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男人之间的战斗
周五下班时间,公司发布了一则新的任命消息。
云驰将进行一轮新的研发部门组织架构调整。为了防止管理幅度过大、项目效率不佳,公司将成立一个新的部门——PMO项目管理部,平行于现有各级研发体系。
同时,公司聘任了一位新的职业经理人,作为研发团队的项目总监,下周一到岗。这是一个新职位,title上和唐进平级,直线向周望川汇报。
考虑到人财物等资源调动和后台支持的必要性,增加一级,虚线向廖驰汇报。
可人却不是周望川招进来的。看简历介绍,人在外企待过多年,经验很过硬,是位资深的业内管理大拿。那么人到底是谁安插进来的呢?说法不一。
中层私下里都在传,这位是某位投资人硬塞进来的人选。至于内部站位,还得等下周入职了才看得出来。
小穗忐忑地等了一礼拜,终于看到靴子落地,拿着打印好的文件,直接敲开了廖驰办公室的大门。
“老板,这样分权,招数会不会太残忍了些?引起研发的敌意更深,我怕我们会更受限……”
“残忍无所谓,有效就行。他们找你诉苦了?”
“没有。”小穗摇头,“您知道,唐总见我理都不理的。”以后,更是雪上加霜了。
“我加个人进来,对我们的工作有好处。所有研发的动向和数据通过他来打通,唐进那里就不一定是瓶颈了。”
廖驰翘着二郎腿说,“你有没有听过鲶鱼效应?一群沙丁鱼放在水箱里奄奄一息,你知道怎么让他们动起来自寻活路吗?不是给他们喂食,也不是给他们换水,是——把一只鲶鱼投放进去。”
小穗当然听过,某位著名的大佬喜欢在内部搞小组之间的竞赛,经常在公开场合用这个比喻,激发老团队的危机感和竞争意识嘛。
“可是周总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廖驰停下手里的笔,往桌上啪嗒一扔,很是不屑:“他?如果因为我做的人事任命,他转头去为难你——那董事会完全看走了眼,这么小肚鸡肠的人,不配当一个高管。”
“他没有……”冤有头债有主,周望川足够客观,小穗叹气。
越说越乱,他们的矛盾已经上升到怀疑人格了吗?她只求别引起新的误会才好。
廖驰说得天经地义:“他们有不少私下的小动作,凭什么让我乖乖受制于人?我只是以牙还牙而已。”
小穗还能说什么。男人斗起来一个比一个狠,招招见血封喉,这种野蛮的侵略性动物,她真的不懂。
廖驰没和小穗提,为了项目总监的任命,周望川屈尊来办公室找过他一趟。
研发团队在周望川看来是公司的生命线,这几年人数扩大了几倍,每年几个亿的投入往里砸,宝贝得像自己家的孩子一样,谁也不让碰。
廖驰这个新架构一出,部门和人都要跟着调整,势必要有一阵子的动荡,周望川坚决不同意。
再说,这是他下辖职权的分内事,周望川态度鲜明地拒绝廖驰的越界安排。言辞虽没像廖驰那样激烈到拍桌子,也是据理力争的争红了脸。
周望川直言,稳定才有发展,团结才能走的远,动乱只会让人心越来越像一盘散沙。排兵布阵不是这样草率就可以决定,打着董事的幌子空降,实在不够慎重,何以服众?
如果廖驰专制的一意孤行,他要考虑清楚后果。往白话里说,如果研发因此出现任何骨干流失和项目延误,责任周望川一概不管,需要廖驰来负。
廖驰才不管他的威胁恐吓,一口咬死,责任他来负就他来负。本来他作为总经理,统管全局,也脱不开干系。
而且,他扯着大旗做虎皮,拿话压周望川。董事高调推荐进来的人选,我都不敢回绝,你说不行就不行?
反正廖驰心里很笃定,周望川这人,舍不得让研发出一点差池。
周望川知道里面有鬼祟,PMO的职位大公司比较多见,云驰之前没有单设,因为扁平化、自治化才是他心中的理想组织。
把PMO和现有研发体系并列,廖驰这一招分权之策,不是天马行空、无的放矢的乱指点,反而带着些外企职业化分工的“看似”高明之处。周望川一直以为他外行、不懂业务,看来也有些轻敌了。
针锋相对到最后,两人几乎谈崩。周望川苦口婆心的话都说了,怀着满腔愤懑离去。
他原以为廖驰明白,动什么都不该动公司的根基,起码稳住大局不能乱安棋子,但廖驰让他大失所望。
小穗安抚完这个安抚那个,下班路上开始给周望川打电话。
电话响了十几声,没有人接。她一边开车,一边发了若干条长长的微信语音过去。说她马上去菜市场买菜,今晚犒劳他吃大餐。
兴冲冲地做了一桌子的菜,小穗挑着他喜欢的菜色和口味,拿出了压箱底的手艺。但苦等到晚上九点,人也没来。
她心里猜测了很多种可能,太沮丧和老李出去买醉了?自己躲起来想静静,不想见人?还是,男人的自尊作祟,今晚不想让她看到受挫的样子?
她发了几张照片给他,又等了一会,时间太晚了,垂头耷脑地收了餐桌,自己也一口没动。
可她还是不放心,男人的事业心重,廖驰又狠狠地打在他的七寸上,不会真的受了重创一蹶不振吧。
想想心也跟着揪起来,他平常和狼群里头狼一样的厉害,何时见他落在下风过。这次呢,他能继续宠辱不惊吗。
接近凌晨,电梯叮的一声,周望川拎着电脑包迈着疲惫的步伐出来。
气温渐升,长夜也收了几分寒意。他换上了一件薄款的男士风衣,仍然黑色的大众款式。衣袖上几道浅浅的折痕,昭示出他这一天的奔波和操劳。
没走两步,一旁的楼梯间黑影一闪,声控灯哗一下骤然亮起。
“你没带手机吗?”
小穗凄凄凉凉的脸从他身后冒出来。
他似乎见怪不怪,波澜不惊地一翻手掌,手机就在他的手心里,一直没离身。
“没电了吗?”她扣着他的手一按,手机亮了。
“那干嘛不回我的消息?”小穗跺脚,“我差点以为你出事了,你知道吗?”
周望川丝毫不见动容,更别说给她个交待,看了她一眼,随意的把手机放回口袋。
小穗赌气的想帅气走开,想到他今天的遭遇,脚下又很是迟疑的挪不开步子。
正要自己找台阶下,他低沉厚重的嗓音响起来。
“既然碰上了,我有话问你。”
小穗诧异,还这么理直气壮?
“你今天不大对劲……”
“你是不是——有男朋友?”
暴风袭来,他的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冷,比冬日更甚。
“没有啊。”
“上个月解封前,你约我一起出去的时候。”
小穗噎住,那时候,她和楚毓还没翻开底牌呢。算有,还是没有?他肯定是听到什么传言了。
“现在绝对没有……”
那以前呢?他的脸攸地整个沉下去:“祝小姐,我没兴趣当男小三,凭你是天仙也没兴趣!”
语气之严厉凛然,喝得小穗一抖。
“我说过,你不认真,却没想到,你如此不认真。”她的信用,在他这里急降到底,现在已经是大大的负分。
小穗明白,他罕见地动了真气。
这个问题今天不回答清楚,她几个月的觊觎和那些道出口、没道出口的心意,只怕要折戟于此了。
第42章 该省省该花花
争取谅解的第一步是什么?在小穗的脑海里,不是拼命解释、拼命洗白,当然是乖乖的痛快认错,起码挣个态度分。
“我错了,不应该为了报复他,一直和他藕断丝连。也不应该在和他正式分手之前,抵御不住诱惑,情不自禁的去招惹你……”
样子那叫一个老实本分,立正站好,双手交叠,低头道歉。
她的头顶用发圈扎了一颗饱满的花苞头,下方露出细长的后颈,碎发卷卷曲曲的蜷在发根,有几分娇娇俏俏的听话。
“我处理的不好,不,是特别差劲。”
“但是,我也要讲清楚,至少一年前我就察觉到他有外遇,并且打定主意和他分开。出轨是我的死穴,我接受不了。那半年我和他几乎不联系,说是陌生人也差不了多少……”
知道该痛哭流涕的检讨,但她还是不自觉地话锋一转为自己辩解起来。
“我真的没有见异思迁,没有无缝衔接,也没有脚踏两只船!他早就是过去式,在我心里和死人无异。”
解释听起来好苍白,小穗自己都觉得毫无说服力。
今天是周望川的黑色星期五,一整天他已经和人争论了太多。晚上出去吃顿饭也不消停,竟然听到她的八卦。
一天之内四面楚歌,他的心情阴郁至极:“你的事我不想听,和我没关系。”
冷若冰霜的无情,眼底孤傲之色尽显,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小穗初见他的毅然决然。
“将来也和你没关系吗?”
“没有。”
小穗咬唇,直到唇色发白,深深的一道压痕。双眼一挑,眼波深处也开始出现了漩涡的踪迹。
直勾勾的盯着他:“那我问你,你真成小三了吗?你是答应和我在一起了,还是我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熟饭了?”
蛮不讲理的问题,咄咄逼人得让周望川霎时面色全黑。事实摆在眼前,她还敢反咬一口?
他难以置信,近乎词穷地问:“你……你不清不楚地招惹我,还有理了?”
小穗双手插兜,晃着外套梗着脖子:“再说,男小三怎么了?男小三上位,不正说明你有魅力,你厉害并且很有独到之处吗?”
“少嘴炮!”周望川气极,还能再胡扯一点吗,听听,这是一个正经女孩说出来的话吗?
“最关键的问题是——”小穗猛地拔高音量,下了剂猛药,“你算哪门子的小三,我没得逞啊啊啊!”
如果这个楼层还有别的住户,此刻已经被她的嗓门惊扰到跑出来看热闹了。
小穗脆脆地喊完冤,不知是忽然加大肺活量,还是自知太厚脸皮,面颊上涂了好几层胭脂似的酡红,在楼道白炽灯的光线下异常显著。
周望川被她吼愣了足足一分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还想怎么得逞?”
问完自己老脸一烧,心说不知不觉被她带沟里去了。
“反正没得逞。手都没摸过,不算就是不算。”
要真说起来,摸还是摸过的……周望川试图找回自己的逻辑,不和她过多的纠缠细节。
“照你的意思,我差点成了男小三,还应该觉得光荣?”
“……你应该觉得——事出有因,我不会那么没有底线的胡来。”
小穗收起气焰,诚恳地说。说到后来,甚至有些声如蚊蝇的羞怯。
“他就是个摆设。而且不管你信不信,在他之前,在他之后,从来都是别人追我,我被动地答应或者拒绝……”
“主动这件事,我是紧张万分的头一次……”
周望川保持沉默了好一会儿。有时,他真想掰开她嘴巴看看,她舌头下面是不是藏着一朵莲花还是什么。
怎么话正着说、反着说都是她,听得人心情和坐过山车似的,一会厌烦一会可怜,也都是随着她起伏。
再开口,语气中十分的无可奈何,八分的不敢信任:“你说再多,我还是觉得我是备胎。”
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他脑子里摆脱不掉这样的被冒犯感,一晚上如鲠在喉,比他白天和廖驰吵了一场更让他不舒服。
小穗说得也很无奈:“才不是。如果不是喜欢,谁愿意去当舔狗……有你这样怎么舔也不爱搭理的备胎?”
“那我算什么?”
“你是……”新宠,一出现就把旧爱比过去了。可这话小穗不敢说,怕被他削。
“你不是小三,也不是备胎。”
小穗偏头认真的思考了数十秒,乖得像一只小兔子,“你是我这一年所有乱糟糟的物是人非里,遇到的最大的惊喜。是一直拒绝却让我一直贼心不改,想陪在身边的人。”
周望川耳边一阵耳鸣声,她的话干扰力太强,他不能再听了。再听下去,他引以为傲的逻辑又要掉线了。
抬腕看表,时针已经过了凌晨。他脚下稍有停顿,想说话却张口结舌,索性迈步直接去开自己家的大门。
小穗从后面拉住他,拖着不让走:“你总是这样,对我冷得像块冰一样!”
委屈兮兮的直挤眼睛,要哭不哭似的。周望川戳穿她:“别装!一滴眼泪没出来,就会装腔作势地糊弄我。放开,大半夜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不放,不放!”
小穗靠得更近,一双手环上他的腰,紧紧黏住,“不能让你走,我怕你一走,就再也不理我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一想到话说得这么情真意切,背着他做的事却屡屡犯忌,周望川眉眼间寒气再次凝聚起来,她真的该吃点教训。
他使了力气去扒她的手,男人对她的路数已经有了免疫力。
“你是不是认定了,我怎样都会吃你这一套?”
甩开她,这次是真的摔门而去。
他胸中意难平,小穗亦然。待在原地把两人的对话回味许久,不知他有没有一点回心转意,还是已经判定她罪无可恕。
回家把之前她发现楚毓出轨的证据发给他,试图再挣扎一下。
然而,翻翻和他的聊天记录,光这一天的记录就滚了八屏。都是她,在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抛给他。
这男人的心有多硬,一个字不回。小穗扔了手机,心里渐渐也有些消沉。
男人绝情起来,从来没有女人什么事。他心里,说不定连她的一席之地也没有。
接下来几天,周望川好一阵子晾着没理她,公司里碰到的情况都很少。
小穗识趣的也没往上凑,冷一冷也好。安心工作不香吗,非要奢求一块强扭的瓜。
最近几个部门临时成立了一个小组,例行的更新云驰未来三到五年内的商业计划书。前几轮融资时,每轮都要改了又改,已经让大家都成了熟练工种。
财务的数据每次都是核心,公司财务总监老吕是个陪老廖总白手起家走过来的老人,习惯了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他在数字上把得紧,几个部门都怨他抠搜,却私下谁也推不动他。
商业计划书是总办的年度重点工作,但文件出来,小穗的投资部直接受益,很多项目资料直接就有了样板。所以小穗帮总办的董秘做了不少细节的协调工作。
这天初稿出来,几个部门一起开会。廖驰在,周望川也在。
王不见王的两位老板,现在同场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在座的中高层不敢造次,个个谨言慎行。
讨论到财务的章节,表格里罗列了一堆数字。老吕细致精确,细看下来,预测出来的利润趋势却不太合理。
老吕解释:“今年因为疫情的缘故,公司各项出差请客的开支大大压缩,利润上能增长一大截。所以,后面两年我们也要开源节流、厉行节约,不然利润的降幅将会很难看。”
业务部门谁也不爱听这个论调,不花钱哪里办得成事,好几个人一听节约就往后躲。
销售部首当其冲,一个大客户经理说:“今年情况特殊,现在全国确诊案例都清零了,很快市场就会放开,费用马上涨起来。”
“但那时半年都过去了,再涨也就是去年的一半。”
老李不认可这个观点,不过他不会直接挑战恪尽职守的老吕,软柿子直接换了个人捏。
“Ice经理,你们上市也是这个要求吗?把海绵里的水挤干,一滴都不剩给明年?”
那不成了竭泽而渔?小穗瞟了眼廖驰,老板眼皮都不抬,不发表意见,大家就有自由发言的权力。
“上市的话,一般希望数字比较平滑,趋势上保持合理的增长就好。”
“这说法太玄了,你就一句话,未来三年允不允许高支出吧?”
有些面子该给还是要给,老李平常没少给她开绿灯,虽然有没有他老板授意她不知道。
想借她的口说话,回头她连本带利讨回来就是了。小穗实事求是:“我个人的意见是利润上最好留点弹性。支出我说不好,我自己反正是个月光族。我的消费观很简单,不是有句话吗,骑自行车去酒吧——该省省该花花。”
不着调的俏皮,反正她是从不怕没话可说的。
旁边财务总监脸都绿了。两个沉默的大佬,一个来回翻文件,一个嗤的一笑骂了她一句。
为后面的讨论,打下了一个轻松的基调。
晚上下班的时候,券商这边的谢润宇和她一起下楼,说晚上再碰碰业绩预测的事。
停车场里,一群人在门口排队刷卡。另一个电梯门打开,哗啦啦出来一群人。
销售部几个经理、老李,和走在最前面,气宇轩昂的周老板。
小穗的眼神马上飘走,背过身专心听谢润宇聊天。
排到门口的时候,谢Sir问她:“一会你开车还是我开车?我开吧,吃完饭送你回家。”
身后老李冷不丁问:“就你俩呀,廖总不去?”
谢Sir和老李访谈过几次,对老李打个招呼,随意地开了句玩笑。
“领导当然不去。我这儿好不容易逮到小穗单独吃顿饭,让领导听到我们说他坏话,就不好了。”
老李似是恍然大悟,别有深意地看向小穗:“哦,原来你是这个花——”
小穗心不在焉:“什么花?”
“花头花脑的花。”
小穗瞪眼,望了眼后面,凑近小声问他:“你们人这么齐整,干吗去?”
“我们也花,喝花酒去!”
小穗被老李的流里流气惊住,真的假的,她不信他敢乱来。拧着眉头半天,没忍住,回头囫囵地问他:“……有多花?”
第43章 男人四十豆腐渣
能有多花。KTV这些娱乐场所开业的没几家,常去的餐厅、会所大部分都歇业了。
而且周老板亲自坐镇,喝上顿酒就是最花的安排了。
这两年他肠胃不好,十天半个月的闹起义,很多应酬场合直接改成了打高尔夫或者喝养生茶。本城私家茶馆的兴起,和他们这帮技术出身的老板分不开干系。
周望川早年差点投资开一家清茶馆,不过后来没成。市场调研和人脉关系没问题,一看别家茶馆的店面氛围,他合上资料就撤出来了。
他这人没那种雅致古朴、附庸风雅的情调,不是生意不好做,是他这个老板不对。
除了能喝出红茶绿茶的差别,什么明前茶、雨前茶,在他嘴里一律一个味道。细品也品不出什么,他也不讲究这些。
今晚一个大客户的老总从国外探亲回来,隔离期满,周望川略备薄酒给他接风洗尘。
对方两个人,他们三个人,凑了小半桌,也算轻装简行,符合当下的规矩。
老李和小穗瞎咋呼的话,只不过虚张声势罢了。
客户老总的家人陪孩子在英国念书,孩子十二三岁,少女初长成的年纪。老总打开手机,轮流让他们看,瞧,我闺女是不是和小时候大变样了。
可怜一颗老父亲的心,老李嘴巧,把一个平平常常的小姑娘夸成了一朵牡丹花,三庭五眼哪里都有说道,把老总捧得飘飘欲仙。
推杯换盏之际,在座都是有家有口的围城内人士,老总一副老大哥的口吻说周望川。
“女孩子的青春韶华短短几年,人家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其实啊,我跟你说句实话——男人四十一样豆腐渣!”
老李在边上嘿嘿坏笑:“分人吧?”
老总多喝了几杯,话糙理不糙的说道:“分什么分,都一样!这男人在我看来分三种,二十岁的男人、三十岁的男人和三十五岁以后的男人。”
“体力大部分是天生的,男人一旦过了三十五岁,每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不信你问去……”
几个人一起起哄,老总把胳膊搭在周望川肩膀上,语重心长地说。
“你呀,光运动能解决一部分问题。但是听老哥一句劝,自然规律,非人力所能逆转……”
哪有这么可悲,周望川含蓄的喝酒,噙着笑也不搭腔。
老总大手一挥:“现在也不知怎么回事,公司三十出头的小姑娘一大把,个个出类拔萃,谁也不找对象。你要是想找,明天我让他们给你拉个单子,一个一个挑!”
“我这个岁数,不是人数多少的问题,而是——非诚勿扰。”
老总自诩做成了几桩媒,成就了身边不少美满姻缘,不怕他要求高。
“你说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对号入座,还不行?比如身高,你对女孩的身高有要求吗?”
“有吧。”
酒桌上的话,周望川不太当真。多年的合作伙伴,对方有意帮他张罗,一大半是打趣的成分居多。
“多高以上?你能接受。”
“一米六?”
嘘声一片,老李笑话他:“一米六简直是没有门槛好么?您得具体点。”
“体重?”
周望川说:“别太瘦,也别太胖。正常就可以。”
依然等于没要求,“性格呢?要具体的标准,温柔啊,文静啊,孝顺啊之类的。”
“性格上——”
周望川咂了杯酒,幽幽道,“我喜欢主动的,但不倒贴的。最好能让我欣赏她的为人处事,相处起来还很舒心,不厌烦的。”
得,原来在这卡住了。这不是要求高,而是要求奇高啊。
老总拍拍他的肩:“……那你还是等缘分吧!来,大家喝酒喝酒!”
酒局散场,司机送走客户,老李和周望川一路,代驾师傅问了地址启动车子。
周望川靠在后座醒酒,今天喝得不少,感觉却不太上头。也许是他们过来前,提前吃的护肝药起了作用。
“药哪来的?”
老李脸色刷白,看着瘆人,实际完全没醉:“冰冰姐给的。”
“……谁?”
“Ice祝啊!下楼的时候不是碰到她了吗,她让我顺路去车里拿了一包。”
女孩子细心,很多东西都在车里常备着。老李心思一转,以为老板怪自己不够划清界限,毕竟两边现在矛盾正激烈。
“要不我把钱折给她?”
“用不着。”药再好,最多一两百块钱,不至于是多大的人情。
过了一会儿,车子刚开出去两个红绿灯,周望川又改了注意。
“礼貌上,还是该给。别贪小便宜。”
老李说行,听领导的。
隔天上午开完会出来,周望川临走时,又问起来:“钱给了吗?”
没头没尾的,老李差点没听懂:“您放心,一早我就给了。”
她还真收了?周望川心里不得劲,钱不多她还收,不大像话了。
他这里气不顺,收了钱的小穗更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爽。
好心的随手日行一善,有人偏要你是你、我是我的见外。一定要楚河汉界、这么一步也不容侵犯吗?
小穗越想越不忿,气了两天,晚上去小区物业的定点区域拿快递。
上下几个楼层的混在一起,最大的快递箱子是一大盒时令水果,挨着她的小包裹。
不知谁送的,这个季节的水果放不了太长时间,她和物业经理说了一声,一道哼哧哼哧地搬回了家。
放到大门口,咚咚地敲门。她发梢还没整理完,门开了。
小穗伸手,大剌剌地问他要:“你的快递我帮你搬回来了,喏,一百块,我的跑腿费。”
周望川见是她,也不含糊,返身回去拉抽屉、翻柜子。找了五百块钱,直接拍在她手上。
“周总给这么多,是什么意思?”小穗目光灼灼,挑衅地问他,“前尘旧事一笔勾销吗?
分手费?那也给的太少了点。闻所未闻的少,资本家果然都是吝啬的葛朗台。
“拿着吧。”
“我不要!”
小穗捏着纸钞,做好了要给他扔回去的准备,他才说。
“剩下的作为以后的预付款,下次你就不管了?”
小穗脑中一片烟花乍现的璀璨,又像谁拿着一片轻柔的羽毛,在她心田里抚过一般的熨帖。
“管是管……”怯怯的问,“你不生气了?”
周望川喟然一叹:“原则性问题不能让步。但是,女孩子正当防卫,我也支持。”
小穗弯起嘴角,本要美美甜甜的朝他粲然一笑。不成想,眼窝忽然灼热,眼泪先下来了。
“廖总说我,不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不觉得,我太尖锐了吗?”
“你后悔吗?”
小穗擦了把泪,倔强的甩了甩长发:“不后悔。”
“觉得解气了吗?”
“嗯。”
周望川微错开身,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怕她潸然泪下的尴尬。
“那不就够了?是人都有棱角。如果别人都十分满意,自己却万分委屈,那你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小穗眼泪落得更凶,望着他,一时心海里五味杂陈。
原来她发的信息他都看了,因因果果他都知道,他理解她并且愿意站在她这一边。
感动释怀之余,小穗哭得更是悲悲切切。心想,如果他这时足够心明眼亮,懂得怜香惜玉一点,过来给她借个肩膀,给她一个温暖的、可靠的怀抱,她一定乖乖的从了……
很值得。事实证明,他的脑回路长在了脚底下,反正和她不在一条线上。
“不想打断,但你眼妆全花,马上要成川剧变脸了……”
他举着手机,隔了长长的距离送到她面前,吓得她“啊”一声大叫。女鬼呀!
第44章 我是小羊不是狼
这天小穗去楼上给廖驰送一份文件。
券商的第一轮现场调研和中介机构的尽调做得差不多,出炉了初步的改制重组方案。里面提示了一些业务风险,从外部机构的角度给出的措施很大胆,小穗不确定在公司内部能不能推行。
迎面碰上新到岗没多久的项目总监,从廖驰办公室蔫头蔫脑地出来。她和对方只有一面之缘,在走廊里和他颔首示意。
据说这位新来的总监是个大数据达人,把所有研发项目的进度看板打印了出来,在他办公室里挂足满满一面墙,每天对着琢磨研究。
他身上有明显的技术特色——一丝不苟、不善言辞。不过,相近的思维和风格,没有让他成功的突破研发部门墙。
他的处境比刚来公司时的小穗更艰难。在研发团队看来,他是个跨职能、跨过副总的空降兵,没有人把他当成自己人。
小穗心说,比她更名不正言不顺,祈祷这个哥们坚持得久一点吧。
见廖驰的时候,不免先关心了一句:“怎么,研发那边不顺利吗?”
靠一位一头蒙的新人去渗透一个已经盘根错节的体系,前期肯定找不到北。廖驰冲外面的工区点点下巴:“说说,大家怎么评价他?”
“说他——飘在半空,落不了地。几个老人把他边缘化了,谁见谁都绕着走。”
“哦,那正常。”
小穗眼睛瞪得比乒乓球还大:“你管这叫正、常?”
“没错,我不担心。事在人为,只要我看人的眼光够准、挑的人够优秀,早晚能突破局限,在他的领域里开花结果。”
小穗忍不住哇哦,果然老板风范,内心强大极了。
周望川和唐进的团队抱着敌意,故意把人挤在夹缝里,这种反击不出廖驰的意料。
“我的重点是长期用人,他这招只是消极对抗,只能解决燃眉之急。我们的思路不一样。”这方面廖驰比周望川感性,不会把眼光放在单纯的眼前问题上。
“比起来,你更厉害,对吗?”
小穗的话拍对了地方,廖驰叼了支烟,大喇喇指点江山。
“所以有个词叫引狼入室。你要相信,只要是狼,谁抵抗都没用,被吃掉是早晚的事。”
好吧,老板自信甚至自大,总是有情可原的。小穗想到自己,她也是廖驰力主招进来的。
“可我是羊诶……”
“羊也可以。年轻时和朋友去西部高原,听说喜马拉雅山上生活着一种羊,名叫大盘羊。属牛科,体重上百公斤,凶猛好斗的程度不逊于狼。”
廖驰旧话重提,“上次和你说过,通过这个项目,把资料收集全,同时——即使没有别人的辅助,你也要能把公司的业务讲明白,做Presentation时能够应对投资人的各种问题。独当一面才是你的终极目标,明白吗?”
小穗缩了缩脖子,瑟瑟道:“领导,你这期望可不低……云驰是产品型公司,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我又研发不出来产品,以一敌百的,我没这实力啊。”
他铿锵有力的说了三个字:“要学习。”
找人教她吗?小穗没信心。大盘羊,我还指数羊呢,听着更凶,保不齐一失足全线飘绿。
但她不敢直接怼他,上司和下属之间的距离很微妙。目睹廖驰几次的雷霆手段之后,小穗有点怕他。
老板的好脾气,大概率都是伪装。而且男人再披着羊皮,内里的本质也是只狼。
廖驰乐见周望川反击,因为那意味着——周望川还有办法挺住,不会闹到他家老头那去。
只要他还蓄势待发的和他对抗,对他来说反而是个好的信号。至于神仙打架,哪个小鬼遭殃,不是他关注的重点。
老廖这辈子就他一个独子,可论起来,老头偏爱周望川绝对远胜于他。
周望川常说,老头对他有知遇之恩。廖驰有时不明白,老头把所有客户资源倾囊相授的那个劲儿,只是恩吗?培养亲儿子也不过如此。
外表上他温和淡泊,对这些从来不置一词,心里却几次三番的不认同。升米恩斗米仇,过火就不是恩和情的事了。
但是,在老廖决定正式交班给他之前,他没有多嘴阻拦的余地。
他这个岁数的“企二代”们,不少已经重权在握,自己创业或者继承家业了。新老交班的事,许多企业里早就被提上日程。
可这几年,老廖是公认的有远见卓识,手里的股份却一直不过户给他,董事会里也没有他的任何席位。
老一辈不放权,新一辈不做主,这是什么态度呢?是廖驰不够格,还是老廖依然迷恋权力?
他开诚布公地问过老头这个问题。老头才离谱,说,你知道我让你交班的条件是什么吗?
很简单——你给我生个孙子,我明天就让你接班!所谓先成家后立业,顺序不对可不行。
廖驰问:“你确定,有孙子就交?”
“当然!一年我最多去云驰一次,其他时间放心让你折腾去!”
老廖是本城最早的一代小工厂主,奋斗二十年打下一片基业。廖驰看不上他的乡土作风,理由奇葩、思想迂腐,说白了还是有后顾之忧,才不信他。
“行,你是董事长,你就一直挂着吧!别把云驰砸手里就行。”
老廖也不大看得上他。虽说有些事赶早不赶晚,他心里有数,耳提面命地骂过廖驰好几次。
“你脑子里要多一点经营思维,别尽是买来卖去的投资思维!”
他还要怎么经营,深入到一线工厂去吗,那要几个副总做什么?
在这点上,廖驰觉得公司内部没几个人全心全意的站在他这一边,除了小穗。
“对了,德昭最近不积极了?怎么见不到人?”
小穗心里一突,他要见谁啊?
“同步在做,律所的部分差不多快收尾了。到时候安排一次汇报,您也一起参加?”
廖驰狐狸似的精,一看她眼神发飘,就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上回小穗给他透的话,不可能是无意。
“她……最近又相亲呢?”
小穗笑起来,抓住他小辫子似的洋洋得意:“你问这个呀。这就不是工作范畴了,绝密消息,得加钱——”
“今年的项目奖金不要了?”
赤裸裸的威胁,小穗立马反水:“哦,方师姐最近没去。说是急着把几个项目结掉,想休息一阵子。之后安不安排,我就不得而知了……”
这俩人挺逗,前几天方丛到小穗家来,问的也是异曲同工的问题。
“他身边……有新人了吗?”
“不晓得,这人花里胡哨的把戏多。”
小穗没见过,听过的八卦倒是一箩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宣传,“不过听说,他在公司这几年品味始终如一,就喜欢若即若离、对他不假辞色的冷美人……”
廖驰现在的表情,和方丛当时一样,淡漠里带着无语,无语中又是藏不住的纠结。
“如果安排了,你要告诉我……”
“那真得加钱。”
小穗回绝,语气很冲的反唇相讥,“你又不结婚,告诉你干什么?”
这个词,廖驰一听就头大。
他这人有点天生反骨,即使年届三十内心依旧保留着不服输的逆反心理。家里老头老太太翻来覆去的,越提越给他说烦了,一听就反感。
“我不是不结婚,而是之前没遇到能走到那一步的人,所以没想过。”
“你呀,不要把结婚和绑架你划等号。”小穗谆谆教诲,给他上课,“师姐人多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你身仍是自由身,心上有人相知相依相伴,多完美的小日子,不是吗?”
“……如果现在有男友,你结婚吗?”
“才不!我还小呢。”
廖驰赶她快走。女人啊,你的名字叫双标。他今年三十一,也……还小啊。
小穗没有男朋友,这个消息从上次楚毓来闹过以后,像长了翅膀的小鸟在公司传开了。
单身美女中层,在云驰这种男员工占百分之八十的环境里,还是很稀缺的资源。有人送这送那的暗送秋波,有人接长不短的找她约饭叙旧,谢润宇就是其中之一。
明明券商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单独私下约她的频率越来越高。当小穗察觉他的微信每天不落一条的时候,她不得不警惕起来了。
她也是过来人啊。吃喝玩乐的点子,一个接一个,托隔壁周老板的福,大部分她绞尽脑汁的都用过了好么……
金融男,小穗真的敬谢不敏,上一个跟头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当面背后的用了几次挡箭牌,于是隐隐有流言蜚语传出来。
听到小穗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有了N个版本。最离奇的,说她是手里同时好几条线的斩男高手,多年相安无事,一到云驰的地界上统统翻车。
刚被前未婚夫发现有个地下情人廖总,又偷偷和谢Sir暗通款曲,被现任廖总抓个正着。下一个目标不知是谁,一环套一环似的,停不下的暧昧……
部门同事绘声绘色的复述给她听,小穗一笑而过,低头接着忙手里的事。
终究嘴长在别人身上,能奈他如何。她优雅小甜姐的人设一去不复返,何时成了不安于室的无脑傻白甜?还被男人一抓一个准的。
小穗无所谓,已然如此,清者自清。
她想得开,真正想不开的,另有其人。
某天中午,叫她叫去自己办公室,刻不容缓的即刻上楼。
“找我什么事呀?”她刚从食堂回来,正要午休一会。
周望川坐在办公桌后,阴着脸指挥她:“把门关上。”
“不要。”男女同事,在公司关门做什么。
云驰的文化很open,中高层平常一律敞开大门,方便和员工打成一片。
她不动,周望川自己起来,大步过去把门合上了。
转头带着隐而不发的怒气,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问她:“你听说了?为什么不澄清?”
“怎么澄清?”小穗伸了个懒腰,他也知道了啊。
气定神闲的说,“谣言止于智者。这种事情回应没用,什么证据也没有,只会让大家更关注,越传越沸沸扬扬。”
“那就任其越抹越黑?”
“过不了几天,新的八卦出来,大家就忘了。”
“几天?这都已经多少个几天了。”
话里一股浓浓的火药味,谁算得出来几天,小穗故意气他:“看我行情多好!三缺一哦,再加一个就凑够一桌麻将了。”
周望川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什么时候还说冷笑话,还嫌不够无厘头。
“好吧,是我自己觉得丢脸。澄清的话更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我也有偶像包袱的呀。”
最鸵鸟的想法就是随它去吧,既然管不了就自己调整心态。
小穗苦笑,看着他如墨的面色,“你是不是嫌弃我了?那不行,你的绯闻我也没刨根问底啊……有那谁,那谁,还有春节来找你的那个谁……”
周望川环起双臂,后背抵在办公桌上静默数秒,想到她只会比他更深受其扰,不耐烦的情绪渐渐沉稳不少。
她对他少见的骄横泼辣,一细打量,耳廓都是红艳艳的。
“女孩子幼稚一点没什么。”他又接着说,“胡搅蛮缠一点也没什么,不讲道理也可以。”
“但是?”
“没有但是,我可以接受。”
周望川换到她的立场,“女孩子的名声很重要,可有时候事实胜于雄辩,你顾虑的也有道理。”
小穗美滋滋的高兴了,眼角眉梢尽是笑意:“这还差不多,我们周总离大彻大悟不远了。”
男人看表,脸像四月天说变就变:“出去吧。工作时间,不谈私事。”
下午一点整,刚过一分钟。小穗:“下次谁再谈谁是小狗……”
第45章 愿你如花
无数企业管理方面的专家通过实践得出结论,执行力是第一生产要素。
第二天小穗上班,一进公司大门,就被前台后方一片艳红似火的花束闪了眼睛。
数十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包裹着精美的包装盒里,含苞欲放的馥郁香气弥漫了整整一层。
“哇,谁家土豪,跑公司秀恩爱来了?”
前台小姑娘笑得异常夸张,呦呦称奇:“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小祝经理,土豪不是别人,正是你家的哦!”
抱起一大束的花,往她怀里塞,“快拿走!每人来了都问我一句,我都帮你解释一早上了!”
小穗惊愕,吃瓜吃到自己身上,哪有什么惊喜——谁这么招摇?不能低调点吗,嫌她身上的八卦不够多吗。
在花丛中翻了个遍,找到一张袖珍的小卡片,笔迹力透纸背的眼熟。
【愿你如花般灿烂】。
……文艺中,带着老掉渣的土。小穗一路捧花上楼,穿过工区,吸引瞩目一片。
中午食堂里就开始传,不用猜,一看这个大手笔就是咱们廖总。豪气又阔绰,对姑娘从来不吝啬。这是要后发制人了,哪能坐视一个油头粉面的外人来横刀夺爱。
消息疯传,隔天又有花,不过从一大束变成了——一朵。孤零零的红玫瑰,被前台挤眉弄眼地交到她手上。
小姑娘和她咬耳朵:“Ice姐,这个追求者是火星来的吧?要不就是研发宅男,一堆人早上说他太小气,让你别答应他……”
一朵也好看,但看多了有点艳俗。小穗给周望川发微信:【红色不大衬我呢。】
再隔天,花还是一朵玫瑰,却换成了娇娇嫩嫩的粉白。典雅温馨,像女孩子柔柔羞羞的脸,纯净中带着不世俗的天真。
小穗满意。不怕男人品味一般,上道的愿意接受她的修正就好。
五一节后,公司基本恢复了全面复工。
周围的人们不再那么严阵以待的看待病毒这回事,客户的交流走访也多起来,但形式还是比往年保守多了。
中旬,公司召开了一次合作伙伴的年中研讨会,不在酒店会场,而是在最特殊的——“云上”。
市场部和行政部今年的会务工作可省事了,无会场、无人员、无纸化,沟通的距离反而由天涯变成咫尺。
效果同样的好。周望川在有公司背景的视频框中,面向满满一屏幕的人头侃侃而谈,应对自如地回答客户、供应商对公司下一步战略的提问。
这种对外的业务场合,聊聊公司历史、说说现时状况,廖驰还能对答如流。一说到将来业务发展的Roadmap,廖驰能说的除了上市融资,其他一涉及业务就很务虚笼统了。
相反,周望川的风头压过他一大截。在前景蓝图的规划上,技术的引领上,他的谋略于运筹帷幄之间,更能让合作伙伴心悦诚服。
角色和经验的差异,不服不行。小穗看周望川老成持重的主持大局,男人的魅力和魄力足以让她心折不已。可她却有点发木,心思渐渐飘远了。
会后有个聚餐,公司内部参与研讨会准备工作的中高层悉数参加。
一晃到五月,才有这新年后的首回聚餐。以往每季度云驰还会安排一次高层团建,走出户外爬爬山、远远足什么的,今年快半年底了,一次还没有过。
一行将近十个人,酒店给了一个巨大的包间,估计也是怕社交距离不够。
开餐前,廖驰做了一个简短的总结和展望。表达的意思无非是现世安稳,未来可期。
一番情理结合、鼓舞士气的致辞,引来集体掌声阵阵。只有小穗知道,这种表面的“安稳”,不确定还能维持多久。
可能只有很短暂的一小段时间。因为券商那边提交的重组方案,经过几易其稿的修改,已经在廖驰办公桌上“留中不发”足足两周了。
她和廖驰为此开过几次内部会议,纵然廖驰划划改改,调整了一些内容,核心却没变——还是要改弦易张,给公司的架构做一次大手术。
小穗能预见到,很多现有的业务都会受到直接的影响,说是大地震也不为过。
这两周她心里一直打鼓,这样的重组真的推行得下去吗?廖驰不动,是不是也在思量利弊,下不了决心?
她不清楚,但今天的廖驰,在重组方案拉开大幕的前夜,仍然云淡风轻,不见一丝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忧虑,反而从容的和高层宣布,今年会让云驰各方面再创一次新辉煌。
也许,是她杞人忧天吧。
这种场合少不了喝酒,行政部经理夏楠让公司司机搬上来几箱公司珍藏已久的佳酿,小穗的小脸一下就亮了。
她算是新人,第一次酒局没理由也不好推脱。再加上和谁插科打诨她也不怯场,一顿饭下来,脚底下不由得发飘,走路略微有点踉踉跄跄。
销售这帮经理,真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灌她酒像灌白开水似的,辞令娴熟得把她绕进去了好几次。
小穗脸红得像关公一样,这是小穗的特点。一喝酒很上脸,但实际上顶多三四成醉,脑子还转得飞快,外表羸弱虚脱只是个假象。
夏楠扶着她往外走,前方打头阵的周总和人正说话,脚步放慢,渐渐落在了她俩前头。
小穗不知哪来的一口气,忽然身子也不软、腿脚也不歪了,蹭蹭几步,径直从他身侧气势如虹的超了过去。
眼尾扫都不扫他一眼,不知闹哪门子脾气。
廖驰有司机,先上车走了。剩下几个人在酒店门口等车来,说说笑笑。
周望川招手叫小穗:“你住得近,跟我的车。”
“谢谢不用。”小穗不胜酒力地靠着一边的夏楠,“我喝多了,在这醒醒酒再回去。”
夏楠怕领导下不来台,催她:“太晚了快回吧,一会酒店关门了。”
“我不……”
车子停在酒店门口,门童打开后排车门,恭敬地等着。周望川提高了音量又叫她:“祝小穗。”
小穗无动于衷,软塌塌地垂着脑袋装糊涂。后方几辆汽车跟上来,司机不能久停。周望川走过来,不由分说,捉住她的胳膊利落的往车里塞。
好几个同事侧目而视。有人嘀咕,周总好粗暴啊,莫不是趁着廖总不在欺负手下……
这欺负和正常的欺负当然不一样。周望川吩咐司机开车,把车窗摇起来,阻隔了外面的杂乱视线。
司机老张不怎么认识小穗,和周望川请示怎么走。周望川言简意赅地答:“回家。”
半路,车子停在商场不远的马路边,周望川让老张下车找地方买烟去。
看向一路闷葫芦似的她,轻推了她一把:“看都不看我一眼?”
他对她的小脾气一头雾水。酒桌上笑呵呵的,忽然不对劲的开始给他甩脸子。
小穗臂肘抵在车窗上,手背盖住额头,吐纳着酒气,气鼓鼓的说话。
“哼,你以为我没看见,那个市场部的姑娘找你喝酒了。”
“我没举杯,抿了口茶而已。”一晚上他基本没碰几滴酒。
“以茶代酒也不行。重要的不是一杯酒,是你释放的信号!”
小穗仗着酒意完全不讲道理地控诉。这是喝什么的事吗,是和谁喝的问题。
男人来者不拒,是大忌中的大忌。
周望川抬手扭开后座的顶灯,无言地注视着身边的人。
这个逻辑——从某个角度说,也没毛病。
“有这么介意?”
那个姑娘是市场部最招眼的一个,娇滴滴的化了个妖冶的大浓妆。没她外向,但左右逢源,是酒桌上最有吸引力的一位。
小穗撇嘴,阴阳怪气地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就喜欢那样的……小妖精。”
话说的狭隘刁滑,泼脏水似的不信赖他的人品。周望川反问:“当初,你描眉画眼的,比她还像小妖精,我理你了吗?”
“说不定你装得像,我没看出来。”
“行了,有完没完了?”他倾下上半身,把她胳膊从车窗边缘拉下来,让她面向自己。
小穗甩头不看他,嘴里指控不停:“你还冲她笑!”
“没笑,我只是客气……”
“哼,拈花惹草、不安于室,你说你多坏……”
他捏她下巴,硬把人转过来,手刚碰到,被她“啪”的拍下去。
“别碰我!你已经不纯洁了,你的手碰过她了!”
极尽解酒耍赖之能事。周望川叹口气,从前排座位的夹层里找湿巾,抽出好几张擦手。对方一个中层,要和他握手,他虚虚地意思了一下,连手心都没收拢。
擦完,摊开给她看:“可以了吗?我和她,总共说了两句话……”
“两句话很少吗?你当初,可是一句不和我多说的!”
她怨念很深,斜眼瞅他,“你是不是就喜欢她那样的?又高又瘦,又温柔又听话?”
“就是知道自己不喜欢那样的,才没往别的地方想。”
这还算句能听的话。小穗总算侧过脸,凑过来,无理取闹的跟上一道送命题:“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某人惯性的不解风情,捏了下她嘟嘟的粉腮,轻触即放开,算是回答。
然后,岿然不动安坐如山,看司机知趣的在车外不远处抽烟,就要降下车窗叫他。
这——还能再敷衍一点吗?小穗攥起小拳头,就朝他身上招呼:“你就知道应付我——”
为了今天的年度首次聚餐,小穗早上隆重地换了一件流行的春款连衣裙,长排的纽扣从上开到下。小腰掐得尤其恰到好处,走起路来摇曳生姿的修身。
她这一抬胳膊一使劲,拉扯之间,脆弱的白色贝壳扣子禁不住力道,忽然“咯嘣”一下,猛然崩开了好几颗……
第46章 非礼勿视
战况太激烈,小穗啊的乱叫一声,惊醒了发愣的周望川。他飞快地扭过了头,耳根发热,半边身子都是僵硬的。
小穗一手紧紧地捂着前襟,一手继续握成小拳头打他:“你还看,还看——”
“我没看到。”
“胡说,我看你眼睛瞄到了!”
周望川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啪一下按灭了顶灯,让车内恢复沉沉的暗色。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当然会瞄……”他坚毅的下颌收紧,死咬住底线,“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看到。”
小穗怕衣服再度挣开,改用兰花指翘着掐他,指尖用足了力气。
没看到才怪,她上身的衣服本就贴身,扣子崩来的瞬间忽然一阵释放了似的宽松。低头才发现半截内衣袒露,连肚子上的肉肉都隐约地现了原形。
她羞愤至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旁边的人一样无措,三两下脱了西装扔给她,比她还动作快的先遁走,打开车门躲出去了。
五分钟后,周望川才回来,钻进了驾驶座。
“我让老张先走了,车子我来开。”
尴尬的一阵沉默。小穗反穿着西装罩住前面,他的衣服宽大,连她的手臂也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小穗把脸埋在他的衣领里,尽量让自己憋住气不出声。男人的西装上有薄薄缭绕的烟味,干燥不呛人的好闻。
周望川启动车子拐入主路的车流中,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小心闷着你。”
小穗狂乱的心跳此刻平复了一丢丢,更往下的猫进衣服里,额头都要扎进去。
汽车又行驶过两条街,她吱吱咕咕却又大着胆子问。
“你老实说……咳咳,好看吗?”
周望川脚踩油门,无声的笑起来。
她吧,无论何时,鲜少有对自己不自信或妄自菲薄的时候。这会儿有一些,但敢问,证明她对自己还是有几分胜券在握。
车内暧昧的氛围静悄悄地流淌着,周望川收起嘴角,女孩子的胜负欲让她期待得到回应,他知道。不然前面她也不会气得要打他。
刚刚晦暗光线下的视觉冲击,引起他的心跳如鼓比她更甚之。黑白分明高低起伏,好看还是不好看,他一出口都会变味。
想了一会儿,才想好委婉的措辞:“……黑色也不大显瘦啊。”
颜色他看到了,还说胖……小穗反应过来,在后座狂踢了他的座位好几脚,啪一声面朝下把自己砸在后座上,再不想理他了。
公司的车子进不去地库,周望川把车停在小区门口的流动车位上。
两人下车慢慢溜达进去,一盏盏路灯把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路过小区中央的人工湖,微风拂面,飘过路边花草的馨香。夜色旖旎之间,小穗双手插进西装的袖子里,问他:“你为什么不看我?”
周望川走在她身边,放慢脚步:“非礼勿视。”
“虚伪。”
“怎么虚伪了?”
刚才不该看的时候看,这会儿气氛这么温柔的时候又不看。小穗矫情地甩了甩水袖一般的衣服,也不管好几下打在旁边人身上。
“我不信你能一直不看。”
为了搭配长裙,她今天穿了一双七八厘米的浅口高跟鞋,两人并肩走,身高搭配十分和谐。
咚咚咚有节奏的音色敲击在石砖地面,忽然她脚尖往斜前方一滑,哎呦一声。周望川眼疾手快地抓住她手肘:“小心!”
把人从头打量到脚,对她强撑高度的行为很不满:“你是走路还是走钢丝?不摔才怪。”
小穗拎着裙摆一跺脚一撅嘴,他的口气又温吞下来:“是不是走一天累了?鞋子不舒服的话,我扶你?”
“不要。”
她白了他一眼,又不是扶老奶奶过马路。
“那——要不要背你?”
刚才一滑给他滑怕了,伤筋动骨不是好玩的。这是周望川能妥协的极限了,天色太晚小区院子里没几个人影,他才敢试着一提。
小穗挺胸抬头,往前走的步速更慢:“也不要。真走不动的话,我也不稀罕你背。”
她的音量渐小:“穿裙子不方便,要就要公主抱……”
尾音成功的把周望川说红脸了,不逊于她酒后的容颜,噤声不语的木头一样跟在她身后。
幸好夜色如水般朦胧,彼此的面容看不清晰,只有空中一弯新月在空旷处撒下细碎的银白。
到家的时候,从电梯出来,周望川跟着她一起往右拐。
小穗去开大门,回头看他默默伫立全心护送的模样,心中像有乱乱的丝线缠绕打结成一团,又像被人抓住一端,丝丝缕缕的把线头抽出来些许。
两人对视片刻,他刚要告别让她进去早些休息,小穗先开了口,静默中忍不住说出了一天她一直在纠结的想法。
“有件事不该我来说,但是……”
“什么?”
“总之你小心一点,事情可能比你想象的复杂……”
笼统的暗示,小穗不是故弄玄虚,而是真的进退维谷。她的立场在哪里、重不重要她已经想不明白了。
一遇到工作,周望川倒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很快领会:“廖驰在酝酿下一步,我知道。”
“是,我不知道他打算什么时候正式公布,但是这次可能比以往都大动干戈。”
小穗把身后的大门关上,正色问:“你想过……如果把业务做一些Reorg(reorganization),你会到受什么影响吗?”
谜底她不能明说,方案在最后发布之前都有修改的可能性。她心中的职业原则仍在,但尺度上再多说一点点马上要警铃大作了。
周望川抬头望向半空,对着空气思考了足足半分钟。
Reorg分很多种,调架构、调人员,调汇报关系、以前也不是没做过。外企领导惯用的手段,有的企业叫末尾淘汰,廖驰的叫法则不然,做事之外,每年可大可小的总喜欢来一次reorg。
风声鹤唳的传遍整个公司,给团队施加一些危机感,同时告诉他们谁是真正掌握生杀大权的boss,杀一儆百。
但以前基本在外围微调,核心上廖驰必须尊重他的意见。组织管理和用人是门学问,廖驰不敢动也不知道怎么动。这次呢?
“目前不是一个好时机。国内供应链正在复苏,外部变化很迅速。在中小芯片商普遍产能吃紧、备货马上跟不上的大背景下,他不该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
云驰的规模比起市场庞大的手机芯片、汽车芯片商,无异于一个新生代的小矮子。国内主流的工艺线就那么几条,大家一起挤工厂的独木桥。
备货上工厂不会给他们多少优先权,再加上今年贸易摩擦频发,境外产能几乎全部掐断。国内的加工厂从三班倒加到了四班倒,全线爆满。毋庸置疑,缺货危机很快就会席卷而来。
小穗说:“你知道廖总的脾气,我没有更多置喙或者挑战他的余地。”
“我懂,你不用劝他,你也劝不了他。他蛰伏了好几年,不会为谁轻易改变初衷。”
小穗忙不迭地点头,谁说不是呢,哪像周老板这么通情达理,善解人意。
“具体方案是我给他提交的,细节上……”
周望川打断:“不需要告诉我全盘方案,那不合适。”
小穗急急道:“可我想你先有个准备……”
他抬手帮她拢衣服,绕过身后把西装的扣子扣上。小穗霎时消音,他温热的气息靠近的那一刻,好像……他不是在拢衣服,而是把她虚虚地半抱在怀里一样。
他的下巴就在她肩头,两人之间不过咫尺。小穗抿着唇,他们的高度那么适合拥抱……
“我有准备。回去吧。”
唉,所以她才是木头吧?好好的晚上提什么工作啊工作的。
遗憾良久,小穗想,她还是尽力拖一拖廖驰,看他能不能再考虑地周全一下。
谁知道,计划没有变化快,两天后消息传出来,老廖总突然病倒了。
第47章 重组风波(上)
老廖前一天晚上和一群当地的华商朋友凑了一桌搓麻将,半夜三四点才散场。隔天早晨还没起来,他人就不对了。
廖妈妈多年贴身伺候他,对他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夫妻俩分房睡,上午十点看老廖还没动静,上楼去房间里叫他时,他的半边身子已经动不了了。
万幸前一天几个朋友留宿,家里不缺人手,七手八脚的把他抬去医院急救。
医生诊断是急性脑卒中,就是俗称的中风。虽然发现的及时,年纪大加上高血压高血脂等好几种病在身,后期恢复至少要好几个月,需要立刻住院调养。
但是,周围几个大医院确诊病患尚且收治不过来,根本没有床位。医生开完药,只让老廖住了一晚,人还动不了,便要求他们回家休养。
时差的关系,廖驰接到电话时是午夜,当下急出了一身冷汗。
廖父廖母都是六十开外的人了,老廖做生意人面广,在当地还有几个旧友,廖妈妈连英语都不会一句,在异国他乡寸步难行。
廖驰四处找人,先联系当地可靠的朋友去医院帮忙,接着联系门路定父母回国的机票。
全部不顺利。海外疫情成灾,年中正是第二波高峰,每天新增确诊数十万人,医疗系统接近崩溃。从老廖所在城市直飞回国的航班全部熔断了,滞留的留学生、商务出差人群都在刷票抢票,回国一票难求。
急上加急,廖驰打了一宿的电话,问遍了美国的朋友,还是搞不到机票。
清晨四五点,一个美国的同学说,不如试试先飞到西岸,那边华人社区多,大使馆的名额争取到的几率大一些。
天还没亮,半梦半醒的方丛被连绵不绝的电话铃声吵醒。
“是我,有事找你。”
廖驰把事情的原委说明,方丛脑子一下清明起来,冷静地说:“我听说过最近转机回国成功的案例,等我问问看。”
“好,我等你。”
“嗯。别着急,我问完给你电话。”
虽然她言语保守的只说“问问看”,但廖驰明白,他能够百分百地依赖她。她是个有一分说一分的人,她的话比其他任何人都靠得住。
慌乱了一夜,他头痛欲裂的决定先休息一会,因为已经有人会接着竭尽全力地帮他,他知道。
方丛辗转联系到了一位当地专门办理移民的律师朋友,对方有些门路,不过费用上近乎数万美金的高昂。
她告诉对方,数万美金不是问题,她出成倍的加价都没问题,只要能让病人早日回国。
两个小时后对方回话,转机三次,还要走当地大使馆针对老年急性病患的特殊申请手续。
当地不乏专门倒票的黄牛趁机发财,真假莫辨。然而美国律师的公信力在,方丛从公众网站上查到了他的律师执照编号,他手里的机票肯定是货真价实的。
廖驰得到回复的时候,重重松了口气,竟一时语塞,说出口的只有两个字:“谢谢。”
“中途转机会很辛苦,回国落地的城市在南方,还要在当地隔离一段时间,你记得提前联系好医院和防疫部门,小心出现病情反复。”
方丛细细的叮嘱,生活经验上她一直比他细致,廖驰应好,心里如释重负的踏实。
老廖一周后回国休养,在南方入境后安顿下来,隔离期间有廖妈妈陪着,廖驰想见也见不到。
老头意识清楚,但说话和走路有些不太利索,还不确定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他心里牵挂,人并没飞过去。这两天揪着小穗开会,把方案的细节最后过了一遍。
与其等待时机,不如当机立断的主动出击。老廖病倒,对他未必不是一次好机会。股东里最推崇周望川、把他保护得和玻璃人似的、谁也不让碰的那位,就是他家老头自己。
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是时候把他拉下神坛了。廖驰决定,对重组一事按下加速键,快刀斩乱麻,强推也要推。
小穗一副拿不准主意的忧心:“师兄,一声令下,很多事情就不可逆转了。要不要再调研一下,或者去业务那边摸摸底?”
“不用。既然走到这一步,不要畏难,也不要退缩。”
廖驰的态度义无反顾,“这是最关键的一步,我们没有选择,也没有退路。小穗,你必须帮我。”
帮,当然要帮。
重组大会是小穗亲自组织的,再次汇集了中高层的大多数部门。重组方案的内部传阅稿,是她亲手操刀一个字一个字地编出来的。
会上具体方案的讲解也由她来完成。调什么架构,剥离什么业务,涉及的客户和内部支持团队,她一一阐述。
上市实体里集中的是公司最优质的客户和业务,其他相对质量不高的业务券商建议他们分拆到非上市主体,从投资回报率的角度小穗很认同。
所以他们在业务图谱上画了一个框。云驰这几年飞速发展,主力的芯片业务很有潜质。框里装的是另外两块有问题的业务。
一是个别新研发的产品还没有打开市场,账面上看亏损的一塌糊涂。二是有一些老产品,市场需求已经萎缩,客户回款慢导致负债累累,也就是所谓的“长尾客户”。至少这两部分都要从主力业务里剥离出去。
受到最大影响的是老客户的销售团队和新产品的研发团队,一共将近一两百人。负责的总监和部门经理一看到具体方案,怨声载道表示难以接受。
拆到哪里去?不管去哪,明摆人把人踢走、不让他们享受上市的红利,谁能咽得下这口气?
小穗解释:“业务裁剪是必经之路,只有去掉一些不盈利的客户和产品,才能保证上市部分具有和同行可比的优秀竞争力。”
投资人才会大手笔地投钱进来,股民才会认可这是一家绩优股的公司。
研发团队发问:“新产品不盈利,可这才是公司的前程和未来,凭什么也要被剥离?”
“初期孵化阶段亏损太大,对业绩影响过于直接。但不代表这些产品不好,等将来盈利了再装进上市公司,也不迟啊。”
她的回答没有说服在场的研发中层,他们的叫嚣声此起彼伏。
唐进噼里啪啦一顿发火,差点把会议桌掀了。
几员大将说完,周望川的表态是连续的不容辩驳的反问:“你们只考虑对上市成功与否的积极影响,对业务的消极影响,你们考虑过吗?”
“做得好好的业务,说丢就丢掉了,说抛弃就抛弃了,长期发展的定力何在?谁又能向员工做出澄清?客户那边的烂摊子又由谁来收拾?”
没有别人,只有他。他不同意且不配合,廖驰的方案大部分是自欺欺人。
小穗的手收在会议桌下,在膝盖上握成了拳,试图缓解局面。
“剥离的case我处理过一些,老实说长痛不如短痛……”
她再解释,从级别上和格局上都是不对等的。廖驰镇静地接过话头,话语同样掷地有声。
“从另一个角度看,新产品老产品,优质客户和长尾客户,只要经营思路和未来目标不同,早晚要下这一刀。”
会场里又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没有人愿意别人不由分说的来动自己的奶酪。在这些被强硬剥离出去的中层看来,重组不过是不负责任的甩包袱。而廖驰是主导,小穗是帮凶。
会议足足讨论了四个小时,到最后被伤害最深、仍无法接受的人是老李。
“我不同意。业务看业绩,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但客户有什么优质劣质之分?”
小穗修正:“不一定是不好,只是不够成熟。”
老李没听进去:“这两年业务顺顺当当,业绩好不容易见涨,劳什子的非要上市!没有竞争对手的一半大,有人管吗?市面上一堆小公司来抢我们的底盘,有人帮我们吗?”
“上市就上市,为什么要我们做牺牲品?主力业务再光鲜,还不是我们一帮销售兄弟一个一个单子打下来的!新产品苦哈哈的不好推,我们费劲地动员了百分之五十的人把精力放上去。我们给出了多少承诺才把队伍和客户稳住,你们知道吗?”
“云驰要大力培育啊,陪伴新客户成长啊,这不是我们每天和客户灌输的口号吗?说改就改,公司要自己打脸,我们没这个金刚钻,不如廖总自己试试去!”
一番话痛陈利弊,说得极端气愤,全无老李惯常的圆滑和通融。
附和的人不少,周望川向后仰头,后脑靠在椅背上,安静地听他发泄,一个字没有多说。
作为被轰炸的目标,廖驰动容了吗?并没有:“我们看的,是大局。”
动容的反而是小穗,本来就不坚定,听完心里的天平更倾斜了,安慰老李。
“我很认可新产品的成长空间,将来作为事业部也好,独立公司也好,融资安排上完全不成问题,在新的平台上一样可以发展壮大。”
她会尽最大的努力帮助融资。老李呵了一声没说话,看她的眼神却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的陌生。
双方都很坚持,廖驰咬紧牙关不松口,无论如何必须拆,马上拆。
最后盖棺定论的还是周望川:“业务部门不能亏待,剥离剥的是几百人的生计和前途——经济补偿和职位补偿,拿得出来再说吧。”
白话一点就是,单设公司、独立运营,那给大家的位置呢?上市成了鸭子飞跑了,股份和上市部分同等甚至更高的比例呢?
廖驰青着一张脸,指挥小穗:“那就安排人做。”
被员工交口称赞有担当的,总是周望川。被诟病资本家不讲道义的,总是他。
小穗也满脑子的官司。完了,唐进和她形同陌路,老李也和她反目成仇,她干的为什么都是得罪人的活?
第48章 还是被亲更舒服
心理学家说,敢得罪人,是一个人内心强大、心智成熟的标志。
小穗内心的小宇宙还很脆弱,所以她每次遇到两“军”交战的冲突,总有点战战兢兢、唯唯诺诺的不安。寄希望于大家以和为贵,不要轻易打碎那种平衡。
对两位处于交战漩涡中的男人则不然。雄心勃勃之下的争强好斗,是男人隐藏的天性,也是男人天然的生存技能。
在廖驰看来,反对派的要求不过是谈条件而已,归根结底还是要利益二字。
小穗是一名打工仔,对他高高在上的姿态难以感同身受,所以觉得他这个结论对也不对。
听起来似乎是赤裸裸的真理,可这种话术只适合屁股坐久了老板椅的他。一般受众听了,没有一个会感觉舒适。道理之外,欠缺了点对底层员工的人情味儿。
周望川猛烈抨击他的,也是这一点。
“利益之上,还有事业,有相互的信任,有一起多年奋斗的情谊。不是所有人都唯利是图。”
会后办公室参会的人大都走了,只剩他们二人端坐未动。小穗立在门外也没离开,听他们一来一往的辩论。
一个觉得另一个是形而上的虚伪,另一个觉得对方摆着资本家的嘴脸,冷血到无知。
两人位高权重,迎战对方的架势都不弱,十成十的“稳狠准”。谁也不肯退让半分,说到最后还是一拍两散,小穗彻底服气。
按照会上的说法,小穗着手准备另一份重组安置方案,作为补充。但最终结果真的能让各方在矛盾白热化的前提下,忍气吞声的接受吗?未必能尽如人意。
但安置还得安置,这是牵出萝卜带出泥的自然结果。廖驰气归气,早有防患于未然的意识,早前就让财务划了一部分预算中备用的经费。
团队的现金补偿,新老股权的置换比例,剥离后新公司的投资结构……一堆“泥”等着用这部分预算去抹平。
又要大出血一次了。廖驰是有心理预期的,出血也不是不可以,毕竟重组这事提出动议的是他。
但廖驰气愤的是他们的态度,几个头头趾高气扬的一身反骨,不是有人挑唆是什么?
公开场合挑衅他的权威,他还要饮恨妥协。他的话还算不算数了?员工一旦觉得想要东西闹闹就有了,以后不成了无底洞。
这点上,小穗理解他被威胁的气呕,但宽慰不了他。几次的激进策略,必然导致有对抗、有反弹,甚至势不两立的敌对。
所以她才怂怂的不敢把人得罪光啊……
这一周公司几大部门乱成了一锅粥,形势动荡飘摇。小穗私下去二楼转过几圈,部门经理不在的时候,员工一小撮一小撮的聚众聊天,打听这打听那,事关前程根本无心干活。
也有部门不受打扰,就是另一副总老俞下面的两个部门,似乎仍旧独善其身。不选边不站队,安然守住一隅,让小穗艳羡极了。
一周过去,许嘉玲告诉小穗,老李这员大将确定要去新公司了。
不是被“拆”走,而是他主动出走,惊掉了众人的下巴,公司高层也预料不到的意外。
四十多岁的资深总监,大多找个安稳的地方图个轻省。他手握公司几大核心客户的客情资源,每年动辄几个亿的销售额,却做出了这样的抉择,可谓破釜沉舟的果敢。
小穗心里明镜似的,不是谁都有视名利如尘土的超脱心境。那天老李痛诉困境的质问,其实更多是对公司的心凉和失望。
作为亲手扶植起客户和产品的直接领导,他如何对跟随他打江山的部下交待?如果不是被逼到一定地步,他那么世故的人不会选择置之死地而后生……
老李的出走,引发了小穗一直不愿坦诚面对的罪恶感。好几天里,她难以摆脱那种内疚和自我怀疑的情绪。
一个高层决策的好坏,其实有时只在老板的一念之间。对公司和普通员工的影响,却会很深远。甚至像蝴蝶效应,不知道还会带来多少内部、外部的连锁反应。
廖驰的想法真的足够审慎、足够英明吗?站在她的立场,她必须坚定的帮他推行下去。可部门反应那么一致地抵触,像老李一样的同事处境那么艰难,周望川那么厉害的业内人士都旗帜鲜明地激烈反对……
到底是在助纣为虐,还是助力长远?她看不清,也许只有时间能告诉她这个答案。
周望川这几天又消失了,公司里家里都见不到人,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周末,小穗和许久没聚的朋友进城吃饭,回来快晚上十二点了。
从楼下的人工湖畔走过,初夏清爽的晚风一吹,薄醉难消血液中的残酒。小穗欣赏了会无人的夜景,避无可避地又联想起了他。
撒欢和友人畅聊一晚上,白酒红酒混着下肚,这回是真的连直线都走不出来了。
“哐哐哐”,张牙舞爪地去砸隔壁家的大门。
门才开了一道缝,她就歪着身子往里挤。
周望川睡前的文件看到一半,被门口的动静吵到,出来就看到她酩酊大醉的样子。
好好一个姑娘,以前倒不知道——还是个酒腻子?几天过去,又喝多了。
“走错门了?”
有日子没见面了,小穗看他的眼神胶着得恨不能黏在他身上。
“没错,我看看你在不在家。”她大着舌头,语速迟缓,眼眸也没有往常的灵动。
“刚回来?去哪了?”
“去,嗝,玩了。”小穗没憋住打了个酒嗝,要捂住嘴巴已经晚了。
周望川面色难看,剑眉几乎拧成绳子,玩什么能玩到这个钟点。
“你这几天怎么都不在公司?我想找可找不到你……”
“找我有事?”
“就担心你——”还觉得对你过意不去。小穗的语调颓败,不难听出其中的无能为力。
听说今天一个研发经理死活不愿调走,大闹人力资源部。他呢,他知道了吗?
走廊吸顶灯照得室内亮如白昼,光线映照之下,周望川的表情一览无余的温和下来。
“我没事。”
玄关的墙上悬挂着一幅抽象派的油画,灰蓝的暗色调,弯弯曲曲的线条交叉错落,看得小穗眼晕。
也可能不是画的关系,而是他此刻湿润到雾霭蒙蒙的眼波,让她马上就要晕在里面了。
“要不,我补偿你吧?”
她切切的望着他,音色却像飘在半空中似的轻之又轻。
他理智的拒绝:“和你没关系。不用你负责,我还不至于要你……”
眼前的男人是个正人君子,喜恶分明,不会迁怒于人。可这份君子气度,却是此刻在他身上小穗最想破坏的东西。
口中说着回绝的话,他放松的嘴角温柔好看,唇色寡淡,弧度中一点不见平日里的克制强悍。
小穗舔了舔自己的红唇,不知哪儿来的一股视死如归的劲头,扑上去不容他再说。
“我可以的,补偿你……”
挥动双手抓牢他的衣领,不等他反应,把他的头蓦地拉向自己,踮脚嘟着嘴巴亲上去。
酒意之下,第一下亲歪了,硬硬地撞上了他的鼻梁。第二下她睁大眼,偏开脑袋换了个角度,闭上眼一鼓作气的擒住了微冷的、软软的他。
紧紧贴合,一瞬间她心底得偿所愿的喜悦胜过了其他无数的杂念。
不管了,即使他发脾气,他怪她女孩子不矜持不自重,她也值了。
无视他的怔然,小穗在他唇上濡湿的轻含挑弄,甚至情不自禁地探出小小的舌尖舔舐,像是吃到凉凉的冰淇淋似的喜欢。
他一动不动,表情不知是惊愕还是抗拒,垂眼的角度看不清面容。小穗在换气的间隙,双手勾上他的脖子,幽怨地摇了一下。
“你都不开窍的……”
害她多少回梦到他,等了好久好久。
小穗吃力地吊在他脖颈上的动作没有维持多久,不太找得到门道的亲吻也没有多久。腰上忽然多了一道有力的手臂,从后方撑住了她,并且抱起她站在男人的脚面上。
整个人被抄进他怀里,向上揽住,迎接他反客为主的灼热呼吸。
口中被渡进了陌生的男人气息,烟草味,薄荷味,扑面而来的味道,都是他的。
堵住她厮磨够了,又来卷她唇齿间的津液,带着惊涛骇浪般的强势和狂乱。
天啊,她脑中只余下连连的惊叹,还是被亲更舒服……
她完全被他夺去了主动权,每一根神经都麻木了似的,只想做一朵小小的浪花,软绵绵的让他一直亲下去。
第49章 她后悔了
小穗出门的时候,踮着脚尖,轻之又轻。关门时慢动作地拉上把手,不让门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惊扰了对面房子的人。
早晨对镜化妆,她用冰块在脸上敷了半天。一醉方休是很痛快,酒后的浮肿也很骇人。尤其是嘴边,肿了不说,还红了一大片,估计是被胡子扎的?她不太记得了。
昨晚的旖旎结束于他要把她往柜子上抱,然后两人撞倒了鞋柜上的零碎,劈里啪啦好大的声响。
小穗早晨想起来,仍觉得脸红心跳过速。得手没得手的——今天是周一,还要上班见人,她决定权当忘记好了。
鬼鬼祟祟进了电梯,以为逃过一劫。车库门开,她才走两步,车位上周望川的车子前灯闪了闪,他从车上走下来。
小穗下意识的闭了闭嘴,在他走近时,扬起脸自然地笑:“还没上班啊?要迟到了哦。”
周望川的表情很疑惑,盯足她看了一分钟之久。
有人喝多了发疯隔天人事不知,有人自制力强隔天没事人一样的清醒,她是哪一种?敲他门那会儿,脸红的特别不正常,像要爆炸一样。
“喝断片了?”
“咦——你怎么知道,我昨天喝多了?”小穗诧异极了,随即赧然笑笑,“盛情难却,朋友非劝,有时候身不由己的……”
周望川看她的眼神古怪,像要把她脸上盯出花儿来:“是吗,喝了多少?“
“一瓶啤酒。”
“还有呢?”
“还有一瓶啤酒,兑了二两白酒……”
这个量,混着喝当然容易晕,他深吸气:“压力那么大?非要借酒消愁。”
周望川想起她昨天口口声声要“补偿”他的歉意,还是算了,估计她最近工作也不顺手。又盘问:“和谁喝的?”
真把她当犯罪嫌疑人啊,问个底儿掉。小穗眼珠一转:“就……券商的人。”
“那位谢先生?”
“嗯,他非灌我。你知道他这人能说会道的,特别难拒绝。”
周望川心里一股气上来,呛她:“你的脑子呢,灌你你就喝?”是迷酒还是迷色?
小穗扁嘴,佯装委屈:“干嘛呀,一大早神经兮兮的。”
一转身噔噔就走,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神情却像偷吃了鱼的小猫咪一样满足,吧嗒着嘴,甜丝丝地露了两分笑意。
他气就气好了,觉得她渣她也认了。昨晚一时冲动破了戒,但主动是男人的事,今天她绝对要死不承认到底。
身后周望川追上来:“下次提前告诉我,我去接你。”
小穗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他抬手看表:“时间快来不及了,坐我车吧?一起走。”
“算了,我今晚要加班……”
他上手来拉她,半推半抱地把人往自己这边送:“晚上我也加,快点。”
小穗得理不饶人,路过他旁边的车位,手指着寒碜他:“旁边车位的车也是你的吧,没见你开过?”
“嗯,那是跑长途的越野车。”
“哼,一个月能跑几次长途?给我租的车位那么远,换也不给换,你知道我每天走得多辛苦吗……”
当初拿着黑纸白字的合同教训他,一副高贵不容侵犯的模样。
周望川应了一声,今时不比往日:“不用换。以后我管车接车送,还不行?”
小穗赖在他身前不肯上车:“那你出差的时候呢?”
“你直接开我的车。车位大一些,还好停车。”
……忽然之间,小穗好生后悔。早知道有这待遇,第一次喝酒她就该舍生取义的……
公司里,方丛上周听小穗说了情况,带了一位专做国内劳动争议的律师过来,辅助他们做安置方案。
聊完眼看中午,小穗照例招待他们午餐。不过她留了心,午餐前先去楼上和廖驰汇报结果。
怎么和剥离出去的员工谈条件,尺度不好拿捏。据说前两天的董事会上,重组方案被几位董事轮番质问,提了不少苛刻尖锐的问题。
廖驰在业务上的长板、短板,一次性的暴露了个彻底。最一阵见血的问题是,谁来做这部分员工的善后工作?谁能保证不出乱子?当然,责无旁贷的只能由廖驰一肩扛下。
周望川冷眼旁观,完全没有发言或搭手的意思。
小穗在廖驰办公室门口等了一会。今天稀奇了,隔壁俞总居然在他屋里,不知是唠嗑还是谈事,关了门不让人听。
五分钟后俞总出来,见到她笑容可掬地问好,一点领导的架子也没有。
小穗把律师建议的条件和廖驰说了说,问他是否考虑适当放宽条件,毕竟时间紧迫。
廖驰在数字边上,用红笔划了个大大的叉,漠然道:“还怎么放宽?预算远远不够,窟窿谁来补?”
“哦。”是比较为难。小穗理解,把文件从他手底下撤回来,收拾要下楼。
廖驰也去沙发上取他的外套:“走吧,我和你们一起去。”
“啊?”
“蹭顿饭,不行吗?”
餐厅离公司不远,方丛见廖驰也在,和同事若无其事的介绍,这是云驰科技的老板廖总。
另一位女律师很健谈,趁着没上菜的工夫,把上午和小穗列举过的类似案例,和廖驰又大致的讲了讲要点。
廖驰听得专注,很受教的样子,还像模像样的问了几个问题。餐桌下面,却横过手臂,找到方丛的左手,握在手心不放。
她的皮肤有点干,凉凉的,也不像有的女孩那样柔若无骨的温软。但被他手心包住的大小刚好契合。
席间聊起女孩子的共同爱好,小穗忽然问了一句:“师姐,你最近的风格变了很多?你喜欢这种原生态的森系调调哦?”
律师见客户的时候,一般都是板正的职业装,成套的西服或是套裙。方丛今天外搭的上衣仍是深色小西装,内搭的裙子却完全不显身材的弧度,舒适中带点清新脱俗的自然。
好几次了,小穗见她越穿越宽松,以为她审美突变。虽然看着光彩照人的精英气质少了几分,但也打破了之前的严肃沉闷印象。
方丛摇头:“不是。我是前一阵刚过三十岁的生日,决定让自己心态放松一些,从容一些。年纪已经足够稳重了,外表上和心情上总要调节调节才好。”
几个人都笑起来,只有廖驰面无表情,似是get不到笑点在哪里。
结完账小穗去洗手间,带走了同桌的女律师。桌上只剩他们两人,廖驰问她。
“生日那天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他最近忙到脚不沾地,中途他找过她几次,都被她以各种借口推掉了。
“三十岁的生日,我想自己安静的过。”
廖驰又去拉她的手:“一个人不寂寞?我陪你,不好吗?”
寂寞吗,方丛问自己。歌里唱寂寞寂寞就好,她从来都是个安于寂寞的人啊。
如果他只能陪她走一小段路,她是该选择自己一个人慢慢的寂寞着的,不要贪图那一丁点的陪伴和温暖。
她眼中的苍凉已给出了答案,廖驰把手指插进她的指缝,和她十指交扣:“你那天的话我都记得。可你知道,我不是那种虚情假意的人。吊儿郎当的玩,哄人哄得开心,昏头似的空口许诺。回头言而无信,说话不算话,那更是不负责任。”
他嗓音很有磁性,也很有耐心:“我说的顺其自然,不是推托,也不是否定。有的事我不想,是因为没到那个阶段,到了的话自然就要往下走。”
“你这是狡辩。”方丛喃喃道,那她为什么会想到以后,想到要有个结果?
“方丛,顺序难道不应该是——先谈恋爱,再考虑以后有没有结果的事??
“不是的。”
她很坚持,这个问题在她脑海里翻来覆去太多次了,她就是要承诺、要未来。
“如果你觉得是,那更证明我们不合适。你就当我和别人不一样吧。”
第50章 谁都只能陪你走一小段路
六月中旬,公司在协议酒店开了一天的闭门会议,协商最终的重组方案细节。
会议是许嘉玲组织的,重点是业务拆分后的架构设计和人员安置。小穗只旁听了上午一小时的宣读环节,后面的团队摸底和下午的新公司筹备会议连她没有权限。
各方博弈之后,隔天确定的消息传出来,不知是哪一方推波助澜的结果,最后廖家退出了大股东之列。
小道消息说,是这次廖驰“利”字当头的冰冷态度惹了众怒,团队联合起来,抵制廖家的资本再来做新公司的大股东,法定代表人更是不允许廖驰担任。
当然,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周望川当场同意,以高昂的现金出资在新公司占51%的大股。
似乎是众望所归的结果。剩下团队出资一部分,云驰只占不到30%,还是全部用现有的知识产权出资,和不出钱基本没有两样。
主动退出,还是被驱赶不得不让贤?小穗没太弄清楚形势。所以第二天被廖驰叫去,以为他又要怒发冲冠,因为出风头的又是别人,他退居二线。
谁知一晚上过去,廖驰的状态恢复如常。头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把老板椅悠闲的坐出了摇摇椅的感觉。
“我要的是结果。胜负不论细节,所谓舍小利保大局,我不认为新公司有什么投资价值。”
心宽的很,他觉得过程虽坎坷,他赢在了结果上。想甩的包袱甩出去了,还没花掉多少成本。
要不他是老板呢,几年都没被周望川气到放弃,大局观上胜过一般小兵。
“想得开就好。”小穗问他,“那你干嘛一脸的生无可恋?”
“输赢早有预期,日子过得没意思。”
很多心情不足为外人道也,哪怕是小穗很会开解人,而且全方位的和他站在一边,也说不出来。
都说与人斗其乐无穷,但公司里回回一堆麻烦,雄心壮志的他总占不了上风,廖驰心里也膈应。
而且,生活上也不顺遂,他几次三番地放低身段,方丛几次三番地推开他……
小穗很能领会他的深意,一拍手:“对了,据说销售部门新来了一位美女,司花级别的哦。一天销售部的门槛快被踩破了,你要不也过去转一转?”
廖驰兴致缺缺:“又如何?”
“哇哦,师兄,你变了欸。不是说你以前标准可宽了吗?只要是崇拜你的美女就能接受,被你收的服贴贴的听话……”
“话别乱说!“廖驰瞪她一眼,”我早已无心恋战。”
说完自己觉得落拓,“是啊,本来只要一心崇拜我的小姑娘就可以,你看我现在,标准多严!”
把小穗给听笑了:“切,有多严?你现在什么标准?”
“谁也看不上的标准。乖点的吧,觉得大凡女人再乖都是矫情的。听话点的吧,有觉得听话没用,女人的听话都是有前提的。”
话语中不乏落寞,因为方丛的一句话着实刺激到了他,现在想起来仍觉得悲凉——
“谁都只陪你走一小段路”,那还有什么是长久的?
烟花易冷,年华已逝,一切都会随烟消散,他手里能掌握住什么呢?
这个问题迷惑住了他。廖驰从来是个目标性很强的人,但在感性和哲学的层面上,他没想过太长远的将来。反正还年轻,不是嘛。
小穗看他怅惘的自嘲,多嘴说:“我算看明白了,你俩其实有时挺像的。”
“像什么?她觉得我们差异太大呢。”另一个人是谁,廖驰不问也心知肚明。
“外在不同,内里是一个模子。都特别理性,很少冲动。”
一个心机重,一个心思重,小穗评价,“原则性强,骨子里骄傲的固执己见。”
面上一个冷、一个温和可能有点区别,相处久了才知道,这两个人的心里都有点不沾世俗的孤芳自赏。
“那她比我强多了。”廖驰半躺在椅子上,闭眼长叹一声,“一副铁石心肠,大概心是石头做的吧。”
“天啊。”小穗惊叹于他在感情里的榆木脑袋,临走都不想和他说了,又在门口停下脚步。
“廖师兄,你和方师姐半斤八两。所以——她的自尊心有多宝贝,你真的不知道?和她在一起这么久,也不知道?”
女孩子,是要哄的啊。你和她对立,谁也不哄谁,谁也不让步,一个赛一个的有骨气,是要恋爱还是打仗啊。
能不能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小穗不知道,她看他们俩都累得慌。感情基础再牢固,长时间的拉锯战,心也凉透了吧?
反正她不崇尚这种相处方式,她是刚好相反——隔两天见不到人,迫不及待的想去主动招他一下。
快下班的时候,去周望川办公室里找人。屋里开着灯,手机搁在桌上充电,人却没在。
不知道他的情绪怎么样,小穗觉得自己不容易,周旋于两位大佬之间,有点战国时期合纵连横的外交家味道。
窗边摆着一盆一人高的发财树,窗台上放了一把园艺专用剪刀,估计是绿植公司的人做到一半被什么打断了。
晚春入夏,小树长势飞快,枝繁叶茂的朝四下伸展。小穗捋起袖子,拿起剪刀顺着剪了小半边的形状,继续打理。
周望川和人谈话回来,看办公室里多了一个专心劳作的身影,猫着小腰,头都要扎进发财树的叶子里去了。
下手还挺利落,盆边一堆青青黄黄的落叶。他悄悄看了一会,在她脑后忽的出声:“别给我剪秃了。”
小穗被突然的声音吓得一颤,咔哧一剪子下去,给他生生剪掉了一大杈,连枝带叶的真秃了一串,鬼剃头似的难看。
怪谁呢,当然怪他。她朝门外看了一眼,不敢说他,只立着眼睛瞧他。
周望川把她手里的剪刀夺下来,施施然坐回座椅:“找我有事?”
看看你们到底谁输谁赢。小穗感觉到他情绪也不错,想来他也一样心宽,问:“要我帮你联系银行吗?”
“干吗?”
“万一需要贷款或者抵押什么的,我可以帮你问问。”51%的投资,不是个小数目,她担心他周转不开。
他听明白了,也是知道了新公司的事,来关心他的:“暂时没那么拮据,用不着。”
好吧,口气一个个都大得很。小穗闯进来,还有一件别的事。
下午和券商一起去找唐进,他梗着脖子完全不买账,差点拿起扫帚把她扫地出门。
借机告状:“我要知识产权证书,研发的唐总不说理由,也不给我。”
“那你找他去,找我干什么?”
“他直接report给你,我不找你找谁?”
“找我告状不管用。”
周老板铁面无私得很,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而且,我最不喜欢中英文混杂着说。是显示你母语不好,还是英语很好?什么表达习惯,听着太飘。”
小穗拿起脚就走,又挑刺,简直聊不下去。
“干嘛去?”
“找唐进接着battle去。”
刚才才说不要中英文一起,他说话在她这不管用了是吧。周望川抬手摆出要训人的架势,小穗抢在他前头答:“知道了,公私不能混为一谈,是吧?”
“还有——”
“还有,办公室里,只谈公事。”
小穗拉着脸,学得比他还像。人真能有这么有骨气?脑子一动,想起她嫌廖驰榆木疙瘩的话。
话音柔软下来,脆着嗓子说:“你替我和他battle一下呗,可以吗?”
“不可以。找你们神通广大、无往不利的廖总去。”
“……那不行,周总比他更厉害。”
“哪里厉害?”
小穗四两拨千斤地说:“嗯,帅的厉害。”
想着应该能奏效一点,谁想到这位老板安静了数秒钟,稳当当地回答:“那也不行,不要越级汇报。”
小穗抽了抽嘴角,明明看他指尖都绷起来了,怎么可能……
她差点忍不住上去摇晃他:“你说,你是不是有狗了?”
周望川一头雾水,打电话问老李。
“别人问我,是不是养狗了,是什么意思?”
老李讶异:“您真的养狗了?”
“没有,我不喜欢宠物。”他停了停,对这个诡异的问题总觉得不踏实,“我这样回答,不对吗?”“不对,满拧了……”
因为这还闹了个小乌龙,第二天全公司就传开了。
“听说了吗,楼上周总居然脱单了,忽然有女朋友了。”
“真的假的,消息准确吗?谁传出来的呀?”
“好像是他自己说的……”
有人来问她,小穗愣住了。女朋友——她才拿了两天架子,真被撬墙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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