛也急了:“那时候的不算!”八成都是他逼的。
“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不爱你会三番四次的和我过夜?”
她有多保守,这么多年他还不知道,“我要实话!当年,你就应该给我个交代的实话。”
“齐大非偶,这就是实话。”
廖驰不爱听这种文绉绉的拗口话:“对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理由就这四个字?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们不可以,还是我不可以?”
“很多都不可以。”
方丛明白,他今天不会轻易罢休。话说到这里,既然她有了决定,应该给他个交待。
哪怕只是为了感激他肯放下骄傲,主动来找她这一次,主动明确提出要复合的这一次。
仍不敢看他的眼睛,方丛问:“你会为了一棵树,放弃整个森林吗?你想过还有多久步入婚姻吗?你会是一个负责任的丈夫吗,会是一个负责任的爸爸吗……”
无边无际,廖驰说:“那是从长计议的事。”
“对你来说还长,对我却不是。我三十岁了,对比老家的同龄人,对比周围的同龄人,我已经是异类中的异类了。”
原来,她要的是这个。她的想法一直比一般人传统,廖驰耸耸肩:“你要我怎么样,给你列个时间表?还是给你画一个蓝图?”
她抬起水雾似的眼睛:“我知道,你还没玩够呢。”
“我不是玩,我只是活在当下。”
方丛松了手,后退两步从他温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廖驰沉声劝:“未来的事情,你应该学会相信我。和我在一起,水到渠成的两个人一起往前走,不行吗?难道,我还比不过一个素不相识、来路不明的男人?”
方丛恢复心如止水的神色。把话说到这一步,对她来说已经突破了太多的心理极限和障碍。她甚至觉得自己很悲哀。
“晚了,回去吧。”
项目上继续由小穗来主导跟进,这两周眼看和业务部门的关系水波不兴,稍见缓和。然而,很快麻烦又来了。
员工股权激励计划的草稿周一上董事会,据说廖驰在会上第一次愤怒地拍了桌子。几个年长的独立董事已经年届七十,差点被他吓出了心脏病。
隔天小穗细问董秘才知道,人力资源部的方案报上去之前谁也没提有意见,以为董事会只是举手表决很快就过会。
谁知董事会上,周望川突然发难,说比例太低没有竞争优势,发出去一定会打水漂,还听不见水花声。
他准备充分,列举了很多上市公司和非上市公司的实例和数据,当场要了个翻倍的股权避重,誓要让股东们大出血一次。
把廖驰气得面子没绷住,砰的一拍桌子,拍完又想到场合不对,生生地把脾气收了回去。
他是一个公司的总经理,内部矛盾无死角的暴露到董事会面前,怎么说都少不了他管理不善的恶评。
周望川准备的还不止如此,他的意见说完,会议桌上八爪鱼远程电话设备里传出老廖的声音,说他深谋远虑、目光看得长远,公司一定支持。
另一个新基金股东的董事也发言,市场是市场,惯例是惯例,核心团队稳定和长足发展要放在第一位考量,他们愿意做大气厚道的投资者。对云驰的投资,基金退出至少是五年后的事,他支持周望川的观点,愿意把资源向团队倾斜。
于是,许嘉玲准备了好几周的方案,被一群董事们改的面目全非后,磕磕绊绊地过会了。
廖驰肃着一张脸,后半程一句话没说,签字的时候选择了自动放弃。
小穗听完,心神不宁了一整天。晚上早早下班,约周望川来家里吃饭。
周望川不是好相与的,给她回微信:【吃饭可以,不谈公事?】
小穗扔给他一个表情包打发,不谈公事谈什么,谈情说爱吗。
上次在她家吃完饭,其实谁也没捅破那张窗户纸,都有些随波逐流的意思。他们的关系,确实太乱了。
七点半,周望川敲门,人还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沉稳。
小穗系着围裙,把人让进餐厅里坐。
一上来心急火燎地问他:“你故意拆他台干什么?这次的手段太激烈了一点吧?”
周望川点了点空空如也的餐桌,一杯水都欠奉的待遇:“不回答,就不给饭吃是吧?”
“对。”小穗一身油烟味,倚在旁边的餐椅上,以站立的姿态俯视他。
“你代表他质问我吗?”
小穗斜着眼睛瞅他,连续告捷,一步一步逼退廖驰,股权激励这个事要成为廖驰的逆鳞了。
周望川得不到回复,起身抬脚就要往大门走,小穗赶紧扑过去。
“川总好大的架子!一句话还没说完呢……”
谁能比她还会倒打一耙?周望川视线垂下,盯着她抱住自己手臂的双手。
她的手型偏短,几个指头细细润润的饱满,除了……胖乎乎的指尖上还沾了几颗小葱花。
小穗一时分不清,他的表情是嫌弃还是默许,讪讪收回手,在围裙上擦了一下。
“我质问你,不代表他,只代表我自己。如果不是你,我才不会问。”
这还像句话,他把人拉回餐桌,实情相告:“不是我招他,是他给我挖了坑。”
“什么坑?”
“不出一周,就会公布了。”
小穗脸上忧心更重,就不能消停时间长一点吗?
闷闷不乐地说:“你们俩有些方面挺像的。心态上特别喜欢钻研,面对什么事情都很有毅力,即使困难重重也一定要坚持到底。”
周望川失笑:“不就是固执的意思?”
“我换了种夸你们的说法,你没发现吗?”
好吧,他屈指弹她脑门:“别多问,别掺和,知道吗?”
“知道,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她管不了,还是盛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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